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了。」
郭雪貞蹙著眉,沒聽明白。
譚真明拿字條給她看。
她看著,讀完,淚流不止。
譚真明拿了紙巾,替她拭去淚痕。「我感到奇怪,妳們為什麼會摔到山坡下?還有,從妳們的互動,還有莫燕甄出現後,妳跟她的一些行為等都很反常,妳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郭雪貞緊握紙條,羞愧不已,到最後,莫燕甄選擇原諒她,甚至主動離開,祝他們幸福。這不正是她一開始懇求莫燕甄的,希望莫燕甄把過去一筆勾消。
但是,當莫燕甄經歷被她推落山坡,差點喪命後,竟還選擇原諒她,郭雪貞慚愧得無地自容,淚流不止。
「為什麼我們會摔落山坡……」她抬起臉,面對心愛的男人,這是非常難啟口的事,但她說了。「是我推她下去的。」
譚真明震住。
她泣不成聲。「當初那個背叛她的好姊妹,就是我……我以前還有另一個名字,叫高青梅。」
她娓娓道來,將一切全盤托出,就算聽完會被他唾棄,她也不管了。譚真明才是莫燕甄的真命天子,他們應該要在一起,這不是屬於她的幸福。
「現在,你可以開始唾棄我了。」郭雪貞將自己醜陋的過去說完,低著頭,沒臉面對他。「沒想到,你曾愛過的女人這麼可怕吧?」
譚真明看她哭得眼睛紅腫,他微笑,拍拍她的頭。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對妳這個人很失望,但是……現在我不會了。」她抬起臉,聽譚真明溫柔地說:「我有什麼資格唾棄妳?我還不是一個在有女朋友的時候,還三心二意的男人?」
不在事件裡,要批判別人很容易,只有黑與白,是與非。
直到自己陷入困境,才知道做選擇有時不是黑白分明可以清清楚楚。常常都是優柔寡斷,矛盾掙扎。人生有很多灰色地帶,人很可愛,也很脆弱。有矛盾之時,也有堅韌堅強之時。
愛情,讓譚真明丟了自己在情感上的自負,卻在另一方面讓他學會更寬容更柔軟。
他不會鄙視郭雪貞,反而溫柔地哄著她。
「別哭了,我不認識過去的妳,在我眼中妳是美麗有愛心的郭雪貞。過去的事把它忘記吧,何況莫燕甄不揭發妳,不也是因為她已經選擇要原諒妳了。既然當事人都沒說了,我更沒資格批判妳……」
她感動地聽著,握住他的手。
「你聽好,不管用什麼方式,一定要把莫燕甄找回來,你們兩個,命中注定是一對……」
「如果她存心避不見面呢?我連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剛剛打了很久的電話她也沒有接。」
「那是因為她的手機摔爛了。」
「我有感覺,她像是想把我們全都拋到遠遠,她想過新生活,也許她再也不想看見跟過去相關的人……」
「喔,天啊。」郭雪貞不敢相信。「這個人真的是我愛的那個譚真明嗎?那個天塌了也不怕,永遠都有辦法,不怕失敗很積極的譚真明嗎?」
譚真明苦笑。
郭雪貞掐掐他的臉。「原來你真的很喜歡莫燕甄,我從沒看過你這麼沒自信呢。你是譚真明,你有心的話絕對能把她引出來的,是不是?沒有什麼難得倒你,是不是?」
沒錯,這難不倒他,他一定可以把莫燕甄找出來。
回台北後,每天譚真明都打電話給莫燕甄,但不通,她沒修理手機,存心不跟任何人聯繫。
她在哪?
