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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幾分之幾 第三章 作者:水色
    第二天早上,燕子在一股形同隔夜發酵臭豆腐般的氣味中睜大眼睛,然後猛地坐起身子四望開去。半晌,她發現除了沙發前的茶几上擺放著一碟油條、一隻暖瓶、一把門匙外,卻沒有看見那個應該出現在屋裡的身影……

    身上的酸臭味道鮮明如昨,腦海恍惚著一些片段,前半截的「劇情」她著實不太記得,至於後半截,也只是依稀記得自己傻嘻嘻地和他聊天。入睡之後,夢中一直晃著李皓的影子和聲音,晃了很久很久。

    心臟怦怦亂跳,她知道自己昨晚醉得厲害,必定乘著興奮時刻把應該說和不應該說的都全說出去!包括她暗戀他。不過她不後悔——若不借助些許外力,以她的性子真有可能永遠不敢對李皓表白真情。

    然而,此刻她坐在李家大廳,卻硬是有一種羞恥感覺在胸中膨脹!彷彿聽得李皓在無聲地說,因為他知道她喜歡自己,所以早早步出家門,以這股長留的臭味,拒絕她的自作多情……

    一股怒火無名燃起!她木著口臉猛地掀開被子,忍著一身的臭味不洗澡,更沒有吃他的油條和肉粥。卻找來一根尼龍繩子把捲了她一整夜的絨墊和被子狠狠紮好!然後拿過鎖匙挽著被捲走出李皓家門,在經過路邊垃圾箱時把一大卷子傢伙扔了進去!

    經過街邊小檔時她買了一套便服,到公共衛生間隨便沖了個澡,把髒衣服包好後快速步出,開始逐間商場尋找和剛剛扔掉的褥子被子一模一樣的款式和圖案……

    跑到N間高級商場後,終於找到那款絨墊和被子——大概李皓也是在這裡買的。燕子一看價格,居然要3890元!她一咬牙買了下來,又到家居用品部選購了洗潔精、玻璃液、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直奔李皓家裡。

    既然他急不可待要和自己撇清關係,那麼她也應該把人家的住所恢復原狀,就當是把他的關照和她的羞愧抹個一乾二淨!從此大家無拖無欠!想到這裡,燕子乾脆關了手機,鼓著小臉頂著宿醉的頭痛在李皓家裡洗洗抹抹了一整天!

    下午四點三十分,她直起酸痛的腰身,環顧窗明几淨,簡潔舒適的李家,驀然覺得自己無聊至極!她在氣些什麼呢?總不成渴望昨晚李皓幫她洗澡,然後順勢吃了她吧!

    想到這裡,一股熱血直湧心頭,小臉漲得像豬肝般顏色。

    然而沒多久,曖昧的心思又被另一理性思緒所代替——李皓明知她神女有心,卻在大好時機不行動,甚至不想面對她醒來時那一刻,原因是他不喜歡她。

    關於燕子這次的酒後表白,就在她垂下眼簾把鎖匙放在他面前,並淡然道謝之時正式結束。

    心底裡的愛意,也因為羞愧的心理和他默然拒愛的舉動,漸漸淡了下去。

    許多年後,燕子回想自己當時求愛不遂,總會淡淡地淺笑,然後搖頭。

    笑,是因為那一段可以說得上「忍辱負重」的暗戀情懷純真至美。搖頭,是因為當年的她,已經流露出文家女子討厭活在人為陰影下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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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燕子醉酒之事發生後兩個月,大學剛畢業的劉曉楠中止了和數個男孩拍散拖的生涯,以新公司離家頗遠,要住在宿舍的借口敷衍父母,然後和一名畢業留校任教的年輕老師開始甜蜜的同居生活。

    當李皓知道這個消息之時,人家已經雙雙搬進愛巢十來天了。

    他瘋了似的撥她的電話,卻總提示機主關機,又不敢打到劉家詢問。後來倒是收到她兩條信息,說她現在長大了,有權尋找心中所愛,如果他真的疼愛她就不應再有諸多阻撓。

    李皓心中鬱痛難耐,接連數晚輾轉反側徹夜失眠,卻找不出理由責罵曉楠,或揍死那個似乎突然間從天而降的雄性動物!畢竟曉楠以前已經嗔過無數次他木訥呆板沒情趣,做哥哥還好,若做男友的話就不合適的話。

