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京蓮猛地想起自己為朝官的事還沒告訴他們,反正她也還在考慮要不要說,乾脆就順著萬二的話含糊帶過。
「唔、嗯,啊……」
「小京啊小京,我們知道你很想念二師兄,但是你敷衍我們的情況未免太嚴重了。」藍桂對她擠眉弄眼,好半晌才讓開,讓她可以走向雍震日。
「咦?小京在敷衍我們嗎?敷衍是蟋蟀的一種嗎?可以借我看看——」萬二的蠢話還沒說完,即被藍桂一腳踹飛。
「你那已經算是廢話太多,我都不想反駁你耍笨了!」
藍桂還貼心地把眾人一併趕遠,留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
終於……只剩他們了。
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她的鼻頭不知怎麼地有點酸。
她想過見到他時一定會是欣喜若狂,她會拔足奔向他一旦現在似乎錯過最佳時機;所以她該熱淚盈眶,哽咽得說不出來一旦是她的自尊不容許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啊,她可以說一聲「你回來了」——但是這裡根本不是他們的家鄉。
雍震日可以想見她現在心裡一定是百轉千回,安靜不下來,偏偏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寧靜。
啊……他高傲的小妻子,連在他面前都不肯掉淚了,又怎會在這時候表現出對他的思念?
無妨,他從那雙近乎癡狂的眼裡已經看出來。
「終於見到你了。」馮京蓮率先開口。
「你不過來?」他挑起眉,環著雙臂問道。
她本來想說怎麼不是他過來,但想到如此一來,兩人可能會展開一番唇槍舌劍,便決定讓他一點,順從地走了過去。
「不抱住我?」他又問。
「你的手。」馮京蓮笑咪咪地說。
雍震日朝她張開雙手,她搖搖頭,要他把手垂放在兩側,他雖覺怪異,還是照做。
待他擺出她理想中的模樣後,馮京蓮一把圈住他的腰身,如同當年跟他道歉那次一樣,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抱他。
「喂、喂喂喂喂……」雍震日察覺她的詭計為時已晚,餵了好幾聲。
「如何?感覺得到我有多想你了吧?」笑容甜膩膩的,馮京蓮爽快不少。
她或許是很矜持,但是他也差不多!
要她抱他?行啊!
「我、我……」雍震日做出快要停止呼吸的表情,下一瞬掙脫她的手,反把她抱起,大笑,「怎麼可能還會像以前一樣!」
被他高高舉起,馮京蓮嚇了一跳,正想罵他時,卻發覺了一件事,然後忍不住苦笑。
他在發抖。
像她等不及他進城,非要先跑過來看他時,興奮不已,想念他想念得克制不了而發抖一樣。
原來,他是真的很想她,不像外在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
弄清楚這一點,馮京蓮的心情好多了,伸手輕撫他的臉,低聲道:「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除日。
長安熱鬧的過年,從年夜飯後開始。
街上到處是火樹銀花的景象,舉國歡騰。
雍震日站在平康坊的門樓下等待他的妻子。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要分開來行動,見她那麼堅持,他也只好照辦了。
前幾天從明德門,一路行經整條朱雀大街進到大明宮,夾道歡迎的百姓似乎都認得他了,讓他即使換下一身戰甲都不得輕鬆,不時得跟不認識的人打招呼。
雍震日又等了一下,最後決定先晃到旁邊去辦點事再回來。
馮京蓮穿著一身由仲孫襲替她打點的華麗衣裳,匆匆忙忙趕到和雍震日約定的門樓時,四處不見他的蹤影。
雙手拉著長長的裙擺,她有些焦急地搜尋著人群中每一張臉。
果然不該約在熱鬧的平康坊……剛這麼想,一個聲音喚住了她的注意力。
「姑娘,你在找人嗎?」
馮京蓮皺眉看著眼前戴著年獸面具的人,沉默地搖搖頭。
「姑娘,你是在找一個……」年獸面具湊到她面前,面具底下鐵灰色的眸子閃動溫暖的笑意,問:「跟我一樣的人嗎?」
馮京蓮這才綻開笑顏。
「怕我認不出你來嗎?這個面具未免太適合你了。」
「你確實認不出來。連自己的夫君都認不出來,你這個做妻子的實在太失敗了。」雍震日嘲笑。
「那是因為——」她本想辯解,到了嘴邊的話卻吞了回去。
他出征在外是為了保護他們的黎明,她不能說「都是你很久沒回來」,或者「都是你一直在戰場」的任性話語。
「太像了,讓我有點懷疑。」她隨便敷衍了過去。
沒忽略她詭異的停頓,雍震日垂眸凝視著她,好半晌才說:「今天,你想要去哪裡,想要玩多晚,我都陪你。」
「你不累?」雖然他的話很中聽,但馮京蓮想到他能休息的時間不多,也許該讓他好好休息才是。
「陪你,多久都不累。」他攬過她纖細的肩頭,瞬間好像抱住了追求、守護已久的寶物,整顆心被熱流漲得滿滿的。
馮京蓮突然緊緊抱住他的腰,不顧四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如果對我太好的話,我會變得很貪心。」她會不想讓他走,不想讓他在三天後離開。
她的聲音悶悶地震動了他的胸膛,從沒見過她撒嬌的雍震日瞬間整個人都快融化了。
他悄悄收緊雙臂,把她往較沒有人的巷曲裡帶,不希望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夫妻間的親匿戲碼。他們都不習慣。
「多貪心?」攬著她,雍震日靠著牆,唇角浮起笑痕。
「嗯……大概一整晚的時間。」其實一整晚根本不夠,可是她怎麼能厚臉皮強留他?畢竟她可是向一整支軍隊討人。
