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香面容上是一貫的淡漠神情,雙眸盈盈亮亮地端視著眼前的男人,許久,才悠悠開口打破了窒人的寧靜。
"為什麼?"
男人的眼泛著極度的冷漠,帶著一絲莫名的憎恨情緒,他微微勾起嘴角,揚起不屑的冷笑,使得他左頰上一道淺褐色的疤痕更加猙獰。
"因為裴劍晨。"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就在陸凝香離開裴莊後幾日,來到了山下的一座小村落時,本是打算暫時落腳數天,卻莫名其妙地被人擄來。她原以為是官府或林府中的人發現了她,要帶她去投案,但是擄走她的人卻是帶她來到附近的一座山莊。當她見到"允劍山莊"四字時,便早有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誰了。
裴劍晨的大哥,裴劍允,也就是與挽兒曾有婚約的男人。
"若是因為裴劍晨,你擄我來又有何用?"陸凝香不解,為何裴劍允要將已離開裴莊的她帶走,對裴劍晨而言,她早成為一名微不足道的過客。
"我要讓他後悔,讓他痛不欲生,讓他嘗一嘗心愛的人離開的滋味。"裴劍允陰驚的神情裡有滿滿的恨意,但他眼底深處卻有抹極深的落寞與惆悵。
陸凝香輕鎖起眉頭。"你怎知道他愛我呢?"
他冷笑地瞥了她一眼。
"你不會認為我會讓背叛我的人就如此雙宿雙飛吧?他們離開這些年,一舉一動仍在我的監視範圍中,我自然明白你們的事。"
聽了他的回答,引來她一陣輕喟。
提到裴劍晨,又徒惹心傷,想到了他,只覺心頭一陣酸疼。
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呵!
她輕輕地搖頭,讓自己不再想。她讓自己的思緒回到談話中。
"既然有監視,為何不當初就將挽兒帶回?"
她的話顯然碰觸到他的傷口,使他的臉色迅速地死白,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開口:
"留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身邊,讓自己深愛的人恨著自己,還不如就成全了吧!起碼還看得到她真心的幸福。"
看來,對挽兒,他是掏了心了。
"但我無法原諒裴劍晨,明明瞭解我對挽兒的用情,卻全然沒有顧全手足之情,徹底地背叛了我。我心有不甘,發誓絕對要讓他嘗到如此錐心的感受。"
"挽兒死去之時,不就讓他嘗過了此種痛楚?"
"不一樣!"他幾乎暴怒出聲,眼眶泛起了血絲。"挽兒死去還抱著對他的愛意終了,生命的了結是天意,不是背叛!"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道:"所以我在等待時機,等待可以讓他痛苦的時機。"
"將我軟禁就是對他的報復?"她眨了下美目,眸中透露出些許的疑惑。
"你認為我會如此善待他嗎?"
裴劍允望向她絕美清麗的容顏,勾起一抹極冷漠的笑容,夾雜著陰謀。他挑起一道眉,陰陰地笑著。
"他搶走我的妻子,搶走我的至愛,全然不顧手足之情地背叛我,現在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他打量著陸凝香全身上下,又道:"如果他心愛的女人成為別人的女人,不知道他心底的感受是什麼?尤其是成為他親大哥的女人!"
他的話令她皺起光潔的額頭,看著他認真的眼睛、她明白等一會兒會發生什麼事。她向後退到牆壁,才鎮定自己略微焦慮的心境,冷靜地問著:
"你為什麼要等我離開裴莊才抓我來?我不懂。"
裴劍允先是一愣,然後輕輕地瞇起眼。
"裴莊裡頭的所有人,來歷都不容易,我沒必要招惹不相干的人。而且我要讓你自願離開,讓他嘗一嘗心愛的女人離開他身邊的滋味是如何,讓他深深地感受著那種無力和無助。"
"無力與無助?"陸凝香重複著他的話,忍不住凝望著他,幽幽地說著:"想必那是你深刻的感受吧!當挽兒離開時,那種無力和無助……"
"住口!"
