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問得太快了?
「你跟一般人一樣,走到這裡了不是嗎?平安的成長到現在,就是活著最大的恩賜,這一點不是父母健在的小孩就會特別受到禮遇的。」
「我不可能不怨恨親生父母,但,怨了有何用?他們不痛不癢,仇視的我倒顯得愚蠢,恨著連長相都不知道的雙親非常悲哀,想想,還是少做吃力不討好的無聊事。」他和親生父母完全沒有感情可言,沒有感情支撐恨意,只剩蕭索罷了。
「嗯、嗯。」她沒有資格評斷他的想法,但可以扮演聆聽者。
「我不是漁夫,也不是游泳選手,不過,我的確選擇和名字有關的職業,我在水族館工作,因為台中開了分店,所以我從台北到台中來幫忙。」
「哇,你在水族館工作啊?整天照顧一堆魚辛苦嗎?你的工作時間很有彈性對不對?」有時和可喜經過台中知名的水族街,她會一時興起走進店家瞧瞧,看著許多不知名的魚兒游來游去,心似乎也變得輕盈許多。
「不急,改天有時間再慢慢聊我的工作。」他吊她胃口。「現在該你了。」
「我?」方本心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開始蔓延。
「我都掏心掏肺了,你不該表示些什麼嗎?」海汪洋滿臉正經。
不會吧?就知道天上不會平白掉下禮物,有得必有失。
那她現在再多挖他一點東西還來得及嗎?
「是是是,你都掏心掏肺了,我當然得掏肝掏腎。」她還是認命吧。
「謝謝。」他好整以暇的再度啜了口快見底的冰紅茶。
唉,她真是誤上賊船啊!
有債必償的方本心花了點時間介紹自己,等到聊到一段落,兩人盤子裡的餐點也漸空。
「體重的部分就讓我保留點女性的尊嚴,可以吧?」她連年齡都照實報告了,總得留一點給別人探聽啊。
「當然。」海汪洋揚起微笑。
「呼,真像交出了一份研究論文。」她有種被搾乾的感覺。「哎呀,都這個時間了!我先去結帳!」差點忘記當志工這回事。
「別緊張,來得及的。」海汪洋輕聲道。
抄起帳單,方本心匆匆步向櫃檯,準備付帳。
時值用餐時段,顧客眾多,櫃檯擠滿點餐和付帳的人們,身高不過一六ま公分的方本心卡在人潮後頭,正想盡辦法突破重圍。
「小姐,要不要幫你?」大學生甲貼近她,顯得別有心機。
靠這麼近幹嘛?!「不用了,謝謝。」她往旁邊退開兩步,想了想,再退開兩步以策安全。
「別害羞嘛,我們很樂意幫你的。」和大學生甲同夥的大學生乙從另一邊包夾,假裝要拿過方本心手上的帳單,卻乘機碰觸她的手背。
員警打哪兒去了?現在調戲良家婦女的壞蛋都光明正大成這樣啦!
「同學,放尊重點,萬一被學校知道沒有關係嗎?」她抽回被侵犯的手,乾脆交疊在胸前。
兩名大學生看方本心說話溫溫淡淡,臉龐上雖瞧得出不滿卻無高張氣焰,音量從頭到尾都被嘈雜的人聲沖淡許多,想必是受到委屈也不敢喊出聲,加上其他人只顧著點餐和付帳,完全沒有空暇將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於是便得寸進尺。
「別緊張,我們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大學生乙笑咪咪地道。
「這頓我們請,等等看要去哪裡玩。」大學生甲接著說。
「不用了,我沒興趣。」眼看就快輪到她結帳,她直視櫃檯,決定不再搭話。
「真冷淡啊,我們……」大學生甲的手才要摸上方本心的肩,就被另一隻力道十足的大手攔截。
「同學們,男女授受不親。」海汪洋嗓音沉穩,表情無波,可是釋放的力道卻讓大學生甲差點喊痛。
方本心看到他來搭救,著實感到安心不少,何況現場人多,她不怕這兩個學生肆無忌憚。
海汪洋的舉動讓顧客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四人身上,眾多狐疑的目光使得兩名大學生心虛畏縮。
「看、看什麼看?我們、我們只是見她被擠到後頭結不了帳,才、才好心幫她。」大學生乙結結巴巴,標準的敢做不敢當。
「好心幫忙需要動手動腳?」海汪洋此話一出,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別含血噴人!」大學生甲氣得叫道。
「我不止看到,還剛好抓到。」海汪洋舉高猶在他掌中的狼爪。
人證物證俱在,多名女性顧客忿忿地注視著那兩名學生。
大學生甲萬分羞怒地拔出被鉗制的手,「我伸手是要跟櫃檯點餐。」
媽的,真是失算!這個臭女人居然還有救兵!