他好想她,每天每夜……
今晚,他又將莫燕甄留下的東西拿出來,一件件放桌上。
兩塊蘭花香皂,一舊一新,他都捨不得用。
紫紅色硯台,毛筆,用掉半截的墨條,一迭花蟲鳥信紙。以前寫給他的毛筆信,還有倚著桌燈的「光明」。
譚真明把墨條湊近鼻間,聞著墨香,思量著……過去他們被命運擺佈,但這次,他要主導命運。他不急,他已有主意,他要用個特別的方式,將她拐回來。
譚真明問過朋友,知道去師大附近,有間對墨寶極有研究專賣文房四寶的「耕硯齋」。
他拿硯台給老闆娘瞧。「我想請教妳,這塊是什麼硯台。」
長相秀麗的老闆娘接過去,立刻熟練地講給他聽。「我跟你說喔,這個是紫端硯,四大名硯的一種。你摸摸,這硯台質地細緻,像嬰兒皮膚,它細膩而不滑,所以發墨迅速……你這樣看還不知道它的美……」老闆娘拿了海綿沾水抹濕硯池,瞬間硯台坦露暗藏的美麗紋路。
譚真明心中讚歎。
老闆娘拿著硯台在燈下變換各種角度,看著硯台反映的光芒。「很美對吧?沾了水更能看清楚它的紋路,你再摸摸看……」
譚真明摸了硯池,這會,它更加柔潤,從來只對蘭花有研究的譚真明,立刻愛上這方硯台。
「這支毛筆,也請妳幫我看看。」他又拿出莫燕甄的小楷毛筆。
老闆娘將毛筆沾水,在試筆紙上寫幾個字。「這應該是羊毫做的,寫小楷的,筆觸柔軟……你自己寫寫看。」
譚真明寫個「蘭」字。
一直在旁閒晃,白髮高瘦的老闆瞅見了,過來罵人。「唉呀,你這根本不會寫嘛,連毛筆都不會握,你是怎麼回事?要這樣……」
這個很性格的老闆,抓著譚真明的手,帶領他兩三下寫出個好瀟灑的「蘭」字。
「哇……」太帥了,連譚真明也不得不佩服這老闆寫得一手好字。他立刻拜師:「我可以跟您學毛筆嗎?」
「唉呀,我看你連筆都握不好,你還是買個自來水筆回家玩玩就好了。」
「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呢?」老闆娘跟老闆槓起來了。「你這個人真是的,人家是客人啊……」
譚真明笑了,這兩人直腸直肚的,互罵起來只覺得俏皮有趣。
老闆娘熱誠地給譚真明說:「你別管他,他老不死的一天到晚罵人,但我跟你保證,他教書法很厲害的,你可以放心跟他學。」
「我警告你我很凶的,寫不好我會揍人的。」老闆又在一旁恐嚇他了。
譚真明呵呵笑,他不怕挨罵,他要學毛筆字。他要使用莫燕甄的硯台,莫燕甄的筆,莫燕甄留下的宣紙。他要藉著這些,排解思念她的孤寂。
好幾個夜,他就這麼在「光明」的注目下寫毛筆字。
他上癮般地愛上寫毛筆,桌上攤著滿滿的宣紙,睡覺時,聞著墨香入眠。原來除了花香,墨香也這麼迷人。
有時,譚真明將那件被莫燕甄畫上蘭花的襯衫拿來欣賞……
有時,他甚至穿著那件襯衫睡覺,黑暗裡,彷彿看見莫燕甄回來。像那一天晚上,淘氣地在他身上描繪蘭花……
他被思念咬著,咬了將近兩個月,終於寫出稍微像樣的毛筆字。他用莫燕甄的花蟲鳥信紙,寫了一封信。拍照,登在庚明苑網站,莫燕甄負責的那塊字段。自從她離開,他就找別人寫,很久沒有更新文章。
現在,他自己更新,以照片的形式發表。
這天深夜,莫燕甄窩在爸媽租的房子裡,地方狹小,只有一廳一房。她這陣子都睡客廳,白天則是到內湖花市工作,時間很長,但是過得很充實。
