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遠罵了一句,跨過去打開車門,一把將之默扯進副座。然後車子呼嘯而去。
「現在還在手術中,你別擔心,昀庭已經在那裡了。」震遠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之默繼續說,「是離離先發現的。以為是在睡覺,實際上已經是深度昏迷了。不要緊的,我們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醫生,不要緊的。」
陳之默一路都沒有說話,手平攤在膝蓋上,抖動的厲害,連帶著,腿,甚至整個身體都開始抖起來。
「之默。」震遠撫上他的後背,一遍遍的撫摩,「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會好的會好的。」魔法般讓之默鎮定了下來。
所謂害怕,是對不可知的事情擔心。此刻的之默卻是為了心中某些東西的即將崩塌而產生的一種無以名狀的畏懼。自從父親死後,自己出了事入了獄,母親就已經成為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而此刻,他會失去她麼?
下了車,衝進醫院大門。之默一路橫衝直撞,絲毫不管追在後面的震遠,逕自跑到手術室。眼前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了,紅燈亮著,母親一定就在裡面!
「之默!」有人抓住他的胳膊,之默看都不看出拳就打,誰料反到被人一把抓住,反擰到背後,「陳之默,你媽媽還在手術!你不能進去!」
「放開我!」之默衝他吼,「朱昀庭!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昀庭被之默猙獰的臉嚇到,鬆開手後退了兩步,追過來的震遠順勢把他攬在懷裡。「你沒事吧?」昀庭搖搖頭。
之默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瞪著靠在一起無比般配的二人,是憤怒還是別的感情已經分不清了。
離離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及早的發現,以為阿姨在睡覺,誰知道……我……都是我的錯……」
手術室的紅燈在突然此刻熄滅。醫生先出來,然後是之默的母親,也被推了出來。無盡的白色,之默幾乎不敢睜眼,條件反射性的衝過去。白色的被單……並沒有覆蓋到臉上。母親臉色蒼白,插著氧氣,但是看起來還算平穩。
之默聽到醫生向昀庭報告。有點想說拜託醫生我是病人家屬,卻又不想計較那麼多。他的媽媽,這是他的媽媽……
「病人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很有可能會頸部以下全部癱瘓,如果過了今晚沒有醒來的話,那以後能甦醒的可能性也會很小。」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意思是說……」昀庭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周震遠走上前,「會成植物人是麼?」
「是的。很抱歉,病人的年齡已經很大了。而且現在又沒有非常有效的治療的方法……」
陳之默什麼也沒說,和醫護人員一起把母親推進病房。他聽見朱昀庭的哭聲,悲痛欲絕。之默有點奇怪的想,他為什麼哭呢?明明是自己的母親。可是自己為什麼不哭呢?摸摸臉,真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
想起以前和母親撒嬌,母親總是歎息著說,你這個孩子啊。母親大了,要是有一天走了,你可怎麼辦啊?他從來沒當真過,母親就是母親,會永遠在自己身邊的不是麼?永遠是自己的母親,不是麼?