「點餐就點餐,需要點到我這裡來嗎?原來跟女生搭訕是通關密語。」方本心出聲諷刺,下意識偎近海汪洋。
她依向他的舉動稍稍澆熄了他滿腔的怒火。
他在座位上目睹經過,卻不見她向他求救,郁氣不禁充塞他心間,失落和憤恨難以控制地爬滿他全身,虧他熬過了六年,這麼點不快還是惹得他極為痛苦。
她明明可以投以一記目光,向他求助的!
掙扎了幾秒,他終究起身遏止惡劣學生的行為,天知道他是極為努力不讓方才鉗制在他掌中的手腕被他硬生生折斷!
「同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名店員察覺情況不妥,前來瞭解。
「走了、走了。」大學生乙見苗頭不對,催促著同夥想離開。
真是出師不利啊!
「媽的!」妞泡不成,飯也甭吃了!大學生甲咒罵著。
「就這麼放他們離開?」海汪洋低頭詢問身邊的當事人。
「我很不想承認,但就算把他們丟進警局,你覺得人民的保母會有什麼大作為嗎?」教黑道扁他們一頓可能比較有喝阻作用,偏偏她沒半個道上朋友,可惜。
為惡之人若不能靠自身醒悟,即使被判死刑,怕也是含恨,永遠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歹事。
她的比喻是誇張了點,但這就是現實啊!
「也罷,反正他們沒討到我什麼好處,就留待以後他們勾搭上大哥的女人,再讓大哥去算這筆帳吧。」摸魚總是會摸到大白鯊的,保重。
海汪洋順著方本心的意不追究,但他一雙冰冷漠然的眼眸並沒有放過他們。
前來關切的店員好心地告誡,「同學們,改過吧,下次別再犯了,否則一定告到你們學校去。」他也得顧全店譽,客人在這裡被性騷擾,傳出去不可能對他們這間餐廳毫無影響。
大學生乙知道這次走狗屎運,早就開溜了,殿後的大學生甲心有不甘,邊走邊回頭惱羞成怒地道:「還真以為自己多正?不過是個殘廢,到死說不定都嫁不出去咧!」
殘廢……
聽見對方口出惡言,存心傷害,海汪洋再也壓抑不住沸騰的怒氣,一個箭步向前就要揪住對方的衣領,不排斥以野蠻的暴力賞他一拳,活動一下筋骨。
這一拳不揮出去,他的自制力會崩解!
就在海汪洋正要扯住大學生甲的衣服時,突來的啜泣聲拉住了他,他猛然一頓,立即收勢。
「嗚嗚嗚……」方本心的小臉埋在十指裡,顫抖的肩頭不住起伏,三不五時還傳來吸鼻子的聲音。
絕對是心靈受創了,好可憐的女生,好可惡的男生!眾多客人眼神一致,從對方本心的憐憫慢慢變成對大學生甲的瞪視,群情激憤。
「說話也留點口德吧!」
「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搞的,家教敗壞成這副德行。」
「同學,我們去那條巷子裡聊聊,如何?」
一人一句,逼得大學生甲再也抵擋不住,哪需要揍他?眾人光用言語就驚得他發抖,閃人閃得跟噴射機一樣快。
惡人無膽,不,連惡人的邊都構不上,頂多是人渣,嗟!大家心裡所想的皆相同,徹底瞧不起那傢伙。
「本心……」海汪洋一時手足無措,安慰的話在腦中千回百轉,竟是說不出口,哪還管得著別人?
「嗚嗚嗚……」方本心哭聲漸歇,很小聲地問:「他走了嗎?」
「那個敗類?早逃得不知去向了。」
方本心張開手指,確定從指縫中沒看到大學生甲後,便若無其事的放下雙手拾起頭,臉上不見淚痕。
眾人一愣,包括海汪洋。
「真是,還得逼我使出絕招,要不是現在人多,對方又不成氣候,這絕招也是會失靈的。」
假哭博同情,利用輿論壓力來攻退調戲她的臭男人,這招她可是經歷多少風雪才學得的。
「海先生,看不出來你這麼衝動,以暴制暴不是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萬一對方告你傷害罪,得不償失啊!」她真的很怕他剛剛揮出拳頭。「不過,謝謝你,我很開心你願意幫我出氣。」也許方法不夠完美,但她心裡的感動沒有少半分。
不知算不算是可悲,她早已習慣了歧視,尤其是刻意尖酸的歧視。
但她週遭的朋友往往比她更在意他人對她的目光。
他和可喜一樣,為了她挺身而出,她既感激又擔心。
可喜是女生,那次替她解圍時,對方見她會點拳腳功夫,便不再跟她們糾纏,但這次他要是真把那一拳結實地揮下去,對方鐵定抓著這個把柄不放。
「下次除非我說絕招沒用,你千萬得沉住氣啊。」方本心耳提面命道。
眾人合上大張的嘴,被叮嚀的男人則恢復面無表情,盡力不讓自己的肩膀看起來是往下垮的。
平安落幕就夠安慰他了,真的。
「啊——遲到了啦!」方本心忽然驚呼一聲。「老闆,讓我先結帳吧?剛剛真的快輪到我了,別算我插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