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她對別的男人笑,厲寰濃密的劍眉立即皺緊,往前邁去的腳步更是加大且急促。
瞧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華緹先是一愣,隨即朝他輕輕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妳在做什麼?」他劈頭就問。
「借錢給親戚啊。」她答得再理所當然不過。
那名男子見厲寰前來,臉上不禁有著懼意,往後退了步,「那麼……我先告辭了……」
「別想跑。」看出這傢伙打算開溜,厲寰大手一伸就揪住了他的衣襟。
「饒……饒命啊!」男子哭喊著。
「你別這樣,快放了他。」華緹連忙道。
聽見她為對方求情,厲寰更為氣惱,一把無名火自心頭熊熊燃起。「聽著,你敢跑,我就宰了你。」他揚聲威脅道。
男子點頭如搗蒜,一張臉更是慘白。
見狀,厲寰這才放開他的衣襟,看著他雙腿止不住顫抖,站在他們倆面前。「我問你,你是華府哪裡的親戚啊?」
「我……我……」男子支吾著。
「說啊!」厲寰大吼。
「我是華府已過世的老爺的二嬸婆的三叔公的四舅子的五堂妹的六表弟的七孫兒。」
「哼,那不就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厲寰冷笑一聲。
「這……」男子的神情十分心虛。
「我看你根本是王八吳介紹,來假冒華家遠房親戚的吧!」
「我……我不認識什麼王八吳……」男子在說這話的同時,眼神壓根不敢往他們看,頭更是垂得不能再低。
「喔,王八吳你不認識,那總該認得吳三吧?」王八吳就是吳三,吳三就是王八吳,這分明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
「我……」
「把銀兩拿出來。」厲寰向他伸出手。
男子急忙護著懷中的銀兩,「我……我才不要。」
「你敢不聽話?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快把從她那裡騙來的銀兩交出來,聽見沒?」厲寰揚聲大吼,並作勢要揍人。
聞言,男子嚇得臉色慘白,連忙將懷裡的銀兩全掏出,雙手奉還給華緹。華緹呆呆的看著他。
「妳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收下啊!」厲寰沒好氣地道。
「這些銀兩真的不能給他嗎?」她抬起頭看向身旁的厲寰。
聞言,厲寰真有股衝動想狠狠掐死她,揚聲大吼,「妳該死的馬上把那些銀兩給我收回來,聽見了沒!」
「這……好吧。」華緹只得將男子手上的銀兩取回,並一臉歉意的看著對方,「抱歉,無法借錢給你了。」
「沒、沒關係……我……可以離開了吧?」男子轉過頭,驚懼的看著人高馬大的厲寰。
「滾!」他沉聲低喝。
「是……我這就滾、這就滾。」男子連忙轉身奔離,往後再也不敢來這裡假冒華家的親戚了。
待那名男子離開後,厲寰立即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她,「該說妳蠢還是沒腦子?那傢伙壓根不是妳的什麼鬼親戚。」
「我知道。」華緹輕輕點頭,神情顯得有些無奈。
「既然知道,妳還借錢給他?」天,她的腦子一定壞了,不然怎麼會做出這等蠢事來?
「如果可以讓家產變得少些,無論是誰來借錢,我都會借給對方。」華緹看著手中的那些銀兩,淡淡地說著。
「妳……妳這女人真是有病,好端端的竟然會嫌家產太多?」世上每個人都恨不得家產越多越好。
「有病嗎?也許吧……但我的苦衷,又有誰知曉?」她輕輕說著,唇邊掛著一抹淺笑,但那抹笑容卻有著無限哀愁與傷悲。
看見她這模樣,厲寰再也壓抑不住,脫口道:「妳若是心底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啊,幹嘛那麼委屈?」
一愣,華緹雙眸微瞪,神情訝異。
突然間,厲寰好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連忙撇開眼不敢再看她,「我……我的意思是說,妳別把心事都放在心底,可以找個人談談,用不著一臉快哭的模樣……」
華緹伸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龐,「剛才……我的表情看來很難過?」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這樣啊。」華緹沉吟了會兒,接著問道:「那你今兒個之所以走這一趟,就是特地來警告我,不許再把銀子借給不認識的人?」
「呃……對。」厲寰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天曉得今兒個他究竟是怎麼了,一聽到她隨便借錢給什麼遠房親戚,就再也沉不住氣,馬上奔來,果然瞧見她又要借錢給人,還好被他制止,不然往後必定會有不少人聞訊而來,紛紛向她伸手。
華緹笑了,笑得燦爛且迷人。
一看見她的笑容,厲寰的心猛然一震。
他似乎沒資格說她有病,因為他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要不怎麼會認為她的笑容會那麼好看,無人能及?
