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仲孫襲的開導,她誠心誠意的和師兄們道過歉後,所有人都原諒她了,獨獨雍震日,心眼比屁眼還小!
她實在很想當著他的面說:「老娘是給你面子,才和你道歉……你拽個屁啊!教一隻狗不准偷吃東西,都比跟你道歉容易多了!」以上這些話,她當然不可能——沒罵過。
誰教她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但至少她每天早上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說對不起啦!拿什麼喬啊?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給他幾分顏色,倒開起染房來了!
「喂!對不起啊——」
一早等在武館門口的馮京蓮看見雍震日跑完後山回來,一腳踹上門板,背靠在另一邊門板上,整個人擋住門口,不讓他過去。
雍震日沒有看她,而是對著身旁正好經過的宮浚廷說:「這真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具殺氣的對不起。」
對這場持續了一個月的架徹底沒興趣的宮浚廷甩也不甩他們,逕自繞過雍震日,再跨過馮京蓮高抬起的腳,走進武館內。
馮京蓮也沒有理會宮浚廷,看著雍震日說:「那你就乾脆點原諒我不就好了?省得我每天跟你對不起,喊久了越來越沒誠意。」
雍震日把手圈在嘴巴邊,對著遠處的師弟喊:「喂——這裡有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
這招果然氣到馮京蓮,立刻拔出木刀朝他劈過去。
「歲時,去死吧!」
一如往常,雍震日輕鬆接下她的攻擊,若仔細看,便會發現他的動作其實沒有平常放得開,好幾次可以攻擊她的大好機會,他都害怕什麼似的硬生生收手,改為險險閃過。
不用說也知道,他在意起她是個姑娘,無法認真和她過招。
許是察覺雍震日有意無意的閃躲,馮京蓮的攻勢更猛烈,平常不會用上的招式,今天一次使出來,非逼他反擊不可。
「又打啦。」范景楠經過他們身旁時特別小心,怕被波及到。
「小京,你明明說要道歉的,這樣下去比較像在鬥毆喔。」萬二小心護著手裡的寶貝蟋蟀,他不管上哪兒都要帶著它們。
「對付二師兄還不簡單,買罐辣醬或是一堆辣椒給他就行了。」藍桂笑咪咪的對著打得亂七八糟的兩人提議。
馮京蓮倏地停下腳步,雍震日也收勢,兩個人瞬也不瞬地瞪著對方。
「喲,真的打算買辣醬啊?」藍桂的玩笑聲傳了過來,互瞪的兩人立即有默契地瞪向他。
藍桂聳聳肩,溜回武館內,其餘人見他們散發出強大的氣勢,紛紛學藍桂避難去了。
「傍晚!你到後山來,我們一決勝負!」待所有人都進去後,馮京蓮怒聲道。
既然他忌諱她是個姑娘,沒打算認真跟她打,那麼她也有別的辦法。
「誰理你。」雍震日嗤了聲就要離開。
「這是最後一次!」馮京蓮情急之下大喊。
雍震日頓了下腳步,但沒有回身。
奇怪,她說最後一次,他竟感覺一股惆悵油然而生……
「我贏了,你就別婆婆媽媽小心眼,乾脆點原諒我才行!」成功阻住他的步伐,馮京蓮忙不迭地說。
雍震日思索著心裡難以忽略的失落感,慢吞吞的回答:「你輸了,就答應我一件事?」
「……別太過分都可以接受。」
「就傍晚,如果你比我晚到,算我贏。」
「如果我比你早到——」馮京蓮也想依樣畫葫蘆的說,卻被雍震日硬生生打斷。
「算你活該。」
他們幾乎是同時到的。
「要比什麼?」雍震日先開口問,彷彿趕著離開。
馮京蓮對他這種態度除了厭惡,還有一絲絲的難過。
她不曉得自己唯獨對雍震日會有這種感覺的原因是什麼,只是知道如果他繼續對她不理不睬,甚至用冷眼冷臉面對她的話,這種感覺不會消失,反而會越來越加重加深。
「跑後山。」馮京蓮指著每天都要跑的長長階梯,「不比快,也沒有趟數的限制,看誰先累倒,誰就輸了。」
雍震日略略挑高眉峰,懷疑她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
從來也沒見她跑贏自己,即使之前比的是速度,同樣五十趟,跑完後她可是氣喘如牛,汗如雨下,他最多氣息微喘而已,她憑哪點認為自己會贏?
