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牛車就要動了,老頭猶不甘心,打起簾攏,攥著長袍客的手問:「那先生到底是誰?」
長袍客微微一笑:「他叫謝清漩。」
車伕長鞭一甩,牛車吱吱咯咯消失在夜色之中。
陸寒江回到藥鋪,謝清漩還在原地站著,紀凌大概是鬧夠了,鷹也收回去了,正虎著個臉坐在凳子上。
陸寒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由長歎一聲。
想想這紀凌也著實好笑:心急火燎,要死要活地找了一個月,真見著那人了,卻是除了撒氣鬥狠再說不出一句好話,世人所謂的冤家便是這麼回事了罷。
若是放著不管,只怕這兩個化了石頭都不肯挪個半步。
陸寒江只得咳了一聲,道:「雷焰派的人不定什麼時候來呢?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們也走吧!」
誰知那紀凌脾氣上來,竟是連他都不理了。
倒是謝清漩點了點頭,稱了聲「是」。
陸寒江原本對謝清漩有些成見,但今日看他為人處事,謙謹之外,更兼膽識,便生了幾分好感,見他答應得痛快,越發是高興,順著嘴問:「可要回去收拾些東西,再一起上路?」
謝清漩淡然一笑:「哪有什麼東西,身家性命全在這裡了。」
陸寒江點了點頭,一手拉住謝清漩,一手拖過紀凌,出了店門。
門外的老槐樹下拴了兩匹駿馬,陸寒江解開韁繩,跳上一匹馬去。
紀凌卻橫著眉,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陸寒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彎下腰對著謝清漩伸出手去,「你我共乘一騎吧!」
話音未落,紀凌掹地扯過謝清漩來,抱著那人便上了馬。
陸寒江實在憋不住了,不禁仰天大笑。
那兩匹馬不單模樣神駿,腳力更是不俗,轉眼出了城郭,又行了一程,夜風過處,稻香悠悠,但見路旁田壟起伏,阡陌交織,卻原來到了個小小村落。
陸寒江勒住馬,問紀凌:「我們去哪兒啊?」
紀凌哪裡答得上來,他這一路顛簸不過是為了個謝清漩,眼下人是找到了,下一步該做什麼,他卻全無打算。
還是謝清漩接過了話頭:「先找個農家歇息一晚,明早再作計較吧!」
三人便下了馬,尋找借宿的人家。
鄉下的農戶歇得都早,這一眼望過去,家家黑燈,戶屍瞎火。
陸寒江是個豪放的性子,也不管會不會擾人清夢,隨便挑了戶人家,把院門拍得山響,院子裡的狗跟他內應外和,吠了半天,才有人拖著個鞋,踢踢踏踏地過來了,「吱呀」一聲開了門。
陸寒江說明來意,又往主人手裡塞了些東西。
那農夫打著哈欠,將三人讓進院子,牽過兩匹馬,拴到院中,又指了西首的廂房道:「被褥我待會兒抱給你們,空屋卻只得兩間,公子們擠一擠,將就一夜吧!」
陸寒江聞言便笑,催著主人去取油燈被褥,見農夫進了主屋,輕咳一聲:「我睡覺打呼,沒人受得住,你們都別跟我擠了。」說著,又撂了句「我先睡了」,幾步竄進了廂房。
紀凌跟陸寒江結交已久,卻不知這人識相起來竟是如此拙劣,倒比不識相還叫人尷尬。
他原不避諱這些,但恐謝清漩著惱,偷眼看去,只見那人臉色淡然,不喜不嗔,顯然也沒往心裡去。