他大喝,讓她微微地嚇了一跳。
裴劍允滿心憤怒,雖然眼眸有著難以掩飾的傷痛,但仍是燒著熊熊的火焰。
"別用那眼光看著我,收起你的憐憫和同情,我不需要!我只要報復,只要讓裴劍晨痛苦,讓他知道被兄弟背叛時的滋味是多難受!只怪你偏偏與裴劍晨扯在一起,只有委屈你暫時當我的女人了。"他冷冷地微笑,讓人毛骨悚然。
他的氣息愈來愈近,幾乎要觸及她的面頰了。陸凝香深深地擰著眉,她緊咬著下唇,心底一直浮起逃跑的念頭。
念頭一打定,陸凝香連忙一轉身,就要拉上門栓時,手腕卻被牢牢地制住,使勁得幾乎掐斷她纖細白皙的手,令她痛呼出聲。
"陸凝香一向不都是認命聽話的嗎?你只要將我當成花月樓裡的恩客,好生地服侍我不就得了?"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嘲諷地開口。
他的話令她驚愕地抬頭。沒想到裴劍允連她的身份都已調查出來,可見他對裴劍晨的週遭觀察有多入微。
陸凝香望向他。
"我是認命,因為命運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但是要或不要,我總有選擇的權利,畢竟這是我的人生。"她的話聲方落,她自己卻有些疑惑,怎麼會說出如此的話呢?
因為裴劍晨,才讓她認清自己的生命是有感情存在的。以往的日子,被賣進花月樓,嫁給林老爺,被陷入獄到逃獄,全都是別人替她安排,而非自己所選擇。直到她進了裴莊,遇上了裴劍晨,遺落了一顆心,她才開始選擇自己的人生,才開始面對自己的未來。
"就是因為認命,我成為任人擺弄的傀儡娃娃。"她低頭瞧了下自己的手,悵然道:"選擇離開裴莊,就是因為認命,而讓原本可以獲得幸福的機會飛走了。我放掉了太多次可以希望的機會,都是因為認命!"陸凝香抬起眼看向他。"或許,人要給自己重生的機會,找到真正的自己,創造屬於自己的命運。"
裴劍允顯然未將她的話聽進腦子,他避開她盈盈亮亮、清清澄澄的瞳眸,他討厭看她的眼,那像是一面鏡子,切切實實地反映著他的內心……
"話說完了?"他冷冷地瞥著她,淡淡地笑。
陸凝香迎著他的目光,眼神透著哀憫,令他見了極不舒服,像是一種嘲笑,譏諷著他不如裴劍晨。他發出一聲低吼,用力將她整個人拉進他的胸膛,另一手霸道地環住她纖細柔軟的腰。
看她的眼微微露出驚恐,他有些許的得意。他勾起一邊嘴角。
"讓我們來快活快活,瞧瞧裴劍晨將是什麼樣的反應?"話一落定,他立即將頭向前傾,要吻住她優美的唇形。
陸凝香頭一偏,他的親吻落在她頸項,令她打從心底升起不安與恐慌。
裴劍允絲毫不見溫柔,他狂暴地扯著陸凝香的衣襟,露出她胸前一片惹人遐思的白皙美景。
見自己已然衣衫不整,她的反抗更形劇烈,扭動的身軀激起了裴劍允原始的獸慾,讓他的眼睛中泛著血絲,是充滿著恨與怨的血絲,一條一條地散開來。
他攫住她的唇,卻因突如其來的一陣刺痛,令他倏然放開她。
"你咬我!"裴劍允嘴角流下一條鮮紅血絲,狂暴的眼更添憤怒。
他用力地將陸凝香摔到地上,她輕盈的身子狠狠地往地面撞去,微薄地發出一聲悶哼。
她抬起大而黑白分明的眼看他,明顯有著怒氣。她忿忿地道:"我終於知道為何挽兒愛的人會是裴劍晨而不是你,因為你根本不值。"
她的話讓本要撲向她的裴劍允停住了動作,他凝望著她的眸,又冷笑。
"你以為用激將法可以讓我打消念頭?"說著,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坐臥在地上的陸凝香,像極了一隻正在把玩著老鼠的貓。
陸凝香一點一點地後退,眼角四處搜尋著是否有一線生機。
就在他龐大的影子要向她壓下時,一聲不識時務的敲門聲怯生生地響起,像是試探地詢問著:"裴……裴少爺,外頭有方老爺來訪,說……"
外頭的人話未說完,馬上換來裴劍允的怒吼。"不是說過不許打擾我!"
"是……是……小的這就去……回方老爺……"門外的小廝聲音發起顫來。
"慢著!"像是想到了什麼,裴劍允叫住了正要離去的下人。
"少爺,還……還有要交代的嗎?"
