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輕輕地拍在她背上,替她捶背幫她順氣。崔芷兒內心很滿意,阿虎和小牛真是越來越體貼了。
「何必跑得這麼拚命呢,有我在,怎會容人傷你?」
一句話嚇得崔芷兒面無人色,直跳起來,回轉身,拿手指到慕容烈的鼻子上,直似見了鬼般地大叫:「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快滾。」說著便捋胳膊挽袖子地要趕人。
慕容烈也不理她逐客的樣子,笑說:「既有人傳消息,你的行止全在我指掌間,我怎麼會找不到你落腳的地方?」
崔芷兒正在滿屋子找掃把趕人,猛聽了這話,愣了一愣:「你說什麼?」
慕容烈不理面無人色拚命衝自己使眼色的張阿虎和李小牛:「你一點也不奇怪嗎?為什麼你一往我飯菜裡下藥,我就把吃的全施捨給乞丐,為什麼你一破壞我的馬鞋,我就把馬讓給別人騎。」
崔芷兒抓著剛剛找到的掃把,滿臉殺人的表情,緩緩回頭,望向門外兩個出賣老大的叛徒,一字一句從牙齒縫裡擠出來般地說:「原來是你們!」然後,舉著掃把衝了出去。
張阿虎和李小牛嚇得魂飛魄散,發一聲喊一起逃命飛奔。
崔芷兒咬牙切齒,掃把狂揮:「你們別跑!」
慕容烈悠閒地坐在小屋裡,閒閒地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坐下來靜聽外面崔芷兒怒火沖天的大吼,張阿虎李小牛慘不忍聞的哀叫,還有那掃把破空之聲。心裡沒有半點愧疚地想:「沒辦法,要轉移那隻母老虎的注意力也只好犧牲你們了,我死不如你們死啊!」
—**——**——**—
慕容烈才喝了兩口茶,一把掃把就從門外對著他當頭飛來。嗯,看來芷兒武功長進不少,教訓兩個叛徒速度也提高了很多。
以慕容烈的武功怎麼會被掃把打到,不過心知崔芷兒積怨正深,若不叫她發洩一番,這一番火氣也不能消,所以他假做措手不及,手忙腳亂地後退,手裡的茶杯落地,身子也站不穩,在小得可憐的小屋中退了兩步就到了床邊,直坐下去。
崔芷兒從門口飛撲過來,惡狠狠地把他撲倒在床上,手腳並施,拳打腳踢,既不理會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更不講什麼淑女風度。
慕容烈也不還手躲避,任她蹋打,也好叫她出出氣。只是兩手抱頭,以免叫她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不能見人。
慕容烈雖自覺將崔芷兒戲耍得過分,甘心叫她打兩下回來,只是這崔芷兒怒火太盛,一打之下倒沒個完了。慕容烈首次後悔自己不該故意把內力圖解給她看,這女人練功的天分太高,內力已經有了一定的修為,打起人來那力道實在不弱。慕容烈雖暗中運氣相抗,但只挨打不還手,時間一長,也是吃不消,早巳全身暗暗作痛。
這些倒也罷了,男子漢大丈夫忍點兒疼痛也沒什麼,可有些事,卻是實在不太好忍的。
想他現在正倒在床上,被一個女人撲在身上亂打,一男一女,身體大部分都完全緊挨在一起,這樣的糾糾纏纏,很容易叫看到的人想歪,就是他自己,有血有肉的大男人,有些別的什麼想法衝動,也是極正常的。
只可恨那個女人,還在生氣惱恨,打罵不休,渾然不覺二人的姿式有多麼曖昧詭異。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麼來。
慕容烈在心中歎了口氣,他雖然不想做什麼道學夫子仁人君子,不過,卑鄙小人、採花色狼之流大約也不適合他的形象。
心中苦笑一聲,他輕輕咬破舌尖,故意一陣咳嗽,吐出一口血來。
崔芷兒本來打得興起,一點收手的意思也沒有,忽然間看到什麼鮮紅的東西從慕容烈嘴裡吐出來,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是血,更是手腳發軟,一顆心都要從嘴裡跳了出來。忙跳下床,蹲到慕容烈面前,驚問:「你怎麼了?」