晚風徐來,吹得謝清漩衣袂輕揚,帶出一派神仙風姿,紀凌心頭不覺一動。
一個月的思量反覆、怨恨惱怒,到了這刻竟是煙消雲散,眼前心底只剩下這麼個輕飄飄的影子,若有若無,若即若離,抓不住,團不緊,愛不得,恨不能。
紀凌攥住謝清漩的手,剛要說話,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卻是主人拿了棉被燈盞過來。
那人道了聲:「公子們隨我來。」便踢開了房門,進到屋中,點上油燈,理床鋪被,轉眼把屋子拾掇整齊,這才抱了另一堆被褥,去隔壁安頓陸寒江了。
紀凌掩上房門,屋子裡靜悄悄的,唯有燈花劈啪作響。
謝清漩坐在桌邊,眼睛空濛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紀凌走到他身後,看見他脖子上縛著的紅紗,不由伸手輕撫:「你就算準了我會救你?」
謝清漩微微一笑:「我只算出一炷香後那爺孫倆的救星會到,卻不知是誰。」
「真有命相之說嗎?我總不太相信。」紀凌長眉輕揚:「若真是注定了虛驚一場,你又何必以身涉險?」
「雖是聽天,卻不可由命,總要盡幾分人力。不管信與不信,有的總還是有,天網恢恢,誰也脫不出去。」
紀凌聞言冷笑:「你既是這麼明白,怎麼不算算自己?」說著把他拉起來,攬到胸前:「你跟我又會是個什麼結果?」
謝清漩閉了雙眼,任由他上下其手,「有什麼好算的,總不是好結果。」
紀凌正來勁呢,給他這句冷話一刺,新傷勾著舊恨,當下就惱了,掹地將他推到床上,整個人壓了上去:「是啊,沾上你的男人都沒好結果。我是一個,黎子忌是一個,還有多少?你數都數不過,算都算不來了?」
紀凌劈手扯開他的衣物,手往下探,一把拿住了他的要害:「看看你,就這點出息!我知道你是個悶騷的東西,卻不知你明裡暗裡一般的浪!
「你有什麼好?姿色不過爾爾,眼睛又是瞎的,不知情,不識趣,整天板個死人面孔……」
紀凌越說越恨,手下得也格外地重,謝清漩卻咬緊牙關,不作一聲。
紀凌捏住他下頷,想逼他呻吟,眼光落到那水色的唇上,心旌動盪,不由度過舌頭,與他兩相癡纏,誰知這一旦纏上便放不得手了,怨也好,恨也好,部丟到了一邊,情熱如火,只爭朝夕。
兩人分開也有一個月了,謝清漩多少有些不慣,紀凌卻是一刻都等不得了,硬生生推了進去,謝清漩低呼一聲,死死咬住嘴唇。
紀凌見他忍得辛苦,倒起了幾分柔腸,下頭放慢了節律,又捧過他的臉來,輕撫他的唇瓣,「不疼嗎?放開。」
謝清漩吁出口氣,紀凌俯下身來,跟他耳鬢廝磨,手掌一路下滑,到得他胯間,輕拈慢轉,極盡溫柔。
謝清漩漸漸情動,蹙緊了秀眉,呼吸也甜膩起來。
紀凌貼在他耳邊,輕輕問他:「告訴我,哪裡最舒服?這裡?……還是這裡?」
謝清漩卻按住了他的手,啞聲道:「不要……」
紀凌只當他推脫,笑著含住了他的耳垂:「跟我裝什麼?舒服點不好嗎?」手指翻轉,謝清漩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紀凌輕笑出聲:「看,你是喜歡的。」
「是喜歡,」謝清漩說著,一根根掰開了他的指頭:「所以,更不能要。」
紀凌緊緊盯住他,燈影下,謝清漩頰邊情潮未褪,低垂的眼睫卻透出清冷。
紀凌不是沒見識過他變臉的功夫,卻沒想到在這情熱如火的當口,他也冷得下臉來,自製到了這個地步,真叫人不恨也難。