「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再走?」華緹笑著問。
「嗯……也好。」
他輕輕點頭,尾隨在她身後,進入屋裡,坐了下來,看著她親自為他沏茶。
等等,他究竟是來做什麼啊?怎麼又被她牽著鼻子走,坐在這裡與她一同喝茶?
華緹沏了杯春茶,輕放在他面前,視線始終落在他臉上,不曾移開。
一直被她盯著瞧,厲寰覺得實在很不自在,只得開口:「妳看著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什麼怪東西?」
「沒有啊。」她笑著輕輕搖頭。
「那妳幹嘛直盯著我看,又衝著我笑?」別再盯著他看,別再對著他笑了行不行啊?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罷了。」
「什麼事?」他只是隨口問問,如此而已,並不是關心她才問的,嗯,就是這樣。
「多年前,我曾經在路上見過你給一名小叫化子一些碎銀,教他去買些吃的。」此情此景,她始終記得。
「有這回事嗎?」厲寰摸了摸頭顱,仔細想了又想,認為她應該是看錯人了,驀地,他想了起來,確實有此事。
當時的他也不曉得被什麼迷了心竅,一時之間出於同情,才會將一些碎銀拿給那個小叫化子,如今事隔多年,城中早已不見那個叫化子的身影,想必是到外地乞討去了。
他老早將此事拋在腦後,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此事。
「你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華緹笑看著他。所謂的面惡心善,指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吧。
被她當面稱讚,厲寰的臉不禁又發紅,連忙撇開臉,「少灌我迷湯了,以後妳別再當好心的傻子才是真的。」
「好心的傻子……是嗎……」華緹伸出柔荑,輕托著下顎,看著廳堂外寬闊的庭院,喃喃輕語,「如果能早點把家中的銀兩散盡,往後我的安全才有保障……」
「啥,妳說什麼?」什麼叫早點把銀兩散盡,她的安全才有保障?她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什麼。」華緹笑著輕輕搖頭。
厲寰望著她。撒謊,她哪一點像是沒事的樣子?但是……他好像沒什麼資格繼續追問下去。
唉,煩啊!他為何要為了她的事而煩惱?以前他不都認為離女人越遠越好嗎?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看著眼前一臉煩躁的厲寰,她猶豫地開口:「那個……」
「什麼事?」由於心頭仍然紛亂,他的語氣顯得有些不悅。
「明日是三月初八上巳節,咱們一同外出走走可好?」她以輕柔的嗓音問道,一雙杏眸更是直瞅著他。
「妳約我一同外出?」厲寰瞪大了雙眸,極為訝異。
「是啊。」她笑著輕輕點頭。
「妳不怕人說話?」
「嗯?說什麼話?」華緹側著頭,一臉迷惑。
「那個……」見她這模樣,厲寰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什麼話來,「沒,沒事,不知道就算了。」
她究竟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啊?一年才那麼一次上巳節,幾乎所有人都會外出踏青,若是她同他走在一塊兒,難保不會被人說閒話。
「你怎麼了?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嗎?」華緹蛾眉輕顰,一臉失望的模樣。
「誰說我不去了?」厲寰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更有些羞赧,一切只因為眼前這個善良、天真又無邪的蠢女人。
「那麼你是答允了?」
「呃……嗯。」他以細微的動作輕輕點頭。
「那麼咱們明兒個辰時在哪兒碰面好呢?」華緹側著頭思索。
「我會過來找妳,妳哪兒都先別去。」厲寰立即道,就是不希望她獨自外出,怕她在路上會出什麼意外。
「咦,你是擔心我嗎?」
「誰……誰擔心妳來著。」他撇開瞼否認,但神情卻顯得侷促。
「那麼,明日我會在家裡等你到來。」
「嗯。」厲寰站起身,「那麼,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華緹站起身,臉上掛著笑,送他步出大門。
站在華宅大門外,厲寰轉過身,看著站於門邊的華緹,「妳……」
「怎麼了?」她輕輕眨眼,一臉疑惑。
「聽好,別再借錢給那些來歷不明的人了,到時候一定會有更多人假冒什麼親戚,覬覦妳的銀兩,聽見了沒?」這些話雖是對她說的,但他的視線卻不敢望著她。
他心裡罵著自己,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幹嘛這麼關心她,還對她千交代、萬交代?