    兩人拖拖拉拉著不分手,其實是他心有不甘,曉楠貪婪他的寵溺而已。一旦她找到真愛,自是要和他分手。這是李皓一直都害怕面對,卻又心知肚明的事實。

    就在李皓心灰意冷之時,李母生膽石要住院開刀,乘著病意催促他早日結婚。那一刻,他的腦海裡除了曉楠,還掠過燕子清秀的面孔。想起她以前對自己百般留意,現在卻漠然置之,還有那天她宿醉疲憊,依然把他的家清理得一塵不染等等小事,心底不禁微覺內疚和惋惜。

    既然他不能娶曉楠,又一定要結婚的話,不如嘗試和燕子交往吧!除了他不愛她之外,她所有的一切都極其適合當一個好妻子。反正除了曉楠,他娶誰都沒有太大的差別。李皓和自己說。

    之後,他開始在工作上對她不時稍露關心,不久便邀她外出約會……

    燕子莫名其妙,然而當她察覺李皓是特意如此之後,曙光再度出現,愛火迅速重燃……

    兩個月後,李母再度催促。李皓避無可避,便對燕子提出結婚。

    燕子驚訝之餘,當然不會異議。

    其時,她那被胃病糾纏一年有餘的母親文素卻再度病發入院。這一次的情況十分嚴重,文素不能再以服藥治療,必須動手術切去胃部糜爛部分。燕子憂心無比,請了大假終日陪伴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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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早上,她去探訪母親遲了。才剛踏入病房,文素就像等了她很久似的挨在病床上,未及她說話便輕聲問:「今天幹嗎這麼遲?」

    「鬧鐘壞了。」燕子把暖瓶放在床頭櫃,湊前身子審視母親的臉色,「今天精神不錯!」

    「我是不錯。但你就不怎麼好了。臉色白白聲啞啞的,昨晚很夜才睡?」

    「沒有……」

    「是到李家幹活去了吧。」文素淡淡地說,「然後你在外頭洗衣拖地忙個不停,他就在房裡喝茶上網。」

    「才不是,我很早就回家了……」燕子轉身,裝做要拿過暖瓶倒湯給她喝。

    文素輕歎了一口氣,「我倒希望你們能今天吵吵鬧鬧,明天又糖沾豆兒般地過活。」

    「我們才不會為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就鬧騰得眾所周知……」

    「就知你會這樣說。」文素搖頭,「你總是不分時刻地在討好他。」

    燕子輕咬著下唇沒做聲。

    「燕兒,我並不認為這個人值得你花費太多的心思。」

    「他有他的好。」

    「女人需要的是一個你認可的丈夫,而不是別人認可的男人。」

    「但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努力改變。」燕子放下暖瓶旋上蓋子,捧過湯碗遞給母親。

    「所以我不曾強烈反對過你們。」

    「嗯……

    「但我怕你這份努力歷時過長,把時光白白耗費,雖知女人一生可以無貌無財、無愛無情,卻不可以無智。女兒,我不願做前四種女人,所以也不要你是……我知道你現在一頭熱,不愛聽這些說話,但我想趁還能勸告你的時候把最難聽但最真心的話全說出來,算是為你打個底兒。若他日被負,你也能爬起身子拂卻塵土……就如你爸對我,我對你爸一樣……」

    「媽——」燕子一咬唇,眼淚泫然若出。

    「不過,我當時的確認為他很愛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在大冷天時因為我想吃炒螺母子,就跑兩公里的路替我買,然後用油紙包著捧在心窩處一路衝回家……」文素微笑。

    這一刻,燕子覺得母親笑得很美。那是一種很雍容、很悠閒、很超然的笑容,內中或許有過怨恨,然而她把美好凝定在某一片段,以致她的笑容包含著快樂。她會永遠記著母親曾經這樣笑過。

    「但我討厭這種不能鋪陳於陽光下的關係,終於在一個秋日午後,無聲無息地搬離舊居。」

    「之後發現懷了我。」燕子止不住哽咽。

    「對了,你突然就平空出現了。」文素微微笑著拍了拍她的小臉。

    「謝謝你,媽媽。」她扭身輕輕摟住母親。

    關於父母的故事,她老早就知道得很清楚。父親是上海人,年輕時在廣州工作,遇見柔美的母親心生愛慕,瞞住他已經結婚的消息。兩人同居後,她素未謀面的「大媽」聽到風聲,領著小孩從上海火速殺至,日夜窩在父親宿舍守候。