坐在母親床前的時候,聽著什麼儀器裡發出滴滴嗒嗒的聲音,突然就害怕起來。如果母親就這樣一直醒不來該怎麼辦呢?如果母親不在了,自己最後的避風港就沒有了。曾經想過,如果沒有母親了,自己就可以隨心所欲,不用在乎別人的目光,遠走高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在此刻突然發覺,如果真沒有了母親,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需要做什麼,都不知道了。那是心中最後的信仰,最後的堅持。
人生來就這麼一條命,這麼幾十年的一生,追求的有什麼呢?前半生已經是洗不去的污點了,後半世呢?要錢要幸福的生活,要生兒育女。這是他……至少是每一個人應該追求的吧。可是他淡然已經很久了。當身後的鐵門重重的關上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些幾乎就已經注定與他無緣了。這是個很現實的社會,現實到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能力的能當黑也能當白,惟獨沒給人一個另外生存的空間,一點曖昧模糊都不給。就像一隻被直接丟出巢穴的小鳥,本能的知道要生活下去,可生活還分很多種呢。也許是自己太懦弱了,也過於沒有志氣,連未來都沒有想過。其實即使去想,也不過找一份好點的工作,然後找一個不嫌棄自己的女人結婚,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有出息,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胡思亂想的時候之默趴在床邊睡了過去。周震遠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大門敞開著,連件衣服都沒有多加,就那樣趴在床邊睡著了。歎了口氣,把外衣脫下來蓋在之默身上,然而只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仍是驚動了之默。眨了眨眼,醒了,倏的坐起來,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震遠聳了聳肩,「只是想幫你加件衣服而已。」
之默不說話,把整個身子靠在椅背上。周震遠倚了牆站著,摸出包煙來,突然又想到這裡是醫院,有些煩躁的把煙又塞了回去。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凝住了一般,幾乎可以使人窒息。
周震遠大大的歎了口氣,「之默,阿姨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我已經和昀庭商量過了,就讓阿姨住醫院裡,我們會派專人……」
「不勞你們費心,這是我的母親。」之默打斷他的話。
「可是……你現在,這筆費用不是你能出的起的,雖然你母親是烈士家屬,單位能幫助一部分,但是以你現在的工資……」
「我跟你說了,不用你們操心!」再次打斷他的話,之默微微的一笑,「如果你們還能有點同情心的話,請放過我,我不想再和你們有任何牽扯了。」
「我知道,昨天的事情,我們……」
「閉嘴!在我母親跟前,把你那堆變態的東西都給我收回去!」之默衝他吼。
周震遠似乎也動了肝火,「好,我們出來說。」說話扯住之默,把他給拖了出來。「你鬆手!放開你的手!」之默一路掙扎,拳打腳踢,周震遠也不管一路上人們怪異的目光,一拳打到之默的肚子上。
「嗚……」身子一點點軟下去,周震遠毫不憐惜的硬把他拽上頂樓。把人拎起來往外一推,之默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在護欄邊停住了,痛的把身子綣在一起。
周震遠掏出煙來,點了一根,看著還在地上趴著的之默,緩緩的吐出了一個煙圈。「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之默不可置信得看著他,竟似連腹上的痛楚都忘卻了。半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難得你居然良心發現了。」
周震遠狠狠的抽了兩口煙,沒有吭聲。之默大字型平躺在天台上,有強勁卻並不寒冷的風從額頂吹過,吹起細碎的頭髮,紮在臉上癢癢的。之默自言自語,「你們兄弟到底在搞什麼我並不想知道,但是我拜託你們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想法,不管你們是不是真正的在追求我,但這是最起碼的對人的尊重。我是男人,到也不會哭著喊著丟了貞操要死要活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把這種事情看的別那麼隨便,如果你是希望這件事我們都忘掉,那麼我也希望你以後永遠不要再提起或者做出類似的……」
「我知道了!」周震遠不耐的打斷他的嘮叨。之默微微側了頭看他一眼,笑了笑,繼續躺在那裡閉目養神。
