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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動 第一章 作者:岳靖
    稍早有人把行李和寵物送到他指定下榻的地方。他的晚輩皇泰清今天有點多話,一整晚在他耳邊囉唆個沒完,他的頭都痛了。

    「你喝這麼醉,還堅持一個人住在農場醫護所,姑婆挺擔心的--」

    「聖徒……聖徒不是已經先過去了……」平時沈鬱如藍調的磁性嗓音,這會兒像是唱片跳了針,不夠滑順,聽得出醉意。「別……別擔心我會跌進浴池淹死……如果有這樣的事,聖徒……聖徒會把我拖上來……」

    「指望一頭狼?哼……這可真會是皇家史上最大的笑話。」皇泰清轉著吉普車的方向盤,嘀咕幾句,才道:「我比較擔心你醉得將下身盆當洗臉槽,把俊臉往裡塞,蓮叔--」

    皇蓮邦沒將皇泰清的調侃言語聽進耳裡,後仰頸項,瞅著夜空那輪滿月。突然,他語氣清晰地命令:「泰清,車開快點,甩掉那討人厭的月亮。」

    皇泰清愣了下,撇撇唇。「我開車技術沒那麼高明……」能甩掉整片天。「你把眼睛閉上,自然不會看到那望月--」

    「Luna那個渾蛋,竟然就這麼恩將仇報!」皇蓮邦猛地坐正身子,咒罵著。

    皇泰清轉頭看他一眼。這個言行最優雅冷靜的皇家公子,今晚徹徹底底失態了。

    「那個傢伙居然還有臉舉辦婚禮!」皇蓮邦扯開領帶,凶狠地抓下伴郎胸花捏碎。「當初要不是我的安排,他能來這座島、能克服筆障,繼續創作嗎!我真他媽的多事,讓他有機會搶走小婕,我該殺了他--」

    「蓮叔,」皇泰清沈著聲開口:「你真的覺得是你給Luna機會搶走小婕嗎?」

    皇泰清這一問,使得皇蓮邦狂怒的氣焰一下消退大半,神情木然盯著擋風玻璃。

    這個既小心又有膽識、神秘、令人不易瞭解、穩重而自視甚高的皇家公子,今天,誰都知道他失戀了。

    他心儀的女人多婕嫁給了著名的科普作家Luna--梁望月。婚禮在祭家海島的菜園灣碼頭舉行。

    梁望月--這個皇蓮邦一手帶進科普界的傢伙不但追走了多婕,還刻意邀皇蓮邦當伴郎,舉辦一點也不符合自己個性的豪華、隆重,甚至過分熱鬧的婚禮。皇蓮邦自然知道這是Luna在向他示威,向他這個情敵炫耀自己贏了美人心,娶得良妻。

    「我真該殺了他!」靜默好一陣子,皇蓮邦乾硬的嗓音迸出牙關。

    「到剛剛為止,你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風度。」皇泰清斜挑唇角低笑。

    這個皇家傳統紳士氣質最深化的男人,他氣定神閒地接受情敵的邀約,當伴郎,看著自己愛戀的女人出嫁,聽著眾人祝福地說「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時,他還能回應:「是啊,小婕有個好歸宿。」

    現在,他卻像受困柵欄的野獸,胡亂發狂。

    「我真該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皇蓮邦重複著。

    「請別在晚輩面前,做不良示範。」皇泰清停下車,嚴正地提醒皇蓮邦。「那兩人的女兒都快三歲了--」

    「驕陽喜歡我這個蓮邦爹地。」皇蓮邦插了句,像在反駁著什麼。

    「是啊,」皇泰清幫他把椅背放傾,涼涼地說:「但我今天聽見驕陽叫你蓮邦『叔公』。」

    皇蓮邦一震,整個人往後倒躺,像只戰敗的公獅,露出頹喪的表情。皇泰清回身繼續開車,安慰似的嗓音緩緩飄傳。「別難過嘛,蓮叔--又不是在說你老,你只是長我一輩,實際年齡才大我三天,驕陽叫我『泰清叔叔』,理當叫你『叔公』嘛,Luna這麼教她懂倫常也沒錯--」

