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乞討了三個月後,渾身髒兮兮的她遇上了跟她同年齡的小主子,是小主子先給了她一個包子,知道她無父無母又沒有地方可住,便纏著父母收留了她,她才能活到現在……
此刻,她淚眼模糊的看著那些人都急急閃避著小乞兒,她就像在跟自己說話似的,喃喃低語,「小乞兒只想要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只想要安心吃飯……可以洗個澡、可以好好的睡一覺、可以上學堂……」過去乞求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一滴滴晶瑩的淚水就這麼滾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小乞兒只想要有個家而已……」
冷耆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雖然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多了一份慈悲心,可是總覺得還有更深的意念從那雙淚眸中透了出來。
突然,她伸手將髮釵抽了下來,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飾品。
但冷耆的動作更快,他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拭去她的淚,看著這張在淚水洗淨下,更顯得精雕玉琢,清靈絕俗的臉孔,溫柔一笑。
恩靜賢怔怔的看著他,就見他轉身交代玄陽——
「把那小乞兒帶到學堂去安置,食宿由山莊支付。」
聞言,她眼中再度湧上了淚水。
玄陽立即拱手,前去找那名人人走避的小乞兒,跟他說了些話後,只見小乞兒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還朝冷耆跪了下來,拚命磕頭。
玄陽帶著小乞兒離開,冷耆卻注意到妻子的淚眼仍緊跟著那名乞兒。
「他會一輩子感謝你的……真的……就算在某一天,得犧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報恩……我都會去做的……我會的……我會的……」
冷耆濃眉一蹙。她一連以好幾個「我」來陳述,為什麼?而且,杭州雖然是大城,但乞兒不少,稍早搭馬車來時,也有幾名乞乞丐當街乞討,也未見她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為何獨獨對這名幼齡的小乞兒——
「謝謝你,我代他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恩靜賢淚眼汪汪的向他道謝。
冷耆凝望著那雙善良而溫暖的眼眸,暫且壓下疑問,寵溺的拍了拍她的頰。
「小傻瓜一下,竟然為了個小乞兒哭成這樣。」
她的心猛地一顫,但還來不及反應,冷耆已擁著她上了馬車。
冷耆就抱著她坐著,這一次,她很柔順的貼靠在他懷裡,不似以往莫名的遲疑及緊繃。
馬車繼續前行,他也靜靜地擁著她,感覺到她激動的情緒已平靜下來後,才柔聲問,「會不會累了?還是今天別去商行?」
她在他胸前微微搖頭,但並未抬眼看他,「不,你說那是冷家大業,而且幾乎是你一手建立的,那是你的成就,你要跟我分享。」
「好,那我們去。」
他低頭,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恩靜賢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窩在他的懷裡,方纔她腦子裡全想著自己跟那名小乞兒的事,完全忘了這樣的舉動有多不合宜。
她急忙想從他懷裡離開,但冷耆卻將她抱得更緊,「我們是夫妻,紫嬣,你要習慣,雖然我可以等,可是,別連這種擁抱都閃躲好嗎?」
他的溫柔令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只能點頭。
他每喊一次小主子的名,就將她氾濫成災的感情壓回了心坎,可是——她愈來愈不想離開他了,她知道這樣不對,所以害怕,害怕自己成了搶走小主子幸福的壞人……
想到這裡,她就不敢擁抱他。
注意到她原本緊抱住自己的雙手突然放開,冷耆不得不吸口氣,壓抑湧上心頭的挫折與失落。
然後,他也放開了她,就看到她迫不及待的坐到窗邊,看向窗外。
馬車內頓時被一股低氣壓籠罩。
來到接近冷家商行的大街上時,馬車的行進速度慢了下來,因為人車擁擠,在這條繁華的街道上,遍佈許多商家,有酒樓、客棧、茶館、綢布店、玉石店,甚至還有賣小吃雜貨的攤販,還有人表演雜質掙錢。
這其中,最多的是賣陶瓷的商家,幾乎就佔了半條街,但最吸引恩靜賢目光的,卻是穿梭在人群中叫賣糖葫蘆的小販。
因為家境清貧,她從未吃過糖葫蘆,只能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猛吞口水。
七歲後,雖然被潘家收留,更因為小主子的堅持,她也跟著吃好穿好,但小主子不愛吃甜食,就算上街也不會看糖葫蘆一眼,所以長這麼大,她仍然未嘗到它的滋味。
「想吃糖葫蘆?」
冷耆注意到她的眼神幾乎是隨著那名小販移動的。
她一愣,臉兒迅速漲紅,「沒,沒有,我沒有。」
他蹙眉看她,此刻的她看來就像一個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一樣,只是他真的不懂,身為潘府的獨生女,為何會以那樣渴望的眼神看著不過幾文錢的糖葫蘆?