第一根煙很快燃到了盡頭,從兜裡摸出煙盒卻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有點氣惱的把紙盒攢成一團,用力的扔出護欄以外。「之默,我知道我這個人很差勁。我不是個能夠很好的控制的慾望的人,也沒有人這樣限制過我。」
之默靜靜的聽著,感覺震遠在他身邊坐下,「可是,昀庭不是。他是一個好孩子。我們的老家並不是這裡,而是N市。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家離的很近,關係也很好。後來我父母在車禍中喪生,是昀庭的父母收養了我。我們一起上到高中,成績都還不錯。昀庭的父親是一個警察,很負責任的警察,和你父親一樣。」
之默睜開了眼,只看到震遠背對著他,微微弓著背,手指在地上不知道畫著什麼。
「昀庭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很美麗的人,對我非常的好。有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和昀庭吵著要吃冰淇淋,阿姨就出去給我們買。可是過了很久阿姨都沒有回來,我們很著急,出去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後來叔叔下班回來了,他是一個好警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他和我們一起的找,終於在河灘上找到了阿姨。她……她被人強暴了,然後勒死,屍體就扔到河灘上。」
之默一驚,悄悄的坐起了身子。
「屍體是昀庭發現的。當時就已經傻掉了。我和叔叔趕過去的時候他就站在阿姨的屍體邊發呆,連話都不會說了。叔叔非常的憤怒,發誓要抓住兇手。可是……」震遠苦笑的一下,「正義這種東西並不是所有的時刻都存在的。那個兇手有錢有勢,在很多人的幫助下證據也搜索不齊。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昀庭把我叫醒,說他看到叔叔出門了。我讓他睡覺,不要擔心。可是第二天警察來到我們家的時候,才知道昨天晚上叔叔殺了那個兇手,然後自殺了。」
之默猶豫著開口,「他……有些不負責任。他還有孩子。」
「你說叔叔麼?」震遠扭過頭來,「可是我們理解他。那時候我們馬上就要成年了,很多事情已經能夠理解。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那麼做的。」
「可是,後來昀庭的父親……」
「被槍斃了。」震遠看進之默的眼裡,「法律就是這樣,不是麼?就像你在任務中殺了人質,也沒有人因為你的初衷是為了救人而原諒你。不是麼?」
之默有些難堪的別過臉。震遠卻抓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你做的是對的。至少我這樣覺得。」眼神溫柔,表情真摯。之默覺的自己在這一瞬間會溺死在這片溫柔裡。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你做的是對的。他是殺人犯,他殺了人了,只有這樣而已,至於原因經過所有的所有,沒有人會計較那麼多。而這一個人對他說,你沒有錯。他知道自己是錯的,鹵莽的,不負責任的。但也曾憧憬過有人會對他說,別介意了,我知道你只是想救他而已。可是沒有,始終沒有。包括自己的母親。
之默迅速的低下頭,掩飾住即將滾落的淚水。震遠卻不以為然的笑笑。繼續講他的故事。「昀庭是個很堅強的人,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從那時開始我就發誓要保護他。我也失去了父母,我知道他會有多麼難過。我們都沒有上大學,直接來到了S市,白手起家,直到有了現在的這個規模。之默,這個世界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黑白分明。我們做過壞事,可是卻不做違背良心的事。我們有自己的道德底線。我們走私,偷稅,行賄,每一項都夠我們倆槍斃無數次。可是我們好好的活著,而且活的理所當然,比我們喪盡天良的人多的是,不照樣一個個活的滋滋潤潤。」
「為什麼……要根我說這些……想要我的同情麼?」之默覺得自己的喉嚨發乾,他覺得周震遠說的不對,但是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震遠冷笑,「你的同情?有那個必要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讓你明白,其實我說給你聽根本也是多此一舉的事,直接綁人應該才是最方便的辦法。」
「你!」
震遠不及他出口,接著說,「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們,至少能理解昀庭。你在上軍校的時候,我和昀庭見過你。那時你父親剛剛去世,你也因為父親的緣故一度非常走紅。」
