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本心已數不清自己最近常這樣失神了多少次。
腦中的罪魁禍首真是莫名的霸道,老愛插播,讓她完整的思路被切斷得亂七八糟,一天總愛跳電個幾回才甘願。
如果一個女生三不五時掛念著男人,是不是就叫花癡?
她覺得自己快要能體會花癡的心情了!
自從三個星期前,海汪洋第一次陪她去當志士之後,他們就再也沒碰過面。
明明之前巧遇得跟約好了一樣,現在看來倒像黃粱一夢,兩人的緣分在當時就已用罄。
好幾次經過他家門口,她總想上前按按門鈴,期望他會以最驚人的速度應門,可是在按下門鈴的前一秒,她停住了,對當下的舉動感到可笑。
她幹嘛啊,如果他真的開了門問她有何貴事,她拿什麼理由回答?
嗨,好久不見,想看看你還活著嗎,嘿嘿!
你好討厭,怎麼一聲不響就斷了聯絡啊?
五花八門的理由在方本心腦海裡浮浮沉沉,可恨的是,幾乎每個選項都讓她由衷唾棄。
海汪洋又不是她的誰,沒道理時時刻刻跟她報告行蹤吧,非男女朋友也非夫妻,即使是朋友,也不一定常聯絡的。
而且,她為什麼如此在乎他?
難道,當對一個人傾訴較為私密的想法和感覺後,對方在心中的份量就會快速膨脹,哪怕不想在意,也難以抹滅他的確佔了空間的事實?
萬一真是這樣,未免太恐怖了!
方本心細眉輕蹙,有點害怕這個情況。
如果她是個不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她心裡的空間肯定會因為塞滿太多他人的情緒而爆炸,崩潰於掏盡自己的後果。
她得感謝右腿的不便讓她始終與人保持禮貌的距離,不生疏但也不親近,藉由身體的殘缺早點體悟人類部分惡劣的本性還真是因禍得福,或者說,是種變相的幸運。
可喜對她的好不是虛假,她懂。
海汪洋跟她的相處不是虛假,她沒道理看不清。
但為何她會這麼在意他的消失?
她可能和所有人一樣,都是習慣於「習慣」的動物,有一天抽走了「習慣」,就會非常不習慣。
一定是前陣子太習慣他的存在,等到抽離後才會對他這般牽腸掛肚。
她可能有被虐傾向,對方說不定絲毫不覺得日子有何不同,她卻被迫當個一直想著男人的……嗯……花癡。
只是朋友罷了,有什麼好心心唸唸的?想想他那固執又不凡的思考回路,一開始她可頭痛得很!
雖然,到最後總順著他的意……
他的出發點良善嘛,絕對不是因為她骨頭軟。
唉,打個電話給她也好啊,又不是沒有她的手機號碼,上次在育幼院不是交換過了嗎?
他先開頭,她才好接話呀……
「哎呀!」移開方才失神下沾了太多墨水的筆,方本心趕在墨水污染畫紙前拉回全部的意識。
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工作時間混水摸魚真不應該,如果她身處在辦公室,怕是被老闆記上好幾個大叉了!
在家接工作原來還有這個好處。方本心苦笑著想。
她揉揉脖子,繼續奮鬥。
再苦情下去,她可以去演連續劇了。
突然,桌上的手機響起,嚇了她一大跳,連忙拿起。
她按下通話鍵,「喂?」
「小心心,在忙嗎?有沒有想我?」可喜朝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在晝稿,所以沒時間想你。」嗯,那怎麼就有時間想男人?方本心語畢,暗自心虛。
她居然是個見色忘友的人……真想吐自己口水!
「原諒你,下次要想我喔。」可喜噁心巴拉地道。
「是——」遵命。「找我有事?」
「當然,不然電話費很貴的!」
「你可以打市內電話給我啊,我去客廳接電話又不麻煩。」
「有些事是得關起門來講的,懂不懂?」可喜說得神秘兮兮。
「比如說?」
「你很不夠意思喔,想裝癡呆嗎?事情都不能交代的呀!」
「別拐彎抹角嘛,我……」啊,她知道可喜打來所為何事了。
「快點從實招來!」
「喔。他叫海汪洋,今年三十歲,身高一七五,單身……」方本心能告知的都講了,當然,有些「小細節」就這麼略過,因為她不好意思說啦!
簡報結束。
「就這樣?這樣到底是有進展還是沒進展啊?」先不說對方是否居心不良,光是斷了聯繫就什麼都甭玩了。
「隨緣吧。」這種事哪能強求,何況也無所謂進展,他從頭到尾沒提過男女私情,她在這頭胡思亂想根本是庸人自擾。
就算她不再單單當他是鄰居,但頂多就是提升到朋友的階級,再進一步……誰知道?