    「這個倫常只適用與皇家有關的人!」皇蓮邦打斷他,忿忿望著天。

    夜色四合,那枚又大又圓的滿月,光芒熠熠,嵌在正空中,怎麼看怎麼刺眼。

    梁望月在別人的地方舉行婚禮,搞得像祭典一樣,未免太過招搖。島上所有人為了這場婚禮幾乎全體動員,連海鳥都叼著潔白的海螺來祝賀。一艘結滿綵帶的愛之船,舷牆圍欄上停駐好幾對白翅鷗鳥,交頸應和音樂的鳴叫聲奇妙地整齊悅耳。真是怪了,這種平常只會嘎嘎亂叫、吵得要死,並且偷漁獲吃的鳥兒,今日還真會唱歌!

    皇蓮邦忘不了這場婚禮。他和多婕認識多年,就算這名美麗的女子後來未婚先孕,生了梁望月的女兒,他仍覺得她是成為他妻子的最佳人選。為什麼今日他只能匆匆地在她頰邊落一個祝福的吻,看著她乘著愛之船和梁望月度蜜月去。

    皇泰清告訴他:「給Luna機會的人是小婕。」

    「你也覺得小婕跟Luna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皇蓮邦悶悶地皺凝眉頭,酒醉的疼痛從兩鬢向他包圍。他摸著口袋,找不到隨身煙匣,覺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

    「不是我覺得,是小婕自己的感覺。」皇泰清又道:「你應該知道她有多愛Luna--」

    「你今天說夠了。」皇蓮邦找到了煙匣,揀了根煙,坐直身軀,這會兒換打火機找不到。「該死的--」他低咒。

    一條幽藍火苗啪地出現在他面前。「醫護所到了,蓮叔。」皇泰清拿著精緻的打火機,幫他點燃煙頭。「我請天蓮過來照顧--」

    皇泰清嗓音未盡,皇蓮邦丟開煙下車,冷聲道:「除了小婕,別讓任何女人出現在我住的地方!」

    皇泰清根本來不及多說什麼。皇蓮邦已朝夜色裡的醫護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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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在山巖台地的醫護所,視野深遠開闊,坐在花園中央的橄欖樹下,便可欣賞碼頭燈海圍繞整座菜園灣的璀璨夜景。

    揚天蓮輕撫著大狼聖徒柔軟的背毛,喃聲低語和牠說話。

    據說Luna這幾年就是住在這座古羅馬風格的花園別墅裡,他在這裡邂逅了他的妻子,重拾創作之筆。她不知道是環境的關係,還是愛情的力量?也許兩者都有,才讓Luna突破他一度以為的終身筆障。幾年前,她進皇蓮邦的出版集團時,Luna已經不寫東西了,那陣子正是皇蓮邦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她還記得自己站在皇蓮邦豪華的辦公室裡,看他又接電話又收傳真,同時收發電子郵件,秘書和助理門裡門外進進出出,沒有一雙眼睛注意到她。她等了一個上午,忙碌的勢態趨於平靜,來來去去的人都不見了,她以為皇蓮邦終於有時間面試她,沒想到,連他也消失了。她一回神,暮色填滿窗扉,玻璃上映著她的影子,偌大的辦公室只剩她一人……

    「小婕?!」一陣略帶疑問的驚喜聲調,侵擾了靜謐愜意的氣氛。

    揚天蓮從草地上站起,轉身看著皇蓮邦繞出廊庭角落,走進花園。

    他已換掉一身伴郎裝束,穿著一件敞領襯衫、黑長褲,使得他看起來更加頎長。「小婕……」他含糊地又叫了一聲,邊將手中的水晶杯湊上嘴,喝完杯中酒液,高峻的身形不穩地走走停停。

    揚天蓮靜靜盯著他臉上的笑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張冷然尊貴的俊顏出現不一樣的表情,感覺有那麼點不設防的隨興,就跟他此刻的穿著風格散發著同樣的底蘊。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是喝醉的關係嗎?

