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也是這樣的,不管握得多緊,總是會溜走。
她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桶沿。
離開冷府四天了,不知道大家怎麼樣了,娘不知道有沒有因為她的出走而犯了老毛病,爹一定急死了,襄藍或許天天哭個不停。
而冷諭,他一定在前往涼州的路上了。他是那種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不會被任何人影響的人。
唉,她明明要自己別想了,怎麼會不斷的想呢?離開了就該放下呀,再想也沒有用,只讓自己更加難過而已。
歎了一口氣,她睜開眼睛抹眼淚,卻看見一隻豬八戒站在桶邊對著她笑!
她嚇得轉過頭來,冷諭悠然坐在桌邊捧著一杯茶喝,「這茶真澀,難喝。」
姬小瑾扯下旁邊搭在屏風上的衣服,遮在自己胸前,「你、你你……」
「才四天不見,娘子就忘了為夫的名字。」他搖搖頭,歎了口氣,「你這麼薄情實在叫人傷心。」
「你……」她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為什麼會找到她?怎麼會知道她在這兒?他又怎麼可能放下押鏢的事往這邊來?
「看娘子洗澡呀。」他把凳子拉過去一些,蹺著腳坐了下來,撥了撥水。
「娘子在家老是害羞,連換衣服都不給我看。」他嘻嘻笑道:「原來出了家門就大方了,早知道該多帶你出來的。」
「你胡說八道!誰是你娘子!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她急得臉都紅了,想到自己赤身露體的跟他同處一室,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我看你還是小聲一點,要是把大家都喊了進來,你捨得給別人看,我還會吃醋呢。」
「你到底想怎麼樣。」姬小瑾生氣的喊,手在水面上一拍,激起了一陣水花。
「我才想問你搞什麼鬼。」他臉一板,不再笑嘻嘻了,「你要走都不用說一聲嗎?我娘如果給你嚇死,那我不是虧大了?」
跑了娘子倒了老娘,他可算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還好娘子跑了找得到,老娘倒了很快還會爬起來。
「娘……娘怎麼了嗎?」她最擔心這個,娘身體不好動不動就昏倒,她突然走掉,娘一定不能接受。
「還沒給你氣死,也算謝天謝地。」他娘其實也不是身體不好,只是愛大驚小怪喜歡昏倒習慣了,遇到什麼事就先昏了再說,等到解決了之後,她立刻又生龍活虎了。
她著急的問:「你別嚇我,娘到底有沒有事?」
「現在有事,你回去就沒事了。」他盯著她若隱若現的雪白胸脯,「你會不會冷呀?」
「嗯?」怎麼突然說到這個,不過她還是老實的回答,「有一點。」
「水都涼了,你不打算起來嗎?」他的手指劃過水面,感覺到那微涼的水溫,然後捲起了一縷垂在她頸邊的秀髮。
「別玩我的頭髮。」姬小瑾一手拉回自己的頭髮,無法忽視那不斷加快的心跳,「你出去。」
「沒辦法。」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不出去我怎麼起來?」
「我頂多把眼睛閉起來,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他一笑,「你只能相信我不會偷看。」
「你無聊、你有毛病!我幹麼要相信你。」為什麼他總是這麼無賴又無聊?是天生的嗎?
「我說不會偷看了,難道我這麼沒人格嗎?我說話算話。」冷諭拍拍胸脯,「相信我啦。」
「我不起來,我也不相信你。你滾、你滾!」她撇過頭去,氣得要命。剛剛那種憂愁而鬱悶的壞心情,全部給他的無賴行徑趕跑了。
她只覺得生氣。
這人是怎麼回事,每次都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跑來跟地胡說人道東拉西扯的,存心要惹她生氣嘛!
「娘子好無情。」他歎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生氣總比流淚好。看見她閉著眼睛,眼淚不斷的落下來,他心裡的感覺是複雜的。
她既然想走,為什麼又要哭?
