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若不是她當時正神遊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一定多少能察覺到這句開場白的背後所隱含的惡兆。
不,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心思是被什麼所分散--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和他那些令人難以捉摸的舉止,就像顆特大號的惡性腫瘤般盤據著她的腦子。
「我……我覺得我們好像不是那麼適合彼此……最、最好還是無……先暫時分開一陣子,兩個人也可以再仔細考慮一下是否要繼續交往。」曾俊傑吞吞吐吐地說道,同時掏出手帕抹去額上的汗水。
「為什麼?」問題衝口而出,分散的注意力在頃刻間全數集合。「我以為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我想了很久……」又是那句不祥的話。「光是合得來是不夠的……我需要一個能相我更、更親密……更……更熱情的對象,而妳或許也需要一個比我更、更有耐性的男人。」
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形。
他小心謹慎地解釋:「妳知道,我是家中唯一的兒子,我的父母年紀也大了,他們都希望我能早日成家,結婚後盡快讓他們抱孫子,我需要一個能在這……這方面配……配合我的對象。」見到她茫然不解的神情,他接著補充道:「妳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也不是說我們從此一刀兩斷,我只是建議暫時分開一小段時間,讓兩個人都有機會考慮清楚對方是不是最適合自己的人選……」
午餐時候的對話片段反覆地在她腦中回放,沈千渝緩慢地爬上四樓,那副舉步維艱的模樣活像個兩百歲的老嫗。
她並不蠢。儘管俊傑當時盡可能將話說得既婉轉又冠冕堂皇,但她知道他其實已經作了決定,而這個認知使她難過。有一瞬間,她幾乎衝動地想懇求他再給兩人一次機會,但不知怎麼的,這些話就是梗在喉嚨中,出不了口。當時,維持自己的尊嚴似乎更重要。
於是她很有風度地接受了「暫時分開」的決定,打算回家後再獨自舔舐傷口,即使她仍舊不十分肯定問題出在哪裡。
開門進入套房後,她機械性地將鞋子、皮包擺在專屬的地方,然後頹然坐在沙發上,單薄的肩頭像是已經垂到地板上。
幾分鐘後,她走進廚房,拿出那瓶已開封的紅酒並找到一個玻璃杯之後,回到客廳,替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
「敬一敗塗地的人生規劃……」她嘗了口酒,卻無法分辨酒的好壞。反正那也不重要。
叩、叩、叩。
浴室裡傳來的敲門聲阻斷了她的沈思,她習以為常地要起身開門,卻發現她忘了閂上鎖。
「門沒鎖!」她疲憊地喊道。
「我就知道妳下班了。」羅汛大剌刺地走進套房。
「你要借什麼?」
「沒有啊,只是來找妳聊--」他劍眉一蹙,發現她看起來不對勁。「妳是怎麼回事?」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茶几上。
「我今天沒心情……」她對他的粗魯視而不見,連茶几會不會垮掉她都不想理會了。
「心情差到借酒澆愁啊?」他從她手中偷走杯子,湊到鼻頭聞了聞之後,淺嘗了一口,黝黑的臉龐在瞬間扭曲。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不高興地瞪著他。
「拜託……」他嫌惡地扮個鬼臉。「要學人借酒澆愁的話,妳也該挑好一點的酒,這種東西能喝嗎?感冒糖漿的味道都比這個好!」
「酒就是酒,還能有什麼差別?!」既然用那瓶紅酒來煮意大利燉肉挺好吃的,喝起來的味道能差到哪兒去?
