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消息真慢,我們昨天值晚班的時候就聽說了。」
「啊啊,我的歐陽醫師,就要被美國給搶走了,真令人不甘心。」
「就是說呀,一想到再過兩個禮拜,外科二部裡最搶手、最養眼的男人,再也看不到……我的人生一下子由彩色變成黑白了。」
「你們慢慢哭吧!昨天晚上我們已經哭過一輪了。」
董新彰目瞪口呆地看著護士們沮喪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說:「那個……就算英治老弟去美國,也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們太誇張了吧!」
「你懂什麼!這就好比巷子口的一流蛋糕店搬走了,即使隔了三條街有另一家二流蛋糕店開了,我們也高興不起來啊!不懂我們女人心,就少在那邊插嘴。去、去!」
怎會這樣!董新彰邊喃喃抱怨,邊走出護理站。
「平平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再怎麼好看,也不過和我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和嘴巴,組合起來真有差那麼多嗎?所謂沒魚蝦也好,屈就一下會死啊!」
「小董,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進入外科辦公室,董新彰馬上將方纔所受的氣與一肚子苦水吐給同僚聽。聽完護士們的表現,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的張醫師,笑著安慰他說:「別理她們,女人就是這樣情緒化的動物,過段時間,等她們習慣了歐陽不在的現實之後,自然就會把目光放在你們這些單身漢身上了。」
「到時候,就輪到我揚眉吐氣了。」董新彰握起拳頭,意氣風發地說。
「小董,你要是這麼想,小心變成全醫院裡頭最不受歡迎的男人喔!」另一個醫師取笑地說。
「去,少詛咒我。對了,怎麼沒看到傳說中的男主角——歐陽跑哪裡去了?」
「被叫去主任辦公室,應該和到美國研習的事有關吧!」
「哦……唉,果然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想想我那英治小老弟,不但出身醫生世家,論長相也是男人嫉妒、女人愛慕,這也就算了,同樣是學醫的,為什麼他輪得到研習的機會,我卻沒有?上天真是太不公道了,什麼好處都落到他的頭上。」董新彰將卷宗往桌上一扔。
「你要拿什麼跟他比呢?人家可是護士長和主任眼前的大紅人。想當初你在實習時,三不五時出差錯,一下子弄錯點滴的量,一下子忘記幫病人登記開刀房,要是我來挑,也絕對不會挑上你。」
「張醫師,你講話也太狠了吧!算了、算了,我自知不如人。」董新彰大歎口氣說。「想不到會被比自己晚一期的學弟給超越了,等英治老弟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八成是個炙手可熱的天才名醫嘍!」
「好了,別發牢騷,快去做你的事吧!」
傳言中的主角,此刻人正在另一頭的主任辦公室內——
「那我就先出去了,主任。」英治起身說道。
「嗯。啊,還有,關於送別會的事……我聽說你不打算參加?這怎麼可以,你可是主角,你不到場的話,我們開這派對也沒有意義啊!」
「我很感謝大家的好意。只是工作行程一直安排到我出發的前一天,在這段時間內我也有許多非準備不可的事,真的抽不出時間,所以……」英治淺淺地一笑說。「煩請主任代為轉告大家,大家的好意我一定都會放在心上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勉強了。」
英治微微點個頭,離開了主任辦公室。
呼!差不多塵埃落定了。自從告知主任去美國研習的決定之後,相關的聯絡工作和行程的安排,幾乎讓他忙翻天。但再忙也總有結束的一日,距離出發倒數只有短短十幾天的現在,一切如同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夏寰這些天都沒有和他聯絡,大概是瞭解這件事已無挽回的餘地,也就不覺得有必要把時間花在一個即將遠離的人身上吧?哼,這樣也好,他們之間原本不過就是因緣際會下所建立的露水關係,時候到了,自然消滅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夏寰這件事時,還曾經擔心過他會耍什麼花樣來阻撓自己,現在看來一切都是自己杞人憂天……