聞言,華緹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開來,「是,我知道了,一定會乖乖照你的話做的。」
聽見她的回答,厲寰這才轉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柔和神情。「那就好,我走了。」
「嗯,小心慢走。」華緹站在門邊,笑著向他揮手道別。
見他高壯挺拔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於轉角處,她臉上的笑容這才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憂愁。
她這麼做……應該是對的吧?可是,內心卻又感到有些歉疚,這麼做似乎挺對不起他啊。
他的外表雖然看似兇惡,但內心其實是很善良的,而她卻是個假裝無辜而利用他的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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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這日,許多王孫仕女、才子佳人皆到城外踏青,於水濱嬉戲,以求除邪去穢,迎來祥輻。
辰時一到,厲寰準時出現在華府大門前。
見大門仍舊深鎖,他清了清喉嚨,本欲揚聲叫喚,但念頭一轉,驚覺自個兒若是大聲喚她,那些長舌的左鄰右舍又會跑出來看熱鬧。他是不介意人們怎麼說他,卻在意他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唔……該如何是好呢?
向來大刺刺,對凡事皆無所謂的他,想不到今兒個竟會為了一名女子而苦惱。
驀地,大門自裡頭敞開,華緹訝異地看著站在門外的那道高壯挺拔的身影。「你來了怎麼不喚一聲?又站在這裡多久了?」
「我剛到。」厲寰這麼回答,壓根不想讓她知道方纔他竟為了她的聲譽而擔憂。
「那麼咱們走吧。」華緹朝他綻出一抹笑。
一看見她的笑容,厲寰又感到心跳加快,只能趕緊點頭。見她取出鐵鑰,將大門鎖上,他好奇的問:「怎麼,宅裡沒有下人?」
「嗯。」華緹輕輕應了聲,神情有些無奈。
「妳……」見她這模樣,厲寰不禁皺緊劍眉。
「我們走吧。」華緹連忙朝他綻出一抹笑,手中提著一隻布包,往前走去,不願他多問。
看著她的窈窕身影往前走去,厲寰只得邁步跟上,與她並肩同行。
之後他們走出城門,往城郊走去。
一些在路旁閒聊的婦人瞧見他倆結伴同行,先是一愣,隨即掩嘴竊竊私語。
「想不到他們竟然如此大大方方的走在一塊兒。」
「可不是嗎?」
「之前不是聽說她自個兒跑去賭坊和厲寰賭錢,結果贏了,竟要厲寰娶她?」
「哎呀,這麼不知羞的話,我可說不出來呢!」
「我看啊,自從華家只剩下她一人後,沒了人管,她便開始胡作非為,哪有未婚的女孩兒家敢上賭坊呢?」
「這種事就只有她做得出來。」
聽見那些人雖掩著嘴說話,但音量之大,任何有耳朵的人都聽得見,厲寰停下腳步,狠狠地朝那幾個多話的婦人瞪去,並以洪亮的嗓音大吼。
「有什麼話就當著我的面說,莫在他人背後說閒話,嫌舌頭太長是不是?要不要我拿把刀替妳們割短些?」這些臭婆娘真該有人好好教訓一頓。
一聽到他的大吼以及威脅的話語,那些婦人嚇得連忙奔離,不敢再多說,以免舌頭真會被他拿刀割下。
「你別這樣。」華緹輕聲道。
「哪樣?」厲寰劍眉緊蹙。他就是看不慣,聽不順耳,想開口罵人不成嗎?
「別與她們一般見識,隨她們說去。」她淡淡地說著,逕自往前走去。
「為何妳要讓人這麼說妳?」他連忙追上她,劍眉依舊緊蹙。
「嘴長在他人臉上,他們愛怎麼說,就隨他們說去,我管不著啊。」華緹唇邊雖帶著淺笑,眼神卻有著哀傷。
「妳……」
「好了,咱們也快到了。」
「到了哪裡?」
華緹抬起織纖小手,指向前方的普陀寺,「今兒個,我就是希望你能陪我來這裡。」
「妳要我拜佛?」厲寰一臉震驚,滿臉詫異,更是停下腳步,不肯再往前走。
誰要拜佛來著?他最痛恨這種事了!聽一堆和尚唸經、勸人向善……我呸!
