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的恩情,只有來生再報……
只有來生再報……
不要!
為什麼要來生?
他不要,他只要妍兒留在他身邊!
為什麼要殺人?
為什麼要背叛他?
妍兒,為什麼?
夜宇痛苦得不能自己,卻又忍不住擔心妍兒的安危。她傷得那麼重支撐得住嗎?外頭有沒有人接應她?那梁書遠會不會珍惜她,同他這般疼她寵她?
想到妍兒可能會倚在他懷裡,對他笑、向他撒嬌、嫁給他陪他一輩子,他就痛苦得恨不得殺了梁書遠洩忿。
妍兒呢?可會想他?可會有他這般的心痛與不捨?他從來沒懷疑過妍兒的心意,但過了今晚,他不敢肯定了,柔順如她都能狠心殺了殷伯,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夜宇頭痛欲裂,腦中的問號不斷增加,他假設各種可能性為妍兒脫罪,但卡在她出手殺人及六王爺的信,所有的假設都不能成立。
如果我說我沒有,你信不信呢?
是啊,信不信呢?人會不會不是妍兒殺的?可是怎麼可能?她滿身是血地在屍體旁邊,見他們來也沒半句辯解,等於直承其事,怎麼可能兇手還另有其人?
唯一的解釋就是,妍兒離開他,回到她父親身邊;那麼瑛瑚被擒、殷伯被殺就合理化了,但這卻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答案。為什麼?妍兒,為什麼……
***
妍兒負傷離開寒松堡,卻不知何處可容她棲身,宇哥的決絕令她痛徹心扉,提著的一口氣順不過來,軟倒在地幾欲暈去。
一直以來,有宇哥的地方就是她的歸屬。
她從沒想過會有和宇哥分離的一天。
兒時至今的想望依戀,如今已支離破碎;原本以為固若金湯的城堡,竟如此不堪一擊。
天下之大呵,她卻無處可去……
娘啊,您又何苦讓妍兒回來定這一遭?
真該那日就帶了妍兒定呀,至少免去今日這場不堪……
娘,妍兒好累……
妍兒還是跟您走吧,妍兒不再念著宇哥了,只陪著娘就好……
困難地撐起身子,妍兒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僅存的力氣到鎮上雇了一輛車,送她回井霞山。
「姑娘,你是要到井霞山看那位有名的大夫嗎?我看你先在鎮上找大夫看看吧,井霞山可遠哪,你傷得這麼重,不好拖太久……」車伕好心地勸道。
妍兒搖搖頭。「我一定要上井霞山,拜託你送我去……」因為她娘在那裡,她一定要回去。
「好吧好吧!我盡量快,你可要撐著點啊。」
不知走了幾天,在這天傍晚才終於到了井霞山腳。「姑娘,這兒就是井霞山了。我只能送你到這裡,前面馬車上下去。」
妍兒付了銀兩,車伕接過就高興地走了。
到底是回來了呀!