對夏寰來說,他歐陽英治在或不在並沒有那麼重要。
英治蹙起眉頭,扣著資料夾的手一顫。真是太愚蠢了,他幹麼管那種我行我素的自大狂怎麼想?一直想要結束關係的人是他,現在也順利平安地照他所想的結束了,一想到未來可以不必再被那種人要待團團轉,他真該放鞭炮高喊萬萬歲。
「……就算已經分手,好歹寫張卡片祝我一路順風,也不會遭天譴吧!」英治喃喃地低語著。
「咦?歐陽醫師,你說了什麼嗎?」恰巧經過的護士長嚇了一跳,看著臉色難得凶悍的英治說。
慌張地抹去夏寰的身影,英治連忙搖頭,舉步往前走說:「沒、沒什麼。」
護士長好奇地看著他鮮少顯露的緊張,走著、走著還差點將一隻垃圾桶踢翻了,不由得望著他的背影說:「可憐的歐陽醫師,一定是最近忙得昏了頭,才會累得這樣手足無措,一點都不像平日那樣冷靜、從容,唉。」
可惡的傢伙,就連不見人影之後,還能害得他如此狼狽,英治重重地將資料夾往桌上一放。全都是那該死的夏寰的錯!
「啊,歐陽,你回來了。好像是你的手機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響,已經響了好幾次嘍!下次要記得隨身帶著手機。」
「是,非常抱歉。」
英治馬上從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取出遺忘的手機,打開液晶屏幕一看,上面顯示了好幾通未接來電,全都是屬於同一個人的同一支電話號碼……夏寰。當下,英治想也不想地就按下關機鍵。
都已經過了十幾天,還有什麼事好聯絡的?笨蛋。
「歐陽醫師,麻煩你過來看一下三0五號病房的王老先生。」護士的緊急通知,讓英治再也沒空去管夏寰的事,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呼……」從早上開始一直都有接踵而來的病患,到傍晚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的英治,端著一盤咖哩飯坐在寬敞的醫院附設餐廳內,享用著遲來與早到的午晚餐。
「嗨,英治學弟。」同樣也忙到現在的董新彰搬張椅子坐到他對面說。「怪不得人家說醫生沒有幾個長命的,要是這樣不規律的飲食天天持續下去,我看早晚我們的胃都會弄壞喔!」
英治心不在焉地點著頭應和,一邊將一口過辣的咖哩和著飯吞下去。
身後的超大型電視屏幕正放送著整點新聞,女主播用甜美的笑容播報最新消息,不外又是哪裡失火、哪裡遭搶、哪裡又有人自殺了之類的。
董新彰邊看邊抱怨地說:「為什麼新聞總是報些讓人吃不下飯的消息,就不能報點好事嗎?除了政治八卦外,人生就沒別的東西可以端上檯面當新聞了嗎?唉。」
「壞事傳千里,自古的俗諺。」英治頭也沒抬地回他一句。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你瞧,又是一個鬥毆槍擊事件……嘿,是誰那麼大膽,竟敢襲擊那個全宇盟的盟主?……真是不要命喔。這麼一來不管黑道白道都別想再混下去——喂,歐陽,你飯吃到一半要去哪兒?」董新彰愕然地看著英治突然扔下餐盤,神色發白,匆匆地離去,連回句話都沒有。
「該不會突然想拉肚子吧?」納悶地看著桌上的咖哩,撫著胸口暗叫一聲好險。今天吃排骨飯,董新彰暗暗決定,他絕對不點這裡的咖哩飯來吃了。
有人襲擊夏寰?該死,怎麼會……
想來那些不斷打來的電話,很可能就是有關夏寰的,而自己竟鬧一時之氣,衝動地關掉手機,英治不覺有些懊惱。一走到空無一人的逃生間,他立刻就打開手機,說來也巧,正好就有一通電話響起。
「喂!夏寰你……」
「啊,治哥,你的電話終於通了,我打了一個下午說!」電話彼端傳來的是阿超的聲音。
「夏寰他、他的情況怎麼樣?」
「就是這件事啊!」阿超焦急地說。「夏哥現在需要動大手術,可是沒有任何一家醫院肯收,要不就是說沒床位,要不就是說開刀房沒空。一個個都躲得像老鼠一樣,氣得我們這班兄弟都想拿槍去將他們斃了。但你也曉得夏哥的規矩,他不許我們對不相於的小老百姓下手,你說,我們急是不急!」
「那他現在在哪裡?」
「暫時在總部這邊,有一位熟識的老醫生來出外診,只是那位醫生說夏哥需要大量輸血,他實在無能為力。」
「我知道了,我來安排,你們立刻將他送過來。」