"方老爺求見?"裴劍允眼底一轉,停下撲向陸凝香的動作。"等等。"
他深深地看了陸凝香一眼,撇起一邊的嘴角,嘲弄著。
"既然你不願成為我的女人,我再給你另外一條路子,算是對你的仁慈。"
說著,他帶著她走出門外。
***
會客廳上,有兩雙充滿錯愕的眼睛,驚異地看著彼此。
一雙是陸凝香那大而明亮的眼眸,另一雙是……
"方總管?"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被叫為"方老爺"的男人。即使衣著不同,她仍確定這男子是當初在林府中的總管方家洛,如今竟成為老爺?
"九姨太?你怎麼會在這裡?"方家洛的驚愕不亞於陸凝香。他是聽過她越獄潛逃,但城郊的豺狼虎豹數目繁多,一個弱女子很難可以逃脫,加上時間一久,早已淡忘,而今居然在允劍山莊中見到她?
"看來,我沒抓錯人。這位姑娘果真是你口中的九姨太,謀財害命又越獄潛逃的兇手。"裴劍允微笑地插話,打破了兩人的驚愕。
方家洛先是一怔,馬上回過神來,在面上堆滿奉承的笑。"真是有勞裴少爺了,這本應該是官府捕頭做的事,居然勞煩你了。"
"既然人是了,就讓你全權處理吧!我把她交給你了。"說完,他使勁地將陸凝香一推。"另一條路給你了。"他在她耳邊低語,冷冷笑著。
陸凝香被突然一推,站沒站穩,嬌軀半倒在方家洛的胸膛。軟玉溫香,讓方家洛一時心神不寧,竟想伸手將佳人摟個滿懷。其實在林府時,他早就對這個美麗的九姨太想入非非,但礙於大太太,總讓他有些顧忌。而且那時的陸凝香較為冷漠,似乎對什麼都興趣缺缺,而今的她,絕美依舊,感覺上又添幾分嫵媚與風情,更令人心猿意馬、難以自持。
察覺到方家洛的不規矩,陸凝香立即站穩腳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方總管,送我回官府嗎?"
"我已經不是方總管了,我是方老爺。"他有些得意,笑容驕矜傲慢。
就在林老爺死後,蘇月娘即成為當家,將所有財產交給他,因此他堂而皇之地操弄林府財產,儼然一副老爺派頭。他打算在蘇月娘守喪過後娶她過門,屆時所有財富就名正言順地屬於他方家洛了。
方家洛望著陸凝香清冷的面容,她的眼睛閃亮動人、她的身軀娉婷美麗……他嚥了口唾液,拉過她的手腕。
"你還想回官府嗎?還想砍頭嗎?九姨太。"
陸凝香回給他一個明顯不解的眼神,但看著他的眸,又有些懂了。
方家洛又靠近她,雙眼不安分地盯著她因拉扯,破裂衣襟下露出的雪白肌膚。
"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不會送你回去送死,依照你的罪行,死罪難逃啊!"
"人不是我殺的。"陸凝香淡淡地說。
"不管是不是,總之罪是判下了,送回官府也是死路一條,何不就……"說著,他泛起了笑意。
"就如何?成為你的小妾、玩物?"
