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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臣 第10章(2) 作者:單煒晴
    馮京蓮終於動了,用被銬住的雙手一下一下捶著他的背,發出沉重的聲音,且一下比一下還要更用力。

    「我說了不走,讓我留下來吧……拜託……」

    即使一下比一下用力,仍然捶不痛他。他能感覺她不是沒有使盡全力,而是這已經是她僅剩的力氣了,連說話的聲音也細小到不行。

    「留下來又能如何?你真的想死嗎?」他低吼。

    他不是來救一個已經失去求生意志的她,他想要看到的是後悔大哭的她,那樣才是她身處現在的處境該有的反應啊!

    她還是一下一下捶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細細的啜泣聲。

    馮京蓮的淚如泉湧般不斷冒出來,落到地上。

    「大師兄死了……是因為我死的……如果我聽你們的話不要繼續下去就好了……如果我不是發了瘋的貪慕權勢,眷戀名利的話就好了……我連在我身邊的大師兄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保護你們?我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聽到這裡,雍震日鬆了口氣。

    還好她不是完全封閉了自己,還好她終於知道自己錯了。

    把她從肩上放了下來,見到她眼淚和鼻涕糊成一團的難看哭臉,雍震日卻笑不出來。

    此刻,他們心裡都有著同樣的痛——永遠失去仲孫襲的痛。

    「你確實很愚昧,不聽別人的勸告,又很固執,仲孫肯定為了這樣的你煩惱了很久。」他沒有說些好聽話,反而責各她。

    她一聽,哭得更用力。

    「告訴我,仲孫在臨走前有說什麼嗎?」他突然問。

    馮京蓮抽抽噎噎的回答:「他、他說很、很討厭你……」

    好你個仲孫襲!雍震日皺眉暗忖,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一直很清楚仲孫襲對馮京蓮抱持著怎樣的情感,也曾不安過,但是馮京蓮從來不曾對他有過錯誤的表示,也許是因為扮過男人,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和說話方式才不會讓仲孫襲有所誤會,又或者她根本沒察覺到仲孫襲的心意;反之,仲孫襲也一直都很守規矩。

    他們的大師兄一直是個有點愛耍笨,但很溫柔,心非常柔軟的人。

    思及此,雍震日頓感一陣鼻酸。

    「其他呢?他怪罪你了嗎?」他又問。

    馮京蓮飛快搖頭,淚花隨著頭擺動的動作飛散。

    就是因為他到死都沒有怪罪過她,她只好一直一直怪罪自己。

    錯的明明是她,為何反倒是他要她不要道歉?為何不怪她呢?那她也會好過一點啊!

    「仲孫永遠不會怪你,因為他非常的……重視你。」雍震日苦惱地抓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依仲孫的性子,怕是到死也不會傾訴自己的心意,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

    「我知道的……」她喃喃細語,眼淚又開始凝聚在眼眶裡,「大師兄最後還要我別跟他道歉,他一直要我離開,我知道他怕拖累我,所以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雖然……我們都曉得那一刀非常不妙……但我還是很難過,心很痛啊!如果他怪罪我就好了,如果他大聲的罵我就好了……但是,他到最後都沒有苛責過我半句……」

    雙手揪著雍震日的衣襟,她說到最後只剩哀泣的聲音,痛徹心扉的酸楚從那晚便一直跟著她,即使縮在角落都無法真正安心下來。

    無論她是醒著,還是在睡夢中,都會想到仲孫襲,想著他為她付出多少,她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報。

    雍震日以同樣哀戚的眼神瞅著她,但是裡頭又閃著比起她還要更堅定不移的光芒。

    「如果你覺得難過,那就去道歉。」他抓住她的手,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如果需要道歉,你才會好過的話,那就到仲孫的墓前去親口對他說吧!他一定早做好被你煩死的心理准各了……不,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馮京蓮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雍震日張開雙臂用力地將她擁進懷中,掩飾自己同樣泛紅的眼眶。

    「不是說過重要的人絕不放手嗎?就把這些話對仲孫說吧,你想說什麼,都對他說吧,無論你要花多久的時間說,我都會陪你,畢竟,我們都有好多話還來不及對他說。」輕撫著她的背,他明白要從打擊中復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不急著催促她。