「你不要舒服對吧?好,我成全你!」紀凌說著,摁緊了謝清漩的腰,猛地撞了過去,他本是個下手沒輕重的主,此時硬下心腸,動作間全不存顧惜,直把身下的人往死裡揉去。
謝清漩哪經得起這個?週身一顫,委頓床上。
紀凌壓住了他,一味狂蕩,漸漸覺得交合之處如蜜裡調了油,濡濕膩滑,真真銷魂噬骨,伸手去摸卻沾了一手的鮮血,這才知道自己弄得太狠,傷了他,再看謝清漩臉都白了,卻偏是眉鎖情煙,唇含欲焰,不自覺地露出一派淫靡艷色。
紀凌一時心亂如麻,不懂他,也不懂自己,愛恨慾念全摻在了一處,胸口又痛又酸,貼過去,輕呼謝清漩的名字。
謝清漩仰起頭來,霧濛濛的眸子落在他臉上,紀凌明知他看不見自己,心裡還是一陣驚悸,股間一麻,竟先洩了出來。
覺著紀凌抽身去了,謝清漩背過身子,縮到了床角,過了一會兒,身後環過雙溫暖的臂膀,謝清漩只道紀凌粘著他一會兒就要睡的,便也不以為意,誰知那手卻爬到他胯間摩娑了起來。
謝清漩歎了口氣:「你不累嗎?」
紀凌哼了一聲:「你還沒來吧!總得幫你放出來。」
謝清漩的臉登時就熱了,有心去推他,卻是怎麼都抬不起胳膊。
隨著紀凌手裡的動作,謝清漩喘息漸重,只覺紀凌一身汗涔涔的肌膚貼著自己,無比粘膩,卻也無比纏綿。
紀凌像是說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說。
他嘴裡的熱氣一陣陣噴過來,暖融融,癢酥酥,合著他指間的節奏,叫人身子麻了半邊。
「紀凌……」
謝清漩脖頸一仰,紀凌的手指濕了。
紀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屋子裡漆黑一團,油燈早熄了,他朝身邊摸去,被褥間尚有餘溫,人卻不在。
他一骨碌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房門開了一線。
紀凌胡亂穿上衣服,又披了件袍子,出得門來,天上已是雲開霧散,露出一輪皎皎的皓月,把個院子照得清明無比。
槐樹下立了個人,一身青衣,隨風翩躂。
不等紀凌走近,謝清漩側過頭來:「是你?」
紀凌應了一聲,兩人一時無話,倒有幾分尷尬。
紀凌面上泛窘,只恨月色太好,叫人連個心事都藏不住,轉念一想,謝清漩是個瞎子,就算自己臉上打翻了染缸,他也不會知道,這怕竟是全無道理了。
正胡思亂想間,謝清漩摀住了嘴,一陣猛咳,眼見他指間滲出絲絲血色,紀凌低呼一聲,手一伸就把他攏到了懷裡。
謝清漩強壓住咳嗽:「不礙事。」
紀凌一邊幫他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罵他:「這還不礙事?怎麼就那麼不顧惜自己?這條命來得太容易了?」
謝清漩微微一怔,卻笑了:「是,借來的命,確實來得太容易。」
紀凌唯恐他再抖出一堆玄虛的道理來,點住了他的唇:「管他容不容易,有口氣在,總比沒好。快進去睡吧!」
謝清漩搖了搖頭,「睡不著,我再待一會兒。」
紀凌拿他沒辦法,只得脫下袍子,給他披上,又恐他受了風寒,抱著他轉了個向,幫他擋住夜風。
謝清漩也不吭聲,由著他照顧,半晌,低低地歎了口氣:「紀凌,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紀凌抱定了他,冷笑一聲:「記得,你的心不給人。」