「不要發脾氣。既然妳想喝酒。」他搖搖頭,以一種學者專家的口吻說道:「就得喝得有格調一點。」他拿著酒杯連帶著剩餘的整瓶酒,走到廚房將所有的深紅色液體倒入水槽,一點也不覺可惜。
「你在幹什麼?!」她喊道。
他不理會她。「妳有巧克力牛奶嗎?或是熱可可?」
「呃?」她愣了半秒鐘。「沒有,不過在你腳邊的櫃子裡,從左邊下方算起的第二格上有一盒速溶的可可粉。」
「也只能將就一點了……」他低語,同時找到一旁的熱水壺。「妳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她情緒低落地呆坐了許久,甚至在他捧著一個熱騰騰的馬克杯回來時,她仍舊一動也不動。
「來,試試這個。」他再度坐在茶几上與地面對面,兩隻粗壯的大腿有意無意地將她局限在其問。
她溫馴地接下熱飲,小心翼翼地試了一口。
「你在可可裡面加了酒?」
「一點干邑白蘭地。」呃……或許他失手倒了比「一點」還多一點的量。
他敢對天發誓,那真的不是故意的。
「現在告訴我,妳為什麼心情不好?」品酒專家立刻化身為心理學家。
她又喝了口泛著濃郁香氣的熱可可,然後抬頭望著他。
「羅汛,你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無別管,只要告訴我實話。」她堅持道。
「嗯……」他謹慎地思索著措辭。「妳對事情的態度認真,而且喜歡生活中的一切有條有理,有自己的原則,個性也很正直、善良。」還很好騙。
最後一句他保留在心底。
「換句話說,」她的神色更加黯淡。「我是個很無趣、呆板的人。」
「我絕對不認為妳是個無趣的人。」他保證道。
有一點過於死板是真的……不過絕對不無趣,不然他不會想盡辦法招惹她。
「你不必安慰我了。」她幽幽地啜著杯中熱飲,一股不知是可可還是酒精所造成的暖意流入腹中。「今天中午我跟俊傑見了面,他說他認為我們兩個應該暫時分開一陣子,好好地考慮是不是該繼續交往,可是我知道他其實只是想分手。」
他恍然大悟。不錯,收成時間到了,甚至比他預料中的還快了一些。
「哦,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的兩眼隨即警戒地瞇起。「他有說是什麼原因嗎?」
「他說我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將來絕對是個賢妻良母,可是他考慮之後,發現我們之間似乎少了什麼。他要一個能和他更親密、而且更熱情的女人。」
「就這些?」
一還有一些我聽不太懂的話,好像他認為我們的進展太緩慢了。」她抬頭。「他指的是『那種』關係嗎?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只想要做『那件事』?」
若是換了別種情況,他一定會因她的用詞而大笑,但此刻面對著那張沮喪的臉蛋,他感到心中的某個角落融化了。
「也不盡然……」他不太情願地說道:「不過當一對男女互相有好感時,想要在……呃……『那方面』結合是很自然的事……嗯……就是很多人說的靈肉合一。」天哪……真不敢相信這種話會出自他口中!要是被朋友們知道視規範如糞土的他居然用上如此迂腐的台詞,他這輩子肯定再也拾不起頭來!
「可是他又沒問過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妳想跟他上床?」他單刀直入地問。
「當然不是!」她被那不期然的嚴厲語氣嚇了一跳,心中的苦悶同時決堤而出。「我一向認為這種事應該等到結婚之後,也許我就是那麼落伍、古板……我本來想在二十八歲以前結婚,兩年後生第一個孩子,再隔兩年時生第二個,然後在三十五歲之前存夠買房子的頭期款……可是現在合適的對象沒了,我的未來規劃自然也泡湯了。」
「妳就真的那麼想嫁他?」見到那帶著霧氣的眼眶,他突然感到生氣。
「你幹麼那麼凶?!失戀的是我耶!」她吸了吸鼻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跟我想法相近,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男人,現在連他也認為我是個無趣、死板的女人,你要我從哪裡再找一個合適的對象?!」有點同情心好不好!
