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誰?」樊翠蓉一路從書房追出來,擋住裴羲的去路。
「你知道了又怎麼樣?」裴羲皺了下眉頭。
他今天特意到裴府向樊世伯賠罪,雖然樊伯父臉色難看,可也沒太為難他,主要是因為面子掛不住,倒不是覺得沒了這女婿可惜。
比他條件優秀的青年公子太多了,雖然樊伯父欣賞他,但他是庶子、又從商,這門親事沾光的是裴家,樊家其實沒有什麼實質利益。樊世伯會暗許這門婚事,主要是樊翠蓉太喜歡他,忒寵這小女兒,才沒出言反對。
當時還想樊翠蓉尚小,人家說女兒心難測,說不定長大就不再念孜孜要嫁給他,他自問從沒給過樊翠蓉好臉色,就不明白她為什麼喜歡他。
「我就是想知道嘛,她哪裡好,我哪兒比不上她!」樊翠蓉氣得跺腳。
裴羲歎氣。「我說了多少次,咱們性子處不來,你為什麼就聽不進去。」
「性子我可以改——」
「你說了多少年,有改過嗎?」他反問。
「我以後能——」
「翠蓉!」樊父在身後喊了一聲。
樊翠蓉彷彿抓到救星,急急跑向父親。「你告訴他我能改的。」
裴羲致歉地朝世伯行禮,旋即踏步離開。
「羲哥……」
樊翠蓉邁步要追,卻讓父親抓住。「哼,不識抬舉,爹再給你找個更好的——」
出了樊府後,裴羲往自家的布莊走。他現在幾乎都待在江寧,鎮江的店舖很少插手,全權交由父親與大哥經營,可半年前鋪子對面開了家新布莊後,自家的生意便往下掉。
同業競爭在所難免,生意受影響也可預期,但這幾個月掉得太厲害,父親要他回來看看,誰想回來當天就與父親吵了一架,鋪子的事也沒顧得上。
他悠閒地走進布莊,卻差點與裴賢撞上。
「少爺,您可回來了。」裴賢如釋重負。
「你怎麼在這兒?」裴羲蹙眉。「出什麼事了?」
裴賢不想讓布莊的夥計們聽見,走到外頭才道:「小廝說你派人來接陌姑娘,我不放心她們三人所以也跟來,路上瞧著小廝表情不對,追問才知道是老爺派人來接,雖然如此我們也不好中途折返。到了裴府後問過門房,知你不在,我才出來找你。」
裴羲沒說話,冷著臉快步往府裡走,裴賢則緊跟在後,因布莊與裴家有些距離,裴羲走過幾條街坊後,又彎進另一條街道,步行一陣後才回到裴府。
當他氣沖沖地走到書房時,卻詫異地發現陌家姊妹站在園子裡。
陌青禾正在賞花,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便與他四目相對,他臉上的怒氣在見到她的剎那瞬間化去,胸口的鬱結也緩緩鬆開。他跨步走到她面前,暗暗驚訝於她對自己的影響。
「你沒事吧?」
見他神情急切,氣息不穩,陌青禾感到一絲溫暖。他是真心擔憂她受到傷害。
陌青苗偷瞄兩人,識相道:「我去那頭逗逗鯉魚。」也不等姊姊回答,便急急離開,嘴角浮上一絲竊笑。
陌青禾頓覺尷尬,想起他的問題,回道:「多謝少爺關心,我很好。」
「我爹他……」
「他與姑姑在裡頭。」
裴羲揚眉,露出笑容。「他們……」
「你笑什麼?」
「我還真想聽聽他們說什麼?你姑姑可不是省油的燈。」他完全不擔心陌雪梅,父親此次可失算了。
「我擔心姑姑把你父親當宮女訓話。」她促狹道。
想到那幅景象,他輕聲而笑,心情煞是愉快,突然想瞧瞧父親吃癟的樣子。雖然這想法十分不孝,他卻沒半點愧疚。
兩人相視而笑,可一想到他被罰跪祠堂,陌青禾歎道:「不管最後如何,我都感激公子所做的努力。」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你不相信婚事能成?」
她垂下眼,又是一聲歎。「擋在前頭的牆不是那麼容易拆除。」
「已經拆一半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我剛從樊家回來,雖然傷了些和氣,可樊世伯應允了。」
她詫異地抬起頭。
他鎖著她的眉眼,認真道:「你該對我有點信心,牆已經拆一半了。」他朝書房望了一眼。說不准陌雪梅會替他拆下另外半面。
她是個機伶人,行事又得體,絕不可能只為出口氣而訓誡父親,或許她心中也有腹案。
陌青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以為是你派人來接,所以來這兒前,已同姑姑說了,姑姑一點都沒奇怪我答應嫁你。」
「就算你不答應,她也會讓你答應的。」他將那天的事說了一遍。
聽後,她愕然道:「我怎麼覺得遭人暗算……」
他笑道:「你姑姑肯說服你,倒是讓我挺高興的,想來我在她心中還是個能托付終身之人。」
陌青禾羞赧道:「你倒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他輕笑,抬手撫過她額上的髮絲,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低頭不敢瞧他,緊張地找話題。
「姑姑說我總要嫁人,你是有擔當的,跟著你不會吃苦。其實我原想這輩子不成親也沒關係,即使青苗嫁人,身邊還有姑姑,不至於孤身一人,可姑姑說我傻氣。」