之默想開口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昀庭非常羨慕你,如果他的家庭沒有發生這件事情的話,他一定也會和你一樣,考軍校,當警察,和他的父親一樣。不過這顯然不可能了。」震遠歇了口氣,接著說,「不過我也很難理解的是,昀庭對你的羨慕終於變成了迷戀。我想他可能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他永遠無法實現的理想。總之就是他像陷入熱戀中的少女一樣不斷的在我耳邊提起你的名字,直到我聽了這個名字就有嘔吐的衝動為止。」震遠一陣苦笑,「啊,那真是非常難挨的日子。」
「可是幾個月後我就和他一樣永遠喪失了當警察的資格了啊。」
「但就是因為這幾年的時間,昀庭都沒有改變初衷才讓我感動。我本來以為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玩玩而已。誰想到是這麼多年,所以看到你出獄我們才會這麼的迫不及待。順便一說,也是你自己先撞到我們這邊來的。」
之默一時語塞。兩人個人半天沒有說話。風漸漸的大了,天空很低,被扯的支離破碎的雲朵絲絲縷縷在半空糾纏。周震遠站起來,「很抱歉又打了你。不過你這個孩子從來就不知道聽話。」
「等一下。」之默叫住正在離開的震遠。
震遠回頭,看他從地上站起來,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不是喜歡這樣?」
震遠聳了聳肩,「習慣就好。」
「習慣?」之默冷笑,「強迫一個人,直到他習慣?」
「你放心,昀庭不會對你做那種事,他動了凡心了,想要你的心大過要你的身體。」
「那你呢?」之默突然問,「是慾望還是感情?」
震遠頓了一下,臉色有些陰鬱,然而片刻後又笑了起來。「如果我說是前者,你一定不好受,但如果是後者,我自己會掐斷它。陳之默,我研究了你6年,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擁有完整的前因後果。」
「你……」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愛上朱昀庭,實在不行就自我催眠。」周震遠冷酷的笑了。
陳之默這才發現,在這種強勢的人身邊自己只有苦笑的份,半天也只擠出一句,「你說的到容易。」
周震遠沒說話,轉身正準備離開,就看見天台的門被人推開了,走出來的人是朱昀庭。看到之默和震遠都在這裡,笑了笑,表情卻不是太好,「你們都在這裡啊。」
「嗯,我剛才和之默說了些事情。」震遠說著,搭上昀庭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帶。昀庭卻倔強的站在那裡,「等……等一下,我找你。有事情對你說。」
之默見狀識趣的避開,「那,我先走了。」略有些慌張的從二人身邊走過,感覺昀庭的視線一直放在他身上,即使故意不去看,也可以感受的到那道熾熱目光的追隨。
細心的替二人關好門,之默緩緩步下台階,突然覺得心裡像丟掉了什麼東西似的,輕鬆了,卻也覺得有些許失落,心神恍惚間,感覺到周圍有人似乎在說他的名字。抬起眼就看到自己已經走到了醫院的大廳,很多人迅速的轉過頭。想起剛才自己是被震遠扛上天台的,頓時覺得臉上像燒著了一樣的火熱。忙加快腳步走回到母親的房間。
母親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各種儀器以一種異樣的協調發出平穩的聲音,單調的聲音催眠似的讓之默陷到繁複的思緒當中去。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周震遠和朱昀庭不斷糾纏自己的原因。看似非常值得同情的故事情節,卻完全是以他們的意志在編寫。他可以理解昀庭的死心眼,但自己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他沒有戀愛的經歷,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曾經的豪情萬丈,今天的心如止水。想起昀庭在自己面前的眼淚和所有煞費苦心的安排,覺得感動的時刻也覺得不可思議。愛一個人竟可以到這種地步麼?成癡,成魔。只為了喜愛的那個人能多看自己一眼。溫柔的話語讓自己身在天堂,一個冷漠的眼神就又把自己打回地獄。愛情,這就是所有的人都在追求的愛情?轉瞬又想到周震遠。最初的時候他尊敬感激震遠,他強大得讓自己只能仰視。即使在知道這個人玩弄了自己又迅速的撇清關係之後,也只能在苦笑間暗暗佩服,他就是這樣的人,單純的對強者的崇敬。
之默一條條的試圖理清自己的心情。如果說自己現在的心煩意亂是因為周震遠對自己的逼迫,那麼心底隱隱的不甘心和異樣的苦澀心情又是什麼?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就這麼算了吧。就聽他們的好了,那個時候想到周震遠就覺得那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不管如何他都可以替自己頂著,如果答應他們是不是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了。看到冷酷而自製的周震遠,第一個感覺是濃厚的失落而不是別的。看到周震遠為朱昀庭所做的一切努力,說沒有一點嫉妒和羨慕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滑過,會不會……是……自己喜歡上了這個人呢?