他自己的心情也是矛盾的。
他不希望小瑾離開,可是又不希望她留下來。他告訴自己小瑾留下來對他不好,但對大家都好。
為了大家,他是該犧牲一點,讓小瑾留下來。
當一對假夫妻沒什麼不好,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方便。
呃……或許是有「一點」不大方便。
他打算繼續這麼「犧牲」下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情操非常動人而偉大。
姬小瑾趕緊把衣服穿好,東西收拾好,還是不明白他是怎麼找到她的。
這個問題也不用研究了,還是想辦法先離開這裡好了。
冷諭一定在門口等她穿衣服,如果她想從門口出去一定是行不通的。
她跑到窗邊,往下一看,二樓的高度還好,後面剛好是養雞鴨的院子,窗子底下堆著稻草。
真是老天保佑呀。
她俐落的爬上窗子,縱身往下一跳,輕輕的摔入稻草堆裡,翻了兩圈後趴在地上。
院子裡的雞鴨給她嚇得咯咯亂叫,振著翅到處亂跑。
「娘子。」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你落地的姿勢不怎麼好看哪。」
姬小瑾已經不想把頭抬起來了。
他還真是陰魂不散哪,更糟的是她的左手沾到雞糞啦。
她怎麼這麼倒楣嘛!
「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急著想去哪裡?」
她咕噥的說:「那你要不要告訴我,為什麼你都會這麼剛好出現?」
冷諭一笑,「那容易呀,因為我一直從窗縫裡看著你。」
「哼。」她爬起身來,冷笑道:「原來如此。」從窗縫裡盯著它,難怪……
等等……從窗縫盯著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咬牙切齒的問。
他非常樂於回答這個問題,「從你從木桶走出來的時候。」
「冷諭!」她把包袱往他臉上一丟,尖聲道:「我要殺了你。」
他側身避過,捉她的手腕反轉在身後,另一手扶著她的腰,提氣一躍上了二樓,從窗子竄進去她的房間。
然後將她往木桶裡一扔,「再洗一次吧,娘子……你好臭。」
「冷諭!」她氣惱的在水裡又踢又打,濺起了老大的水花,「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哈哈一笑,「恨我才好,要是愛我那可就麻煩了。」
「不要臉!誰會愛你!你輕浮無聊好色下流!」她一氣之下以手當杓,掬起水就往他身上亂潑。「滾出去滾出去!」
他笑著走出去,在拉上門之前還笑嘻嘻的說:「我再給你提熱水來,美人入浴不看可惜。」
姬小瑾脫下鞋子,奮力的丟了過去。他立刻把門一關,鞋子啪的一聲打在門板上。
「沒打到。哈哈哈……」
聽到他笑得那麼高興,姬小瑾忍不住氣哭了。死冷諭,她一點都不希罕他,他只會嘔她、氣她、笑她……
可是,為什麼她還要在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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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找到我的?」姬小瑾裹著一條薄被坐在床上,打了一個噴嚏,「哈……哈啾……」
冷諭坐在床對面的椅子上,笑嘻嘻的說:「心有靈犀一點通,聽過沒有?」
「冷諭!」她有些生氣的喊,「我是認真的。」
他正色道:「我也是呀。」
奇怪了,他哪裡不認真了?他能找到她,靠得的確是揣摩到她的心思,知道沒多帶錢出門的她,若要投宿的話一定是挑小客棧,這鎮上最小最寒酸的客棧就是這間了。
果然他一打聽之下,就得到了她的消息,這難道不算心有靈犀?
「你少來了,你這個人最不正經了。」她輕哼一聲,「就愛胡說八道惹別人生氣。」
「真是冤枉,我是天底下最正經的人了。」他歎了口氣,「美人當前,還能正襟危坐不越雷池一步,天底下只有兩種人辦得到。一種就是像我這種正經人,另一種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姬小瑾搗住了耳朵,「我不聽你胡說。」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你少東拉西扯轉移我的注意力!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怎麼知道我往哪個方向走?」她橫了他一眼,「不許再說心有靈犀那套鬼話。」
「好吧。」他兩手一攤,無奈的說:「其實也不難啦,因為你告訴我的。」
她白了他一眼,啐道:「我什麼時候跟你說了?」
「確切的時間我忘了,不過真的是你告訴我的。」他非常的認真,「而且還說了好多次。」
姬小瑾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不可能說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你就愛說謊騙人。」
「你真的說啦。」他很無辜的說:「你說什麼弟弟啦、在京城,一定要去張家啦,答應了娘要做到之類的話。」說完以後他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是在說夢話,不是在跟我說話呀。」
她念念不忘這件事,壓力大概也不小,因此這陣子老是說著一些夢話,他聽了好多次才弄清楚。
他聰明的腦袋很容易的就推測出來,她掛心的到底是什麼,況且她也曾經跟他說過她要去找她弟弟這句話。
她、她居然會說夢話?還全給他聽去了?天哪,真是丟死人了!