    後來父親的單位得悉其風流韻事,當下日日夜夜為他做思想工作,做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一顆丹心練就出爐,父親無可奈何地拿著單位調職書,領著笑容滿臉的大媽回上海去了。

    「你父親因為責任二字,無法做出違背良心的事。對於他妻子他是好男人,對於我他是個負心人,但我知道他永遠都忘不了我。」文素輕聲說,「燕兒,你的李皓很像你爸爸那類人。」

    燕子臉色微微發白,卻掙扎著說:「但我是他第一任妻子。」

    「那你捫心自問,你感覺他愛你嗎?抱歉啊女兒,我只感覺你很愛很愛他,卻感覺不到他在愛著你啊。如果有一日,你發現他原來心有所屬,你可以做到你『大媽』般領著孩子直殺過去?然後像老鷹盯小雞一般盯著他?」

    燕子身子一僵。腦子突然記起小時曾聽外婆說她出生時母親曾請人為她批過命理,那相士淡淡一笑,只說了一句話——此女姻緣波折重重。

    「你不可以的燕兒,你是我女兒,我知道。」文素輕輕地說,「文家的女人都有著強於一般女子的柔韌性,卻永遠學不會如何死纏爛打。」

    「我們有我們好的地方。」燕子艱難地說。

    「的確。」文素點頭說,「但我反而希望你是個能遷就丈夫,也能發脾氣大哭大鬧爭取寵的女人。」

    「我也有可能這樣!」

    「不可能,你根本做不到。」

    「……」

    「但你體內流有我的血液,必定是個生命力堅韌的女孩。」文素微笑,「你外婆也是這樣說。」

    眼中泛起陣陣酸刺,心腸柔弱得幾近斷開了,如果外婆知道她要嫁給李皓,同意還是不同意?應該是不同意吧,但不會太過勉強她,就像當年她不去勉強母親離開父親一樣。

    因為外婆也是一個失婚女人。

    當年外公在北京讀書,外婆是太姥爺做主娶來的媳婦——很老土吧!後來,外公放假回家,發現家裡居然有個美貌老婆等著他,當下勃然大怒,死不肯和外婆圓房。後來被家人在湯裡放了點藥,糊里糊塗就和外婆圓了房。

    外婆愛他愛得打緊,處處遷就他,加上人也長得秀氣,一個暑期下來,兩人居然也相處下來了。

    然而,結果並不如言情小說般HappyEnding。外公返回北京後在舞會結識了一新潮女子,兩人火速同居,畢業後還帶著她回到廣州老家。而外婆在那女人進入夫家半年後才離家出走。

    至於出走的原因,先前聽母親說是外公偏愛二房,後來聽得街坊說是太奶奶太過厲害,兩個媳婦都被欺負得不輕。再後來又不知聽誰說其實是那新媳婦知道外婆有了身孕,不斷出詭計想害她流產。燕子覺得這三個版本都有可能發生,否則嫻淑保守的外婆斷不會離家出走,可惜她總不肯細說因由。

    不過有一點燕子可以肯定,外婆在幾十年前連夜捲了一包屬於自己的貴重首飾離家出走,誘因必定慘烈。怎麼死不重要,就是不能毫無自尊地冤死。這是她幼時聽外婆和母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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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和李皓決定註冊結婚的前一晚,母親精神不錯,硬是要回家裡替她「上頭」。

    這一俗例是新娘子出嫁前一晚至關要緊的事。當晚要有幾個要好的姐妹陪伴,算是送行。姐妹班有五個人,四個是她大學時期的同學,兩個專程自日本回來探望她,另外兩個在新加坡工作,也是特意請假過來,還有一個就是小麥。

    一夥女孩坐在一塊兒聊天說笑吃湯丸,然後替她弄這件衣服配那套首飾,這只髮飾襯那條裙子的細碎小事。耗到深夜時,小麥住得近便回家睡覺去,其他便一夥窩在客房打盹兒。

    靜下來後,母親拉著燕子回到房間,按她坐在椅子上,溫柔地散開她原本有點微卷的長髮,拿起密齒梳替她上頭。

    把梳子定在發頂上,再慢慢朝下一筆過地梳理,嘴裡柔柔地念:「一梳梳到尾。」然後把齒梳復位至頭頂再梳下去,嘴裡又念,「二梳梳到白髮齊眉。」然後是「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燕子從鏡子裡看著媽,看了好久。