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腦中想的淨是拈然居的一切。她也好想上拈然居看看三位視她如己出的長輩,但,何必呢?別說以她現在的體力根本上下了山,就算可以,她也沒有勇氣面對他們知曉實情後的冷漠……
一到曉蒼林,妍兒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急急落下。滿滿的回憶呀,曉蒼林的每一處,都充斥著她和宇哥的身影……
宇哥,瞧,今夜的星星美不美……
宇哥,我們別練劍了好不好……
我知道林邊有斷崖,我會小心的,根本你就從不許我靠近那兒不是……
宇哥……
宇哥……
妍兒摀住耳朵,過往的對話卻更形清晰地浮現腦海。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呀……
落下的淚怎麼也擦不乾;腦中的記憶怎麼也揮不去,妍兒覺得她整個人像要炸開似的難受,全身的痛楚讓她幾乎崩潰。
終於,妍兒抵不住連日來的疲累酸冷,眼前一黑,昏死在她娘的墓前。
***
夜宇跟蹤梁書遠第四天了。
不為別的,他只是想再看妍兒一眼。只要確定妍兒沒事就好,他不會打擾他們。
但奇怪的是,這四天梁書遠完全沒和妍兒接觸過。他也曾夜探城西別館,不但一無所獲,就連下人的談話也聽不出一點郡主歸來的端倪。
難道他們沒人知道妍兒離開寒松堡了?如果沒人接應妍兒,那她的傷……
夜宇愈想愈心驚,不行!他得再探城西別館,即使白天潛入危險得多,他也豁出去了。
避開巡邏的士兵,夜宇翻進牆內,四處找了找,卻都是些沒人的空房或儲藏室,書房外雖有士兵看守,但他躍上屋頂往下看,裡頭亦空無一人。
夜宇納悶,城西別館的格局簡單,並無偏僻院落,但他屢次來找人都無功而返,先是羅姑娘,後是妍兒;就算另有密室囚禁羅姑娘,但妍兒的身份不同,不可能住離六王爺的主屋太遠。何況現在她身受重傷亟需照料,大夫和下人應該奔走頻繁才對,但城西別館卻平靜得不像有這回事似的。
他有些心慌了,這是怎麼回事?妍兒到底在哪裡?
這時有人悄步靠近,輕拍他的肩:「站在這裡不安全吧?會被人發現的。」
夜宇詫異。來人的武功不弱,他居然沒聽到他的足音。回頭見是一個相貌平凡的家丁,他又是一楞,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激烈的打鬥,但對方顯然沒有敵意。
那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了,哥哥。」這次出口的卻是女性嗓音。
「你……」雪兒?
「跟我來。」她領夜宇到側院的一間空屋,關上門窗後才摘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果真是雪兒。
夜宇到寒松堡幾個月了,直到現在才總算見著夜雪。他微笑著摸摸她的長髮。
「雪兒,你長大了。」幾年不見,如今夜雪出落得清麗無比、亭亭玉立,他這個做兄長的自然是欣慰又驕傲。
「什麼時候來的?」夜雪見了他也高興。
「我到寒松堡好一陣子了,一是為了撒爾罕族的事;一是為了清波玉璧,影叔要我留下來看能幫什麼忙。」夜宇簡單地解釋了憶初的來意。
夜雪不解。「既然她都等了我這麼久,怎麼又肯忽然離開?」
夜宇只是說明憶初離開的原因。
「原來是情場失意。」夜雪嘴角微揚地看著他。
「你呢?怎麼在這裡擔擱這麼久?」夜宇不想再談憶初。
夜雪歎了口氣。
「我已經知道堡內的奸細是誰了,只是還沒找到足夠的證據,沒辦法把他揪出來。」
夜宇黯然。「不用找了,妍兒已經離開寒松堡。」
夜雪杏眼圓睜!「妍兒?你的那個妍兒?」打啞謎嗎?她實在不懂他的意思。
「你說的奸細難道不是她嗎?」夜宇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夜雪搖頭。「是方叔叔。」她自幼這麼叫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夜宇愕然!
