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沒有道理。
毫無創意的說法,但確實印證在方本心身上。
他們正式交往了。
如果跳過「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我願意」這樣的過程不談,她和海汪洋的關係的的確確已換到名為「戀人」的跑道上。
近水樓台,月亮是她,還是他?
過去,方本心從不曾放棄和異性交往,可是還沒開始就提前放棄的人往往是對方,如果對方察覺她行走不便,和她的關係就永遠是朋友,再進一步絕無可能。她知道世上會有不在乎她缺憾的人,只是她還沒遇到,如今,那個人出現了。
她感動於海汪洋的接納,反倒難明白她有什麼地方令他傾心?
「愛情沒有正確的解釋,第一次看順眼,就是喜歡。」不太嚴肅的應答,但是他很認真地這麼說。
她似懂非懂,倒也不想打破沙鍋問到底,留點對愛情萌芽的想像比較美。
起因可以保留幻想空間,但關係確定的宣告不能省。
然而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希望他多少給個實質的肯定,噁心肉麻點也嚥得下去,可是他總以淡淡的語氣回她一句,「如果擺個普通異性朋友對照組,你就會知道我們的相處有多不同。」
這是什麼說法啊?
她也只能乾笑。
固定到育幼院當志工是方本心不曾中斷的事,交往後,海汪洋如影隨形,除非分身乏術,否則只要她前去育幼院,就一定能見到他的身影。
「你不用陪我,這已經等於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真是剛好,到育幼院當志工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怎麼沒聽他說過?!
追問之下,她才發現他早就領有志工證,在台北時也不曾間斷地付出一己之力,他不局限服務場所,但育幼院是最常受他幫助的單位。
為什麼是育幼院?
她差一點點就要把這不經大腦的疑惑問出口。
還能因為什麼?他比她更懂得孤兒的心。
「育幼院是我們最常約會的地點,你不覺得很特別嗎?」海汪洋曾這麼問。
只要有你在,地點我不是很在乎啦。
方本心非常想這麼回答,可是話到嘴邊就是擠不出來,光頂著一張緋紅的小臉給他看。
約會是情侶必做之事,他們乖乖遵守,至於地點是否浪漫,因人而異。
在育幼院約會,很有意義。
某天,兩人結束志工的工作要離開育幼院時,他跨坐在機車上,一如往常替還未坐上後座的她戴好安全帽。
咦?安全帽的扣帶好像鬆了些。
正當她這麼想時,他也注意到了。
「你的安全帽太鬆,過來點,我幫你調緊。」
「這個我自己來就……」最後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她便放棄當個自立自強的女人,不敢搶走他的工作。
又不是被瞪,她為什麼違抗不了他的眼神?
這就是傳說中被吃得死死的嗎?
站到他方便「作業」的角度,方本心很無用地讓他替她調緊扣帶。
海汪洋動作俐落,將鬆緊調至適中。
過程短暫,她卻緊張得要命,因為兩人的臉如此貼近,前所未有。
好危險的距離……
「好了。」
這麼快?「……謝謝。」她在期待什麼啊?
「好像還是太鬆。」他示意她再次靠近些。
「會嗎?」她滿臉狐疑,「剛剛好……啊!」
方本心突然被海汪洋一把拉近,他扣住她的後頸,溫熱的唇覆上她的,動作和替她調扣帶一樣乾淨俐落,一氣呵成。
她彷彿看到周圍煙火齊放,絢爛奪目。
四片唇相貼不到一秒,他迅速離開她後,凝睇著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女友。
「嗯,果然服貼得剛剛好。」他一語雙關。
確認完畢,可以安全上路了。海汪洋這才悠哉地戴好安全帽。他當然是有預謀的,兩頂帽簷碰在一起,能成事嗎?
方本心面紅耳赤,雙頰上的紅暈久久不退,意識有些飄忽。
煙火好美……
等等!
這裡、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旁,耳目眾多就算了,還烏煙瘴氣耶!
她幻想過好多次初吻的場景,羅曼蒂克是必要的氣氛,省不得,怎麼……怎麼初吻說發生就發生呢?