今晚,她打開李寶儀送的計算機,咬著拇指,又一次忍不住逛到庚明苑網站,習慣性地瀏覽關於他公司的各種事,特別注意她原先負責的字段,裡邊的文章遲遲沒更新,譚真明一直沒找新的人負責。
今晚,她發現有新文章。
她看完跳起來,深呼吸,平靜一會,又揉揉臉頰確定不是夢,才又趴回地板重看一遍,再看一遍,又再一遍。
真的,她沒看錯。
她淚汪汪,一直傻笑。
文章標題:尋蘭記。
署名:庚明苑主人,譚真明。
內文是張用她的花蟲鳥信紙寫著毛筆字的照片。
庚明苑主人遺失一株摯愛的蘭花。此蘭會耕硯,寫一手好字,懂刺青,然性情乖張,但很有才情。遺失此蘭,庚明苑主人心急如焚,茶飯不思,恍惚終日,無心工作。盼仁人君子,若有拾獲或知此蘭下落者,請來電告知,必贈厚禮,附上此蘭照片。
下方照片,並沒有蘭花,只有一個女孩。
她有張圓臉,明眸皓齒,模樣單純,穿國中制服,在某間廚房的餐桌前,正在包飯團,對著拍照的人燦笑,右手握著飯團,作勢要K人。
這文章才剛註銷,下方就有網友們熱烈的留言。他們揣測照片裡的女孩身份,女網友們驚歎著好浪漫,男網友們或嘲諷或揶揄,說這女孩看起來未成年,要庚明苑主人小心點。他們全好奇這女孩下落……不知道這女孩早已不是照片裡的十五歲。
譚真明果然聰明,知道她苦心經營網站,離開後,一定還是會固定上網來看。
這張生活照,是國中時高青梅用借來的拍立得拍的。當時,莫燕甄在家裡廚房正在做飯團,準備傍晚跟同學們去打球要吃的。因為高青梅一直鬧她,又拿相機拍她,她才作勢要K高青梅。
莫燕甄早就忘了相片到哪去了,哪想得到高青梅一直保存著。更沒想到的是,高青梅提供照片讓譚真明刊登這篇「尋蘭記」,還這麼露骨的表白。難道……他們沒在一起?莫燕甄熱血沸騰,忍不住了,立刻以「光明」當匿稱,申請一組新賬號,用悄悄話模式在下方留言給網站主人。
我知道這蘭花的下落……光明。
留完,很忐忑,她緊張地想著譚真明會有什麼回應?想不到,網站主人立刻打出響應。
我要見妳。
莫燕甄驚訝,看看時間,清晨一點?她又留一則悄悄話訊息。
還沒睡?
我要見妳,立刻。
他似急著見她,莫燕甄太高興了,打字的手微顫,這像作夢,這時才發覺是真的非常思念他。她又打出一行字,像個傻女孩對心儀的男子要寵愛。
你寫「知道此蘭下落必贈厚禮」,是什麼禮?
要什麼禮物?我所有的都可以給妳。
這樣慷慨?她怕誤會再確認一次
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
是我在找的人,還有誰會用「光明」這暱稱?別打字了見面談,讓我請妳吃宵夜。
約在哪?
為了省略接送的時間,他打出地址,彼此同時出發。
鱘一百元生猛海鮮店?
莫燕甄呆立在市民大道旁的海鮮店,店內座無虛席,紅男綠女大聲喧嘩,划拳拚酒,酒促小姐衣著清涼大露美腿,穿梭其間,夥計們高唱菜名,因為吵雜的關係,客人們都拔尖著嗓子說話,走道狹窄,客人太多,彼此推推擠擠。此地活色生香,俗艷吵鬧。
莫燕甄驚詫著,她盛裝打扮,化淡妝,特地穿花色洋裝,挖出久不開工的高跟鞋,還拎出過去常提的名牌漆皮包,結果是約在一百元的生猛海鮮店?