「二當家?」那妍兒……
「嗯。這是我藏身在六王爺書房裡時偷聽到的。可惜我還找不到證據,現在回去指證他,我沒把握讓大家信服。」難就難在方毓位高權重。雖然她在寒松堡受愛戴的程度不下於他,但她仍不敢冒險。
夜宇打了個冷顫,事情的發展超出他的預料。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著對夜雪說了妍兒的事。
夜雪凝神思考,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妍兒真的動手殺人嗎!」
「嗯。」他也不想,但這是事實。
「不,不對。」夜雪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一時又找不出破綻。「你說六王爺的信上提到瑛瑚是妍兒幫忙綁走的?」
夜宇點頭。
夜雪蹙眉。
「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不是方毓把瑛瑚綁到這兒來的嗎?但妍兒又確實為了那兩封信殺人滅口……「看來只有救出瑛瑚才能知道真相究竟為何了。」
夜宇並不樂觀。「我來這裡探過幾次,但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羅姑娘被囚在何處。」他甚至懷疑羅姑娘早已遭到不測。
夜雪向來機智聰慧,但關於這個,她只能搖頭。「這也是我遲遲未歸的原因之一。就像你說的,我找遍城西別館也找不出瑛瑚被關在什麼地方。也許,根本就不在這裡。」
夜宇沉吟了會兒。「乾脆我們用換的。」
「清波玉璧嗎?羅叔叔不會肯的。」夜雪反對。
「我的意思是,抓個六王爺的人來換。」
雖然這麼做等於正面和官府宣戰,於寒松堡可能後患無窮,但先前消極的對抗並未使他們知難而退,反而變本加厲。既然官府都沒有官府的樣子了,那他還忌憚些什麼?何況經雪兒一提,他回想起來果真是二當家一力主張不要正面得罪官府,消極回應便罷。現在想想,這恐怕都是別有居心的作為。
夜雪仔細推敲,也覺可行。「就梁書遠吧!既然決定下手,就要找個六王爺不得不換的人。」
兄妹倆的想法不謀而合。「就算他不換,也會要方毓設法營救。只要能讓方毓掉進陷阱,到時就有證據舉發他了。」
夜雪點頭。「那你一切小心了。」取了紙筆寫了封信。「你把這交給羅叔叔,他看了會配合你的。」
夜宇接過。「你什麼時候回寒松堡?」其實她已經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至少也得等到你動手的那一天,以免現在回去引方毓起了戒心。我正好再探探瑛瑚的下落,如果能先救她出來,就更加萬無一失了。」不過她知道希望不大,如果這麼容易能找到,又何必等到現在?
夜宇點頭。「你也保重,萬事小心。」
從門縫確定門外沒人後,旋即飛身離開。
***
妍兒依稀聽到為她忙碌的聲音,也感覺到旁人濃濃的焦慮。她的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讓她難受得無法深睡。這情形持續了好久,也不知究竟過了多少晨昏,她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勉力睜開眼,躍入眼簾的是啟叔啟嬸擔憂的容顏。
薛啟首先發現她閃動眼睫,高興地喊:「妍丫頭醒了!阿影快來!」
薛影幾乎在話說完的同時衝進房間,一邊問著:「醒了?現在還好嗎?沒啥大礙了吧?」
啟嬸扶她半坐起,見了她的憔悴不禁又紅丁眼眶。
妍兒沒想到還有回到拈然居的一天。見到三位親如父母的長輩,想到連日來的委屈,眼淚奪眶而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三個看了心疼,啟嬸更是陪著她落淚。
薛啟替她把了把脈。「別哭了,你現在情緒不能太激動,有話慢慢說。」
「妍丫頭,怎麼弄成這樣?告訴影叔發生了什麼事。」
妍兒仍只是哭,薛影就更急了。
「別淨顧著哭呀,夜宇呢?他出事了嗎?」不能怪薛影著急,照理來說,夜宇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妍兒,但今天妍兒卻傷成這樣回井霞山來。他在曉蒼林發現她時,她虛弱得只剩一口氣在,陷入嚴重的昏迷狀態。那夜宇呢?該不會遭到什麼不測吧?
妍兒搖頭,卻輪到薛啟不解。
「那他人呢?他知道你受傷嗎?」關於妍兒的掌傷,其實他心中有個更大的疑問。
妍兒點頭。
「那他怎麼讓你自個兒回來?這孩子也真是的。」啟嬸的口氣已帶著責難。
「他不會關心的……」妍兒話雖出口,心中卻有說不出的痛。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是疑問。
啟嬸柔聲道:「怎麼這麼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像他的心頭肉似的,他怎麼可能不關心?」難不成這兩個孩子鬧彆扭了?但依夜宇的個性,就算妍兒使了小性子,他也不會和她認真才對啊!