「你是傻氣。」他頷首。陌雪梅年紀比她大,總會比她先走,到時她仍是孤身一人。
他正經的回答讓她微笑。如果是認識之初,他說這話自己一定生氣,現在卻一點兒也沒有被冒犯之感,反而覺得好笑。
「其實,我發現我們兩人個性很像。」
他怪異地看著她。「一點兒也不像。」在他看來,她過於感情用事。
她沒跟他爭辯,繼續道:「我們總認為自己是對的,希望別人聽命行事,所以一開始發現你干涉我的事,便覺被冒犯,即使發現你出於好意,心裡還是不快,現在明白你無惡意,只是想法與我不同,自然不在意。」
他頷首,接受這說法。
「我母親過世前,家裡的一切都是母親說了算,母親過世便是我當家作主,他們說我們家的女人太強悍,所以男人都活不久、都沒出息。」她垂下眼。「我不覺得父親沒出息,他疼愛子女,只是性格怯懦些……」
她停頓好一會兒,才問道:「大哥呢?」臨走前她到馬廄去,卻沒瞧見陌豐栗蹤影,問了張寶財才得知是讓裴羲帶走了。
「我警告他不許再來找你麻煩,就放他走了。」這自然是謊話,他已將陌豐栗交給一位即將出海經商的友人。
陌青禾不知該不該相信,卻也沒再追問,她已死心不想去在乎了。
「我不在乎他去了哪裡,我真的累了……」她歎氣。「但我必須問清楚一件事。」
「你說。」
她抬眼望著他,眼神專注,似乎想將他看穿。「你……你沒對他……我是說他……活著吧?」
他扯了下嘴角,有些想笑。「原來你是擔心這個。」
她尷尬道:「雖然我有時也恨不得……將他……將他……」她說不出殺害二字。「但那終究是不對的事,也於法不容……」
「你放心,我不會選那麼笨的法子。」他微笑以對。「他不過好賭,要整治他有許多方法,不需走那麼極端的路。」
她鬆口氣。「那就好。」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大哥以前不是這樣的,小時候他挺愛護我,然後有一天迷上賭就變了,有時我會想他到底是誰,以前的大哥跑哪兒去了……」她自嘲一笑。「你以為自己種的是冬瓜,結果卻長出苦瓜,把自己都搞迷糊了,到底是拿錯種子,還是半夜有人把你的冬瓜挖走了?」
她的比喻讓他失笑。「有人敢偷你的瓜嗎,不怕挨打?」
憶起在泥濘中與兄長打架的潑婦樣,她臉兒一紅,尷尬道:「……那天讓你見笑了。」
打架被瞧見已經夠難堪了,想到自己還抱著他哭,心裡更加彆扭。
「見笑倒沒有,我挺喜歡的。」
訝異於他孟浪的話語,陌青禾猛地抬眼,對上他促狹的眼神,臉蛋像燒紅的炭火,羞赧地不知所措,想抽回手,他卻不放。
「我……我都認不清哪個才是真的你了,到底正經還是不正經?」她結結巴巴地說。
他輕笑。「都是我,就像你平時那樣強悍,現在卻害羞得像個小丫頭,難道這就不是你?既然我們都要成親了,說話也無須顧忌。」
但也是想讓她多喜歡他一點、多在意他一些。他一向不做賠本生意,既然自己在乎她,她也得同等回報。到目前為止還是自己在意她多些,他得快點把局勢拉平才行。
他俯身在她額上飛快印下一吻,低聲道:「我對自己人一向好,沒交情的人就只維持禮貌。」
陌青禾羞窘地想把自己埋起來。妹妹就在不遠處,他怎麼如此大膽?見他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她忍不住嗔他一眼,努力將心神集中在剛剛的話語上。
憶及他說對自己人好,便讓她想到廖延興。雖然他只是一名護衛,但裴羲待之以友,讓他同桌吃飯,將他當作自己人。
「我在裴府一點也沒感覺他們將我當作自己人。」他望著園裡一株薔薇。「不過是幫他們攢銀子的員工,充實裴家庫房,讓他們生活無虞。為他們賣命我雖覺得不平,卻因血脈相連而無可奈何,但我絕不讓他們操弄我的婚事。這個家已無我留戀之處,休想連我自己的家也毀了。」他堅定地說道。
她想到大哥雖傷透自己的心,可雙親疼愛自己,妹妹與自己感情又好,雖然姑姑嚴厲,但也是真心關心自己,不像裴羲只感覺家人的疏離冷漠與利用,心中一陣感慨與不忍。
「我……若是我們真的成親了,我會好好持家的。」她小聲地說著不敢瞧他,要她一個姑娘說這些實在羞人。
聽她害羞軟呢地說著成親一事,他立即想到新婚夜而血氣翻湧,若不是陌青苗在幾尺外,不時朝他們看來,他定將她抱個滿懷。
「我們一定會成親的。」他啞聲道,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她點著頭,羞赧不語。
忽然,書房的門開了,陌青禾抬眼望去,陌雪梅挺直背脊走出,她鬆開裴羲的手,正想上前詢問,裴羲已先她一步踏上廊道。
裴曄站在書房內,看看裴羲又看看陌青禾,輕咳一聲後才道:「羲兒,還不請媒人過來,把婚事訂下。」
陌青禾不可置信地望向陌雪梅。談定了?姑姑到底說了什麼,裴老爺怎會如此爽快允下婚事?
裴羲雖有滿腔疑惑,可現在沒有任何事能比訂下婚事更急,他立刻道:「孩兒這就讓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