「是,英治哥!」
當救護車嗡嗡嗡地鳴鈴,在三十分鐘內將夏寰送抵醫院的時候,他還保持著一點意識,甚至舉起一手朝英治打招呼,宛如昨天他們才剛見過而做的。
「這笨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英治一見到他還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就有氣,破口大罵說。「隨隨便便就讓人給擺平了,你還在混什麼?快點離開那個圈子算了。」
「小聲點……」仔細看,才能發覺古銅色的臉龐透著慘淡的青白,夏寰無力地揚起唇角說。「你瞧你把身旁的人都嚇著了。好歹對一個病人要溫柔一點,否則小心人家投書告狀,說你是個態度惡劣的醫生。」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英治咬緊著牙關說。
「正是這種時候,才更需要開玩笑啊!」一副「這你都不懂」的眼神,夏寰眨一眨左眼說。「吶,不過是中了兩槍,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一副我快死了的樣子,放輕鬆點。」
普通人中了兩槍,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什麼叫做「沒什麼大不了」,醫生可不是萬能的神,也有做不到的事啊!他以為這是被蚊子叮兩下而已嗎?罷了,再和他鬥嘴下去,只是更耗損他的體力而已。
「閉嘴,從現在開始,你一句話都不准說,給我好好地撐過去!」
英治才不管其它人會怎麼想,他只知道不管要花多大的力氣,他絕對不會讓夏寰死在自己眼前!哪怕從現在開始要跟上帝搶人,跟死神搏鬥,他都不允許夏寰被祂們帶走。
「密斯謝,進行X光照射。密斯陳,脈博、心跳、血壓檢測。還有立刻通知麻醉醫師到七號開刀房,先準備十個兩百五十CC的輸血袋備用,我要馬上替患者動手術。」
「是!」
望著止血繃帶下滲出的大片鮮紅血跡,英治摒除一切雜念,他必須一心一意灌注在這聯繫著夏寰的生死的手術上,絕不容許絲毫的差錯。
阿超與小汪等人在開刀房門外邊為裡頭的人祈禱,邊等候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從進入開刀房後分針與時針已經繞了一圈又一圈,等得他們心急如焚,卻又使不上力。
「夏哥不會有事吧?都已經五個鐘頭了……」
「說什麼傻話,夏哥吉人天相,哪會那麼簡單就被一、兩顆子彈打倒?況且裡頭還有英治哥在,就算夏哥人走到鬼門關前,被英治哥一吼也會乖乖回頭的。」阿超摟著哭喪著臉的小汪,為他打氣。「你瞧,夏哥向來最怕的就是英治哥變臉,所以說什麼也不敢這樣一去不回的,安啦!」
「嗯……我相信夏哥和歐陽醫師……」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點頭的小汪也終於振作起來。「一定會有好消息傳出的!」
「對,這麼想就對了。」阿超自己又何嘗不是靠這樣的信念在支撐著,他默默地在心中祈禱著夏哥能度過這難關。對幫內的弟兄來說,誰都無法想像少了夏哥之後,他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登!」開刀房的紅燈終於熄滅,裡面魚貫地走出幾名護士與醫師,他們兩人衝上前去,剛好看到最後一個走出來的英治。
「歐陽醫師,夏哥他怎麼樣,沒事了嗎?」、「英治哥,手術、手術怎麼樣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滿面倦容的英治夾在中間。
「手術很成功,算他命大,雖然中了兩顆子彈,其中一顆直接穿透了他的右腹部,到了手術中途才發現還有另一顆子彈卡在腿部的大動脈中,花了點時間取出縫合,但最重要的是沒有傷及內臟,也稱得上不幸中的大幸。」
「那麼,也就是說夏哥現在已經沒事了!」小汪喜極而泣地說。
「當然不能百分之百地這麼說,但只要他肯好好地靜養,又沒有什麼併發症的話,照他身體強健的程度,應該可以復原得比普通人快上許多。」
英治自己的臉色也像是打完了一場艱辛戰爭般蒼白,一襲藍色手術服都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一半。阿超可以想見方才在裡面,他有多麼努力地搶救夏哥……夏哥,你真是交到了一個值得托付生命的知己!