妍兒淒苦地閉上眼。「不再是了,我們已經解除婚約。」
薛影聽了多少有氣,但又不知道話是真是假。「胡鬧!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夜宇呢?他也由著你胡來?」
妍兒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醒了就沒事了;可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醒不來呀……
睜眼看著影叔,串串珠淚從方才就沒停過。
「是啊,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和宇哥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他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們的婚約本來就像個兒戲……」妍兒泣不成聲。
薛影自然還不知她的身份,只能從那句父母之命推敲。委婉地問:「羅家小姐給你難堪了是嗎?」
妍兒搖頭。
說來諷刺,在寒松堡的那段日子,只有瑛瑚待她親切。那日她傷心欲絕地離開寒松堡,忘了方毓還等著她去救瑛瑚。現在想來對她實在抱歉,只能默默祈禱她逢凶化吉了。
「那究竟……唉!夜宇呢?我找他問去。」瞧妍兒是不肯說了,夜宇不知是不是還在寒松堡?他最好有個好理由解釋眼前的情況!
妍兒急急拉住薛影的袖子:「不!別去找他!影叔,求你別去找他……」若影叔去找宇哥,知道了她「殺人滅口」的事,那影叔會怎麼看她?不!她不要這麼快就在他眼裡看到冷漠。
「可是你——」
「阿影。」薛啟示意他別再追問,轉而對妍兒道:「你再歇會兒吧,你啟嬸會在這兒陪著你,我給你煮藥去。」替她拉好被子。「放寬心,什麼都別想,安心把身子養好再說。」
看著她閉上眼,才同薛影一起離開。
***
「大哥,妍丫頭醒了就沒事了吧?」薛影跟到藥室,擔心地問著。
薛啟小心地照看著藥的火候,邊回答他:「這很難說,她血中有噬血無常的殘毒,重傷後體力又耗損過劇,心肺都受到損傷,幸好我已煉成千露百草丹,否則即使是華佗再世也難令她活轉過來。」
「丫頭血中帶毒?」
「嗯。依我推斷,應該是放血後體內歹毒未消。在平時可能無妨,多做休養並配合藥方,只需一段時日餘毒便可盡褪。可她過分透支體力,毒性便又發作了起來。」唉,妍丫頭這趟下山到底受了什麼折磨?
「何時才能肯定丫頭會沒事呢?」
薛啟微歎。「她到我手裡時雖已危在旦夕,但我有絕對的把握治好她。但剛才聽她提夜宇的事,似乎已萬念俱灰,這對她是很大的致命傷。唉,醫道再精,也難醫心哪!」
薛影也皺眉。「兩個孩子好好地下山,現在卻弄成這樣……」
「還有一件事。」
「怎麼?」
「妍丫頭肩上的傷,是皓影掌法傷的。」薛啟沉重地道。
「不可能!」薛影不信。夜宇怎麼可能傷害妍兒?
「我雖然不曾習武,但我能辨別各種掌傷。各門派的掌法不同,掌傷也各異,你們練的皓影掌法看似靈動,但內勁極強,比之一般重掌更易起瘀聚氣。不過……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說不定另有其人的掌法也是這般……」要說夜宇會出手傷妍兒,無論如何他都說服不了自己。可是那掌傷……唉,那掌傷……
「我還是下山找夜宇問清楚。丫頭那邊你們先安撫著,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吧,我會盡快回來。」薛影已經管不了妍兒為何不讓他去找夜宇。他以為弄清楚這件事比妍兒鬧情緒重要多了。
薛啟也贊成。「這樣也好,看能不能把夜宇帶回來。小兩口有什麼誤會解釋清楚就好,有夜宇陪著丫頭,她會復原得快些。」
***
夜宇背著昏迷不醒的梁書遠,縱身起落,絲毫不受背上的重量影響,在沒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回到寒松堡。
把他放在地上,夜宇心中著實不舒服。
這姓梁的怎麼這麼沒用?
在他手下走不了十招就讓他擒住。
若妍兒真和他在一起,他憑什麼保護她?
不!他別想擁有妍兒!
姓梁的別想他會把妍兒交給他!