「你很過分耶!明知道我在作夢,為什麼不叫醒我,為什麼事後不跟我說?」她忿忿的說:「你就是喜歡看我出糗。」
這下可好,她的臉全丟光了,誰知道她還有沒有說了些別的?
「我以為你喜歡躺在床上跟我聊天。」
「誰喜歡躺在床上跟你聊天。」她氣呼呼的往床上一倒,「我頭痛,要睡了,你出去吧。」她乾脆用被子把頭蒙起來,懊惱得要命。
她怎麼會說夢話嘛!一點形象都沒有了,說不定她還會打呼、流口水、夢遊什麼的……
可是、可是她哪有辦法為睡著以後的行為負責?她也不想這樣呀。
「你沒有問題要問我了嗎?」
「沒有了,你快點出去吧。」她用力的翻個身,又打了個噴嚏。
「好吧,不過我有問題問你。」冷諭扯了扯她的被子,「娘子。」
她沒反應。
「娘子娘子娘子……」
她本來想鐵了心的不理他,不過不知道是他太有耐性,鐵了心非要她起來不可,還是她太沒有耐性禁不起吵。
總之,在他喊到第一百零八聲時,姬小瑾火大的爬起來,「你到底想幹麼啦!」可惡,她的頭好痛,他卻又像只趕不走的蒼蠅嗡嗡嗡的,吵死了。
「我有問題要問你。」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唉,娘子的記憶力真差。
她微嗔薄怒的沉下臉來,「快點問完快點滾。」
「你為什麼走?」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一個好理由,會讓她在這個時候走。
她跟襄藍情同姊妹,如今她要出嫁了,她還興高采烈的上街採買,親自為她縫嫁衣,而且他也已經跟她說過,他們的事等他走鏢回來再商量,她也沒有反對,更沒有要走的樣子。
種種的跡象看來,她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走。
他想不明白,但或許跟他在房裡撿到的東西有關。
「我、我本來就不是冷府的人,要走就走,哪有為什麼?」姬小瑾把頭轉過去,覺得鼻頭酸酸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聽起來不大對頭。」他摸著下巴,在床前定來走去,「我不相信,你沒有更好一點、更具說服力的台詞嗎?」
「有,因為你很討人厭,我不想看到你。」她近乎賭氣的說,眼淚卻窩囊的流了下來。
「那更說不通啦。」他搖了搖頭,「這更不可能了。」他拿出一張非常皺的紙,似乎被人用力揉成一團過,然後再仔細壓平的。
「是這個人吧?」冷諭把那張寫著江大雷的紙送到她面前。
「你怎麼……」她驚駭的抬頭看他,「為什麼……」她明白了,那天她慌張的看完之後,隨手揉成一團放在袖裡,沒想到卻掉在房裡給他撿走了,難怪後來她怎麼找都找不到。
「我撿到這張紙的第二天,你就走了。不要跟我說這跟你沒關係,你很清楚我在哪裡撿到的。」
這三個字會把她嚇得立刻離開,可見得一定有什麼問題。難怪她老是在沒人的時候,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可憐模樣。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看到這三個字,嚇得立刻就定?」這是一種警告、威脅還是提醒?