「喂……」
有人撞一下莫燕甄手肘,她回頭,看見譚真明。
他微笑,黑眸滿是笑意,看見她的喜悅全寫在眉眼間。他清瘦一些,但精神奕奕,白襯衫,藍牛仔褲,袖子卷高至肘,很英偉地站在她面前。
他笑著打量莫燕甄。「欸,特地打扮過了?真漂亮。」
她尷尬地清清喉嚨。「我不知道約在生猛海鮮店,不然我應該穿辣妹裝。」
他哈哈笑,真懷念跟她抬槓的時光。
「進去再說。」他牽起了她的手,走進店裡。
他的手大而厚實,牢牢握住她的手,瞬間,莫燕甄臉紅,這超不浪漫的海產店變得很粉紅。
他們被店員帶到牆邊位置坐下,前一桌客人吃的東西還來不及清理,滿桌狼藉。
「來,要吃什麼盡量點。」他拿菜單給她,然後就托著臉,炙熱地看著她。
她被瞧到很心慌,只好胡說八道起來。「這就是幫你找到蘭花的見面禮?一百元生猛海鮮就想打發我嗎?」
「我沒見妳穿過這麼女性化的洋裝,是特地穿給我看的嗎?」
可惡,莫燕甄很窘,菜單的字看得懂卻讀不進腦子裡。
明明是他急著找她,還在網站露骨表白,可是臨到頭來自己卻比他還緊張?他倒是從容不迫,還隨便約了生猛海鮮店,害她的盛裝打扮變可笑,暴露了她對他的重視,像是比他更在乎這次見面。
莫燕甄有點氣餒,會不會……她誤會了什麼?
「看這麼久,決定了嗎?」他指指菜單。
她說:「炒山蘇。」
「這裡的山蘇很老不好吃。」
「那麼蛤蜊炒絲瓜……」
「其實這道菜也不怎麼樣……」
夠了,莫燕甄撇下菜單,瞪他。她不緊張也不慌張了,燃燒的怒火超越緊張。
「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不好吃你還約我在這裡吃?你是不是在捉弄我?」
「我幹麼捉弄妳?」他失笑。「難道妳看不出我很用心?」
這傢伙愛防衛又多疑的毛病真難改,之前他會動怒,現在他瞭解了。經歷那些風雨,她是被嚇怕了吧。他心疼她,對她的怒氣保持微笑,並決心以後要好好寵她,讓她很有安全感。
可是,他的笑容讓她更火大,脾氣來了,她發飆道:「你很用心?這叫很用心?你在耍我對不對?是不是在整我啊?寫什麼尋蘭記半夜約我立刻見面,好像一秒鐘都不能等,非常喜歡我的樣子,害我半夜裡又是洗頭洗澡,又是衣服換來換去的。結果是約在吵得要死的百元海產店?有誰會跟喜歡的女人第一次約會約這種地方?一點都不浪漫,還什麼菜都不好吃?這不是整我是幹麼?這叫用心?鬼都比你用心——我真失望。」
聽完她連珠炮的咆哮,他開心大笑。「我真高興。」
「你高興?」他有病是不是?她想揍人了喔。
「我當然高興了,現在我知道了,妳原來也非常喜歡我。」
她脹紅面孔,是啊,以上那段話把她渴望見他的心情全說穿了。嗚……不好玩,她猛一起身。「我要回去了,莫名其妙。」
他按住她的手。「請再給我半小時就好。」他拿回菜單。「我來點,雖然不是每道菜都好吃,地方又吵又不浪漫,但有幾樣菜妳一定要嘗嘗看。而且,我希望跟妳在這裡吃飯。」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店,我常來,妳不覺得這麼熱鬧很有活力嗎?沮喪的時候,覺得過不下去的時候,來這裡吃東西,四周吵吵鬧鬧的,好像什麼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原來如此,她誤會他了,燕甄亂不好意思的坐下來。「那……那我再陪你坐一會好了……」