    皇蓮邦以極緩的速度走著。橄欖樹下月光微暈,他看到多婕一頭長髮披肩,和聖徒在賞夜景。他一下心情大好,似乎回到了年少時代。那年,多婕還是個小女孩,他們一起坐在這棵橄欖樹下,聽一則愛情故事。他知道這棵百年橄欖樹是一棵定情樹,已經不清楚是這座海島幾代前人士的定情樹,但那一年,他覺得這是他和多婕的定情樹。

    他走入月光熹微的樹蔭中,聖徒過來舔了一下他的左手背。他愣了會兒,定睛瞧著眼前的女子。「天蓮?!怎麼是妳?」他的語氣像在責問。「妳怎麼會在這兒?」

    揚天蓮眨眨眼眸。「泰清要我和聖徒一起過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我沒聽到車的聲音,泰清呢……」她柔聲細語,眼神四處探尋,以為皇泰清也在,這樣她能安心一點。

    「泰清上高原的祭家主宅去了。」他嗓音有些嚴厲。

    揚天蓮愣了愣。「是嗎……」她坐回草地上,避開皇蓮邦的視線,遙望遠方的燈火。「他說你喝醉了,要我今晚住在這兒,我以為--」

    「多事。」皇蓮邦低罵,跟著往草地上坐。聖徒伏在他和揚天蓮之間,他轉頭審視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一直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地闖進他們的世界。只因她恰巧經過他位在羅馬市區巴爾貝裡尼廣場的出版社,看到外牆刻了一首中文現代詩,她便抓了當時正要進社裡的皇泰清說,她會寫點東西,希望可以在這兒工作。皇泰清問也沒問,就將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帶進他的公司。他根本不想征什麼人,甚至無心面試這女人,偏偏她又巧遇上他的另一名晚輩皇廉兮。皇廉兮是個深海攝影師,正好來交稿,也許是貪圖這女人的美貌,竟約她喝咖啡,與她促膝聊了起來。然後,皇廉兮把他的攝影作品交給她,請她配上文字……此後,這個女人就成了他的員工之一。

    至今,他仍不清楚她的來歷。對皇家而言,要查一個女人很簡單,不過,他無須浪費任何心力在無關緊要的女人身上。

    「我不知道,妳跟Luna有這麼好的交情--」梁望月專程到義大利接她來當伴娘,這點令他感到相當意外,甚至莫名不悅。即便她貌美個性溫柔,一進他公司,就深得人心,但她當年跟Luna的幾次接觸應該沒那麼深……

    「我今天見到廉兮了--」揚天蓮開口。

    皇蓮邦盯住她的側臉,發現她的唇角微微上揚。

    「他約我明天到碼頭酒館吃飯,說有新作品要給我……」她說著。

    「妳笑是因為他有新作品要交?還是高興要與他約會?」皇蓮邦隨手將酒杯丟放在草地上。這女人當他員工那麼久,他今天第一次見到她笑,不知為什麼適才的不悅在他心中有擴大的趨向。

    揚天蓮微微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才知道他一直看著自己。她很自然地又別開臉,不說話了。

    「真奇怪--」皇蓮邦慢悠悠地說道:「似乎所有人都很喜歡妳。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都被妳吸引;泰清這麼信任妳,要妳來照顧酒醉的我,連我那今日第一次見到妳的姑媽、姑丈都稱讚妳。」他拍拍聖徒,要牠離開。

    聖徒擺了擺尾巴,慵倦地踱步離開兩人之間。

    「聖徒……」揚天蓮發出嗓音。

    「泰清沒要妳也照顧牠吧。」皇蓮邦一個動作,將她壓躺在草地上,大掌抓握她一雙皓腕,俯著俊臉看她。

    無預期地被推倒在地,使得揚天蓮緊閉雙眸,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沈靜地凝視皇蓮邦。幾綹髮絲垂落在他直挺挺的鼻樑下,她現在才知道他豐厚柔軟的髮絲有點鬈度,她一直以為他平常梳得一絲不苟的紳士頭是直髮。