    文素抬起頭,臉孔似在微笑,眼裡卻含著淚水。瘦白的臉為疾病耗盡了神采,鬢邊掛滿絲絲的白髮。

    燕子突然想哭,兩手抬起繞向身後一把捉住母親手臂,哽咽地說:「媽……我不要結婚了……」

    文素臉上強裝的笑意立時消失,卻像掩飾什麼似的輕輕掙開女兒的手,扭過頭拿起旁邊小几上的紅包套和零錢,低頭折疊著紅包封。她這陣瘦得很厲害,縮坐在床邊時顯得有點佝僂寒冷的樣子。

    燕子擦了擦眼睛,起身坐在她身邊,隨手扯過床上的毯子圍在她肩頭。

    文素按住她的手,半天才說:「燕兒,我以前有外婆,你有我。現在外婆死了,你也嫁了,恍然間我成了孤兒了!」

    燕子輕輕伏在母親瘦削的肩頭哽咽地說:「不是的不是的,媽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是的,我還有你。」

    「你是住在我心裡的人,我也是你住在心裡的人,我們永遠住在一起。」

    「是的,我們會永遠住在一起。」文素緊緊摟住女兒,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這番話聊過沒多久,文素因手術失敗,癌細胞擴散而去世。文家的小屋子也按照文素的遺願賣出——她說她不願意燕子在結婚後還踏入此間一步。至於賣屋子得來的款項,燕子償還了大部分醫藥費,餘下已是無幾。

    燕子雖有心理準備,仍然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李皓深感她們母女情深,可惜天生訥言,不是時時刻刻都有興致妙語連珠,便盡心盡力打理文素的身後事,令燕子更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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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燕子新孝,她和李皓雖然已經註冊結婚,卻沒有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這一點令傳統的婆婆很不高興,加之大姑李夢不知從何處打聽得燕子「兩代無男」的背景,婆婆更是不喜歡她,可惜兩人都註冊了,她也無話可話,卻指明要她辭職在家專心侍弄丈夫飲食,而且不准避孕。

    燕子辭職後,便搬到李皓的住處。小區內清一色紅白外牆的五層樓房,頂部弄個歐式鐘樓尖頂,看著有點高雅。李家住在A區D座三樓,就是李皓把曾經爛醉如泥的她安置了一整夜的地方。

    此時的她自是打疊起整副心腸,專心做起家庭主婦。

    因為兩人由約會至結婚不足三個月,婚後相處才是學問。每天每時甚至每秒,燕子都渴望發掘李皓另一面的性情,可惜隨著日漸的瞭解,她實在不得不把他歸類為一個古板兼悶氣的人。

    他愛乾淨,要飲食定時,每晚準時六點吃飯七點洗澡。對她說話很客氣,「謝謝」、「早安」和「晚安」天天重複。不喜歡應酬、喝酒看電視或逛街。一周定期去三次健身院。週末到母親家吃一次飯。

    還有,只要他覺得自己在做著事情的時候就分外專注。吃飯時很專心地吃飯,看報紙時就專心看報紙,若她在旁說話,明明一字不漏敘述完了,他才抬起頭,挑起眉毛一臉詢問狀問她剛才說什麼。

    這樣一來,她有再高的聊天興致也被他生生打壓下來,乾脆和他一塊沉默下去。以前在設計部時,曾一夥人到外面吃過東西,她覺得李皓在席間很健談,不像是這麼古怪的人。

    抑或,他的客氣和納言是面對她時才加倍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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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晚,燕子洗過澡後由臥室出來,經過走廊時悄悄瞄了一眼半開著門的書房,見丈夫正朝前傾著身子瞪著電腦一動不動,只有按著鼠標的手在不停挪動。

    燕子略一猶豫才推開房門,碎步輕輕上前,眼睛明是看著丈夫的肩頭,頭顱卻略一傾斜,越過他的左肩小聲問:「在忙什麼?公司的事?」

    李皓盯著電腦「嗯」了一聲,繼續專注修改一款牛仔服前衣袋上形如萬花筒般的夢幻圖騰。

    燕子不擅長主導聊天對話的氣氛,人家一冷淡她就不知要說什麼好,只得慢慢抬起身子在旁邊僵站著。又過了一陣,見丈夫還是當她透明物體一般,全神貫注地望著電腦,便訕訕轉身,輕著腳步朝門口走去。