「就這樣?」他輕撫著她即使換上女裝,也同樣是一頭馬尾的髮絲。
他是為了方便才把頭髮削短,她卻學他這麼做,真不知道該說她是念舊,還是純粹懶得整理。
馮京蓮抬起頭,墨黑的瞳心染上巷外繽紛的光彩,一本正經地說:「難道你要丟下軍隊整整三天?」
「有何不可?」料他們也不想在享受短暫和平時看到他的臉。
「可以嗎?」她掩不住驚喜地問。
「為何不行?」他邊說,邊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一個一個輕輕的吻,「我只是想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開心而已。」
馮京蓮開心到快要爆炸了。
以前鬥來鬥去的時候,沒注意到相處的時間是多麼珍貴,有些事只有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這麼多年來的宮廷鬥爭,她今天第一次稍稍放下緊繃的神經,和他手牽著手逛著長安的街道。
在賣胡麻餅的攤子前,互相叫嚷著辣味和甜味這種為難老闆的口味;在遊藝班子前被他抱高看戲;在步伐不一致的時候過上兩招,然後結束在她不小心露出腿後,他驚慌失措的大罵聲;在她感覺冷的時候偎向他;在好笑的時候一起笑;在鬥嘴的時候有個伴……她突然驚覺,越是和他相處越久,將來送他離開時一定越難過。
就像當初目送他的背影,看著他們離開。
「小鬼,你真的長大了。」走過人群擁擠的大街,雍震日突然有感而發。
短暫陷入思緒中的馮京蓮回過神,發現自己幾乎是被他揣在懷裡走,忍俊不禁。
「喂喂,雖然我在發愣,你也不用這樣帶我前進。」
這小鬼真是誤會很大。
他像是故意帶著她走嗎?是不想讓別人碰到她!
「跟丈夫在一起都能發愣,看來該好好教訓教訓你了。」雍震日橫在她胸前替她擋避的手稍微轉向,渾圓的觸感立刻盈滿整個手掌。
唔,所以他才說她「長大」了。
「喂!這裡可是大街上,請你注意一下四周都是人。」發現他不規矩的手,紅暈飛上腮幫子,她低斥。
「嗯……所以說你為什麼要在大街上穿成這樣?」雍震日的聲音隱約有著懊惱,「穿這樣是犯規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嗎?」
「你有說過嗎?」
「有啊,在心裡。」
「那不算對我說!」她又怒又笑地吐槽。
會選擇穿女裝,是因為怕被朝廷裡的熟人認出來,而且仲孫襲說穿女裝能讓他高興,雖然她是半信半疑,但最後還是被說服了。
至少他今天一直看著她,沒時間去看其他女人。
「啊,糟糕。」雍震日發出不妙的低語。
「怎麼了?」
「嗯……該怎麼說……就是那個啦,男人的需要什麼之類的……」雍震日平穩的音調不如斷斷續續的話所表現出的煩惱。
靠得如此貼近,經他一提,馮京蓮隨即察覺一些……令人臉紅的變化。
她輕咳了幾聲,「其實也不是非要一直在外面不可。」
雍震日眉一挑,懂了她的意思,偏偏欺負人的劣根性又冒出來作祟,故意裝不懂,「什麼意思?」
背靠著他,馮京蓮沒能看見他的表情,於是又說:「我是說差不多該逛的都逛完了,所以……」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也親眼見識過那種場面,瞭解他口中的「需要」是什麼,身為妻子,她當然願意滿足。
「剛剛不知道是誰說要一整晚的時間的?」雍震日取笑她,不意外瞥見她的耳朵紅得快冒煙。
「一、一整晚的時間都跟你在一起的話……哪裡都好……」馮京蓮結結巴巴說完,最後一句還說得特別小聲。
人聲鼎沸,她羞澀的話語仍是被他清楚捕捉到。
再一次地,他的心跳被她給掌握,又甜又酸的滋味浮上心頭,差點對這個越來越有女人味的妻子招架不住。
見她羞赧的摸著發燙的耳朵,從後凝視她這些小動作的他,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緊緊地、用力地抱住她。
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女人的邀約?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妻子時。
雍震日把持住最後一絲理智,把她帶往人潮較不那麼擁擠的街道,繼續走著。
馮京蓮默不作聲的跟著他走,雙頰越發紅潤,過了一會兒,她發現他並沒有帶她回府邸的意思,開始顯得侷促不安。
「嗯……那個……」她是見過有人在外頭也能……做,但這是她的第一次,不管怎麼說,她都想躺在舒服一點的地方。
「小鬼,別想太多好嗎?」雍震日鐵灰色的眸子閃動捉弄人的光芒。
「你耍我?」馮京蓮心裡燃起怒火。
害她這麼不自在他覺得很好玩?
「不。」雍震日嚴肅的搖頭,帶著她轉向不知道是誰家的大門,直直走過去,挑白了說:「最好是可以立刻找間屋子,是不是自己家都無所謂;最好這家的門沒上鎖,不然我踹開也行;最好裡頭有床、有棉被、有枕頭,可以讓你躺得很舒服;最好我們現在立刻闖進去——」
「得了得了!我懂你的意思!」馮京蓮拉住他往前走的步伐,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現在到有床的地方,這三天都會浪費在床上。」他只手掐著下顎,走下門階,「我想你應該不希望這樣吧。」
「可是……」馮京蓮遲疑著。
「別擔心,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他向她保證,堅毅不可摧的神情連她也信了,「所以現在,你只要告訴我想吃什麼,想去哪裡就好了。」
在有限的時間內,他決定讓她無限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