又過了片刻,梁書遠才慢慢清醒。
老天!尹夜宇下手可真重!到現在他的脖子都還隱隱生疼。
「醒了嗎?我還道你想躺在那兒一輩子了。」夜宇譏誚。
梁書遠回頭。「這裡是寒松堡?你抓我來做什麼?」
夜宇冷笑。「你問了我就該答嗎?別忘了此刻誰是階下囚。」
梁書遠不甘示弱。「你好大的膽子!綁架朝廷命官只有死路一條,識相的就快點放我回去!」
夜宇不屑。「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嗎?哼!朝廷命官,我之前夠尊重你們了。」羅叔叔都同意了,現在他要用他的方式做事。
「你想怎麼樣?」可惡,方毓沒提過他們打算擄人啊!
「時候到了你自然知道。」夜宇背過身,佯裝自然地問道:「妍兒在哪裡?」
天曉得他心裡有多緊張,雖然想確定妍兒的行蹤,但又不願聽到妍兒真的投奔於他。
「你是說喬淳?」
「廢話!」
梁書遠挑眉:「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夜宇聽了這話非但懸著的心沒放下,反而更加膽戰。「別告訴我你不知妍兒已經離開寒松堡的事。」
如果方毓真是奸細,一定向六王爺提過這事。
「我是知道沒錯,不過我們也在找她。」那日方毓興匆匆地跑來邀功,卻發現喬淳根本沒回去。六王爺震怒,要他們盡速找到人,否則就要方毓拿命來抵。
「此話當真?」
「我沒必要騙你。」
那麼,妍兒到哪兒去了?
她甚至沒有半個相熟的朋友可以投靠。
井霞山?不可能,若他真的誤會她了,以她的脾氣是不會回去的;若不是誤會,她殺人之後更不可能回井霞山,只是,她為什麼不在六王爺身邊?
夜宇盯著梁書遠:「你真的不知道妍兒的下落?」
梁書遠無奈地回話:「若我說她在我的新房裡,你信不信呢?」
他幾乎是說完就後悔了,果然,這句挑釁為他換來結實的一拳。
「她是我的,你別想碰她一根寒毛!」
梁書遠摀住腫起的下巴和已帶血的嘴角,忿忿地道:「人都被你趕走了,你還聲稱她是你的?未免太霸道了些。」
夜宇頹然地放下握拳的手,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再度被痛苦無情地啃噬著。
他好想她。
可是,她到底在哪裡……
***
妍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啟嬸親手餵她的湯藥,她實在是討厭極了這個味道,可又不好意思耍賴不喝。若是宇哥在這兒……唉,宇哥……
啟嬸注意到她忽然黯淡下來的目光,關心地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妍兒搖頭,這幾天在啟叔的細心調理下,她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沒再惡化,也比較有胃口進食了。
「我好多了,可是啟叔的千露百草丹……」當她知道啟叔讓她服了千露百草丹時,覺得萬分地過意不去。千露百草丹煉製極為不易,啟叔摸索了許多年,也才煉成兩粒,就這樣讓她服了,她怎能心安?
啟嬸慈祥地看著她:「傻孩子,藥雖然珍貴,可到底是拿來救人的呀,我們只盼你早日康復,從沒可惜過那些藥材,你啟叔還巴不得有更好的藥來讓你好得快些呢!」
妍兒感動得紅了眼眶,啟嬸卻不許她掉眼淚。
「別哭呀,你啟叔交代過你情緒不能太激動,等會兒讓他見了,啟嬸會挨罵的。」
妍兒吸了吸鼻子,羞澀地笑了。
「總算笑了,啟嬸就愛看你笑,之前你了無生氣的模樣,不知急白了我多少根頭髮。」
妍兒輕輕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啟嬸。」
啟嬸扶她躺下。「我不愛聽這麼見外的話。」收拾好藥碗。「你休息吧,我去弄晚飯。」
***
飯後,妍兒忍不住問啟嬸:「影叔怎麼還沒回來?」
「他一太早就下山辦事去了,大概會晚點回來。」啟嬸不自在地張羅手上的藥。
妍兒半信半疑。「這麼巧每天都有事?」
昨天是托人送信,前天是丐幫長老有事相商,還都在她入睡了才回來、她沒醒就出去了。
「阿影一向很忙,你是知道的,當年他和夜宇的爹以皓影絕技揚名江湖,和各大派的掌門都有不錯的交情,這幾年他雖隱居在井霞山,但和幾個江湖上的要人一直有書信往來,碰到棘手的事,他就派夜宇下山協助。這些你都很清楚呀,以前不也是這樣?」
話是沒錯,但妍兒就是覺得不對勁。照理說,影叔這麼關心她,怎麼會在她狀況這麼差的時候頻頻下山,還夜夜晚歸?