    李皓突然側著臉叫她:「燕子——」

    「呃?」她忙不迭地回頭。

    「我有點餓了……能幫我弄點吃的嗎?」

    「行!當然行。」她立即展開笑臉,「我才剛弄了小包點,還熱的呢。」

    「謝謝。」他淡笑,臉在她扭過來之時再度轉向屏幕。

    「不用……」燕子低聲應著,心中再顯失落——客氣的味道,總能在他話裡完全體味,不知是不是其他夫妻也一樣?

    以前的老人說夫妻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解,隔天再見小兩口又是親密得不行,叫人捂嘴訝然間,疑惑昨晚聽到打破砂鍋響遍天的格鬥聲音其實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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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波爐「叮」的一聲,喚醒正自出神的主人。燕子戴上厚棉手套拉開爐門,自內中取出點心。然後拉開壁櫃門,拿出一隻精緻的花邊粉色碟子,小心把點心移轉放內裡。

    真好看呢。她在心裡說。又重新沏了一小壺參茶,用托盤子捧著一併往書房走去。

    站在書房門前,一股不甘心突然無由地滋生——既然同一屋簷,同衾共枕,還有什麼是需要顧忌的?他選擇被動,那麼就由她主動好了。雖然略顯氣虛,但總比維持僵局要好得多!

    就這樣吧!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洋出一臉的微笑推門步入書房……

    把托盤放在大書桌上,燕子略略一頓,然後輕伏在李皓肩頭柔聲說:「累不累?」

    李皓的脖子在一剎那有點僵硬,卻立即恢復,「不累。」

    燕子繼續柔著聲兒沒話找話:「昨晚我們到婆婆家吃飯,感覺她有點不開心。」

    「是嗎?」李皓把眼睛從電腦上移開看她一眼,隨即又垂著臉翻揭著電腦前的畫紙,「我倒不覺得啊,沒聽她提過什麼。」

    他的淡定令燕子故作的嬌媚無法維持下去,只得慢慢站直腰身,小聲說:「大概……大概還是因為我們不肯和她同住吧。」

    「又不是要跑到天涯海角,媽媽要見我們的話立即就能見著。」李皓扭頭審視她的眼睛,「抑或你覺得我媽很好相處,要和她處處看看?」

    燕子有點慌亂地垂下眼簾。

    「我其實是為你們好。」李皓笑了笑,繼續扭頭望向電腦屏幕,「你和她處不來的。」

    燕子「哦」了一聲便不知要怎麼接上去,又不好轉身就走出書房,只得小聲轉了個話題:「你明天……明天想吃什麼早點?」

    「我無所謂啊。」大概李皓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過於冷淡,說話間竟是淡笑著輕拍了拍她的小臉,「你弄什麼我就吃什麼。」

    燕子心裡一甜,又覺整個人都輕快起來,連忙說:「你上次不是說那些酸菜肉粒餃子好吃嗎?我弄那個好不?再配點牛乳白粥就更有味道了!」

    李皓淺笑點頭,繼續專注電腦屏幕,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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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便是週末。小區裡不少夫妻一到傍晚就拖拉著手散步去,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反正看得燕子很羨慕,心裡也很想和李皓這樣。加之她發覺這月週期遲了幾天,心裡不知怎地就覺得很興奮,膽子也大了許多,下午時就一直想著今晚要怎麼開口叫丈夫逛街去。

    兩人吃過晚飯,李皓洗完澡套上睡衣,照舊朝書房走去。燕子在廚房早留個後眼注意著丈夫,見時機到了,立即撐著兩隻還套住手套的手「哎哎」地叫住他。

    李皓轉身,微挑黑眉作詢問狀。

    「一會陪我到樓下的超市買點東西好嗎?」燕子瞅他一眼,又急急地說,「家裡沒米和紙捲了。」

    李皓「哦」了一聲,自沙發上拿過燕子為他準備好的大毛巾,擦著頭髮返身走向客廳沙發坐下,「什麼時候去?現在?」

    「五分鐘,你等我五分鐘就出發!」燕子快速擦了擦手自廚房衝出來,一邊朝臥室小跑一邊側過臉孔朝他淡笑低嚷,「好快好快!我好快就能來!」

    目送著突然變得快樂非常的妻子,及至聽到頗高分貝的關門聲,李皓呆愣——似乎因為訝然於她的驚喜,再順籐摸瓜地想到另一個很淺白的問題——不就陪她去去超市,那就這麼高興了。