自己被自己的想法震的說不出話來。就在此刻,有護士推門進來。「陳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啊?知道了。」迅速的收拾起混亂的思緒,出了門。看到走廊上站著兩個穿警服的人,愣了一下,想起可能是來過問烈士家屬補助使用情況的,不過到現在為止,所有的錢都是周震遠他們出的,自己並沒有開始申請報銷帳單啊。
「你就是陳之默吧。你的父親是陳進良。」
「是我,請問有什麼事麼?」之默小心翼翼的問道。他一直到現在還對穿警察制服的人感到恐懼,可能還是當初留下的傷痛太深了吧。
「我們是檢查科的。我們在最近的內部紀律審查的時候,發現有在執行任務的期間對轄區內的攤販徵收過不合規定的費用的情況。而且這樣的事並不是特例。」
之默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警察就是這樣,永遠要用最複雜的話說最簡單的事情,先給人心理上的壓力似乎已成為本能。之默只是奇怪自己為什麼一直學不會這樣,除了經驗問題,說不定自己本就不是學這行的料。「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麼?我並不是警察。」
「拒我們調查,這筆每月數目不小的資金當初都是從你父親手上經過然後就再查不到流向了。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調查這件事情,提交你們家所有的資產證明以及……」
「這根本不可能!」之默激動的大叫起來,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兩名警察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臉,「陳先生,你也當過警察,應該明白事理。我們不會無緣無故去揪一個去世了的人的小辮子。」
之默的拳頭握緊又鬆開,終於咬著牙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配合調查的。」
「還有一件事情。」
之默抬起頭,接二連三的麻煩已經讓他應接不暇,想起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半件。
「在調查期間,市裡會停發你們家的烈屬補助,醫療費也停止報銷,如果調查之後認定沒有問題,這部分錢會照常補上。」
之默看了兩個警察半天,發現自己居然還微笑的出來,「好的。我明白了。」
兩個警察瀟灑的離去,只留下之默一個人站在走廊的中央發呆。補助停發,住院費報銷不了,這意味著所有的開銷都要依靠自己工作賺錢。可自己一個月加起來不過800多塊的錢夠幹什麼呢?再說母親住院,他沒有辦法正常的去上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周震遠和朱昀庭。
之默身子猛的一震,依靠他們?!那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堅持的是什麼?為什麼偏偏就有這樣湊巧和倒霉的事情?!真印證了那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可惡!之默握緊了拳頭。
「陳先生,陳先生……你,沒事吧。」一名護士看到之默面色難看的站在那裡,忍不住擔心的叫了他兩聲。
「啊,我沒事。」回了回神,看到周圍越來越多議論的人群,之默覺得心煩意亂,低著頭進了母親的病房,把門反鎖上。
「媽媽……」眉頭忍不住越皺越深,該怎麼辦呢?抬起頭,深深的出了一口氣。窗外,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幾片流雲在人毫不覺察的情況下緩緩滑過……不適合人憂傷的天氣啊……
之默的眼光突然集中在一點。天台!從這裡看的到天台!周震遠和朱昀庭還在上面。
之默控制不住的走到窗前。昀庭好像在哭,低著頭,肩膀聳動。而這個時候周震遠就走過去,從背後圈住他的肩膀,像哄一個孩子似的晃啊晃啊,直到……低下頭去,停留在昀庭的頸側。
之默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怨恨?嫉妒?突然發現命運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如果,自己的母親沒有病,自己就不會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局面,如果,沒有那兩個人的糾纏,自己現在面臨著恐怕就是走投無路。注定好的麼?之默苦笑,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發呆。
雖然他現在能做的無非是對周震遠說一句拜託,但是這句話之後,自己就不在有站直身板說話的立場。相當於自己對他們的妥協。周震遠說金錢不是萬能的,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買不到一個人的心,一個人的尊嚴,有關係麼?陳之默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用金錢壓人,卻也沒料到自己也有被三斗米壓彎腰的時候。