他勾選菜單。「蒜香魚片一定要吃,奶油的香氣還有煎到微焦的蒜片,魚片超嫩入口即化……炒海瓜子也一定要試,炒飯也是,還有煎豬肝,是這家的特色菜。燙沙蝦也來一盤好了,高麗菜也要,還有……」
他熟門熟路點了很多菜,點完了還喜孜孜地說:「等妳吃過我點的這幾道菜,再大的火氣也會消……不然,我去冰箱拿退火的酸梅湯給妳喝好不好?別氣了喔,乖。」
馬的,連「乖」都出來了,莫燕甄笑了。「拜託你,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這麼說好像我很幼稚。」
他哈哈笑。「我只是希望妳輕鬆點,從剛剛開始妳好像一直很緊張,肩膀繃那麼緊,坐也坐得直挺挺,好像在跟殺人犯約會,妳不是超酷的,不用怕我吧?」
是啦,都逃不過他眼睛啦,莫燕甄氣餒。
「唉……」她歎息。
「怎麼了?」他發現之前冷酷的莫燕甄,今晚暴躁得很可愛,不對,今晚不管她是冷酷或暴躁都超級可愛,因為太思念她,見到面不管如何他都開心,她愛怎麼發脾氣都行。出發前譚真明就打定主意,絕不放她走了。
「我不知道,我心情很亂……」她煩躁地說。她不確定他跟高青梅現在怎樣了?她應該問得更清楚嗎?她可不能在狀況未明前傻傻地投入進去,雖然她好像已經這樣了……已經整顆心都放到他身上了。
「妳要不要喝酒?」他提議:「可以讓妳輕鬆點。」
「喝醉了我會發酒瘋。」她故意嚇他。
「沒關係,我不喝,妳可以盡量喝。妳喝醉了,我可以照顧妳。」
「我會嘔吐,吐你車上,臭死你。」
「沒關係,妳吐,我來善後,妳只要負責吃跟喝,其它我搞定。」
「這麼好噢?!」欸?有進步喔,這會兒他的話有像是很喜歡她喔。
「誰叫我喜歡妳啊,不然呢?又不是童子軍日行一善。」
莫燕甄心頭甜滋滋了,有點傻氣地說:「真的嗎?」
「是啊。」
「等妳喝醉了,就把妳帶回我家。我住在新店山上的小小區,只有我一個人住,所以妳愛怎麼吐,就怎麼吐,愛怎樣發酒瘋都沒關係,不會吵到鄰居。」
慘了,她都還沒喝半滴酒,就已經被哄得恍恍惚惚,去他家嗎?這提議讓她有很多想像,臉色爆紅。趁還來得及,有件事她要先確認——
「郭雪貞呢?」雖然殺風景,但心裡仍有疙瘩。
他坦白道:「她很好,我們分手一陣子了,妳的相片就是她提供的,她知道我喜歡妳……我希望妳不會介意,我跟她還是好朋友,基金會我一樣繼續贊助……報告完畢,還有什麼妳想知道的?還是妳想跟我聊聊妳跟郭雪貞之間的事?」
「沒有……我們之間沒什麼事,只是曾經同班過,就這樣。」
她不提郭雪貞的過失,她在意的只是他跟對方妥善處理了沒有。
莫燕甄想了想,看著他說:「我不介意你們當好朋友,可是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跟她當好朋友,我們個性不合,最好不要碰面。」
他哈哈大笑,她說的話,多麼直率可愛。
譚真明充滿感情地望著莫燕甄,他就是喜歡這樣的莫燕甄,講話很硬但其實心腸比誰都軟。遇到那些醜陋的事,最後她仍為郭雪貞保留了退路。
他說:「雖然過程不是很完美,但我不後悔愛過雪貞,只是……我跟妳的緣分更深。我不能再錯過妳,希望妳也是,我們交往吧。」他從襯衫口袋拿出個東西給她。「願意的話就戴上。」
「怎麼有這種東西?!」她驚歎。
那是一枚用花瓣編成的戒指,是潑墨的顏色。
「妳都可以用蘭花花瓣做肥皂了,我難道就不能用蘭花來編戒指?」
她笑了。「可是,怎麼會有黑色的蘭花?」