想是這麼想,雍震日卻沒打算說出來,直視長階,表示自己隨時可以開始。
馮京蓮也和他望著相同方向,倒數三聲——「三、二、一,開始!」
兩人同時邁開步伐,說好不比快,但轉眼間已經消失了蹤影。
要這兩個從小競爭到大的傢伙遵守規則——甚至其中一個還是訂下規則的人——根本不可能。
「喂喂,你用這種速度跑可以嗎?二十圈不到就喘不過氣了吧,到時候可不要叫我背你下山啊!」雍震日以飛快的高速邊跑邊說。
「喂喂,我明明說了不比快的,你用這個速度跑如果摔跤了,可是會滾到山腳下哭爹喊娘的!」以同樣速度緊追他不放的馮京蓮可不願意在嘴巴上輸給他。
「喂喂,如果你打算摔下去的話,最好快一點,等到快不行的時候才摔是很可笑的!就像使出必殺技要打倒對方時,一個不注意踩到香蕉皮滑倒一樣可悲啊!」
「喂喂,我使出必殺技的時候都會先注意地上有沒有香蕉皮……誰會沒事在有香蕉皮的地方決鬥啊?」
「喂喂,你這句話對香蕉皮很失禮,快跟香蕉道歉。」
「喂喂,為什麼對香蕉皮失禮卻要跟香蕉道歉啊?我不懂你的意思啦!」
他們像一陣風——一陣吵雜的北風,轉眼間衝過一半路途,快要抵達頂端。
「喂喂,你還不減速嗎?不折返嗎?」
「喂喂,你先減速,我就能夠折返啦!」
「喂喂,我才不要先減速,那感覺好像認輸一樣,我不喜歡輸的感覺。」
「喂喂,你也會在意輸贏啊!我比你更討厭輸的感覺,你先停!」
「喂喂,我比你的更討厭還要再討厭上十倍,相當於討厭有人在被子裡放屁的程度,所以你先。」
「喂喂,說什麼十倍的,我可是從出生就討厭了,你懂嗎?從出生喔!那已經超過比討厭有人在被子裡放屁還要更討厭的程度了,是憎恨啊!你先!」
「喂喂,再這麼下去我們就要衝進廟裡了,你要衝進廟裡嗎?你想衝進晚上的破廟裡嗎?你想衝進那間早已荒廢的破廟裡嗎?」雍震日邊注意晚了的天色,一邊說。
「喂喂,你怕了嗎?難道自稱天不怕地不怕,沒人能打敗的辣味仙人竟然怕鬼?」馮京蓮露出討人厭的嘲笑,還很故意地遮起嘴來,看起來更可惡。
「誰怕了?是那個啦,沒帶香油錢亂闖不太好,你想想如果遇上狐狸精……不,如果遇上山神的話,豈不是很失禮嗎?如果狐狸精……不,如果山神生氣的話,我們都不會有好下場的,說不定會被狐狸精……不,說不定會被山神詛咒啊……」雍震日說是這麼說,但她沒停,他也不打算停。某方面來說,即使害怕鬼神之類的玩意兒,還是比不上輸給她的討厭。
「喂!你根本就很怕嘛!而且還是怕狐狸精!你到底跟狐狸精有過怎樣的過節嗎?小時候是聽狐狸精的鬼故事長大的嗎?還是被狐狸精嚇到不敢半夜上茅房嗎?」馮京蓮忍不住吐槽,猛地發現他們對話的模式恢復,心中一陣竊喜。
於是這樣那樣的,兩個人誰也不肯讓誰,跑進了破廟中,然後同時停下腳步。
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
四周黑漆漆的,破敗的廟宇看起來格外荒涼,且……鬼影幢幢。
雍震日抓抓頭,不耐地說:「看吧,要你早點折返的,現在都跑進來了,真是浪費時間。」
馮京蓮冷眼看著自己被某人扯住的袖子,冷淡地說:「要走你就走啊。」
他到底有多怕啊?
「喂喂,我是怕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你會嚇得哭出來,絕對不是因為我自己怕才抓著你的!」雍震日說得好像很為她著想。
聞言,馮京蓮頓了頓,接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既然比快我們都不按照規矩來,不如來比誰在廟裡待得久好了。」
雍震日幾乎定格不動。
「好、好好……好啊!誰怕誰!」雍震日大聲說著,手完全沒要放開的意思。
他根本怕到不行吧!