他深吸了口氣,同時放緩了語氣。「聽妳那麼說,曾俊傑只是個『合適』的對象。」羅大醫師作出結論:「那根本就稱不上戀愛,所以妳也不算失戀。妳只是信心和自尊受到打擊罷了。」
「你又知道什麼是戀愛了?」她輕蔑地睨了他一眼。「你談過很多次?」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想知道答案。
稍微有點智商的男人都會知道不該在一個女人面前大肆宣揚過去的羅曼史--
尤其是當他很想把她弄上手時。
「那還用說,當然沒有。」他毫不猶豫地否認。「不過至少我知道談戀愛的人絕對不會在約會時談房屋貸款,或是在行事歷上標示出約會的時間和次數。」
「咦?你怎麼知道我在行事歷……算了,那不重要。像你這種我行我素慣了的人不會懂得為生活作規劃的重要,對你來說,任何事都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你就跟我的家人一樣為所欲為,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和事情的後果。」
她彷彿瞥見他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但馬上決定自己只是眼花。
這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男人絕對不可能被任何話刺傷。
「我們談論的是感情,不是某家公司的營運方針!」她的指謫惹惱了他。「妳怎麼就是不開竅?!就連曾俊傑那個蠢蛋都想通了談戀愛需要一點熱情!」
他的話立刻戳中了她的痛處,纖瘦的身子猛地一震,她可憐兮兮地又垂下頭,那副頹喪的模樣立即軟化他的心。
「千渝,戀愛不是用理智和計劃來談的。妳不能拿著行事歷計劃著說:『我的年紀差不多了,現在我應該找個合適的人選交往個一年,然後結婚生子。』」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愛情靠的是心、衝動和直覺,不是腦子。」
或許是酒精已開始作祟,在他的凝視之下,她開始感到頭重腳輕。
「我的家人都是靠衝動和心中的直覺來行事,看看他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一個比一個更古怪。」她用殘餘的理智反駁道。
「但他們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都知足而快樂,不是嗎?」他輕柔而堅定地將她拉至大腿上坐著,她的視線被那罕見的專注鎖住,一點抵抗力也沒有。「妳知道談戀愛像什麼嗎?」
她搖搖頭,無法移開視線。
「陷入愛河會沖昏一個人的頭,會讓人做出反常甚至瘋狂的事,會教人同時嘗盡甜蜜和苦澀……」低沈的嗓音輕緩而魅惑人心。
她逐漸感到暈眩且四肢無力,任由他解開腦後的馬尾,讓頭髮披散在肩上。
「愛情會讓人無時無刻想觸摸對方、親近對方……」他攬住纖腰,將她更拉近胸前。「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子裡,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熾熱的體溫陣陣襲來,她認為自己快化為一灘水。
「……會使人想要品嚐她的兩片唇瓣。」他在柔軟的嘴上輕啄一下。「探索她的滋味……」
「羅……羅汛……」她的神志恍惚。真奇怪,她只不過喝了一杯加了白蘭地的熱可可,酒有那麼烈嗎?為什麼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感覺他的額頭抵住她的,溫熱的氣息吐在她通紅的臉上。
「你……你不要靠得這……這麼近……」她牢牢地攀住最後一點語言功能。「這……這個樣子我……我沒辦法……沒辦法思考……」
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淺笑,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試著去感覺,千渝……」雙唇如春風般在單眼皮上掠過。「不要用腦子想,有些事並不需要理智……」下一個吻落在小巧的鼻尖。「讓我教妳什麼是熱情,我的小古板……」他的嘴貼上她的。
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任由理智棄她而去。
他先是細細地品嚐、吸吮那兩片柔軟,她的脈搏因此而加快,然後他輕輕地啃咬著那較為飽滿的下唇,又酥又癢的感覺貫穿了她的全身,也引起了陣陣甜蜜的輕顫。
滑溜而靈活的舌尖這時從薄唇間探出,緩緩地勾勒出小嘴的形狀,同時以一種溫柔而堅定的旋律引誘著雙唇為他開啟。她立刻臣服在誘惑之下,接納了他的佔領,一種女性的本能催促著某種回應,她羞怯地迎接著入侵者,雙臂也環繞上他的頸背,略嫌生澀的丁香小舌只是讓他更加血脈僨張。
如果說幾星期前的初吻震撼了她,那麼這個吻則使她徹徹底底地迷失了。
他把她打橫抱起,走向那張柔黃色的雙人床,一直到將她放下之後才不情願地撤開火熱的唇,但隨即讓身體俯臥在她身側。
「羅……羅汛……」她含糊不清地低喚著他,微微睜開的眼睛蒙上一層如夢似幻的薄霧。然而,在對上他的雙眸時,她開始覺得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對漆黑的眼瞳裡燃燒著一種很奇特的火焰。
「噓……別說話……只要去感覺……」他邊哄誘邊解開她的襯衫扣子,刻意地忽視體內那個微弱的聲音──那是一個名為「良知」的討厭鬼。
就算千渝目前有點不堪一擊又如何?多喝了幾口白蘭地又怎麼樣?顯然她跟他一樣沈醉在其中,所以沒人能說他在佔她的便宜!