「像不像被墨汁浸過了?可是一樣很美。」譚真明拉住她左手,將花戒套上她的無名指。「我知道海產店不浪漫,但是加上這個應該有浪漫到了喔?」
莫燕甄瞪視戒指,花瓣像國畫裡的水墨暈染,有別於一般繽紛的蘭花顏色。
「你真的拿墨水染過嗎?」
他哈哈笑。「當然沒有,這是我最近培育成功的蘭花,還沒發表,也不打算賣。喂,這蘭花我取了名字。」
「什麼名字?」
「H。」
H?她知道裡邊的涵義,她笑咪咪,輕撫花戒。「黑色的蘭花,很不討喜吧?但是我喜歡。」
「我也喜歡,我把它養在房間裡……這陣子陪我失眠……如果妳再一直沒消息,我開始考慮也要在手臂上刺個大大的H了。」
「H?是Happy嗎?」莫燕甄幽默道,他駭笑。她又瞠目道:「笑這麼大,果然想刺個Happy,我幫你,不算你錢。」
他也很幽默地說:「好,我Happy,妳Hate,我們倆在一起,一定High。」
說完兩人大笑,菜也送上來了,香噴噴,她每一道都吃得眉開眼笑,原來此店有寶,只要會點菜。酒呢?酒他也幫她買了,她指定要喝台啤,促進台灣經濟。
現在,他們心中大石都落下,她心情大好,牛飲啤酒。
「哇,」他敲著竹筷。「欽敬欽敬,原來是女中豪傑。先說好了,喝了我買的酒,吃了我點的菜,以後就要讓我養一輩子。」
「你威脅我哦?小心反效果喔。」
「什麼威脅妳?我是寵妳吧。」他笑著,看莫燕甄帶三分醉意,剝蝦殼剝得很辛苦,臉都快貼到桌面上了。
他拿過去,幫她剝乾淨。「來,我幫妳剝好了,妳看妳到哪找這麼好的人,是不是?」
「你果然有奸商的潛質,講得像在拐笨蛋。」她笑嘻嘻。
他也笑嘻嘻。「妳不吃嗎?這蝦子很甜喔,真不吃?」他拎著剝乾淨、白潤潤的胖蝦子在她嘴巴前晃啊晃的。
莫燕甄笑了,一口咬住,吞下肚裡。這樁感情事,成交。
店家打烊,莫燕甄喝到兩腿不穩,全身軟綿綿。他非常榮幸地載她回家,當然,是回他的家。
莫燕甄沒吐,但發酒瘋,她太開心了,一直癡笑,在車上,摟著他臂膀變無骨人,軟綿綿,講著明天醒來她會很想去撞牆的白癡話。
「我愛你,好愛你,你是我的偶像,我從以前就非常非常崇拜你,你是我的夢中情人,你怎麼可能愛上我?你真的喜歡我嗎?」
又說:「譚真明,譚真明,我跟你說我好可憐我真的好可憐喔,你要疼我好不好?」
後來更誇張了,連色色的話都亂講。「人家每天都一個人睡好寂寞,好想睡你旁邊,可以嗎?可以嗎?!」
當然可以,求之不得。他哈哈笑,任她一路又摟又抱,最後還把他肩膀當枕頭靠,繼續瘋言瘋語,可是譚真明聽著開心得一路笑不停。
車子駛上山時,莫燕甄臉貼著他的肩膀,眼色迷濛,仰望他。
「天啊,你真的好帥喔……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他還沒說好,她已經又跳又叫,搖頭晃腦扯著嗓子大聲叫——
「想把你關在房間裡,就這樣不放你出去。只是想靜靜看著你,不做什麼也沒關係!有句話我一定要,連續四次講給你聽!那就是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吼——」
天啊,譚真明傻住,沒聽女人講「我愛你」講得這麼粗暴。
他問:「這是搖滾樂嗎?!」有SM的感覺喔。
她癟嘴。「明明是抒情歌……徐若瑄唱的啊,四次我愛你。」
他大笑,笑得眼淚飆出來了。真虧她,把人家的抒情歌唱得這樣粗暴血腥,可是他笑得好開心,從不知道小小車廂可以這麼有趣。