「當然,如果你怕的話,隨時可以說出來,我們還是可以回去比跑後山的。」話說得很好聽,雍震日依然緊抓著她的袖子。
馮京蓮隨口敷衍,「好好,快走吧。」
「走?去哪裡?爹爹我從來沒有教過你亂闖別人家。」雍震日站在原地,打死不肯移動。
「喂,我知道你很害怕,但可不可以不要亂冒充別人的爹?」馮京蓮翻了個白眼,見他怕到語無論次的地步,決定放他一馬,「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肯原諒我,要走也不是不行。」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感覺像在威脅人,但誰教他這麼固執,又在這時候暴露出弱點,逼得她使出這種小人手段。
話說得很驕傲,馮京蓮倒不認為雍震日會因此投降……
「我原諒你。」孰料,他立刻說。
「喂!你態度也變得太快了吧!」馮京蓮差點揍他一拳。
雍震日放開她的袖子,神情恢復平常的模樣。「我可以原諒你,但一輩子我都不會再相信你。」
他的話令馮京蓮皺緊眉心。
「我不懂你的意思,難道你從來沒有欺騙過人嗎?也有那種善意的謊言,況且不一定每個人說謊都是帶著惡意的,也有情非得已的情況,你這種態度實在太偏執。」
她的話聽在他耳裡完全是狡辯。
「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有意或無意,就算是我騙了人,別人也不能騙我。」雍震日的語氣很冷。
「你這麼說不會太自私?」馮京蓮大呼不可思議。這人的臉皮簡直厚到打不穿的地步。
「那是因為你是騙人的人,不是被騙的人才會這麼說。」他的話,讓人聽出他對「欺騙」這事有過不好的回憶。
馮京蓮察覺了。
其他師兄對於她不信任他們一事看得很重,因為在武館內,大家的感情都很好,所以她以為雍震日也是如此,但如今看來,似乎不僅僅這樣。
「不然你認為騙人的人該受到何種懲罰才夠?」她乾脆直接問。
「騙子不需要受到懲罰,一輩子不為人所信任,已經足夠。」雍震日冷笑了聲。
「也就是說要贏得你的信任沒那麼簡單了。」她開始活動筋骨,扭扭頭,轉轉身。
雍震日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不過,我至少可以當成你曾經很信任我,所以才會感到失望,對吧?」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嘴唇,馮京蓮停頓片刻,接著對他露出坦率的笑靨,「畢竟,不在乎的人就算怎麼騙你,你也不會在乎,是不?」
「你打算幹嘛?」他不知怎地防備了起來。
「贏得你的信任啊!」說完,她用力地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頭,聲音之響,雍震日不禁懷疑周圍就算有孤魂野鬼也都被她這股氣勢給嚇跑了。
一定很痛。
雍震日暗忖,可也沒要她起來。
確實很痛,馮京蓮頭昏眼花了好一陣,才說:「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你都會認為我在找借口,無妨,如果需要跟你道歉一萬次,你才肯再次相信我的話,那我就說一萬次;但是,我絕對不會因為你的死心眼退縮,所以你最好做足會被我煩死的心理準備!」
她這……是威脅吧。
「如果我說一萬次不夠呢?」他突問。
「那幾次才夠?」抬起頭,她認真地反問。
「你難道沒想過即使我說了一個數字,卻還是不原諒你也是有可能的?」他擠眉弄眼加上冷嘲熱諷,非常欠揍。
「我非常、非常喜歡這裡。」馮京蓮仍跪坐在地上,目光直視著他,「我沒有仔細算過,但可能有超過二十個以上的兄弟姊妹,家境十分貧困,剛生出的弟弟或妹妹幾乎沒有東西吃,我有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一直生,卻不管我們的死活,對於那個家,我絲毫的懷念都沒有。但,假使有那麼一天,我離開了武館,離開這個村子,我還是能有個地方可以懷念,可以稱為家鄉,因為我在這裡遇到了你們,遇到了一群讓我產生歸屬感的朋友。」
「有人告訴我,如果碰上了這樣的人,不要輕易放手,你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不會輕易讓誤會破壞我們的關係。」
雍震日擰起眉頭,有些難接受從小鬥到大的她說出這些話,尤其是在知道她是個姑娘之後,這番話怎麼聽……都像是對放在心底珍重的人說的,非常動聽。
他幾乎快想不起自己抗拒她的原因。