「既然知道,」謝清漩說著,輕輕推開了他:「就別玩這些虛情假意的把戲。」
紀凌聽了這話不怒反笑。
「謝清漩,我總覺著你無愛無恨,無喜無懼,寡淡得都沒了人味,今天才知道,你也有怕的東西。你怎麼就那麼怕我對你好?」紀凌說著,托住了他的下頷:「你怕什麼?怕自己會食言,對我動了心?」
謝清漩拂開他的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紀凌望向謝清漩,恰巧他也仰了起臉來。
兩人四目相對,卻是你中有我,我中無你。
謝清漩的眸子空濛蒙的,淡定虛無,真有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塵世間的聲色愛慾都入不得這雙眼,他看不見,也不要看。
紀凌伸手去碰他的眼睛,剛觸到睫毛,謝清漩的眼皮跳了跳,紀凌指尖微麻,胸口沒來由地一陣酸軟,不禁歎了一聲:「這雙眼當真什麼都容個下?生下來就這樣麼?」
「是,我落地就是個瞎子。」
謝清漩背過臉去,「不過也沒什麼不好,屏絕了浮華,心眼才開。」
紀凌驚問:「你當真天生陰眼,只見鬼,不見人?」
謝清漩搖頭:「怎麼可能?我做法時能見鬼,一來是靠了仙家法術,二來也是借了定魂珠的神力。我說的心眼,是卜者的天資,所謂天機難測,不是隨便哪個拿了命書便能推斷的。」
謝清漩平日惜字如金,即使吐個隻言片語,也極少談及自身。
紀凌難得聽他提起這些,新鮮之外,更覺出些親暱,就想哄他鄉說幾句:「怎麼會去學了算命?」
「一個男子,縱是瞎的,也得有立業的根本,不學算卦又能學什麼,難道去讀書考功名嗎?這就跟行商販貨一樣,也是一行,只是別人賣油賣鹽,我賣天機。」
紀凌聞言便笑:「頂玄虛的一件事,竟給你說得這麼俗,不過,也對。可你怎麼就知道自己有這天資?」
「別人十卦九不准,我十卦九中,這還不夠嗎?」
「十卦九中,那還是有算不到的嘍?」
謝清漩怔了怔:「時運無常,天機叵測,自然有算不到的時候。」
紀凌拿話去逗他:「你日日賣卦,按這十中有一來算,錯了不知多少遭了吧?」
「我只錯過一次。」吐出這句,謝清漩便咬定了嘴唇。
紀凌知道那斷然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好奇,卻也不忍逼他,尋思著怎麼幫他繞開話去,視線落在他潤白如玉的臉上,匆地就想起了那只白玉扳指,再從扳指想到黎子忌,脫口便問:「你怎麼認識黎子忌的?」
謝清漩沉吟了一陣,紀凌正當他不肯說呢,他卻接過了話頭:「八年前,他慕名而來,與我談論命理,我以桂花陳釀待客,徹夜把酒,自此結下君子之交。」
紀凌初聽他說「君子之交」,心頭一輕,可想著想著,就有些不是滋味,總覺著謝清漩對黎子忌存著偏袒,這四個字含譏帶諷,竟是拿來咽自己的。
謝清漩彷彿猜得到他的心事,淡淡地添上一句:「我知道你跟他有些誤會,可這人確是個至誠君子,也是性情中人。」
紀凌冷笑:「至誠?你們這五年間的熱鬧,我可全聽說了。他對你那點心思,你會不知道?我跟他的差別,也不過是一個敢做,一個不敢。」
謝清漩臉色驟變,一時說不出話來。
紀凌趁勝而上:「謝清漩,這天下間的事,可不是樁樁件件都那麼容易!他黎子忌傻,肯忍著口水,把塊紅燒肉當成菩薩供,我卻不是這樣的善主,你也少擺那副君子嘴臉!