但無論如何,他都想寵她,想滿足她想要的任何東西,即使以他的身份及年紀來說,去買那項甜食實在有些不妥——
由於車子幾乎呈現半停的狀況,他拉開車簾,向駕車的古安說了些話,隨即下了車,擠在人車中,買了一串糖葫蘆回到車內。
面對他的,是妻子熱淚盈眶的美麗臉孔。
恩靜賢真的好感動!他竟然會注意到她的渴望,而且完全不在乎他身旁的百姓們見到他這名齊郡王買糖葫蘆的錯愕,以及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只覺得一道暖流緩緩的流入胸口,令她的眼眶發熱,浮現淚水。
「別哭了,待會兒到了商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他的口氣帶著寵溺的笑意。
聞言,她不好意思的破涕為笑,連忙將淚水壓了回去,接過那一串她渴望多年的糖葫蘆,照著記憶裡別家小孩吃糖葫蘆的方式,輕輕的舔了一口,「嗯,好甜!」
她雙眸熠熠發亮,笑得好燦爛,繼續一口一口輕輕的舔著、嘗著,一臉捨不得咬的樣子。
冷耆幾近著迷的看著她的表情。多數女人都會要珠寶首飾,她卻對那些沒興趣,只對一串糖葫蘆這麼渴望。他不曾吃過糖葫蘆,因為他從沒有興趣吃,可是現在見她滿足的吃著,糖漿沾上她的嘴角,像要勾引他趨近品嚐……
他再也無法抑制的上前,舔了下她的嘴角,她頓時呆住,也不敢再咀嚼嘴裡的糖葫蘆,只是怔怔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
這一點糖自然是滿足不了冷耆,他進一步的探舌而入,咬走她尚未咬開的果肉,吃完了,他又咬下木串上的一顆糖葫蘆,送到她口中。
恩靜賢不知所措的讓他與自己的唇舌交纏,這一串糖葫蘆吃下來,竟讓她臉紅心跳,他則一臉邪魅。
當馬車抵達冷家佔地寬廣的陶瓷商行時,從馬車裡走下來的俊男美女,令步出商行準備迎接主子的近二十名男女全都傻了眼。
畢竟冷耆臥病一年多來,都是由一名相貌平庸的貼身總管前來執行他的政策,在這兒做事的人已有一年多沒見到正主兒了。
可沒想到,他那張傳言被毀容的臉孔不僅沒事,反而更加俊朗出眾,整個人更是英挺迷人,還有那不曾見過的少夫人,絕麗出塵,有著沉魚落雁之貌,透著紅暈的臉頰煞是迷人,兩人站在一起,堪稱絕配。
冷耆擁著愛妻進入門面宏偉的冷家商行,一進門就是古色古香的正廳,他們的出現再度吸引了仍在裡面工作的男男女女驚艷的眼神。
察覺愛妻的不自在,所以冷耆不走商行左後方專門處理瓷窯進出貨的廣大中庭,而是直接帶著她經過好幾道拱門,茶廳,院落,一直到他專用的別院,進到書房,然後要尾隨的古安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打擾。
他擁著愛妻,拿起桌上的帳冊及一些圖表,談起他經由杭州的市舶司與異族人貿易經商的種種。
這兩年多來,冷家還成立了同行組織,各地陶瓷的從業人員都加入了行會,再由身為行頭的冷家負責與官家做生意,安排行戶的貨物價格,工資及交貨期,讓一些被官家欺凌的小工匠或小戶不再吃悶虧。
由於利益共享,不管是各大名瓷,名窯皆成為行戶,冷家也因此成了最大的民營瓷窯集散中心,不管是專門燒製瓷器給宮廷的汝瓷,還是龍泉青瓷,景德鎮的白瓷,燒製成紅釉的鈞瓷,在此處皆能供貨。
因為海上貿易及陸上四通八達的驛站與人工運河的便利,冷家及其他行戶一年的收益就有數千萬貫,不僅擴大了經商的區域,也讓許多行戶一躍家財萬貫……
恩靜賢凝望著冷耆自信而動人的俊顏,既為他感到驕傲開心,卻又無法抵抗心中另一股急湧而上的濃濃沮喪。
他的卓爾不凡,更顯出她的卑微平凡,即使她為他動了懷,動了心,可悲的是,他們之間猶如天與地,她終究不配與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