慕容烈慘笑一聲,拭拭唇邊的鮮血:「你可算把我打成內傷了,看來,半月之後的論劍會,我必要輸給東方影了,慕容世家一敗塗地,你也算出了氣了。」
崔芷兒抿抿嘴:「我不是故意的。」說著眼看就要哭出來了,「你怎麼這樣沒用,不是說你是高手嗎,怎麼才幾下就受了內傷?」口裡埋怨他,心中卻在惱恨自己,全忘了她原本打算把這個大仇人剝皮抽筋的。
慕容烈不忍她難過,又不敢承認自己是假裝內傷來騙她,忙把她自地上拉起來:「看你,哭個什麼,我傷得也不重,只要調息個兩三天就好了,不會影響論劍的。」
崔芷兒這才稍稍放心,但仍覺歉疚,卻又不肯承認,只能裝作凶狠地嗔道:「你為什麼說得那麼嚇人,你還是這樣喜歡騙我!」
慕容烈微笑著輕輕拉她坐下:「我是在騙你,但是我喜歡你啊,所以總想騙得你留在身邊才好,在家裡,我不告訴你我是誰,就是怕你太惱恨我,一知道我是慕容烈就會立刻離開。但我並不想強行把你關起來,我給你機會,讓你逃走,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才硬要他們兩個傳消息給我。知道你一直跟著我,你不知道我多麼高興。」
崔芷兒臉上惱怒之色不減,可是被他一拉,居然也就順勢坐在床邊了,聽了慕容烈一番話,竟是如同聽人念天書一般,只覺得心跳加速,被握住的手一陣顫抖,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話裡的意思,怎麼也不敢相信,偏又覺得無法不信,心中紛紛亂亂,最後只記得自己吃了這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太叫人不甘了。
哪裡還記得慕容烈是無數人做夢都求不到的如意郎君,張嘴就罵:「你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你呢,我跟著你是為了要報仇,是想找機會罵你出口氣,才沒別的意思,你別癡心妄想了。」
「你以為我愚笨如此,竟然不明白你的苦心嗎,你明著是罵我,其實分明是冒險為我解圍,你待我如此,還要說你不喜歡我嗎?」慕容烈不肯叫這丫頭躲了過去,既然確定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非要逼她承認不可,「你一路追我,真的是想要報仇,還是因為你心裡也有些捨不得我呢?」
一番話說下來,慕容烈的眼睛一直定定看著崔芷兒的眼睛,叫她躲閃不得,絲毫也不曾遺漏她半點神色變化。握著她纖手的大掌也下意識地握緊。平生什麼大陣仗沒有見過,卻是第一次有這般緊張的感覺,明明清楚地知道崔芷兒待己的心意,卻還是想傾訴,還是想聽她親口確認,甚至於這一瞬連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只想聽崔芷兒可以決定自己整個生命的回答。
崔芷兒最怕的就是慕容烈這樣幽深無比叫人看也看不透,偏有著如海溫柔的眸子。被這樣的眼睛看定,立刻就意亂情迷,手腳發軟,只想扭過臉去不看慕容烈的眸,偏又似被魘住了一般,竟是動彈不得。心跳猛然加速,恨不得立刻就點頭,好躲過這樣叫她全身發熱身不由己的目光才是,可偏偏嘴竟不聽使喚地還想賭氣,拚命要找出什麼人來激怒他才能甘心。「哪個捨不得你了,你有什麼好,論身世,身世比你好的多的是,論長相,也不是特別英俊,論性格,總是陰陽怪氣,一會兒板臉一會兒笑,又喜歡騙人,哪裡比得上若公子的君子之風,溫和可親,就算是淪武功,你也未必真能勝過若公子,天知道你是怎麼搶到當家之位的。」