    「你是曲發……」她動了動,身上還沒換下的伴娘禮服,貼著她美好的曲線,絲質布料下的身段,著實迷人。

    皇蓮邦將她壓得更緊,牢牢地箝制她。「顯然妳平常很少注意到我這個老闆嗯?」

    「我知道你討厭我。」她淡淡地表示。當年,他甚至厭煩面試她。

    「討厭妳?!」皇蓮邦斜挑唇角,覺得好笑。

    她突然又說:「我知道你討厭所有女人。Luna今天結婚,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皇蓮邦愣了愣。

    「你對Luna的事很用心--他寫不出東西,你安排他來這座美麗的海島放鬆心情,讓他不用面對壓力……」她欲言又止地停頓幾秒,繼續道:「我知道你對Luna的情誼不是凡人能想像,可如果Luna跟你不一樣……如果Luna只是個凡人……我覺得你應該放寬心、祝福他。你今天真的喝太多酒了……」誰都看得出來他在借酒澆愁。這個情殤的男人--

    皇蓮邦瞇細眼眸,沈聲開口:「妳以為我愛的是男人?戀慕的對象是Luna?」

    她沒答話,表情說明了一切。那年,他厭煩面試她,他辦公室裡來來去去的秘書、助理,全是男士,一直到今天,她仍是他旗下唯一的女性員工。

    「哈哈哈……」皇蓮邦仰頭大笑。

    揚天蓮圓睜美眸,看著他狂狷的笑容。「蓮邦?」她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瘋了。她並不是故意要碰他的痛處,她只是希望他別再難過,才說那些話。

    「因為我討厭女人,喜歡男人,所以這樣對妳,妳也不害怕--」他止住聲音,降下俊臉,吻住她的唇。

    揚天蓮渾身一顫,腦袋轟地一片空白。

    久久,皇蓮邦離開她的唇,看著她的臉。她一動也不動,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瞅著他,秀美的鼻尖與他輕觸。他放開她的一隻手,摸著她頰畔的髮絲,她明明是短髮,他為什麼把她看成長髮的多婕,難道真的是醉了?她或許有點像多婕,因為她們同樣是美女,除了這一點,什麼也沒有。

    揚天蓮與多婕畢竟是不同的!多婕太有思想,就是這樣,他才沒抓牢她,讓她嫁給了Luna,而揚天蓮是怎麼樣的女人呢?

    皇蓮邦長指摩過揚天蓮被吻紅的唇。她當他的員工這麼多年,他從來沒仔細注意過這張臉原來這麼明艷精緻,精緻到有種冷感,像冰雕的娃娃。印象中,她一直是個安靜的女人,在公司裡,他極少聽見她的聲音,長久以來也就沒去注意她,他想她應該不像多婕那麼有思想,光她會把他和Luna想在一起,就足夠證明這一點……也許,也許此刻,這麼一個想法簡單、溫馴安靜的女人,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皇蓮邦自嘲地扯扯唇,將揚天蓮拉起身,說:「抱歉。不過,妳果然很少注意我這個老闆。Luna今天結婚,我心裡的確不好受,因為他娶走了我最愛的女人……」

    揚天蓮神情一頓,垂下臉龐,想著是否該回應些什麼。

    「妳知道嗎,這棵橄欖樹是棵定情樹--」

    「我不知道,我今天第一次來這兒。」她覺得他的嗓音有些感傷,下意識地就開口打斷了他。

    皇蓮邦轉頭對她笑了笑,抓抓凌亂的頭髮,躺下身,看著橄欖樹。

    揚天蓮側身,凝望他的臉。她真的很少注意他--原來,他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對不起。」她為自己長久以來誤會他而道歉,然後柔聲說:「我們兩個的名字,都有個『蓮』字。」

    「妳只注意到這點?」他又笑了。

    「我今晚第一次見到你的笑容,而且次數多得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他笑出聲,這辭用得是否太過嚴重。「難道妳以前沒看過我笑?」