「人生濁世,哪裡撇得乾淨?誰又比誰清白了?什麼都是假的,眼前這點快活才是真的,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快活?」謝清漩嘴角一勾:「身不由己便是快活了?」
「你敢說你沒一丁點兒感覺?」紀凌狠狠瞪住他:「你要真那麼清心寡慾,也不會跟我纏這麼久!」
這句話摔出來,兩人俱是一驚。
他和他,也就隔了這麼層窗戶紙,不捅破,揣著明白作糊塗也好,拿了糊塗當清醒也罷,再是各懷心事,總也混得下去。
這一旦說破了,是真是假,該分該合,當下就要見分曉。
可人心這東西,哪有那麼黑白分明,又怎麼解析得清?就算是剖清了,也不過是快刀斬亂麻,喀嚓一刀,當斷的不當斷的一併斬去了首級。
「也該把話說清了。」
謝清漩轉過身去,單留個背影給紀凌。
「凡事皆有緣法,有善緣、有惡緣,你我這般便是孽緣,且不問這緣因何而起,走到今日,卻快到頭了。」
紀凌哪裡肯放他,一把攥住他胳膊。
「你說到頭,便到頭了嗎?你答應過,這身子總是我的。再者,我就不信,你也是個食髓知味的……」
「夠了!」謝清漩喝住他的話頭:「不過是聲色二字,哪有堪不破的?昔日我是為宕拓派留你,眼下我跟宕拓已無瓜葛,跟你自然更沒了干係。」
紀凌恨得咬牙:「你為了誰,情不情願,我都不管!只是有一條,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也清楚,我想要的東西,斷沒有放手的道理!」
謝清漩淡然一笑:「天意難違,你還拗得過命去?」
一抹浮雲遮沒了明月,院子裡暗了下來,四下裡影影綽綽的,彷彿藏了無數雙手,藉著夜色翻雲覆雨,世間蒼生於是哭哭笑笑、分分合合,總不由己。
紀凌醒過來的時候,依稀聽到陣「撲愣愣」的響聲,睜眼看去,一團白乎乎的東西飛出了窗外。
謝清漩輕輕掩上窗戶,熹微的晨光中,他垂著頭,垮著肩膀,說不出的疲憊。
紀凌剛想叫他,卻見他轉過身來,摸到了桌邊,一手扶了油燈,一手拿出張小小的白紙,往火上一靠,「哧」地一聲,清白作了焦黑,轉眼灰飛煙滅。
紀凌伏在床上,一動不敢動,正想看看謝清漩還有什麼舉動,門板突然給人擂得直顫:「快起來吧,早飯都要涼了!」
紀凌一面暗罵陸寒江壞事,一面假模假樣地打著哈欠,裝出剛被吵醒的樣子,誰知剛坐起了一半,便聽到門扇「吱呀」一響,謝清漩竟把門給打開了。
紀凌面皮再厚,也不免尷尬,趕忙抓過被子擁緊了。
再看陸寒江,更是把個臉漲成了大紅椒,往後直退,「我只是來喊一聲,不急,不急,你們慢慢來……」
謝清漩微微一笑:「不妨事,來得正好,我有事與你相商,進來吧!」
陸寒江推讓不過,猶猶豫豫地挪進了屋,照說都是男人,謝清漩穿戴得整整齊齊的,紀凌雖窩在床上,也有被褥遮擋,總不會春色無邊,可這屋裡偏是有股子淫靡的氣息,叫人禁不住的耳熱心跳。
紀凌氣急敗壞地抓過袍子,「什麼事急成這樣?先讓人穿好衣服吧!」
謝清漩在床沿坐下,按住了他的胳賻,「不急著穿。陸寒江,你幫我看看他身上。」
陸寒江聽他說得鄭重,又素知他性子沉穩,不是個拿人開心的,這才抬了眼,細看紀凌,這一望之下,不由驚呼了一聲。
紀凌早告訴過陸寒江,他身有紫籐紋樣。
陸寒江雖未親見,多少也有個底,可他萬萬沒料到,這籐蘿竟是如此的活色生香,又是如此猙獰可怖,每一朵嬌蕊間都掙出根尖銳的撩牙,一根根白牙交錯勾結,煞氣騰騰。
這哪裡是紫籐春華?分明是噬人艷鬼!