慕容烈全身繃緊等著聽她的回應,誰知她仍然死鴨子嘴硬至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故意長歎了一聲,無限傷懷:「我就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喜歡若的超塵脫俗,不慕富貴,認定了我貪權愛利,營營汲汲,根本瞧不起我。」說著神色越發黯然,推開崔芷兒就要傷心而去。
崔芷兒本是想惹怒他,見他傷心至此,心中卻是一陣生疼。簡直想要張開手臂把他抱到懷裡好好呵護了,一剎那間什麼氣惱羞憤都忘了,忙一把將他拉住,急道:「你胡說什麼呢,你要真是壞人,怎麼會讓我那樣好吃好喝好住,你不把我殺了,也要嚴刑整治才對,你以為我猜不出你是故意傳授劍法給我,讓我的武技可以更進一步的嗎?我惱你不是因為你是壞人,只是恨你不肯坦然告訴我,不肯對我說真話而已。你真以為我是傻子,看不出你的為人,我口中惱你罵你,卻也不容你這樣輕看你自己。要沒有你的責任擔當和付出,他能那麼逍遙自在嗎?繼承祖業有什麼都不對。人人都要說志氣說骨氣,都說不戀富貴,都要自己創業,平白叫先輩們辛苦打下的基業無人可托,讓父母長輩掛心擔憂,這又算什麼?你們家的兄弟中,你是最最辛苦勞累的一個,時時處處要想著大局,關心家族,卻還被人眼紅妒忌,受人暗算陷害,難道,你自己還要給自己加個罵名嗎?真是個糊塗人!」
崔芷兒越說越快,越說聲音越大,只恐慕容烈傷心苦惱,倒忘了裝作強撐,關懷之色溢於顏表,自己卻全然不覺。
她不自知,慕容烈卻將一切看在眼裡,見她目光溫柔無限,滿是焦急關切,聽她語聲急切,儘是關懷知心,素來算不得柔軟的心亦是一蕩。伸手摟住崔芷兒的纖腰,原本力可拔山舉鼎的雙手,這一刻卻輕柔得像在呵護這世上最最珍貴易碎的寶物:「知我者,芷兒也!」
崔芷兒初次聽他用這般輕柔的語聲誇讚自己,一時得意洋洋,忙著自我拔高,「別忘了我也是個老大啊,我可是揚州猛虎幫的大姐,我手下有十七隻小老虎,都不算能幹,他們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我都要操心都要費神,還要負責提高猛虎幫的名聲威望,自然清楚當老大的辛苦了。我也想甩手不幹,圖個清閒啊,可是我不管了,他們全要餓死,所以我最後只好犧牲幸福和自由,為他們著想了。你這樣一說,我自然也能明白你的辛酸。」說起自己引以為傲的猛虎幫,崔芷兒整個臉都在放光。
慕容烈在心中歎氣,提醒自己以後要注意教崔芷兒不要動不動見人就提那不入流的所謂猛虎幫,作為慕容世家的下一代當家,他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
崔芷兒說起猛虎幫就沒得停,一口氣還要接著說下去。
慕容烈用力將崔芷兒抱人懷中,驚得崔芷兒叫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兩個人的身體幾乎已經緊緊貼在了一起,一時間臉紅心跳,忘了自吹自擂,只一疊聲叫:「快放開我。」
慕容烈笑著囑咐她:「放開你也可以,不過記著以後遇上若,少搭理他,那傢伙往好裡說是不貪權勢,無心爭鬥,往壞裡說就是好吃懶做不幹活。這麼大的家業他都能故意借輸給我來甩手卸責,可見此人有多麼可惡——這種沒有半點責任感的傢伙,估計完全沒有照顧妻子、養妻活兒的自覺,所以少接近他少吃虧少被佔便宜。」
雖然口口聲聲都是關切,但話裡明顯的醋意還是掩飾不住。
本來正在拚命掙扎想擺脫魔掌的崔芷兒聽了這番話,心中暗笑,原來這個萬事在握精明到極點的男人也有害怕的事,看來慕容若對自己的恩情,已成了他的一大心病了。
崔芷兒一點也不同情他,反覺前所未有的開心,笑吟吟說:「這個可由不得你了,我要見了若公子,必要好好與他敘敘舊情。」
慕容烈臉色一沉,雙臂猛然用力收緊,力氣大得似要讓這纖柔女子完全與自己融為一體。惡狠狠瞪著崔芷兒,霸道地說:「你敢!」