她心裡藏著什麼秘密,而且跟江大雷有關,這是非常明確的事了。
姬小瑾輕咬著下唇,低垂著頭,雙手不安的握著,一滴滴的眼淚不斷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問我這個問題?」她哽咽的說:「就讓我走,我不想你看不起我。」她殺了人,這個污點她一輩子都抹不掉了。
她希望他以後想起她的時候,不是想到騙子和殺人兇手。
「小瑾,你不相信我嗎?」他歎了一口氣,「這世上如果只剩下一個人是你能相信的,那一定就是我了。」
「我不能……」她搖搖頭,淚珠紛墜,「我怕,你不明白的,我很害怕。」
「我就是不明白你在怕什麼?」冷諭定過去,坐在她身邊,「讓我幫你,我一定不會怕。」
「不……」她還是搖頭,「我不敢,我真的不敢。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她掩著臉不斷的哭泣著,「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她不相信自己有那個勇氣對他說出真相。
她不能冒這個險哪,她真的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是美好的,這一段回憶不能蒙上污點。
因為她已經愛了,愛上這個不正經又愛惹她生氣的男人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連要個美好的記憶都不行嗎?
「好吧,我明天再來問你。」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明天你總會多相信自己一些了吧?」
真是該死呀!她這個秘密讓她猶如驚弓之鳥,而她卻固執的不肯說,她對他的信任還是不夠吧。
他覺得沮喪了,「睡吧,晚安了小瑾。」
她看著他出去,忍不住哭倒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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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小瑾病了。
她染了頗沉的風寒,渾身發燙,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有人灌她湯湯水水,餵她喝苦澀的東西。
有時候她睜開眼睛,總會看到冷諭趴在床沿睡著了,或是站在窗邊的寂寥背影。
更多時候她都睡得很沉,手裡那溫暖的、厚實的感覺,讓她安心的、放鬆的睡著。
病了兩天之後,她總算覺得好多了,滿屋子的藥味她也聞得到,再也不覺得頭重腳輕,無法呼吸了。
而現在,她坐在床上,對著面前一碗烏漆抹黑的苦藥皺眉。
「我已經好了。」她嘟起了嘴,「可不可以不喝?」
「的確是好得差不多了。」生病的時候喝藥倒是挺乖的,才比較好一些之後就開始搞怪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還認真的盯著姬小瑾看。
「什麼?」她面紅過耳,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而狼狽不已。「哪有這回事?」
「我以為你喜歡我餵你才不肯自己喝。那來吧,我餵你。」冷諭舀起一勺藥,送到她唇邊。
「不用了,我自己來。」她連忙把藥碗接過來,以唇就碗咕嚕咕嚕的暍完。
他以為她不喝藥是想讓他喂?真是太丟臉了,她根本沒那麼想過。
「乖。」他摸摸她的頭,一臉讚賞,「看樣子明天就能上路了。」
「上路?」要去哪?
「是呀,也該上路了。你出來這麼多天,難道以為不用回家去嗎?況且耽誤的這幾天,也讓呂安堂虧了不少錢了。」他要是知道鏢師們的押鏢費已經變成三倍,恐怕會拿刀來砍他。
家?她有家嗎?瞧他說得這麼自然,彷彿真把她當冷家人了!可她根本沒資格成為冷家人。
「我不回去,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她得去找小雷。
「我要是你就會回去!」他給了她一個忠告,
她眨了眨眼睛,「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老婆呀,還需要問為什麼嗎?我要出門賺錢,你當然得在家裡伺候公婆。」
「我們是假的。」她詫異的說:「我們有過協議的。」
「可是我現在想變成真的了。」他老實的說:「不能反悔嗎?」
「可是,」她被他搞糊塗了,「我不明白……」
「你把這想成我們的協議改變不就好了。當初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現在要走沒那麼容易了。」
冷諭湊近她,笑嘻嘻的摟住了她的纖腰,「回家去吧,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他像唸咒似的催眠她,「回家去吧。」
「可是……」她覺得頭昏了,手腳軟了,「那不是我的家,我沒有家。」
「你有家、有公婆、有弟弟,還有一個親親好老公。」這已經是他的最大極限,再接下去就肉麻了。
姬小瑾給他摟得糊里糊塗的,想都沒想過他們會有假戲真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