「是,多謝你,歐陽醫師!往後小汪這條命就是你的了,以後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我,不管怎樣,我都會飛車趕到幫你效勞的。」
「英治哥,我們兄弟們都欠你一份情。」阿超深深地一鞠躬說。「夏哥的事就勞煩你多費心了。」
英治愣愣地看著他們,這群平常只知惹是生非、愛開黃腔、玩命當笑話看待,一看就給人不良印象的兄弟們,竟為了夏寰如此嚴肅認真地向自己道謝,由此可知他們對夏寰的敬愛……口口聲聲「夏哥」、「夏哥」的叫,絕對不是隨便拍拍馬屁而已。
有這麼多人愛著你呢,夏寰,你要是不早點好起來,可會對不起這些人喔!
英治也正色地點個頭說:「我會讓他受到最妥善的醫療照顧。請安心交給我吧!另外,關於這件槍擊案,犯人已經找到了嗎?」
「嗯。」阿超一提到犯人,臉色馬上轉為陰沉地說:「因為先處理夏哥的傷勢要緊,所以暫時放著不去管。不過既然知道夏哥已經平安了,我們也可以放手一搏,好好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慢著,你們打算自己復仇?不去跟警方報案?」英治立刻蹙起眉頭。
「你在說什麼啊?歐陽醫師,你該知道交給警方去辦的話,頂多被判個幾年就放出來了,我們兄弟可不會服氣的。既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們就該知道自己的死期不遠了!」小汪憤慨地說。
「以牙還牙是我們道上的規矩,英治哥,這一點是不可能改變的。」阿超雖然口氣平靜,但目中顯露的凶光依然說明了他們的本質,絕非善類。
英治默默地想了想。「無論我怎麼說,你們都堅持要去尋仇嗎?」
「……」他們兩人對看了一眼,沒有回答他。
「去尋仇,受傷的就不只夏寰一個人,你們兄弟中也會有人掛綵,你們這麼想幫醫院增加上門的生意,替死神開路嗎?你們能保證雙方火並的時候,不會有無辜的人遭殃嗎?想想那些平白無故被你們牽連到的人,個個都是有家、有親人的,這樣你們也不願意再考慮一下?」
他們還是無言以對。眼看勸說無效的英治,正努力想著其它法子勸退他們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插嘴說:「你們就接受這位小醫生的好意,乖乖打退堂鼓吧!小子們。」
「喏,你誰啊?糟老頭,這兒沒你的事,滾一邊去。」小汪瞪著身穿破舊西裝外套,裡面則是縐縐的汗衫,看來就像在街頭流浪的失業歐吉桑說。
歐吉桑也不理會他,摘下頭頂那已經舊得起毛邊的呢帽說:「小醫生,那個夏寰什麼時候會恢復清醒,可以會客?」
「您是?」英治看著老人家一雙混濁卻不失精光的銳眼。
歐吉桑一笑,露出滿口煙熏黃牙說:「中山分局刑事組,我姓廖,大家都叫我一聲老廖或阿伯。我是來做筆錄的。襲擊夏寰的人已經到我們分局自首了,不過為了瞭解詳細的案情,還是想請受害者作證。」
「咦?已經捉到犯人了嗎?」英治馬上追問。
「呵呵,聽說是因為自己的愛車賭輸給了受害者,不甘心之下,買收了些小混混,想給受害者一點教訓。犯人自己也沒想到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嚇得跑來投案,就是怕讓兄弟們找到後,會被處以私刑。」
廖刑警搖著頭說:「這年頭真是亂啊!人命竟比不上一輛車子,唉!」
「聽到第一聲槍響之後,你就立刻躲到車身之後尋找掩蔽了,是嗎?」老廖以原子筆搔搔十幾天沒洗的頭,再含一含筆尖,將重點記錄在那木小小的記事本上,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只有本人才認得出的文字。