「即使這關係並非特別良好,還動不動就用拳頭木刀招呼彼此?」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我沒事就用拳頭和木刀打招呼的。」她態度很嚴肅。
她還真是不肯放棄啊。
對了,從小她便是這種個性,不服輸,不輕言放棄,才會一直追在他後頭跑。
雍震日露出苦笑,「我的母親……親娘,她是我爹在外頭養的小妾,當我娘生了我之後,我爹把我們接回家裡。我爹早有個正房,因為正房生不出男孩,才把我以長子的身份接回去。」
「但是正房的眼裡永遠容不下二房,尤其我娘又生了我,那個家的繼承人可以說確定是我。誰知道幾年後正房產下一子,還是個兒子,於是我和我娘在那個家的地位瞬間沒那麼舉足輕重了。正房開始處處打壓我和我娘,日子真的很難過,我每天醒來都想著為什麼還活著?如果被打死就好了,是我娘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才撐下去的。」
「她說會永遠擋在我前面,說我是她在這世上最心愛的人……結果她還是跑了,大概是受不了被人當狗一樣的對待吧。」
面對他突然開口說起過去,馮京蓮滿腹疑問,幾度想插話,最後還是決定讓他說完。
他看起來並不特別難過,可是她發現,一提起父母,他的眼底便會浮現出嫌惡。
雖然雙親是那麼的不負責任,她倒沒有厭惡的感覺,真要說的話,她從未在乎過那兩個人,無論他們怎麼做都不會讓她傷心。這麼說來……他大概非常在乎他的母親吧。
「當時我還很小,聽說她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剛開始我爹會替我擋著大娘的棍子,但最後他也拿她沒轍,畢竟我大娘真的很可怕,簡直就是只河東獅,一吼,全家都會震動。」
「我爹,他曾經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即使無法替我擋棍子,那就一輩子在我挨打後替我擦藥。但是當大娘要他把我送走,他竟然悶不吭聲的答應了,把我送到他的弟弟,也就是師父這裡來。」說到這裡,雍震日的臉上忍不住浮現訕然,「我身旁淨是些說話不算話的人,自然把謊言看得很重,這並不只是針對你,而是我找不到再度相信你的理由。」
他的坦承讓馮京蓮鬆了口氣,瞭解原因後,才知道該如何重新取得他的信任。
而且,能聽到他的過去,莫名令她有股被重視的感覺,有點開心……等等,她開心什麼?事情又還沒解決!
馮京蓮暗罵自己奇怪的反應,同時想著該怎麼說。
「我啊,也許下意識裡在找能夠讓我相信的人也不一定。如果遇到這樣的人,我一定能對他坦白所有事——不騙你,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當我真的碰到之後,卻完全沒有勇氣,只要一想到改變現況可能帶來的誤會……」她停頓了下,無奈的笑了笑,「像現在這樣,豈不是很令人難過嗎?我想是因為我沒能成為讓人信任的人,你才沒有理由相信我,那麼我從今天開始努力的話,也許有一天,你又能開始相信我也不一定。因為你是我在乎的人,這就是我無法放棄的原因。」
雍震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道:「我得承認,你這張嘴除了教人去死以外,真的很厲害。」他邊說邊掐著她的頰邊肉,眼底染上她熟悉的惡劣光彩。
給她這麼一說,他的堅持真的像死心眼了。
不過也因為她這麼一說,他開始瞭解,他並不是真的無法信任欺騙過自己的人,而是那個人是她,才會如此介懷。
這麼說來,這個小鬼實在是很擅長擾亂他的心啊!
「我可以把這話當成是不用道歉一萬次的意思嗎?」馮京蓮小心翼翼的問。
無論如何他笑了,看得她也想跟著笑,可以把事情簡化成皆大歡喜吧?
「小鬼,你未免太懶惰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沒學過啊?」雍震日敲了敲她的腦袋。「如果你真想要我的信任的話,努力做給我看吧。」
「好!那我從明天開始都像今天早上那樣跟你說對不起!」馮京蓮燃起一股滿滿的氣勢,喝道。
「喂,誰要那種殺氣騰騰的道歉?給我用正常的方式道歉,用正常的方式向天下所有正常道歉的人道歉!」雍震日恢復平時和她一來一往的鬥嘴語氣。
馮京蓮愣愣地瞅著他,鼻子有股酸疼的感覺。
「喂喂,你該不會是要感動得哭了吧?」雍震日故意嘲笑她,「來吧,以前不知道你是姑娘的時候,師兄我會狠狠罵是男孩就不准哭,現在既然知道你是女孩子了,快快投進師兄的懷抱,師兄會好好安慰你的。」
迎上雍正日欺負人時會出現的邪惡笑容,馮京蓮出乎他意料真的投入他的懷裡,一把抱緊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