「實話?」聽完他們的相處紀實,可喜不認為用「隨緣」兩字就可以打發兩人的關係。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
「唉,別搞得我神經兮兮的好不好?」方本心吁口氣,耳邊忽然聽見手機插播訊號。
她今天生意真好。
「我有插撥電話。」可能是編輯要跟她討論稿件。
雖然她有那麼半秒鐘揣想著來電者是海汪洋,不過照他這三個星期的不聞不問來看,機率並不大,而且,他和她一樣,沒有理由撥電話給對方。
「說曹操曹操就到,開心了喔?呵呵呵呵……」可喜笑聲詭異。
「是是是,我很開心。」方本心拿她沒轍,「再聯絡羅。」
「好啦,不打擾你進行隨緣計畫了,有新的進展一定要跟我報備喔,我要搶頭香!Bye!」
搶頭香?什麼跟什麼啊!
方本心苦笑著收線,然而插撥訊號已經停止,來不及接聽。
她看著未接來電的顯示,上頭顯現的名字不是編輯,而是她以為機率不大的海汪洋。
真的是他!
偶像劇也沒這麼灑狗血吧?
方本心猶豫著是該主動回撥還是等等看他會不會打第二次,正思忖時,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喂?」清楚感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頻率,她想是因為太緊張,而非像中樂透,畢竟她是第一次和他通電話,不習慣嘛。
「本心嗎?」透過話筒傳來的嗓音有些不真實,但的確是海汪洋的聲音。
「我是。」聽見他喊她的名宇,令她的心跳又快上幾拍。
「最近好嗎?好久沒看到你了。」
然後呢?想我嗎?
斥責自己不要臉兼莫名其妙的念頭,她捏了大腿一下以示懺悔。
「我很好啊,倒是你似乎很忙喔?幾乎都沒有遇到你呢。」聽聽,這不是擺明了她很注意他嗎?方本心這次改揪住頭髮,超級懊惱。
冷靜點,她不希望講完電話後滿身傷,然後驚覺自己原來有自虐的癖好。
是哪位大師說異性之間沒有純友誼的?害她潛意識裡奉為信條,導致現在反應怪異。
「這陣子忙工作的事,台中分店剛上路,許多細節還在跟中部的廠商以及員工磨合,每天回到家幾乎都三更半夜了。」
所以,他和她碰不到面是正常的,沒打電話給她也是因為夜已深吧?方本心心中的疙瘩很沒志氣地化成輕煙。
「當老闆要處理的事情,恐怕不是我們這些小職員可以瞭解的,辛苦、辛苦。」老闆這個稱號從來不是她的夢想之一,能畫畫稿賺些可以餬口的薪水就夠滿足了,又不是非豪宅不住,非名牌衣不穿,她也不需要替身為公務員的雙親擔心退休後的生活,這樣的際遇再抱怨會被毆的。
「如果可以只當個職員,我會加倍高興。」許多事,他沒得選擇,不,應該說自從發生那件事後,他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嗯……人總會碰上身不由己的時候。」
她老覺得他常常話中帶話,不隱瞞卻也不說清楚,就像裹著無數包裝紙的禮物,明明知道禮物就在裡頭,卻怎麼也拆不完層層的包裝紙。
除了話中帶話,海汪洋看她的眼神也讓她困惑。
如果眼睛會說話,她已經聽到了許多,氣憤、怨恨、愧疚、激切甚至鍾愛……種種情緒揉合混雜,偶爾會在他以為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時丟出來,砸得她兵荒馬亂,措手不及。
他為什麼會對她擁有這麼多她難以解釋的心緒?
方本心曾經想問,卻沒有付諸行動,因為,她怕自己根本會錯意。
饒是如此,沒有碰面的這三個星期裡,她還是老想著他,猜測著許多事。
身處迷霧中很痛苦,但她又不想逾越隱密的界線,親人之間尚有不能說的秘密,遑論他們還是才剛認識不久的朋友。
也許是她太過敏感,說不定什麼謎也無。
「是啊,身不由己。」海汪洋的語氣仍舊淡然。
唔,她該接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你明天有空嗎?」他忽然問。
「明天?」算了算,已完工的畫稿都在進度內,她也不賴嘛,靈魂出竅多次還能維持工作進度,如果往後也能不拖稿真是天下太平。「如果沒有臨時的稿件,還算清閒。」不過,他會這麼問……
「那好,明天早上十點我帶你去水族館看看。」他並沒忘記要帶她去自家店面瞧瞧的約定。
果然。「我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可以配合,但是,「你該磨合的公事呢?都完成了嗎?」
「暫時告一段落了。」
「嗯。」
「就這樣,明天見。」
「晚安。」等會兒還是多趕點稿件進度,她比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