他將無數個碎吻灑在白嫩的脖子上,忘我的低吟斷斷續續地從兩片櫻唇間逸出。
體內那道聲音愈來愈響亮,他不加理會,反而示威似的更深入地吻住她,直到兩人都快窒息。
她此時正需要安慰,而他好心地提供,所以……去他的罪惡感!
姓「良」名「知」的程咬金彷彿開始搖旗吶喊,音量之大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他釋放了她的唇,賭氣地將手滑入長裙之內,沿著柔嫩的大腿往上移動。
拜託!現在真的不是良心發現的好時機!她只是有一點點醉、一點點脆弱而已,這絕對不能算是趁人之危!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面頰,迷亂的小臉上染上了激情的紅暈,他的動作乍然停止。在那一瞬間,他也看見了純然的信任,所有的自我說服頓時化為烏有。
那種毫不設防的表情讓他感到整顆心都要融化。
「該死……」他低咒了一聲,讓身體滾到床的另一側,氣喘吁吁地瞪著天花板。
「羅汛?」嬌弱的嗓音中夾雜著失望與困惑。這樣就結束了?
「沒事……」他轉身將她拉入懷中,硬是忍住中燒的慾火,伸出一手乖乖地把她的襯衫拙好。「沒事……時候不早了,睡吧!」
「你……」她遲疑著。「你不想……要我嗎?」看來她這輩子真的沒希望了。
瀕臨哭泣的語調不禁令他心疼,他輕輕地將小臉推向胸口,修長的手指梳理著烏黑的秀髮,充滿柔情的動作不僅安撫人心,也具有催眠的魔力。
「別傻了。」要,他想要得全身都發疼了。「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像今晚這麼渴望一樣東西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實感逐漸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禁意外地發現,僅僅將她纖細的身子擁在懷裡,他的心靈便感到滿足。如此嬌小的身軀竟對他有這種影響力實在令人驚訝。
他的手滑到她的背脊來回撫摸著,腦中浮現一幕又一幕的影像:當她手腳利落地在廚房中忙碌、當她在沈家成員間指揮若定、當她將他的盥洗用具井井有條地擺好、當她……
「可……可是你為什麼停下來?」模糊不清且帶著濃濃困意的聲音從他的胸膛上傳來,截斷了他的冥思。
好問題!他也很努力地在想出一個答案呢!
「今晚時機不對。」他在她的頭頂印下一吻。「等妳精神好一點的時候再來找我吧……」屆時他必定全力以赴,一展男性雄風。
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她不再發問,呼吸也變得平緩而規律。
羅汛再度瞪著天花板,許久之後露出一抹認命的苦笑。
打從一開始他便對她動了心,他從未否認這一點。但是對他這種一向只想及時行樂、活在當下的人來說,心動是一回事,作出長久的承諾又是另一碼子事。
此時此刻,佳人就躺在他懷中任他擺佈,他不但發神經地扮演起正人君子的角色以免傷害到她,還像個純情少男一樣希望往後每一天都能擁著她入眠,更慘的是,他甚至發現自己開始想像著他和她兩人共創的未來……
他無聲地歎口氣。不,他怎麼會感到訝異呢……除了愛上那正直善良的個性,她還引出了他對「家」的渴求。從第一次見到她精力充沛且有效串地料理家務,這種感覺便隱隱浮現,只是一直到現在他才認清,在計誘她的同時,他自己也一步步地被擄獲--
看來他這次是徹徹底底地栽了,而且還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現在,他只需要確定小古板對他也有相同程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