「沒辦法,這也是種職業病吧!對於槍聲特別敏感,絕對不會把它當成在放鞭炮的。」腿上和腹部都被重重的繃帶包裹住,不到三天就已經恢復紅潤氣色,一點都不像是才從鬼門關前觀光回來的夏寰,聳聳肩說。
「既然已經躲好了,那又怎麼會中槍呢?莫非他們打的是能轉彎的子彈?」老廖納悶地問。
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英治也有同樣的疑惑。
「呃……這個嘛……」難得說不出話來的夏寰,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最後還是屈服於刑警先生那一雙溫柔卻具壓迫性的智眼,大大地歎息說:「因為我後來又跑出去了。」
「跑出去?在明知有槍林彈雨等著伺候你的時候?」
「嘖」地咋舌一下,夏寰滿臉不快地說:「正當我趴在車後時,剛好看到有個蠢女人被嚇得愣在當場,沒辦法,只好衝過去將她撲倒。」
「這才是嘛,既然做了好事,又何必怕人知道。呵呵……其實我們在盤問目擊者時,就知道這件事了,你口中的蠢女人還是一名大腹便便的孕婦,所以你才會在明知有子彈的狀況下,也照樣拿自己去餵子彈了。順道一提,那名孕婦因為受到驚嚇,提早生產了,幸好母子均安,是個健健康康的白胖小子。」
夏寰一方面想罵這個混帳刑警,既然知道就別問那麼多,一方面也很高興聽到那名孕婦沒事。
「流氓是不會做好事的,笨刑警!我只是不想一個笨女人變成我的替死鬼,那多沒面子啊!要也得捉個比我爛的傢伙下地獄充數,如此而已。喂!你已經問完話了,就快點滾吧!」大刺剌地扭過頭去,夏寰故意粗魯地說。
拍拍屁股,老廖從椅子上起身說:「這話就不對了,小哥,身為一個執法人員,也許不該這麼說,但連我這個干了三十年警察的人,有時都會懷疑法律真的是公平的嗎?法律的那一套價值就是真正的正義嗎?有時候它的確保護到弱者,或者只是給予一些強者更強大的武器?老實說,真正的正義不在法院裡,而是在每個人的心中。我過去認識一個同樣也姓夏的大尾流氓,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男人的男人,豪爽而有正義感,比起某些個被制度與權力所腐蝕的我的同躋們,更值得人尊敬。」
重新將呢帽戴回頭頂,老廖走到門邊,回頭說:「但,我依然相信我選的道路沒有錯,即使它充滿了坑坑疤疤,我還是願意走下去。所以夏小老弟,你千萬別犯錯,要是有一天你殺了人,我也一樣會將你逮捕到案的。」
「去,講話不吉利的糟老頭,我才沒那麼不中用,被你這種快退休的老東西給捉去!」夏寰咧嘴一笑說。
「那邊的小醫生,下次開刀幫他把嘴清一清,免得污染社會。」搖搖手,老廖在夏寰的咒罵聲中,開懷大笑地走出門外。
「搞什麼,這也叫條子?我看警察也差不多完了。」
「你真正想說的,應該是『想不到警察中也有這種好人』吧!」英治冷冷地回道。「從我這個第三者的眼中看來,你挺喜歡阿伯的。」
夏寰賊笑著說:「連那種阿伯都能吃醋,小治,你是怎麼了?」
「笨蛋,誰在吃醋?」
「臉都紅了,還逞強什麼。嘻嘻。」
英治以最凶狠的目光瞪著他。「我這是被你氣得臉紅,混帳!」
「小器,就不能讓我暗爽一下嗎?」夏寰眨一眨右眼說。「吶,偶爾讓我撒嬌一下嘛!以我們這麼久的交情,你總不好意思讓病人傷心吧?哎呀,有人送我蘋果呢!真想吃,可是我現在實在沒有力氣削它,不曉得有沒有天使願意幫我削蘋果?」