妍兒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可能性,嚇得她臉色發白。
「啟嬸,他不會是去找宇哥了吧?」
啟嬸強做鎮定:「怎麼會呢?去嶺南要好些天呢。相信我,阿影只是晚點回來罷了。」
「好,那我不睡了,我等影叔回來。」
啟嬸為難地看著她。「妍兒,你還是歇著,阿影回來了我再叫醒你,好不好?」
妍兒不肯,拉著啟嬸約手。「你哄我的。其實影叔早去了寒松堡,對不對?」
「妍兒……」看來是瞞不住了,啟嬸只得點頭。
妍兒呆了半響。
「他真去找宇哥了……」想著想著,她的淚水一點一點地落在衣襟上。
要結束了嗎?這段偷來的寧靜時刻就要結束了嗎?
啟嬸輕拍她的肩,柔聲安慰她:「別這樣,阿影是擔心你受了什麼委屈,想去找夜宇弄明白。你和夜宇能有多大仇恨?氣消了就沒事了。我還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呢!」
妍兒只是抱著啟嬸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是受了委屈,可她的委屈是解釋不清的呀!誰會相信殷伯不是她殺的?誰會相信是有人布好局陷害她的?這樣的事實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又怎能期望別人相信她……
「答應啟嬸,別和你影叔生氣,嗯?」啟嬸自然不知道妍兒心裡的轉折。
妍兒含淚凝望著她:「你們可不可以永遠對我這麼好?」
「真是傻話,我們一直就當你是自己的女兒,不對你好要去對誰好?」啟嬸愛憐地輕撫她的長髮。
妍兒臉頰上兀自帶著晶晶淚珠,嘴角卻已隱含微笑。她該走了,趁影叔沒把那殘酷的消息帶回來之前,讓她保有他們的愛離開吧。
拭去淚水,妍兒微笑著問:「啟叔在藥室嗎?」
啟嬸不懂她何以忽然問起,但也樂見她釋懷了阿影下山的事。
「他在書房裡,要啟嬸去叫他嗎?」
妍兒搖頭。「我想吃鬆糕,不知道啟叔許不許。」
啟嬸笑了,難得她肯開口要東西吃。
「我這就給你做去。你肯多吃點他高興還來下及,怎麼會不許呢?」妍兒怎麼忘了她啟叔用藥是不忌口的?虧她學配藥學了這許多年。啟嬸忙著去廚房弄鬆糕,沒想到這只是妍兒支開她的藉口。
等啟嬸離開,妍兒也跟著起身,取來紙筆想留封信,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滴落在字裡行間,斑駁破碎的紙面似乎在反映著她斑駁破碎的心。
封好信,把信擱在枕邊,依依不捨地環顧室內,才離開拈然居。
提氣縱下曉蒼林,牽動未癒約內傷使她不住嘔血,她的體力無法負荷這麼多,曉蒼林的一草一木彷彿在她面前飛轉,她暈眩地閉上眼,幾乎倒地不起,可是心中一股意念卻不許她在曉蒼林倒下。
不得已,她只得往前走,可惜她頭昏得辨不清方向,不幸雙腳踩空,跌落夜宇三申五令她不准靠近的林邊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