明知只是圖畫,陸寒江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謝清漩問知了紀凌身上的圖樣,微微頷首。
紀凌最煩這些人把自己當個怪物看,「啪」地甩掉了謝清漩的手。
「我可以穿衣服了吧?!有什麼好看的!我是個妖怪又怎麼了?你們這裡不都是妖魔鬼怪麼!誰看誰不稀奇啊!」說著也不管陸寒江了,被子一掀,跳下床去,當著兩人的面從容穿戴。
謝清漩倒笑了:「小小籐妖本不稀奇,可你身上的戾氣日長夜大,委實叫人難安,獠牙都見了,這魔性也冒頭了。」又問陸寒江:「他戾氣如此之盛,你們這一路走得不太平吧?」
陸寒江笑笑:「是啊!總有人找上門來,尤其入了這雷焰派的地界,一個個喊著嚷著要拘了他煉丹去,好在我倆都不是吃素的,他那鷹也是越撒越漂亮了。」
謝清漩聞言搖頭:「總拿個鷹出來撒,太過凶險,哪天遇個高人,便把元神給破了。紀凌,我也不瞞你,師父原是讓我傳你法術的,可我見你戾氣太重,恐助紂為虐,所以一直沒有傳給你。
「可眼下江湖凶險,比不得宕拓嶺世外桃源,我有心指點你,不過有幾條規矩,你得辦到。」
「又要拿什麼規矩壓人?再者,你也是泥菩薩過江……」紀凌才說了一半,後半句倒給陸寒江瞪回去了。
謝清漩淡然一笑:「是,我沒了法術,可這暗華門裡能敦你心法,指點你行功運氣的,除了我師父也只得我一個。所謂規炬也不難辦,不過要你靜心節欲。」
「節欲……你不願意儘管明說,何必兜這個圈子?」紀凌冷笑一聲:「你真當誰離了你不行?!」
謝清漩聲色不動,單是點頭,「這便好,我權當你答應了,自此你我便是師徒,我是個借花獻佛的師父,受不得你三拜九叩,但既然為師,便會傾心指點,絕無藏掖,你既是做了我的徒弟,凡事便要聽我安排。」
紀凌那句本是脫口而出的氣話,並不當真,誰知竟給謝清漩抓去,落實了師徒之分,想要反悔,匆地念及早間那團白影,頓覺蹊蹺。
昨夜謝清漩還口口聲聲要一拍兩散的,怎麼現在倒願意傳自己法術了?這中間只怕別有名堂。
再一想,管他師父徒弟,這人總是留在身邊了,挨得一日是一日,況且還能弄些法力消遣消遺,想著想著,這腦袋不知不覺便點下去了。
陸寒江見了也替他高興,忙對謝清漩說:「紀凌答應了。」
「紀凌,你我這個師徒做不長久,以你的天資,再加些勤謹,不出三個月,我這點東西差不多就傳完了,之後你要上天要入地,我都不管,但這三個月裡頭,我要你收野性,學恭敬。」
說著,謝清漩側過臉去,吩咐陸寒江:「你把紀凌的脈門搭住。」
陸寒江倒也照仿了,紀凌不知謝清漩要弄什麼古怪,擰了個眉:「你要幹嘛?」
謝清漩答得風清雲淡:"這是雷焰的地界,我不想招惹是非,先得把你的戾氣封了。」
陸寒江不免躊躇,「封了戾氣,他不但使不出法術,運氣練功都難。況且我道行淺,會解不會封啊。」
謝清漩只是微笑,「練功的時候自會給他解開,只是平日裡拘著他罷了,如此一路才走得太平。至於封印之法,待我指點二一,你便明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商量定了,比比劃劃,銀光閃處,紀凌但覺脈門一寒,謝清漩又讓陸寒江挽起了紀凌的袖子。
說來也奇,那胳膊上的籐花竟都閉起了花瓣,撩牙也不見了,形秀姿清,倒也賞心悅目。
恰在這時,主人過來催三人吃飯。
紀凌糊塗糊塗跟到堂屋,一碗飯扒下去了,猶自忐忑,直到別了這戶農家,上得馬去,迎風馳騁了一程,心裡才漸次清明起來。
若不是瞧見了早間那一幕,紀凌恐怕也會跟陸寒江一樣,把這收徒的事情,看作謝清漩的一片好意,可紀凌偏偏看到了,再明白不過,這是一個局,而自己,明知是局也一頭鑽入。
駿馬飛奔,紀凌貼在謝清漩耳邊問:「以前騎過馬嗎?」
謝清漩搖搖頭,紀凌便笑。
「怕嗎?推一下,你栽下去,就給馬蹄子踩爛了。便是封了戾氣,這一下,我還給得出。」說著卻把人箍進了懷裡:「別怕,我捨不得。」
謝清漩眉峰微蹙,背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