崔芷兒從來不肯受人管束,但聽他這般霸道不講理的話,心中竟然歡喜得無以倫比,看這永遠鎮定從容的男子因自己而失控,竟是高興得連身子被過分用力摟得呼吸不暢也不覺得了。心裡只是一邊暗笑他翻倒醋缸,一邊開心地暗暗歡唱。
就在最欣喜時,忽想起一人,忙用力甩開慕容烈的手,正色問:「那舒姑娘是你的什麼人?」
崔芷兒的心病一點也不比慕容烈小,一想起那個美麗到極點的舒俠舞就一肚子氣,哪裡再肯給慕容烈好臉色,正言厲色地喝問,大有對方一句話不答對,就立刻拚命的氣勢。
如果剛才慕容烈翻倒的是醋缸,現在,崔芷兒簡直就是醋海狂濤了。
慕容烈想起那無限風情,妖媚無雙,偏也難纏至極的舒俠舞也不由苦笑:「她是個高張艷熾,以風月之名行俠義之事的名妓,不過,除了行俠仗義之外,她還有一個怪癖好,就是戲弄天下的男人,給普天下的情人添亂。所以她說的話,千萬別信,信了肯定吃虧。」
「你既知道她是這樣的人,為什麼還在我面前和她那樣親熱?」崔芷兒心下稍安,氣呼呼問,「你是故意讓她來騙我的。」
慕容烈忍不住悶笑:「誰叫你生來驢脾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若不借她來試你,你怎會醋缸翻倒,你怎肯承認你喜歡我?」
「你竟拿我比驢子。」崔芷兒想到自己因為舒俠舞一番話,又妒又恨,不知多麼難受,心中便覺氣恨,忍不住抬手亂捶。
慕容烈忙抓了她的手笑道:「別打,別打,君子動口不動手。」
崔芷兒瞪著眼睛罵:「我是女人,不是君子。」
慕容烈歎了口氣:「你是女人,但我卻是君子,那就只好由我來動口了。」
話音剛落,他就真的動了口。
用力一拉,將崔芷兒拉到面前來,二人臉對著臉,唇疊著唇,很結實很用力地撞到了一起。
雖然這個吻只是雙唇相撞,一觸即止,但對於崔芷兒來說,已如晴天霹靂一般,被這驚人的事件打擊得心跳呼吸思考動作全部停止了。
天啊,他,他居然……
他他他,他怎麼可以……
我的清白啊,我的名聲啊,怎麼辦,怎麼辦……
天啊,天啁……
我守了這麼多年,乾乾淨淨的身子啊……
慕容烈原本以為崔芷兒會惱怒會大罵,誰知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面容呆滯,眼神散亂,很明顯,魂魄都叫他這一驚人的舉動給嚇飛了。
慕容烈歎息一聲:「芷兒,不要走神,你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
崔芷兒沒有反應,估計耳朵雖聽到了,腦子根本還沒明白過來.
慕容烈搖搖頭,罷了罷了,只好努力一點,再來一次。
這一次崔芷兒卻反應極快,慕容烈才俯首靠近,她已經嚇得大叫:「你幹什麼,別過來。」雙手同時拚命推拒。可惜的是,在如此近距離內,要和慕容烈肉搏,勝利的機會等於零。
「別胡來!」
「門還沒關上!」
「走開!」
「別!」
「嗯……」
「……」
君子正在動口,閒人免進,非禮勿視……
小屋的門被豬頭臉張阿虎和熊貓眼李小牛從外頭輕輕帶上,兩個人相視一笑。雖然被打得浮腫的臉笑起來實在不太好看,不過,眼睛裡傳達的愉悅之意是十分明顯的。
「老大終於可以嫁出去了,咱們也快脫離苦海了。」
「是啊,真想不通,像老大這種母老虎,怎麼居然有人願要她,而且要她的還是慕容世家的少爺。」
「管他是為了什麼,趁慕容少爺後悔之前,趕緊叫他們生米煮成熟飯才好,咱們再不用在老大的淫威之下苟活了。」
「而且我們十七個人都可以依附慕容世家,他們一定會給我們安排好出路的,不用再每日胡混,當什麼市井無賴。」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感覺前途無限光明,就是為此被打成豬頭臉熊貓眼,算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