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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流轉 第4章(1) 作者:槐綠
    紫檀色的獸頭香爐中,幾縷細煙繚繞而上。

    紗帳中,沉睡半天的人影動了動,又動了動,驀地——

    「啊——」一聲慘叫響徹房間。

    「好吵。」正坐在床側椅子上無聊地玩手指的宮四直起身來,掀開紗帳,「怎麼了?」

    「好痛……」凝眸艱難地坐起來,頭始終僵直著不敢動。

    「你不是只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嗎?毒解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啊。」宮四俯身看她,「不過對於從來沒受過一點傷的你而言,會覺得痛也許是正常的事吧。」

    凝眸瞪他一眼,漸漸醒過神來,旋即奇怪地看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表達我偉大的兄妹愛啊——啐,你那是什麼眼神?幹嗎跟見鬼似的?你四哥我可不常有這種閒情逸致——」

    「所以我才受寵若驚啊。」她謙卑地打斷,「現在我想請問的是,」烏溜溜的眼珠上下左右各轉一圈,「為什麼我會在大哥的房裡?」一醒來就覺得不對勁,她房裡可沒這麼濃的息心香的味道,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用來安神定心兼輔助睡眠的吧,她一向沾枕即眠,一覺直睡至日上三竿,從來不需要什麼輔助。可是大哥——凝眸蹙眉,什麼時候大哥需要這種東西了?安神定心——

    宮四聳了聳肩,「因為你的凝居已經成廢墟了。」

    「廢墟?」她的思緒定格。

    「是大哥干的。」宮四很開心地告訴她。

    「大哥?」再次定格。

    「想知道完整的事實經過嗎?」宮四探臂抓過茶杯,潤了潤嗓子,清咳一聲,「聽身為全部過程目擊者的我來說吧。當時呢,我正好有點小事要去找你,結果還沒進門就看見大哥抱著你直直走過來,一腳踹開大門——請注意,我用的是『踹』字。然後那扇門成為第一個犧牲者,大哥從那扇四分五裂的門走進去,接下去就更精彩了,他走到哪裡哪裡就在轉眼間變成平地,所有的桌椅床櫥無一逃過,最後連房子也不幸陣亡。」

    凝眸聽得傻眼,連脖子上的痛也忘了,「不、不至於吧?」

    「不信的話你自己待會兒去瞧好了。」宮四並不太在意她的質疑,兀自神采飛揚,「我從來不知大哥對拆房子有如此高的造詣,以後我的屋子住厭了,倒是可以請他幫幫忙。」

    凝眸怔怔地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幫你找解藥啊。」宮四道,「你只說你有解藥,又沒說解藥放在哪兒,當時我看你的傷口都變成黑色了,事態那麼緊急,他大概是沒時間慢慢找吧。不過還好你有說出毒藥的名字,不然只怕整個拂心齋都被拆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藥?凝眸臉色大變,衝口而出:「糟糕!」

    「糟什麼糕?」宮四撇嘴,「如果當時你醒著的話一定會覺得這一刀挨得划算得很,大哥變臉的樣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哦。」

    「不是這個……」凝眸將臉埋入被中呻吟。完了,一定被發現了,凝居都毀了,那些東西哪裡還保得住?藏了五年的秘密……早知道就不要挨那一刀了,保得了一個秘密,卻保不住另一個,難怪當時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說……

    「大哥現在在哪裡?」

    「凝居的廢墟堆裡吧。」宮四道,「自從你的毒解了之後他就一直待在那裡,也不找人收拾重建,就一直對著一大堆醫書和瓶瓶罐罐發呆,誰跟他說話都不回答,好像根本聽不見一樣,那個范東遙他也不管,還是老二處理掉的。」

    凝眸掀開被子,隨手抓了件衣袍就向外衝。

    「喂,想去找大哥也不用這麼急吧?大夫開給你的補藥還沒喝呢!」宮四跟在她身後叫。

    「留給你喝好了!」

    「挨刀的又不是我,我喝乾嗎?」他坐回床邊咕噥。

    果然……被發現了。

    歷劫後的凝居在目,那一襲白衣在殘垣斷壁間分外顯眼。一貫的如雪,一貫的不染點塵,看去竟有些……蒼涼。

    蒼涼呢!微揚唇,這樣的詞原也可以用在從來都只會溫柔淺笑的大哥身上。其實太極致的白,太極致的溫柔——同樣也是可以解釋成無情的吧。溫柔也好,無情也罷,如果是一視同仁的話,根本是沒什麼差別的。因為對所有人都是一樣,沒有了親疏之別,一切自然也就失去了意義。

    目光無可避免地瞄到他身側那一堆書冊,不由暗暗歎了口氣。真是鐵證如山啊,想賴也無從賴起了。

    微風起,須臾轉大,驕陽被迅速聚集的烏雲遮住。夏日的天,說變就變。

    「你的傷還沒好,為什麼不多躺躺?」宮無策背對著她,忽然道。

    「四哥說你拆了我的房子,身為主人的我當然得過來驗收一下成果。」凝眸四處望了望,目光又轉回他身上,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麼?」

    「你的衣服為什麼這麼乾淨?」她皺眉,提出心中的疑問,「拆房子怎麼說也不是件簡單的工程,你又在廢墟待了這麼長時間,沒變得灰頭土臉已經是很沒天理的事了,怎麼衣服上連一點污跡都沒有?」

    宮無策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換過了。」

    「哦!」凝眸恍然大悟,「真是,我居然沒想到。現在平衡多了。」

    一時無話。

    凝眸低頭,有一腳沒一腳地踢著磚塊。天色暗下來,大哥的耐性果然一如她想像的好啊,而沒話找話說也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算了,大哥,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注定無法逃避的事情,遲來早至都是一樣的結果,還是勇敢點吧!