「我沒說要你跟我一起拜佛啊。」她笑著輕輕搖頭。真沒想到他竟會這麼排斥。
「不拜佛,那來佛寺做啥?看戲啊?」他沒好氣地回道。別想誆他,誰來佛寺不是拜佛的?
「我是去捐獻的。」
「捐獻?妳是嫌身上銀兩太多是不是?」他瞪向她。
昨兒個她要將銀子借給假冒華家親戚的人,沒借成,今兒個竟然跑來佛寺捐獻……她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嫌自己身上銅臭味太重是嗎?
蠢,真是個蠢女人!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這麼蠢的女人,讓他想不罵她個幾句都不行。
「呵呵……」華緹輕笑出聲。
「我在罵妳,妳竟然遺笑得出來?」真是莫名其妙,她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下輕。
「你人真好,這麼關心我。」她笑靨如花。
「誰……誰關心妳來著。」他咕噥了句。
華緹笑看了他一眼,輕移蓮足往前走去。
見她窈窕的身影直往前走去,越走越遠,厲寰又抬起頭,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佛寺,暗自罵了幾句,但還是趕緊步向前,跟在她身旁。
華緹唇邊揚起淺笑。方纔他嘴上雖那麼說,但還是跟來了。
兩人不再交談,踏上普陀寺前的階梯,緩緩拾級而上。
只見一名小僧站於通往佛寺的大門前,雙手合十,向他倆施禮。
「施主,華小姐。」
一旁的厲寰聽了,劍眉緊蹙。這個小和尚認識她?這麼說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兒?
「我今兒個特地前來奉獻一些銀兩,還請小師父收下。」華緹臉上帶著笑,將手中所提的布包雙手奉上。
小僧並未收下,只是道:「華小姐,師父先前交代過,若是您再次前來,務必請您入寺,師父欲親自奉茶。」
「這樣啊。」華緹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厲寰,「你……能陪我一道去嗎?」
厲寰看了眼她那滿是乞求的眼神,又從敞開的寬大寺門朝裡頭望去,看著那莊嚴的佛寺,遲疑了會兒,最後才以細微得讓人幾乎看不見的動作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華緹向他綻出一抹笑。
「呃……嗯,不用客氣。」一看見她的笑容,厲寰的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
「兩位請隨小僧來。」
在那位小僧的帶領下,兩人一同往前方走去,穿越過香煙繚繞的大殿,步上大殿後的一條長廊,來到佛寺後方,鬱鬱青青的蒼松翠柏環繞著的一處幽靜的角落。
一名身著簡單灰袍的白髯老僧,坐於一株參天古樹下的石桌旁,正是法傳大師。見他們前來,他立即起身,朝他們一禮。
「華小姐如此有心,老衲至為感激。」
「大師太多禮了。這是我該做的事。」華緹連忙彎身回禮。
站在一旁的厲寰則是未有任何動作,臉上更是面無表情,對於眼前的老和尚壓根不想理會,更別提彎身回禮了。
法傳看向一旁的厲寰,微微含笑,「施主可是華小姐的友人?」
厲寰皺眉看著一旁嬌小玲瓏,膚白似雪,五宮細緻,面容姣好,氣質出眾的華緹。
他倆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算是友人嗎?能稱得上是友人嗎?
見他一臉疑惑,華緹不禁輕笑出聲。「大師,他是我的友人沒錯,他叫厲寰,今兒個是特地陪我前來的。」
「有勞厲公子了。」法傳微笑向他一禮。
被人喚為公子,厲寰只覺渾身不對勁,「別叫我什麼公子,我可不是那麼尊貴的人。」
「那麼老衲該如何稱呼施主?」
「叫我厲爺就好。」城裡的人們,還有飯館、酒肆和賭坊的掌櫃及夥計們全都是這麼喚他的。
「那麼,我也該這麼喚你嗎?」華緹側過頭看著他。
聽見她這麼問,厲寰的劍眉立即皺起,腦海裡想像著她恭敬地喚他厲爺的模樣。「不,妳不必。」
「那我要怎麼喚你呢?」她一臉疑惑。
「這……隨便妳。」他索性撇開臉,裝作什麼事都無所謂。煩,煩啊!這女人怎麼老是能將他的心攪得一團亂?