    她搖頭。「從來沒有過,我以為你是不懂得笑的人。」她想一定是酒的關係,他真的是醉了,才變得愛笑。

    「妳呢?有沒有人說過妳是冰山美人?」他伸手摸她的臉。

    她沒閃避,美眸定定地對著他的眼睛,答道:「只有你這麼說。」

    他的手柔緩地在她臉龐滑動,黑眸與她相凝了好一會兒。「泰清要妳今晚照顧我是嗎?」

    她頷首。

    他問:「妳會不會煮解酒茶?」

    她搖搖頭。

    他一笑,疲憊地合上眼。「那怎麼辦,我真的醉了……頭很疼,妳的腿借我躺一下好嗎?」

    她靠近他,輕輕地將他的頭挪到自己腿上。

    他舒服地歎了口氣。

    她看著他的臉,美顏不禁露出淡而溫柔的笑靨。她很難得有機會能這樣仔細看他,她認識的三個皇姓男人,他似乎是最俊的一個,也許是錯覺吧,或者她以前真的很少注意他,才會在今晚萌生這種新鮮感……沒錯,應該只是新鮮感,而不是他真的長得比皇泰清和皇廉兮好看,不過,她還是忍不住伸出纖指輕輕碰觸他的五官。

    「天蓮……」他抓住她柔嫩的手,眼睛沒睜開,嘴裡騰冒出一句話:「妳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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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應該是開玩笑的,畢竟他喝醉了。

    揚天蓮踏出醫護所門廳,沿著石板步道走著。天氣大好,她應該轉換情緒,欣賞朝陽將原本就高大細長的絲柏影子,拉向繁花盛開的翠綠草叢中,微風頑皮地掀撩她的長裙襬像浪花一樣翻捲。這件及踝裙裝是皇廉兮昨天送她的,樣式簡單,無袖削肩,雞心領口,海水顏色。她說她沒見過這種彷彿帶著珍珠光澤的海水顏色。皇廉兮告訴她,這座海島附近較深的海域,就是這種顏色,他每次潛到底下,就想到她,覺得她姿態優美地游在他身邊。

    「我從來就不會游泳……」揚天蓮自言自語地微笑著,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

    前方下坡是連接山巖台地唯一的道路,這樣一條陡峭孤路讓醫護所看起來像座高聳的神秘城堡。昨晚的感覺依然縈繞在她心頭--醫護所不是醫護所,那美麗迷人的花園,處處有古城似的遺跡……今早,她又走繞了一次,發現冠狀牆垣彎弧處,有一座手工釉彩燒磚砌成的小水池,池中養著小睡蓮,那花兒被水裡覓食的魚兒觸得顫顫巍巍。她忽有所感,覺得這座醫護所是某人不容人侵擾的心靈之地。

    趁著皇蓮邦還沒醒來,她換了衣服,靜靜離開,一下就走到了這條孤路。

    「妳準備上哪兒去?」一個聲音從後頭傳來。

    揚天蓮翩然轉身。皇蓮邦站在她背後不遠處。

    「這麼早,妳要去哪兒?」他朝她走近,陽光照著他冷峻的臉龐,他一身米白色西服,軟革皮鞋,黑髮梳得整齊,他已不是昨晚那個喝醉的皇蓮邦,而是形象嚴謹尊傲的大老闆。

    揚天蓮看著他。「我以為你還在睡……」現在看來,他應該比她早起。

    皇蓮邦站在她面前,深沈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半晌不講話。他的確比她早起,在醫護所二樓隱密的露台,看她穿著單薄的晨衣出現於花園水池旁。他一度以為她會摘下幾朵睡蓮,送到他房裡來……

    皇蓮邦皺一下眉頭,怪自己想太多。像是為了掩飾心緒,他調整一下袖扣,語氣冷淡地問:「妳要上哪兒去?」

    「我跟廉兮有約。」雖然她昨晚跟他提過,可那時他是醉的,她想他應該忘了。

    「妳知道怎麼去碼頭酒館?」皇蓮邦沈聲問道。

    揚天蓮一頓,愣愣瞅著他的臉,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天蓮!」一輛吉普車轉進了坡道,開了上來。