「那件事情我聽說了。」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之默這才發現周震遠和朱昀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進來。「你們……怎麼進來的。」
「我敲門你沒有聽到,就讓護士開了門。」
「哦。」之默應了一聲。
周震遠繼續說,「剛才的事我聽外面的人說了。不過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件事情我多少還知道一點,是上面有人在使壞,被查出來就想到找上你父親,來個死無對證。」
之默不說話,等著周震遠開出價碼。他們要的無非是自己,也就是自己這個身子可能還值點錢。之默臉色有些發白,現在站在他們面前,感覺就像一頭待價而沽的牲口。
周震遠卻似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會派人去給他們提個醒的。至於現在你母親的醫療費……」
昀庭搶著說,「那是我阿姨,我來負。」
震遠看了他一眼,「以你現在的工資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完這筆錢。所以……」
之默垂著眼,等他最後的要求。
「我想先讓你在公司的保安部做主任。試用期一個月,沒有薪水。你如果想以後還能有點作為的話,就把你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我記得你在學校的時候成績還算不錯,希望你還沒有都還給老師。」
之默不敢相信的看著他。昀庭也在一旁非常不滿意的說,「我說過這錢不用他還!」
「他也是個男人,他不還錢誰還?你喜歡他想幫他我可以理解,不過我希望你有點理智。」周震遠語氣嚴厲,說的昀庭在一旁漲紅了一張臉。
「謝謝。」之默很突然的笑了一下,整個人都看著輕鬆了許多,「我會努力的。」
昀庭一轉身出去,面色不善。
之默愣了一下,收住笑容,「他……」
震遠笑了笑,「沒關係,小孩子吃醋了。」
之默覺得自己笑不出來。
周震遠拍了拍之默的肩膀,「別介意了。你不想這後半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吧。我們給你機會,再來一次。」
之默低下了頭,「為……為什麼?其實你們今天如果稍微要挾我一下我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震遠呵呵的笑出聲,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說過,金錢是買不到人心的。而且,以你現在的情況根本接受不了昀庭,不僅僅因為他和你一樣是個男人。而將來就很難說了。之默,你在一點點的改變,你沒有發覺麼?」
之默猛的抬頭,看到的是周震遠笑的高深莫測的臉。「我……變了麼?」
「不是說你變的不好了。其實你真正走進社會沒有多久,現在才開始適應而已。我不過稍微推了你一把,根本目的無非是讓你真正溶入我們,愛上昀庭。」
之默苦笑,「你還真是費勁了心思。」
「看著一個人成長也是人生的一大樂趣啊。」特別是看著他逐漸墮落。周震遠這樣說道,卻忍不住在心底小聲的補充了一句。
可惜之默沒有絲毫的覺察。胸口酸澀,眼前這個能夠運籌帷幄的男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自己愛上另外的一個人,這份心思讓他動容。可是……可是……如果他真的可以無所顧忌愛上一個同性的話,心底浮現的第一個人名不是朱昀庭啊。
很輕鬆的笑起來,有多苦澀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不敢讓他看出一分一毫。這個人的冷靜和自製超出想像,絕不是自己這種優柔寡斷的人可以受的了的。喜歡上周震遠並不奇怪,可以自己給自己一份完整的解釋,可惜他一定不會這麼想,如果到頭來告訴他自己愛上的人是他,他會是一種怎樣的表情呢?
「之默……」
從幻想中驚醒,眼角眉梢還都是笑意,「什麼?」看見震遠眼睛裡有某種東西一閃而逝。
「啊,沒有。你已經兩天沒有好好睡了。」手不自覺的撫上那雙經常充滿憂鬱的眼睛,「看,黑眼圈都出來了。」
之默往後退了半步,不著痕跡的退開,「多謝。我知道了。」頓了一下,無奈的苦笑,口氣放輕,似乎只是在開玩笑,「別這麼亂溫柔一把的,毀了這麼好一張酷哥的臉。我可不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抗拒的不了你隨時隨地散發的魅力。萬一我回頭愛上你了,可別嚇哭哦。」
周震遠一下子呆住了,臉上陰晴不定。他少有這樣明顯的表情,之默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半天才見他緩過勁兒來。「放心,朋友之妻不可戲。」
一時間,兩個人之間洶湧的暗潮,幾分真幾分假,再沒有人說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