「妳唱得太好了,再唱一次吧?」他很壞心,慫恿她再表演一次。
「好!」受到鼓舞,這傢伙馬上起乩那樣,再來一次,猴子似地又跳又叫。「想把你關在房間裡……就這樣不放你出去……」
幾乎把他的車座拆了,微醺的莫燕甄特別活潑有趣。
車子駛進小山鎮,停在獨棟三層別墅前,他開門,讓莫燕甄進家裡。
「那株蘭花呢?」她急著想看墨色的蘭花。
「過來……」他牽住她,帶她到三樓起居室。
莫燕甄嘩了一聲。「這你房間?」她酒醒了大半,太奇特了。
「喜歡嗎?」他問。
「你開什麼玩笑,當然喜歡,這實在是……太完美了。」
整個三樓全打通成為大臥房,牆是水藍色,床的尺寸超級大,鋪著雪白棉被床罩。這張大床,足夠讓兩個成年人在上頭翻滾打架,甚至其它娛樂活動……
床後是整片落地窗,迎進滿山風景。
此際明月皎潔,星臨窗,最天然的好夜景。一扇窗開著,請入深夜山林樹木混著泥草的氣味,這是任何一款香水都造不出的大自然香氣,一種最原始的野性氣味。
床畔古董茶几,擺著新品蘭花「H」,以及她養過的心蘭「光明」。它們一個粉紅如夢,一個潑墨如夜,兩個幸福地偎一起,誘人地吐露花朵,像在吐露情詩,裊裊依依。
更讓莫燕甄驚艷的,是床側,那個從天花板懸吊下來的巨大的圓弧形紙燈籠。它透著黃光,有風進來,它擺盪,造出的光影,在房裡床上,在牆上地上,到處流竄,這房裡的夜色如此綺麗,她看得目不轉睛,讚歎連連。
「沒想到你的房間這麼不得了……」他品味非凡,這寢室讓人只想軟軟倒下,只想睡著作大夢,只想躺著不要出去。
他微笑。「我是享樂派的……說了也不怕妳笑,我沒事的時候幾乎不出門,很愛睡,只想躺床上,看影片看好書吃零食。以前太拚了,現在錢開始多了,就變得很貪生怕死,怕來不及享福,所以很重視吃好睡好,不像妳過期麵包也吃得那麼開心。」
莫燕甄哈哈笑,貪生怕死?聽英俊的男人如此形容自己,很阿Q。
「能窩這種地方貪生怕死,你也太福氣了吧?」
「妳愛的話,歡迎加入。」
他走近,握住她手,將她攬近胸前,低頭,貼近她。
她緊張地閉上眼睛,感覺他的嘴輕輕吮上她的,同時他伸手關掉電燈。
四周暗下來,只剩燈籠的光影在流動著。
他親吻她,本來只是輕輕,可是吻著吻著狂烈起來……狂烈親吻,熱擁,推擠著彼此,身體失衡退到床沿,又雙雙跌倒在床。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笑,他壓在她的身上,一隻大手輕易將她雙手抓住,固定在她頭頂上方。
莫燕甄緩緩閉上眼,任那沉重如鐵的身體將她柔軟地……柔軟地……擠進床深處。她害羞地微笑著,跌進甜軟的漩渦裡,跌進隱匿的巢穴裡……
在床鋪裡玩著情人親密的小遊戲,親暱地咬吻著彼此皮膚,吻舔著彼此髮膚,探索他或她最敏感的地帶,聽見對方亢奮的抽氣聲就像發現新大陸那麼興奮……
他們纏吻著,似兩條交纏的蛇,纏緊緊。
他們抱緊對方的身體悸動著,又像飢渴的兩頭獸,愛到恨不得將對方吞沒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這裡近山,有山的氣息。
有蟲鳴叫,有很多花兒準備晨曦要開放。
他們在昏暗裡赤裸著,交纏廝磨。
她咬他胸膛,嘗到他的體味跟山的氣息。她被他懲罰的圈進懷裡熱吻,於是她沾染到他跟山林的氣息……他撩撥她的身體,常蒔花弄草的雙手啊,大又暖,指腹有工作磨出的繭,粗糙的觸感,刺激著她皮膚,她興奮,她迷醉……
是潤澤的雨啊,還是潤澤的自己?