    「廉兮會來接我。」揚天蓮匆匆回了皇蓮邦一句,轉身走下坡道。

    她在坡道中段和皇廉兮開的車會合。皇廉兮下車,望著站在坡道頂端的皇蓮邦,隨意舉手打個招呼。

    「昨晚還好吧?要妳照顧一個喝醉的『長輩』--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還好。」揚天蓮搖頭說道:「聖徒幫了不少忙。」那頭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大狼,在皇蓮邦睡著於橄欖樹下,她無力搬動他整具軀體進屋時,的確幫了大忙。

    「是嗎,這代表長輩這些年沒白養牠,動物報恩人類的故事總算不是只有『白鶴』一則,現在又多了『大狼報恩』,呵……」皇廉兮俊顏笑開,審視著她身上的裙裝,轉折語調說:「我就知道適合妳,很漂亮。」他拉起她雪白的柔荑,一手扶她的腰,巧勁兒讓她在自己眼前轉個圈兒。

    「廉兮……」揚天蓮輕叫,臉頰淡淡浮現紅暈。

    皇蓮邦走了下來,聽見兩人的對話,眉頭皺得深緊。「皇廉兮--」他叫道,眼睛卻盯著揚天蓮。他今天才發現她的頭髮太短,讓她白皙的頸背露了大半,還有她身上這件裙裝的款式,他看過多婕穿,甚至這座島上的女人都有一件這種樣式的服飾,不過,包括多婕,所有穿這款式裙裝的女人,所展現的都是典雅氣質,只有她揚天蓮--她穿起這裙裝,性感比典雅多!

    因為她沒有一頭長髮可以遮蓋那雞心領口造成的酥胸微露效果,合身衣料將她姣美的腰身包裹得恰到好處。皇廉兮這個色胚,到底做了什麼事?竟然對她的身材尺寸一清二楚!

    皇蓮邦站在車邊半天,得不到回應,看著皇廉兮還在對揚天蓮說些有的沒的調情語詞,心頭陡生怒意,低吼道:「皇廉兮!我在叫你!」

    皇廉兮放開揚天蓮,兩人同時轉頭,一樣驚訝的表情,彷彿現在才注意到皇蓮邦。

    皇廉兮笑了笑。「什麼事?長輩--」皇蓮邦大他兩個輩分,是他祖父的堂弟,不過由於兩人年紀相當,他從來不稱他「叔公」。

    皇蓮邦走到揚天蓮身旁,握住她的手,拉遠她和皇廉兮的距離。「天蓮跟你的約會取消。」

    揚天蓮猛地抬頭瞪住皇蓮邦。

    皇廉兮收斂笑容。「這怎麼回事,長輩--」拉長的語氣有些輕蔑。

    皇蓮邦拉著揚天蓮往下走,丟出話說:「今後,她也是你的長輩,你可以稱呼她『嬸婆』--」

    「什麼意思?」

    「為什麼?」

    皇廉兮快步追擋到皇蓮邦面前,與揚天蓮同時發出疑問。

    皇蓮邦停下步伐,看一眼皇廉兮。「還要我解釋嗎,」視線隨字逐句,落向揚天蓮絕倫的臉蛋。「我昨晚說過了--我要娶妳。」

    皇廉兮僵住,一臉震驚。揚天蓮皺凝秀眉。

    天空飛過一架直升機,螺旋槳聲達達地,像打雷一樣。

    太陽依舊高掛在藍得發紫的青空中。

    隱約只剩皇蓮邦的聲音在說:「我吩咐碼頭管理中心安排直升機,直接到這兒接我們上高原。我和天蓮的婚禮會找個好日子就地舉行,也得請姑丈、姑姑主婚,你如果執意今天的約會,我允許你上高原和我們一塊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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