法傳笑了笑,不再多說,親手沏了壺茶,雙手奉上茶水,「請厲爺與華小姐用茶。」
「多謝大師。」華緹先將裝滿了銀票的布包擱於法傳面前,然後伸出雙手接過茶杯。
然而厲寰則是壓根不想喝什麼茶,一雙大手仍是反剪於身後,假裝什麼也沒瞧見。
法傳見了並不氣惱,只是輕輕的將那杯欲遞給厲寰喝的茶擱於石桌上。
華緹看了眼身旁的厲寰,並未多說些什麼,默默的將茶飲盡,之後,她對法傳道:「大師,我尚有事得先行離開,請見諒。」
法傳笑著輕輕頷首,「厲爺,華小姐,下回讓老衲再為兩位奉茶。」
「多謝大師。」朝法傳行了一禮,華緹便與厲寰一同轉身欲離開。
然而,卻在此刻,法傳突然喚住了厲寰,「厲爺,請稍等一下,老衲有些話欲同你說。」
厲寰與華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法傳。
「同我說什麼?」厲寰擰緊劍眉,一臉詫異。
華緹看了眼身旁的他,道:「那我先去殿裡拜佛,祈求平安。」語畢,她逕自轉身朝佛殿的方向走去。
見她離開後,法傳這才邁開步伐,緩緩步向前,「厲爺。」
「先說好,我可不聽人傳道說教的。」厲寰趕緊率先表明,好讓對方無教可說,無道可傳。
「老衲並不是為了宣揚佛法才喚住厲爺的。」法傳慈藷的老臉上仍舊滿是笑意。
「不然呢?唱戲給我聽?」厲寰哼了聲。
「也不是。」法傳對於他那不以為然的態度並未氣惱,只是誠懇地道:「華小姐如今孤身一人,毫無依靠,加上已去世的華老爺留下不少家產,老衲十分擔憂她會受人欺侮,或是受人脅迫,所以請厲爺多加留心、注意。」
聞言,厲寰沉默了,好半晌後才開口:「難道你不怕我正是欺侮她的壞人?」
他人高馬大,身子壯碩,還有一大把嚇人的落腮鬍,人們見了他就馬上閃躲得極遠,小孩子見了他更是不敢再哭鬧,是城裡連鬼見了都怕的惡霸,這老傢伙竟會要他這麼做?
「呵呵……一個人是好是壞,老衲又怎會看不出?」法傳笑著朝他一禮,「請厲爺謹記,一個人的內心遠比外表更為重要。」
「你……」
「厲爺,別讓華小姐久等了。」法傳笑著這麼說,制止他再說下去。
厲寰擰眉看了他一眼,這才轉過身,朝大殿走去。
來到殿外,只見華緹跪在莊嚴的佛像前,雙目輕閉,雙手合十,專注地祈禱著。
他不願打擾她。於是便站在那兒等她,然而,那個老和尚所說的話一直在他腦海裡迴響著,怎麼也揮之不去。
一會兒後,華緹睜開雙眸,放下雙手站起身,當她瞧見站於殿門前的厲寰,立即笑著迎上前。
「你與法傳大師談完話了?」她柔聲輕問。
「嗯。」厲寰輕輕點頭。
「那咱們回去吧。」她知道,他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待在佛寺裡。
見她並未追問他方才與法傳談了些什麼,便逕自往前走去,厲寰只得緊跟在她身後,步下石階,離開普陀寺。
一路上,兩人皆未交談,最後反倒是厲寰沉不住氣,開口道:「妳不問我方纔那老傢伙……不,是大師和我談了些什麼嗎?」
華緹停下腳步,仰起小臉直瞅向他,「你希望我問嗎?」
「這……」他不禁語塞。
凝視著他好一會兒後,華緹這才笑了開來,「你很奇怪耶。」
「我……」被她這麼一說,厲寰剎那間真不知該作何反應。
之前他罵她蠢,罵她有病,如今卻被她笑奇怪,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華緹看著一臉困窘的他,唇邊的笑意更為擴大,「你要說就說,不說就別說,我不會介意的。」
望著她好半晌,厲寰忽然問道:「妳覺得我的外表如何?」
雖然不明白為何他會突然這麼問,但華緹仍舊將他的長相仔細看了一回,「嗯……很粗獷。」這應該算是好聽點的形容詞。
遠遠的就能看到他生滿了下顎的落腮鬍,而他的雙眸更是銳利,炯炯有神,加上那濃密有型的劍眉更有威嚴和氣勢,光一個瞪眼,想必就能讓哭鬧不休的小孩子嚇得連忙止住眼淚。
「少來,想說嚇人就嚇人,甭對我說什麼好聽話。」厲寰瞪了她一眼,但嘴上雖這麼說,心底卻有著歡喜。
「但是……」
「但是什麼?」他連忙追問。
「我看人並不是光看對方的外貌。」她輕輕說道。
「喔,不然呢?看對方的家世和財富?」從古至今,哪個女人挑選夫婿不是看重這些?