    沒有回答。「嘶——嘶——」

    奇怪地抬頭,漫天飛舞的紙張讓她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

    「住手!」她衝上前,起勢過猛被腳下的磚塊絆倒。宮無策察覺風聲不對,轉身想去扶她,卻被順勢壓倒在地。

    「不准撕我的書!」搶下只剩半本的《抱朴子》,一直溫和得像沒有脾氣,即使瞪起眼睛也只讓人覺得可愛的少女,眼神明亮犀利如刀鋒一般,「聽到沒有,我——不准!」

    宮無策對上她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出來,那笑容——很漂亮,很妖異,竟讓人心中一顫。

    「怎樣都好,什麼都無所謂的親愛的妹妹,是不是正因為如此,對於唯一認真在乎的事情,才會固執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是我,也不容破壞?」

    這樣傾盡全力去執著的信念,明知無謂仍百折不回的決心,要怎樣才可以毀滅?

    「大哥,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週身的鋒芒消失無蹤,變回原形的少女無辜地眨著眼,一副「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不知道」的白癡樣。

    「還沒裝夠嗎?可惜,我已經失去繼續下去的興趣了。」他溫柔地笑著,舉手——

    「啪!」

    轟隆隆的悶雷滾過天際,彷彿很遙遠,又好像近在耳邊。

    凝眸緩緩轉過臉來,清秀的臉上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宮無策視若無睹地將她推到書堆旁,起身,撣去身上的塵土。他的動作很優雅——好像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優雅,就算是剛剛動手打人時,也絕沒有半點的粗俗,給人的感覺,依然是優雅。

    他就以那樣的優雅微俯下身,「醒了嗎,凝眸?收起你可笑的同情心,繼續扮好你天真無知的大小姐。也許很快,你會覺得我還是死掉比較好。」

    豆大的雨滴落下來,打在臉上,冰冰涼涼,卻絲毫無法減輕那灼燙痛感。慢慢地仰頭,「什麼同情心?」

    「還是不肯承認嗎?一直以來你都像個孩子,無憂無慮,懶散得令人憐寵,聰明得恰到好處。我,竟然也就真的當你是個孩子,忘了有一天,你會是我最大的障礙。」

    「你太抬舉我了。」大雨傾盆而下,淋得人睜不開眼;用力抓向沙地的手指,指尖泛白而不自知,「我何德何能,成為大哥的障礙?」

    「忘了我跟范東遙說過的話嗎?那雖然是為轉移他的注意力而說出的話,但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想過,那其實很有可能,是我真正的心聲?」

    如果我想得到拂心齋,最大的絆腳石是誰?

    「大哥你……」握緊的手指一根根舒展開,尖銳的刺痛襲捲全身,洶湧得無可抵擋,「為什麼?」

    「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呆子,那麼多人夢寐以求的拂心齋就擺在我的面前,傾國的財富,無邊的權勢。親愛的妹妹,你告訴我,我有什麼理由拒之門外?」

    鼓點般密集的雨聲似乎一剎間變得遙遠,凝眸緩緩搖頭,「沒有,當然沒有。是我自己錯以為,大哥對那些沒有興趣。」

    「果然是個孩子啊。」宮無策輕笑,伸手溫柔地掠去她遮住眼瞳的濕發,「記著,這世上面對財勢二者不動心的不過鳳毛麟角,就算是這有限的幾個,也只是因為已經得到了而已。人對於到手的東西,總不會太珍惜;而沒有得到的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不稀罕的。」

    「就好像大哥已經得到了我的信任,所以反而沒有了珍惜的價值,隨便毀去——也不會有半點可惜?」

    宮無策一怔,淺笑,「終於清醒了啊……這麼快,看來你對我的信任也並不如何深厚呢,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嗎?」

    「高估了自己份量的人是我才對吧。竟以為我們真的是兄妹了……」她幽幽地歎息,「大哥,我——很失望呢。可是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的,在開始就落幕的話也太草率了點。」少女仰頭,眼中無淚,卻有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不管怎麼樣,我也不像隨便嚇嚇就丟盔棄甲的人吧。」

    「你以為我是嚇你?」宮無策有趣似的揚眉,「畢竟是長在深院中的孩子,再如何聰明也還是免不了天真,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來叫你認清事實呢?」

    「可惜你既動不了我也動不得我。爹走了還不到兩個月,我就出事,就算不關你的事,別人也會硬賴到你頭上。既然你帶頭犯上,那些正愁找不著借口的有心人哪有不起而效仿的?到那時,以大哥的能力雖然未必會輸,但想全身而退只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動我就等於是自找麻煩。這種蠢事你會做嗎?」

    陰沉沉的天空驀地一道閃電閃過。

    「……安分點,凝眸。」俯低身,他溫柔地警告,「我想你知道,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做不出來的。有的時候日子太無聊,找點麻煩轉換一下未嘗不可。我現在不動你,不表示將來也不會,想活下去的話,就不要再自作聰明。」

    他轉身離去,凝眸隔著雨幕,怔怔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猛然一拳捶向沙地!