她乾乾淨淨的眼神讓他有些挫敗。
方家洛強昂起頭,說道:
"現在你是落入我的手裡,要如何在我不在你呀!我是同情你一介女流,一時貪求財富誤入歧途,才想給你一個機會。如今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九姨太不領情,我自然也不客氣了。"礙著裴劍允在場,他一席話說得冠冕堂皇。
陸凝香揚起一道柳眉,輕輕地說:
"今日落在你們手裡,是我的命,只有任你們處置。"說完,她轉向一旁看戲的裴劍允,圓潤嗓音道著:"饒恕別人,才是寬容自己。既然已經報復,希望以後你有個新的生命。"
方家洛自然不瞭解其中恩怨,只是見陸凝香寧可回官府也不願意成為他的小妾,有幾分惱羞成怒。
"那我也就不顧念往日情誼,你可別怪我呀!九姨太。"他的話說得咬牙切齒,但在轉向裴劍允時卻是一臉的奉承。"裴少爺,真是勞煩你了,既然是我們府中出的人犯,我自會將她依法嚴辦。不過,今日來這兒其實是要和你做一樁買賣的,希望你高抬貴手……"
"我聽說了,下回再談吧。"裴劍允有些不耐地揮揮手。
不明白自己已經將裴劍晨的女人送入虎口之後,原本應該升起的報復後快感,居然沒有預期地升起,反而有一種不安與罪惡。他不喜歡看著那名女子的眼眸,像是會看到內心深處中最原始的光明面。
如今的自己,是要好好地觀賞裴劍晨的表情,當他知道陸凝香是名死囚要被處斬,或是為了活命而成方家洛情婦時的表情,然後給予嘲笑和譏諷才對。
但,為何自己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一連串的報復是錯的,甚至是愚蠢的舉動。
裴劍允搖搖頭,將不快搖出腦子,強迫自己笑著。
"你先將她處理一下吧,下回我們再好好地談一談買賣的事情,我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聞言,方家洛只有必恭必敬地給予笑容,誰叫自家產業有一大半倚賴在裴家莊上,以往林老爺在世時,與他們關係打得挺好,現在得要靠他重新拉攏了。
"我馬上帶她到官府,然後再好好地談一談正事。"方家洛笑臉迎人,拉起陸凝香的手臂,絲毫不憐香惜玉。"走吧!九姨太,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
陸凝香輕垂螓首,下意識地掙開他的拉扯。
"我自己走就得了。"她的人跟著方家洛的腳步,腦裡思緒早已縹緲。
"慢著!"
一個倉卒的聲音高高地揚起,像是他——裴劍晨。
是夢太真實了嗎?居然會聽到裴劍晨的聲音,聽見他急切的阻止。
一抬頭,陸凝香見到她這幾日思念的人,他熱切的雙眸緊緊地鎖住她,道盡相思,道盡苦楚。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沒想到一句聽來俗氣的話,感受竟是如此強烈,如此深刻。
被阻擋的方家洛,看著眼前的男人,莫名其妙。
"你是誰?怎麼回事呢?"
裴劍晨開口:"我是裴劍晨,裴劍允的兄弟。"聲音中有著感動的沙啞。
他的目光仍緊緊地鎖著陸凝香,望著她幾日下來略微清瘦的容顏,想到自己日日夜夜的找尋,只有強壓下擁她入懷的衝動。
一聽也是姓裴,方家洛自然不敢怠慢,馬上堆起了笑臉。
"原來也是裴公子呀!失敬。"
他退了幾步,讓裴劍晨可以進入大廳。
裴劍晨一踏進大廳,馬上情不自禁地拉起陸凝香的小手,迫切地、關切地道著:"我找你找得好苦,沒想到你真的會在這裡。"
許久未見!加上方纔的驚嚇與絕望,使她一碰觸到他如火焰一般的眼和溫柔的手,令她的眸迅速地升起水霧。
"你怎知我在此?"
"我……"
裴劍晨尚未回答,馬上插進了一個極不悅的聲音,冷得像冰山,硬得像石子一般。
"你們未免太過目中無人,在我地盤上卿卿我我。"打從裴劍晨出現,他的臉色立即垮下來,恨意立即上升,這是自從他離開允劍山莊後兩人首次相對。
他的話喚回裴劍晨的神智,他將陸凝香往自己身後一帶,擋在她的面前。
"大哥,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但是你不該遷怒到香兒身上,她是無辜的呀!"
"不要叫我大哥!如果你眼裡有我這個大哥,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他憤怒地拍著茶几,發出一聲巨響。"我要讓你嘗一嘗被兄弟背叛的滋味,讓你嘗一嘗那種狂烈的恨!所以我抓她來。如果你口中的香兒成了我的女人,成了我溫床的工具,看看你還能不能如此寬宏大量地叫我大哥?"他咬著牙狠狠地說,眼睛迸出火花,想要燃燒一切。
看了大哥燒紅的眼,聽了大哥的話,裴劍晨馬上審視著陸凝香,見到她裸露的肌膚,心痛不已。
"天!他對你做了什麼?你有沒有受傷?"他疼惜地將她擁入懷中,溫厚的手掌撫觸著她細緻柔順的髮絲,悔恨地道:"都是我的錯,讓你受驚了,對不起,對不起!"