「不。」華緹輕輕搖頭,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我看人,只看內在。也許你不知道,我是爹的妾室所生,身份差了正妻所生的姊姊一大截,但是,大娘與姊姊卻待我及娘親極好。」
「那又怎樣?」厲寰撇撇嘴角,對這些壓根不在意。正妻生的和側室生的還不都一樣是人,有何差別?
「姊姊的容貌與我大不相同……極為平凡……」
「然後呢?」知道華緹似乎準備說出自己的心中事,他開始專注的聆聽。
「但她的性子極為溫柔,對每個人都很體貼,家裡所有的婢女、奴僕都很喜歡她。她與當時的建威大將軍慕劭已有媒妁之言,慕劭雖未曾見過姊姊,卻表示他向來看人不是看外表,讓我們十分感動。後來,爹、大娘與我娘親帶著姊姊北上京城,選了個良辰吉曰要讓他們倆完婚,但我那時因為受了風寒沒辦法一同前往,只好留在家裡休養,萬萬沒想到,他們成親那天竟會發生那件慘事……
「頓時,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就這麼獨活在世間,日後,有些原本看似忠良的奴僕居然打算偷取府裡的貴重財物,讓我不得不報官,並將所有僕傭全部辭退,獨自生活在偌大的宅第裡,並盡量減少外出。
「可是,數十日前,宅第的大門差點被竊賊破壞,他們欲闖入行竊,幸好恰巧巡夜的更夫經過,喝阻了竊賊,竊賊嚇得逃離,沒能得逞。我明白自己成了竊賊覬覦的目標,所以帶著家中所有銀兩前去賭坊,希望能賭輸,如此一來,身無分文的我就不會再引人覬覦了。」
但是她也想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沒有家產,美色也會受人垂涎,因此她才會想找個人嫁了,而面貌兇惡的厲寰正是最好的人選。有他在身邊,應該就能讓那些心懷不軌人不敢再覬覦她及華家的財產,但是厲寰壓根不願娶她,最後她只得收回賭約。
俊來,有人假冒她的遠親前來借錢,而她希望能早點讓家裡過多的銀兩消失,便二話不說的答應,但當她欲再給另一名自稱是華家遠房親戚的男子銀兩時,厲寰就出現在她家門前,制止了她,並罵了她一頓。
確實,她那麼做,必定會引來更多貪心的人,所以,她不如把銀兩捐給佛寺,這也算是功德一件。
厲寰詫異地瞪大雙眸,看著身旁的她。這些日子來,她究竟是怎麼過的?而她此刻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對他訴說這些事?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真不配站在她身旁,她是如此善良又堅強,而他不過是個城中人見人畏的惡霸。
華緹深深吸了口氣,最後轉過頭,朝他綻出一抹笑,「所以,我看人並不看外麥,只在乎那個人的內在。」
一見到她的笑,聽見了她的話,厲寰的心猛然一震,呼吸更是急促起來。完了,他真的栽在她手中了……
「那個……」
「嗯?」她眨著眼等著他說下去。
「今兒個我過得挺開心的,改日……能再邀妳一同外出走走嗎?」沒了以往洪亮如雷鳴的大嗓門,此刻他的嗓音溫和且真摯。
華緹先是一愣,頰邊浮上一抹嫣紅,笑著輕輕點頭,「好啊。」
看著她甜美的笑靨與嬌羞的模樣,厲寰真的沒料到他們之間的情況會如此演變。
他竟對她提出這樣的請求,不過,這倒也不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