「你太急……」都不先預告一下,害她失去選擇初吻場所的權利,真是欲哭無淚啊。
「抱歉,這裡是大街上,等回到屋裡,看你要將時間拉多長都可以。」悉聽尊使。
聽完他的話,她彷彿聽見轟一聲響起,被滿臉的高熱燒成灰燼。
她不是那個意思啊啊啊啊——
想起那令人害臊的回憶,躺在床上的方本心將頭蒙在被子裡,咿咿呀呀地悶叫一通,興奮過度。
情人間的對話都得那麼曖昧嗎?她很怕有一天會承受不了,噴出鼻血來。
都交往幾個月了,她的耐受力卻提升得很慢,有時接個吻就會讓她全身發軟,她無法想像當兩人結合時……
可能會死掉吧!
兩個構造迥異的身體得交疊在一起……這麼讓人害羞的事,她很怕自己配合不來……
方本心從被子裡探出頭,滿腦子黃色顏料。
她當然知道做愛這回事,但未曾體會過,肌膚相親是她未知的領域,而人類對於未知的事,本就存在許多恐懼。
幸好,海汪洋對她頂多是摟抱、接吻,換句話說,兩人的親密度只到二壘。
偶爾幾次她感受到他的失控,本想鼓起勇氣把自己交給他,但他總在她要脫口應允前一刻煞車,睜著一雙慾望和自製交雜的瞳眸凝視著她,告訴她,他還可以忍,忍到她也想要他的時候。
她不是男人,無法體會忍住慾望的痛苦,可是她知道那一定不輕鬆。
他不想勉強她,他願意等她……
被呵護的感覺真好,她沉浸在戀愛的甜蜜裡,如同每個戀愛中的女人。
前些日子,她將正式和海汪洋交往的事告訴了可喜。
「我就知道,沒有鄰居會這麼多管閒事的,還不是為了把妹,還我小心心來!」可喜不改碎碎念,但還是獻上祝福,「恭喜啦!我會等著吃喜酒的。」
喜酒?!她都還沒跟父母報告他的存在呢。
方本心有些歉然。
先前剛開始交往時,她想過結局也許並不美好,畢竟結婚都有可能離婚,閃電分手也不意外,但現在感情穩定發展中,她著實應該找個時間鄭重地把他介紹給父母認識。
當然,把男朋友介紹給父母不代表一切就會順利圓滿,不過她覺得這是她認真對待這份感情的證明方式之一。
爸媽一直擔憂她的右腿會影響她的交友,要是看到海汪洋出現,他們不知道會有怎樣驚人的反應?
滯銷的貨還能有被挑走的機會……
腦中浮起「顧客」的臉,方本心閉上沉重的眼皮,笑得開心。
把自己貶低成貨物的人還笑得這麼愉快,她有沒有骨氣啊?真是!
夜已深。
方本心一墜入夢鄉,撲身而來的疼痛讓她知道今晚那個夢境將再度出現。
又來了,誰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前她心裡明明甜得要命,怎麼不給她蜜糖般的美夢?
一成不變的撞擊。
一成不變的劇痛。
一成不變的倒地。
一成不變的鮮血。
喔,還多了像是被濃霧籠罩著臉孔,導致看不清五官的兇手。
真是殺風景,睡前她只要多想些和海汪洋間的點點滴滴,當晚,擾人的夢魘就會入侵。
她的潛意識八成是提醒她,現實中的幸福也會有翻船的一天,居安思危才是上策,別把愛情當成生活的重心!
方本心如此安慰自己。
她好想知道有沒有人跟她一樣,有相同的困擾。
夢中的畫面進展緩慢,靜止在她不管如何努力就是看不清楚兇手的臉那一幕。
該醒了,該從惡夢中甦醒了……
如果沒有意外,夢境將停留至此。
俯趴在地面上的方本心閉上雙眼,等待回到現實。
……嗯?
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吃力地睜開雙眼,看到的不是房間的天花板。
她還在夢裡?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在夢裡叫醒本該回到現實生活中的她?
那聲音聽來如此熟悉,一聲聲地呼喚著,斷斷續續,卻沉重得讓她想哭。
盤據已久的濃霧,被縹緲的呼喚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