陸凝香小小的腦袋在他寬敞的胸膛前搖晃著。
"沒事,甭擔心了。"然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倏地離開他的懷抱。"你來找我,挽兒呢?"當初她的離開就是為了成全,她不希望他介在兩難之間。
"根本就沒有挽兒。"回答陸凝香的不是他,而是一名清脆的女子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一名身著白衣白裙的女子不卑不亢地步入大廳,她的衣著是挽兒慣穿的服飾,但那張秀麗的臉蛋卻不是有數面之緣的挽兒。她踏進大廳,適巧接下了陸凝香的問話。
"采柔,原來是你出賣了我,我早該料到的,沒想到連你也背叛我。"裴劍允的語氣像是一陣幽嗚,富含著絕望。
"采柔不敢呀!少爺。"女子疾步向前,眼中帶著濃濃的深情與歉意。"只是我不忍少爺總是活在過去,總是怨恨著二少爺,不肯面對自己的人生。我也不忍二少爺如此痛不欲生,對少爺永遠懷著愧疚。這不是背叛,是轉機呀!"
"轉機?"裴劍允冷哼道:"我倒要聽一聽你的解釋。"
采芬轉頭看著陸凝香與裴劍晨,讀出她目光中的疑慮,解釋道:
"我就是這一陣子出現的挽兒,那只是易容術的結果,真正的挽兒在四年前已經不在了。事實上,我只是允劍山莊的一名下人,聽從主子命令行事的下人。"
說著,她的眼尾掃向一旁的裴劍允,浮現起一絲辛酸的笑容。
"當香兒姑娘進入裴莊,進入了二少爺的生命中時,正是挽兒該出現的時候,挽兒扮演著逼走二少爺心上人的角色,最後再離開二少爺,讓他一無所有。"她愧疚地道:"當我看到二少爺發了瘋似的找香兒姑娘,幾乎茶不思飯不想,日日一早就出門,到了深夜才回來,那種憔悴讓人不忍。而且我知道香兒姑娘會遇到何種遭遇,因此只有揭開面具,拆穿整個騙局。"
"背叛我,就是你所謂的轉機?"裴劍允笑得更冷了。
采柔向主子跪下來。
"少爺,如果今天您成功了,讓二少爺一輩子孤單寂寞、悔恨不堪,您真會快樂嗎?真的就可以將過去的一切忘懷,重新找到生命的價值嗎?"
她的話令他語塞。這些年來,他未曾深思這個問題,只知道支撐著他生活的是此濃濃的恨意,只要能夠看到裴劍晨的痛苦,他就覺得值得了。但,這似乎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即使看到弟弟的不堪,仍無法感覺到快樂,難道他一直桎梏在怨恨中,從來都沒有解脫過嗎?
"所以奴才帶了二少爺回來,希望可以將一切的恩怨都解決。不然,看著少爺鬱鬱寡歡,奴婢……會難過的呀!"采柔愈說愈小聲,幾乎將腦袋垂到了胸口,嬌俏的臉蛋上浮起了紅暈。
沒想到還有人會為他裴劍允難過?
自從挽兒離開之後,他知道自己變得喜怒無常,使得下人們唯唯諾諾,每一個人都敬他如鬼神一般。而面前的采柔,眼中閃亮無此的水氣說明了她話中的真誠,她怯生生地望著他,說明著千言萬語。
這個小丫頭,曾幾何時,也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裴劍允壓下翻騰的心緒,閉了閉眼。
"怎麼能輕易就解決?那如何平息我多年以來的怨恨與不甘的情緒?"
"大哥……"裴劍晨低低地沉吟著。即使事過境遷,但大哥眼中的傷痛還是存在,臉上的傷痕依舊清晰,每一項都說明他當初的背叛。"今日小弟回來,就是面對當初的錯事,只要大哥肯原諒我,並且不再傷害香兒,赴湯蹈火,小弟在所不惜。"
陸凝香環顧著大廳內的人,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心事、都有不同的感情,她看向方家洛,心裡一懾,或許屬於自己的感情也該找回來,或許她也應該斬斷過去所有的不堪吧!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說得這樣容易。"裴劍允睨著眼,哼著。
"小弟所言,沒有半點虛假。"
"是嗎?"裴劍允冷冷地笑了,眼中閃爍不友善的光芒。他自腰帶中掏出一隻紫金色的葫蘆小瓶,高高舉起來晃了晃。"這是鶴頂紅,一喝致死的毒藥。"
他的動作令人不安,陸凝香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裴劍晨的衣裳。
裴劍晨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著。"別擔心,嗯。"
"不用在我面前表現恩愛!"裴劍允毫不留情地打斷兩個人之間交流的情愫,聲音更為冷然。"你喝了它,從今以後,我不會騷擾你心愛的人了,如何?"