看著他狡猾的目光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打轉,英治哼地走到他的床邊,拿起水果刀,技巧純熟地將蘋果的外皮一圈圈地削掉,然後切成八小塊,遞給他。
「謝謝,人家是白衣天使,你是白衣天使王子,小治治。」
「要我說幾次,那種難聽的名字別再叫了,聽起來簡直像是種丟人的隱疾。」英治不願將那種低俗的字眼掛在自己嘴上。
「別擔心,你如果得了痔瘡,我會負起責任幫你上藥的。」夏寰用自大的口氣,咬著蘋果說。
「誰——」這人的賤嘴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喂,小治……」三兩下地解決掉一顆蘋果後,夏寰勾勾小指,喚著他。
蹙蹙眉,英治靠了過去說:「你又有什麼——唔!」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拉扯向前,英治只知道自己的唇被掠奪了,相隔十多日未曾接觸的滋味(想一想這似乎是他們認識以來,分離最長的一段日子),再次重溫依然不減威力……那熟知英治口腔中每一處弱點的舌頭,輕易地就攻陷他的意識,癱瘓他的理智。
自己就像被他吸入了一個甜美得有罪的空間中,雙腳漂浮在虛幻之地上。
「好久沒這麼做了,你的身體還是和以前一樣誠實,已經有感覺了吧?」夏寰啞聲地在他耳際吹氣地說,大手則摸索著他的下半身。
「住手,你是個病人就要有個病人的樣子,快放開我。」英治打著他的手,企圖從他身上起來。
照現在這狀況,萬一有護士跑來巡房,豈不是百口莫辯?他根本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會賴在病人的身上。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是特等病房,你去鎖上房門就不會有人闖進來了。」咬著英治的耳垂,以舌頭夾住,在齒間玩弄著,夏寰的大手不僅沒有收斂的跡象,還益發大膽地往他的後腰,臀部問的縫隙摸去。
「傷口會裂開的……」英治咬著唇,壓抑住喉中的喘息,那蠕動的長指已經勾起了陣陣苦悶的熱意。
「不會的,只要你肯配合的話……騎在我身上,就不會動到我的傷口。」
惡魔正朝他微笑著。
英治搖著頭。「不行,你忘了,我告訴過你,我就要去美國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況且你不是也同意我的話,所以才十幾天來都沒有再跟我聯絡,既然如此,做這種事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在他腰上的大手停止動作,夏寰怔怔地說:「你在說什麼?我幾時同意過你什麼?結束,哪有這種事?」
瞇起變硬、變冷的黝黑細眸,英治一字字緩慢地說:「你少跟我裝傻,夏寰。」
「關於你去美國的事,很好啊,去吧!那是你的決定,我絲毫沒有意見,這也不是我能反對、該反對的事吧!」夏寰不解地說著。「但這是這,那是那,為什麼這會牽扯上什麼結束,你在癡人說夢啊?小治。」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一愣,英治才認為這傢伙莫名其妙。
「美國和台灣,了不起隔著太平洋,這種小距離就想提分手,不是癡人說夢是什麼?」夏寰從鼻子噴氣地說。「對了,你上回拒絕我禮物的事,我很生氣,所以這十幾天是為了給你一個教訓,才故意不見你的。這是懲罰,希望你好好地體驗一下沒有我的痛苦日子。」
「誰——」誰會痛苦啊!英治真想這麼將這句話丟回去,可是夏寰的大手摀住了他的嘴巴。