    可惡!

    「過分……」鮮血自指縫滲出,流到沙地上,頃刻間被雨水沖淡,消失不見。

    「大哥,你在不在?」踩著一地斜陽餘輝的宮四皺了皺眉,抬腳踏入昏暗的屋內。明明說好了等他來回報的啊。瞇眼環視了一周,他邊向裡走邊開口再喚:「大哥你——」書案後蹲著的身影讓他原先的問句硬生生吞回腹中,「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天這麼晚了也不點燈,雖然身為代齋主是該以身作則可是也不用節儉到這種地步吧。」

    「事情辦好了?」

    「以我和無釋的手段有失手的可能嗎?」宮四抬腿坐上書案,將手中鳥羽一樣的東西拋過去,「照你的吩咐,從昨天下午起到今天日落我一共攔截了七隻信鴿,五白兩灰,所攜內容不外『策凝反目』之類。我在每隻鴿上拔了根羽毛以作見證,然後按你的意思放走。無釋揪出了放消息的七人,正在處置。蔽日的手下也已出動去追查那些信鴿的下落。現在齋裡剩下的人應該都沒問題了。」

    「辛苦你了,一夜未眠,你先回去睡吧。」

    宮四晃著腿,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說起來要不是凝眸的配合未必能這麼快就清除出內鬼來呢。那丫頭素日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喜怒全形於色,沒想到演戲的工夫卻不錯,昨日那一場下來不知騙翻了多少人,和聰明人在一起待久了,果然會沾上點靈氣哦。」

    「那是因為,事先她全不知情的緣故。」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事先說好了呢,沒通過氣也能配合得這麼默契,算得上是七巧玲瓏心了。」宮四垂下眸盯著昏暗中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的背影,明朗地笑,「但是反過來說,她也很有可能信以為真的對不對?也就是說,她的那些表現都是真的。一句話,她要麼聰明得過頭,要麼笨得過頭。」

    他跳下書案,往外邁的步子被喚住,「不用去了,今早她就已經不見了。」

    「那麼,」俊俏的臉緩緩轉過來,依舊是明朗得找不出一絲陰霾的笑,「她是笨得過頭了?我不懂呢,大哥。你似乎並不意外會這樣。」

    「你可以直說,這是我一手操縱。」

    宮無策終於站起身來,表情靜靜地隱沒在陰暗裡,「有第一個范東遙,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我不能保證每次都救得了她。如果你要解釋的話,就是這個。」

    他將手上一本書放到書案上,拂了拂衣袖,並不等宮四再說什麼,逕自走了出去。

    很好的理由呢。被留下來的宮四懶懶地靠回書案,但是大哥大概忘了,他是很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昨天凝眸受傷的時候,他很湊巧地也在現場,很湊巧地目睹了他的見死不救。

    任她落入敵手卻不能容她受傷,護著她如至寶一般卻又攆她出去,天才的行止果然不是常人所能瞭解的啊。

    忽然想起,傾身過去拿起宮無策留下的書,一觸手即皺眉,這是哪裡找出來的破爛,臃腫不堪得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瞇眼走至窗邊藉著微光看了兩行字,覺得不太對勁,宮四好奇地合起一看書名,怔住,「大哥什麼時候連醫書也研究起來了?」

    ……果然是天才啊。

    四年後。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一——」

    「一什麼來著?」青衣少女騎在馬上,任馬緩緩穿行在街市中,逕自蹙著眉頭苦思。

    成元鎮是個小小的城鎮,只有兩百多戶人家,自然不可與京城的繁華相比,但在這太平盛世之下,倒也頗有一番熱鬧的景象。街上來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種小商販大嗓門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兩旁店舖林立,招幌隨風飄揚。

    「……一什麼呢?」眉頭擰成了一團。四年前背不完全的詞,四年後如舊。真是毫無長進啊……

    辟里啪啦一陣亂響,兩旁的店舖立刻關了一半,小商販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人群紛紛退到路旁,低著頭注視地面,喧鬧的街道片刻間安靜得只餘馬蹄聲。

    「發生什麼事了?」回過神來的凝眸勒住馬,莫名其妙地四處顧望,「我有這麼受人尊敬嗎,特地讓出條路讓我走——」

    「刷」的一聲脆響,一條烏黑油亮的長鞭由背後襲向她,「臭丫頭,你活膩了,居然敢擋我家公子的路!」

    凝眸一驚,不暇細想,身形反射性地上竄而起。振袖間反手一根銀針擲出,還未落地已聽慘叫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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