是潤澤的吻啊,使身體汗如雨。而情潮如蜜,秘密在皮膚底下氾濫,當他親吻時……她興奮抖顫,也甜膩臣服。
這裡很安靜,莫燕甄聽得見自己激情的喘息,也聽見他濁重的呼息,她展開自己,歡迎他親近。
當他進入她身體,像塊重鉛墜入柔軟的蜜,像勇士突破防衛的圓,有了空隙,愛便無限擴散,喜悅的能量竄流開來,震撼深愛的兩個人。
他們纏了很久,這遊戲捨不得結束。
甜膩地磨蹭彼此,時狂亂時粗暴,直至喜悅如浪潮將他們捲進至樂的境地裡……
遊戲結束,但幸福感還瀰漫著。
他們汗濕淋漓,發濕透,挨著彼此坐在床上,累到懶得穿回衣服,欣賞著戰後的混亂,床鋪凌亂,枕頭掉到床下。
莫燕甄聽見鳥叫。
「……我沒聽錯吧?天亮了嗎?」
「當然天亮了,我們愛了很久很久很久……」他咬著她耳朵說。
她格格笑,踢他。「我肚子又餓了……」
「餓嗎?不怕。」譚真明拉開身後的床頭櫃。
「我的媽呀!這根本是微型的7-ELEVEN。」莫燕甄驚呼,裡邊塞滿零食。
譚真明往裡邊挖,一邊扔東西出來。「來,要吃什麼?盡量。」零食不斷地飛到床上,巧克力、乖乖、洋芋片、蝦味仙……令莫燕甄笑倒。
「那麼有品味的房間,結果床頭櫃塞滿零食?」
「不要大呼小叫的,這裡是山上,沒有存糧餓的時候妳就知道了……」他拆了一包又一包零食遞給她,還抓了一把脆果子塞到她嘴裡,兩人又打鬧起來,脆果子掉到床上了。
莫燕甄緊張地說:「不要鬧了,你完了你,要長螞蟻了。」
「我有好幾套床單,不用擔心。」
譚真明按下床頭某個按鍵,大型布幕垂降下來,牆角彈出投影機。
莫燕甄傻住。「哇……你真實的身份該不會是情報員吧?房間還有機關。」
「妳看,我們可以邊吃邊看早場電影了。」他可驕傲的咧!
「是,你真是太天才了。」
他們挑了金凱瑞演的喜劇片「沒問題先生」,看到笑得快斷氣了,終於電影也演完了,莫燕甄也累了。
「我困了……」莫燕甄打呵欠。「不行了,我要洗澡刷牙睡覺。」
「浴室在那裡。」譚真明將床上的零食全掃到床下。「這樣妳就可以躺下來了……」
「我服了你。」
「醒了我再收拾。」
他們梳洗完畢,抱著大睡特睡,好滿足好舒服,快活似神仙。
快睡著時,他在她耳邊問:「開心嗎?」
「嗯,」她閉著眼睛笑。「太開心了。」
「有浪漫了?」
「很浪漫了……謝謝你……」
「我愛妳。」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莫燕甄睡得又香又甜,她夢見高青梅。
她們在學校裡,坐在以前常坐著的運動場。
天很高很藍,雲很美,她們並肩坐著,就像不曾決裂過的好姊妹。
莫燕甄把頭靠在高青梅肩膀上說:「謝謝妳。」
在夢裡,她不知道為何要謝謝高青梅,可是醒來以後,她就知道了。
後來,在一個晴朗的早晨。
莫燕甄傳了一通簡訊給高青梅——
我只是想說……謝謝妳,真心的……
妳永遠的小妹,燕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