她順從地說道:「好,不過這事我想先瞞著姑姑跟青苗,等你雙親真的允了婚事後,我再告訴她們。」
她相信他想娶她的決心,但經過一次教訓,她已怕了,父母之命壓在頭上,有時真容不得子女抵抗。
裴羲立即猜到她是擔心婚事起變卦,有個青梅竹馬戀人的例子擋在前頭,也不怪她不信任。
他低頭審視她的雙手,撫過她指腹上的每處薄繭,她困窘地欲抽回手,他卻不讓。
「我的手不好看。」學做菜時,母親對她很嚴格,練刀工時常切到手,留下不少疤痕,還有油花燙到的傷疤,以及下田工作生出的硬繭。
在嬸嬸家時,她不想給人好吃懶做的印象,工作得更是賣力,一雙手磨得粗糙。做廚娘後,雖不用再做租活,但手指上的繭還是未能完全去除。
就連他的手都比她細緻,修長勻潤,指甲也剪得十分好看,圓潤有光澤,不像自己短短醜醜的。就連敏寬,她也不喜歡他碰她的手,太醜了……唉,怎麼想到他呢,陌青禾忙將心思拉回。
「是不好看,可我喜歡。」他溫柔地撫過她的燙疤。
她紅著臉說道:「你真會說話,村裡的陳大嫂說拐騙小姑娘的浪蕩子,都有張灌了十斤糖的甜嘴。」
裴羲淺笑。「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是真的喜歡你的手,溫暖又厚實,還做得一手好菜。」
她立刻道:「我繡工不好,但縫縫補補還行。」她可不想他誤會,以為她什麼事都做得好。
「這就成了,女紅我不是挺在意。」
「我也不會作詩、彈琴……」
「這些不重要。」他忽然想到一事。「為什麼提作詩、彈琴?」
她不安地說:「我只是不想你把我想得太好,雖然念過幾年私塾,認得些字,但沒有才情詩情,只是獵戶與農民之女,在田里山間長大,我擔心你以後覺得我粗野沒見識。」
「我不覺得你粗野沒見識。」他盯著她。「那個人這樣對你說嗎?」
她搖頭。「是他母親跟姊姊說的,其實我也弄不懂,她們兩人明明也是農夫之女,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做官就不一樣嗎?」
「你還在意他?」裴羲不悅地蹙下眉頭,明知她與那人有竹馬青梅之情,要忘不是那麼容易,但心裡就是不痛快,總覺得她應該只在意他一人才對。
說起來兩人認識時日尚短,如此要求未免強人所難,但心中的怒火就是越燒越旺。
陌青禾歎口氣,搖搖頭。雖然她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但她既然已答應嫁給他,他就有權過問。
「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瞅著她,沒有言語,眉心依舊擰著。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呢喃著又說了一次。「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去想他的事,很多事就像射出去的箭,沒有辦法回頭,我也不想回頭,那會讓我變得軟弱,我只想一直往前走。可那……那棵山楂樹,就像一雙不請自來的手,突然將我的頭往後扳,讓我措手不及,只是這樣……我已經好久沒想起他……」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頭越垂越低,髮絲如黑幕將她罩住,他歎氣,將她攬入懷中,她僵住,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以後不提這事了。」他也不是喜歡叨念過去的人,只是心裡彆扭不舒服。
陌青禾放鬆下來,臉頰靠在他胸膛上,心中是滿滿的感激,在心中告訴自己要忘記過去,全心全意待他。
裴羲抱緊她,想吻她又擔心太過唐突輕佻,最後只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她羞紅了臉,將臉埋在他胸前。
他愉悅地輕笑,摟著她享受溫暖的朝陽,忍不住又偷香幾回,聞著她身上青草與陽光混合的溫暖香氣,心情放鬆而愜意。
在江寧時,他甚少有這樣閒適的時候,總忙著生意經營,如今在莊子裡沒什麼可忙的,悠閒度日也挺好。
比起養在閨房的文靜妻子,開朗有朝氣的陌青禾更對他的脾胃,他打算每天帶她出來騎馬,或者送她一匹馬……
一想到她收到禮物欣喜若狂的表情,裴羲不覺揚起笑容。
★★★
可惜裴羲的想法未能付諸實行,因為陌青禾騎馬回來後,便覺得身子沉重、頭昏腦脹,想到昨天淋了不少雨,忙又煮了薑湯灌下,可身子卻未見好轉。
裴羲囑咐她好好歇息,朝食不需花心思烹調,隨便煮碗麵就行。
出門前她已在煮粥,青苗也揉了麵團做饅頭,剩下也沒多少要做,便撐著身子指示青苗炒些小菜配饅頭與粥。她知道樊翠蓉喜歡甜食,還特意做了幾份山藥烙餅,姑姑見她搖搖晃晃,讓菊芳扶著她去休息,剩下的她會打理。
有姑姑在,她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回房後倒頭大睡,接下來的事昏沉沉的沒多少印象,隱約記得姑姑與青苗來看過她幾次,幫她擦汗灌湯。
事後她才知自己發了高燒,當時可把青苗嚇得哇哇叫。裴羲讓人進城請大夫,陌雪梅則依宮裡的偏方煎了湯藥,灌她喝了一大碗,沒多久便開始出汗,眾人這才安下心來。
「能出汗就行了。」陌雪梅撫上侄女額頭,確認熱度不再升高。
陌青苗鬆口氣,陌雪梅立刻道:「你去做幾份茶食,免得樊姑娘一會兒又來討。」
「我只會平常的糕點。」樊翠蓉挑嘴得很,一直讓她們做些市面上不常見的點心,存心找麻煩。