「好了,既然這回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跟你計較,就當那件事沒發生過。」夏寰挑挑眉說。「下次要是再耍什麼任性脾氣,小心你的屁股。」
「我、你——簡直不可理喻!」好不容易從他的手掌下掙開,英治忍住給他一巴掌的衝動,盡可能冷靜地說。「洗淨你那沒有腦細胞的大腦,給我仔細聽好,我要去美國,可能兩、三年都不能回來,這樣子你還能怎麼樣?什麼叫隔著太平洋的距離?你那貧乏得可憐的腦袋大概無法想像,即使坐飛機也要花上二十個鐘頭才能抵達。」
「區區二十個鐘頭,區區兩、三年,你在叫個什麼勁?小治,真不是我愛說你,有時候你還真是囉唆得可以。明明就離不開我,還裝什麼無情的模樣?這七、八年下來,你那副被我養大的胃口,還有誰能滿足你?哈!你以為我會讓你在美國找別的男人快活嗎?你休想,你要是敢搭上別的男人,看我怎麼修理你。」
「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更不是見到男人就會流口水的變態色情狂,誰會和別的男人……」
「那不就得了。」夏寰啪地打斷他的話,緊盯著他說。「因為是『我』,所以你才和我上床,因為是『你』,我才肯屈就你那扁平又不軟綿綿的身體。為什麼要在一起?做這種事根本沒有意義?小治,你真蠢,這種事還需要想嗎?」
英治愕然地看著夏寰一轉為銳利的眸,那雙初識時就鎖著他不放的眸子。
「——因為你愛上我了,而且愛得死心塌地、一塌糊塗。在我對你一見鍾情的時候,你也一樣看上我了,就是這樣,再簡單不過,一點都不需要什麼理由!」夏寰哼地拉住他的手說。「現在,閉上你的嘴,管他男人、女人,我現在該死的他XX的要吻你吻到你沒氣為止!」
愛……
這就叫做愛?
英治從他那一大串話語中,勉強找出一點可以同意的地方,那就是當初如果不是他,而是別的男人以那種下流手段騙他上床,他就算要坐一輩子的牢,也一定會幹掉那個傢伙。
所以,這就代表他愛上了夏寰?
這個惡劣到無以復加,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食慾、性慾與獨佔欲都比別人多出一倍的混帳
「我可不是你的女人。」英治在他的唇距離自己只剩下一寸時,喃喃地說。
夏寰斜扯唇角說:「還說?那好,不是我的女人,那總是我的男人吧!小傻瓜。」
他的男人?嗯……聽起來不壞。
英治閉上眼睛,唇角緩緩浮現一抹滿意的笑。
兩周後,在中正機場大廳,英治和前來送行的人一一話別後,踏上前往美國的班機的候機樓。
真要離開這塊從小土生土長的土地,還真有點依依不捨,但內心另一處也有股期待與憧憬,對於未來……
仰望著藍天白雲,今天送別的人當中,沒有夏寰的身影,因為他人還在醫院的病床上呢。不過昨夜他們……英治不由得滿面通紅地隨手拿起雜誌,遮掩住這張羞恥的臉。
鈴鈴鈴的聲音響起,英治接起了手機。「喂?」
「哈囉,寶貝,是我。」夏寰一貫無賴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
「幹麼?」故意說得無情,唇角卻不自主地上揚。
「你知道嗎?我終於換了手機鈴聲了!」夏寰高興地獻寶說。「為了你,我非常不捨得的將多啦A夢換掉,換成了美國國歌,這樣子只要電話鈴一響,我就能想起你。嘿嘿嘿,如何?我很——」
英治二話不說地切斷手機,並且將它扔進了垃圾桶中。
什麼美國國歌!
這種品味差勁的笨蛋,絕對要和他拆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