    「但是……無論我怎麼說他都聽不見了……」她的聲音悶悶地冒了出來。

    感覺衣襟濕了一大片,雍震日卻不在意,「那是因為他早原諒你了,從你第一句對不起的那瞬間,他已經原諒你了。」

    聞言,馮京蓮開始大哭,放肆的大哭,像是把悔恨和傷痛一次發洩出來一樣,想把內疚用哭聲傳達給再也聽不見的仲孫襲。

    雍震日只是抱著她,任由她哭得像個呱呱墜地的嬰孩。

    她從來不會大哭,所以現在,就讓她放肆吧。

    「你還記得師父說過的話嗎?」他不厭其煩地替她拭去似流不盡的淚水,一邊輕聲地問。

    哭得喘不過氣來的馮京蓮搖搖頭。

    「道別的時候,要挺起胸膛。」他露出帶著悲慟的難看笑容,對她說:「回去吧,去和仲孫好好道別。」

    馮京蓮稍稍停止哭泣,過了一會兒又大哭了起來,但是這次她是點著頭哭的。

    雍震日扯開了笑,拉著她跑了起來。

    人生本來就會經歷過各種傷痛,當然也有好多好多的喜樂,有時候繞了一大圈回來,才發現自己又走回小時候天真的話語訴說的願望——不違背正道,不違背自己的信念,不要忘了隨時把腰桿打直地活下去。

    如今,他們還是懵懵懂懂,也許到臨死前都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依循著信念走,但至少從今而後,他們要打直著腰桿活下去!

    雍震日花了一番時間才把馮京蓮帶出天牢,結果在天牢外好死不死地碰上「取暖」回來的守衛。

    守衛一見他帶的正是近來被形容成「窮凶極惡」的馮京蓮,立刻呼救。

    「該死。」話是這麼說,語氣卻不怎麼在乎,雍震日順手把鑰匙一扔,擊中了那名守衛。跨過昏迷的守衛時,他不忘道:「鑰匙我還你們啦!以後別來找我討。」

    「現在的重點是鑰匙嗎?」已經停止哭泣的馮京蓮看著背後冒出來的大批追兵,忍不住大罵。

    剛剛還喊著不要離開的人,現在跑得比誰都快。

    「快上來!沒有時間了!」駕著馬車的夏磊實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在遠處催促他們。

    「是你?!」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曾是我的軍師。」雍震日簡單解釋,半抱著她跑,還要替兩人擋住追兵。

    鏘!

    銳利的刀擊聲從後頭晌起,雍震日和馮京蓮同時回頭。

    「快點,你們這麼慢吞吞的,是想被抓回去嗎?」毫無起伏的嗓音來自馮京蓮的另一個親隨。

    「水禺?!」他怎麼也來了?

    「他是自己跟來的。」雍震日聳聳肩。

    「我只是沒地方去。」水禺反駁,同時用高超的劍術擊退部分追兵,但這裡畢竟是天牢,守衛可不少。

    鏘!鏘!

    兩聲刀劍相擊的聲音,來自兩道從馬車裡竄出的黑影。

    「小桂!小二!」馮京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會是把所有人都帶來了吧?這劫獄的陣仗會不會太大、太引人注目了點?

    「他們硬要跟來我也挺火大的。」雍震日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悅地嘟囔。

    「我們可不是沒地方去。」藍桂笑容滿面,但阻擋追兵的動作可一點都不含糊。

    「我們是自己想來的!」萬二神采奕奕的接口道,同樣以不傷人的方式擊昏守衛。

    「為什麼……」馮京蓮吶吶地問。

    為了她,值得嗎?

    「那還用說嗎?」藍桂和萬二同時停下腳步,背對著她,刀抵著刀,兩個人使出在沙場上所向無敵的聯擊招數,不忘異口同聲回答:「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

    強勁的刀風煞時掃飛了一大群守衛。

    「我可不是。」水禺替他們解決掉幾隻漏網之魚,酷酷地說。

    「就當作是受你保護過的小動物回來報恩吧。」雍震日下了結論。

    「我可沒有。」水禺實在很不合群。

    「好啦!不管是或不是,有或沒有,都快點上來吧!」夏磊實叫嚷。

    藍桂和萬二交換了一記眼神,一左一右地把馮京蓮架起來,推上馬車,雍震日和水禺殿後,也跟了上去。

    馬車立刻奔馳出去,只聽見遠方傳來一陣痛快的大喊——

    「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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