「鮮果奶酪還記得嗎?上回教過你。」
「記得。」陌青苗點頭。
「再做些杏仁酪、水晶糕、玫瑰搽穰卷兒,裝在小碗小碟上,小巧玲瓏,可愛討喜。」
陌青苗點點頭,立即去廚房忙和。
她離開不久,裴羲緊接著走了進來,問道:「如何?」
「發過汗以後沒那麼燙人了。」陌雪梅將擰乾的濕布放在她頭上。「這兒有我就行,少爺還是去看著表小姐。」
方才樊翠蓉還鬧著說無聊,想出門走走,裴羲讓她自個兒帶春蕾出去,她又不肯,偏纏著裴羲要他相陪。
「不用了,我在這兒看著她。」與其對著樊翠蓉,他寧可在這兒照顧陌青禾。
「這恐怕不大妥,男女總得避嫌……」
「嬤嬤不是在這兒?」裴羲挑眉。
「即便如此還是不妥,青禾受了太多苦,我不想她再受傷害。」陌雪梅不卑不亢地說。「樊小姐與您有婚約……」
裴羲總算聽明白了。「我同她沒有婚約。」
陌雪梅沒輕易放過他,繼續道:「青禾對我說你想娶她,這話是認真的嗎?」
他蹙下眉頭。陌青禾不是說先保密?他納悶道:「她何時告訴你的?」
「昨天。怎麼?」她精明地看著他。
「沒有。」既是昨天提的,就表示陌青禾還未告訴陌雪梅她已應允。「我是真的想娶她。」他堅定道。
「那好,我便有話直說,請少爺立刻回府稟明父母下聘迎娶,順便把樊姑娘帶走。你若能說服雙親,我便能讓青禾應允。不是我要為難公子,而是青禾被退過一次婚,無法再承受第二次,若她先應允於你,你卻無法求得雙親首肯,無異當眾打她一耳光,令她再次受辱,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雖然她口氣不好,不過卻是真的關心陌青禾,裴羲也沒與她計較。
要讓父親打消他與翠蓉的婚事並不難,來莊子前,他就因為這事和父親吵過,當時便把利害得失分析一遍,其中一個拒絕的理由是翠蓉太過任性驕縱。
妻子娶進門是要打理家宅的,不是給自己添亂的,最好能行事得宜、溫柔識大體,若不知對方性情誤娶進門,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霉,可明明就是從小看到大的人,正因太瞭解對方的性子,斷不可能娶回來找麻煩。
若是讓三弟娶翠蓉這樣的姑娘,父親絕不可能答應,可到他頭上就不一樣了,父親打小就不關心他,更別提為他著想,逼他娶翠蓉看重的不過是樊家的財富與地位。
其實樊家原也只是商賈之家,財富積累後便想做官。商人在前朝沒有地位,現今雖比前朝好些,但地位還是不高,比不得士族官員。
為了打通關節好做生意,富商們只能將錢大把大把地往官員那兒送,樊世伯自然也不例外,後來他一想,不如自個兒捐資納粟買官位,最後雖謀得一官職,可也損耗了大量銀錢。
而要打掉這坎很容易,只要讓父親知道樊家不是能靠的大樹就成了。先前與父親大吵時,他給父親分析了朝政,這些不用多說,父親也清楚。
父親不知道的是,樊世伯與幾個官員的貪污案有關係,畢竟耗費鉅資才買得官位,上任後怎會不貪?父親多少應該有底,只是不願去深究。
裴家的店舖一向由庶子經營,嫡子不管這些——從商只會自貶身價,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三弟能中舉,謀個一官半職,如此裴府的地位也能大大提升。
偏偏三弟不是讀書的料,這輩子不可能靠科舉入官,只能用捐官的方式,這也是父親盼與樊世伯聯姻的主要原因,利用樊家的財產為兒子買個官位。
其實他自十六經商至今已八載,裴家的生意年年擴展,雖還比不上樊家,但他有自信能追上,偏偏父親只看近利。真要與樊家結親,說不準明天就被拉下水。
父親疑心參半,他卻有十足把握這婚事不成了,只是得給父親一點時間去探探朝廷裡的動向,他所說的全是事實,自不怕父親去查證。
知道空口說白話無法取信於陌雪梅,裴羲頷首道:「我一會兒就啟程,不過……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拉開陌青禾的領口,指著怵目驚心的紅痕。「她不可能上吊弄成這樣,所以只可能是別人做的,除了一無事處、混吃等死的陌豐栗,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在後山把她勒成這樣。」
裴羲點頭。「你倒是都清楚。」
「那畜生跑了還是讓你抓了?」
「我抓著。」
「把他送走,不管是賣給人口販子還是直接押走,上船出海更好,別讓他再回來,他也該靠自己活下去了。」陌雪梅冷漠道。
裴羲揚起嘴角。「我正有此意。」
「這事別讓青禾知道,她心腸終究太軟。」話畢,她長歎一聲。「公子啟程吧!」
他望向昏睡的陌青禾,明知道陌雪梅定會好好照顧她,卻仍是放不下心地叮囑:「好好照顧她。」
他其實不想一聲不吭走人,但翠蓉一直留在這兒只會壞事。方纔她還來問他為什麼這麼關心陌青禾,難道去看一個生病的下人比陪她重要嗎?再讓她待在這兒,只怕會找陌青禾麻煩。
其實不管父親答應與否,他都會娶陌青禾,最多不過帶著青禾回江寧在那兒成親便是,若要一意孤行,父親又能奈他何?最多落個不孝臭名。
只是他不願陌青禾受此委屈,沒得到翁姑認同的媳婦總招人閒話,抬不起臉。他不想她惹人非議,既然他能力所及,便照禮數來讓她光明正大地出嫁。
又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後,裴羲才轉身離去。
果然在意一個人,會讓人變得婆媽,不過這滋味並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