在場所有人一怔,如何也無法想到,親兄弟之間居然有如此殘忍的行為?
"少爺,絕對不可以呀!"采柔首先出聲阻止。"畢竟你與二少爺是骨肉至親的手足,這麼做,你一定會後悔的。"
陸凝香也擰緊了手指,眉頭都皺了起來。"劍晨,不要為了我,不值得……"
"值得的。"他給了她自信的一笑,目光依然灼灼地像烈日一般。他向前一步,昂首。"大哥,我希望借此讓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以後香兒可以獲得平靜。這樣,就夠了。"
"那也要你敢喝才成呀!"裴劍允冷冽著臉,將手上的小瓶交給他。
裴劍晨接過小瓶,輕輕地道:"照顧我的孩子,照顧裴莊。"他的話是對著陸凝香說的,但不忍轉頭去看一眼她絕美的臉,怕不捨加深。
"不!"陸凝香心痛地一喊,她向前想搶去他手上的小瓶。"念挽不能沒有爹,讓我替他吧!"
驚覺到陸凝香的搶奪,裴劍晨心慌且快速地將瓶栓抽開,一飲而盡。
一切發生得這樣突然,尤其以裴劍允最為震驚。
"你真的喝了?為什麼?那是鶴頂紅,可不是一般的水酒呢!"他不懂,為何裴劍晨如此無所畏懼地面對死亡,只為了一個女人?
陸凝香呆住了,她將瓶子奪過來,發現裡頭已然空空如也,如同她的心,似乎也被掏空了。
"你就這麼輕易地喝下去了?"
"可以獲得兄弟的諒解和心愛的人的安全,我這一輩子算是無憾了。"他揚起嘴角,輕輕地笑起來。"大哥,希望我們以後還是好兄弟,謝謝你的原諒。"
裴劍允還是不解。"為什麼你可以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難道就為了一個女人?那當初的挽兒又算什麼?"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裴劍晨深深地望著陸凝香。"挽兒是我過去最愛的女人,但畢竟她已經離開了。現在我最愛的女人是香兒,為了最愛的女人而死,只要能夠換到她的幸福,有何不可呢?"
裴劍允看著弟弟。或許當初挽兒會愛上他,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
"一直活在過去只會徒增痛苦,所以我讓自己走出來了。"他真誠地看著大哥。"大哥,希望你也可以走出來,珍惜你身邊所擁有的,千萬不要等失去了之後才後悔。"
他想到陸凝香離去的時候那種痛不欲生的心情,然後看了看一旁的采柔那張細緻的臉龐和深情的雙眸,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采柔先是羞紅了臉,然後連忙要衝出大廳。"我先去請大夫,說不定還有救。"
"不用了。"裴劍晨飛快地阻止,步履開始有些搖晃。"香兒,咱們回裴莊,我想見見念挽。"他搭著陸凝香的肩,又看看裴劍允。"大哥,好好把握住一切,小弟給予你最懇切的祝福。"
陸凝香的眼中儘是霧氣,她咬咬唇,賣力地攙扶著他。
"慢慢走,我們回裴莊去!陪念挽……"
兩道身影正要跨出大廳,原本一旁看戲的方家洛見到手的鴨子就要飛走了,正欲出聲阻止。
"呃!那個……"
"方老爺,看我的面子,讓他們先走吧!"裴劍允打斷他的叫喚,懇求著。
他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離去,腦子中迴盪著一幕幕裴劍晨義無反顧的表情和規勸的聲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輸了,如果今天換做是他,他會如此不顧一切地喝下嗎?
他不知道。
那個一飲而盡的動作,包含著多大的決心。這些,他都感受到了,也被深深感動了。
或許,他該拋棄過去的一切。八年了,也該夠了。
裴劍允忍不住將視線轉移到一旁的采柔身上,有一絲很淡很淡,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在他唇畔輕輕地泛開來。
方家洛也目送著他們,但他眼底有著不甘和心虛。
因為陸凝香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