    然而,那一襲似小女孩般跳躍而去的身影卻隱隱挑起他心底的認知——她沉靜的性子裡其實隱藏著一股天真可愛,只要他略略挑引,就能一而再地顯現。

    她真的很愛他,甚至把快樂都維繫在他的身上。這個發現令李皓感動,卻因此而沉重。對她熱情不是本意,對她冷淡又不忍心……這樣下去的話,兩人相處起來會不會費神而不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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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分鐘後,燕子從臥室出來,略顯拘束地輕撫著身上淡紫色的吊帶裙子,乍一碰著李皓迎面而來的目光,臉頰微微泛出紅暈,「可以走了。」

    「嗯。」李皓裝出不經意地收回目光,起身朝鞋櫃走去。

    燕子連忙跟上前去,在他身側小聲說:「其實我也不想礙你時間的,不過一袋米足有十公斤,好重,我……」她本來想說這個月週期遲了四天,不知是不是有了,所以不敢負重,不過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說有點古怪,便忍了下去。

    「買米當然重了。」正在拿鞋子的手停了停,「超市本來就人多,你一個女人去不宜買太多東西,以後要買大件沉重的東西都要叫上我一起才穩妥。」

    「好的。」燕子點頭,溫順地跟著他走到鞋櫃邊。等李皓穿好鞋子後,彎下身要把他的拖鞋放回鞋櫃裡。李皓也正要這樣做,高大的身軀一蹲一擺,立時把身邊湊前來的人兒整個撞了開去!

    燕子「哎喲」一叫,頭直往身側的鞋櫃撞去!

    李皓嚇了一跳,連忙伸手一扯把她救回懷裡,「我撞到了你嗎?碰傷了沒有,給我看看!」他擰緊濃眉,捧著她的頭仔細察看。

    被他摟著身子捧住腦袋,燕子心甜如蜜,羞紅著臉頰半垂下眼簾一動不動。感覺著他的大手在千絲萬縷間左右探揉著,牽拉出一陣陣有如電殛般激越的感覺。此般美妙,就算現在死在他懷裡也無怨無悔啊。

    「剛才碰著哪裡?還痛不痛?」李皓皺著眉頭仍然在她那一小片頭皮上撫著。

    她咬住嘴唇不做聲——回答「有」,她說謊;回答「沒有」,美妙的感覺會立即消失去。

    「怎麼不做聲了?撞傻了?」李皓這麼一說,倒是連自己也嚇著了,連忙把她往外支開一點,縮著脖子察看她的臉色。

    被推離他的身體,燕子一下感覺週遭微冷。

    李皓疑惑著輕輕拍打她的小臉,「怎麼了?怎麼了?明明撞著頭的,怎麼連臉都紅了?」

    這動作令燕子感覺自己仍被寵愛著,復又甜美起來,連忙搖著小臉,「沒,沒有,剛才你扯得我及時,沒撞著……」

    下一刻,她卻聽得李皓微含責備,甚至有點刻意分隔出距離的話:「以後別這樣了,收起鞋子這些小事我自己做就行!」

    燕子低低「哦」了一聲,拿過自己的鞋子穿上,穿至一半時,她突然叫:「啊,我要拿手袋。」

    「不是到樓下的超市嗎?」

    「是啊。」

    「這樣去就成了,還拿什麼手袋。」李皓順手掩上櫃門。

    「那我也要帶錢啊。」燕子有點無助似的撫著裙擺,「不拿錢怎麼買東西哪?」

    「我有,鎖匙也帶了,走吧。」李皓沒等她就朝大門走去,眨眼間已經到梯間了。

    燕子一呆,連忙關了門跟上前去。她跑至三樓梯間時,李皓正走下二樓,她走下二樓時,李皓已經在大樓外面等著她了。

    ==========

    眼見她小跑似的吃力跟著,大抵只是想與自己並排相偎著走路,李皓心底內疚頓生。然一想到她可能因為他這麼做像小女孩般驚喜若狂,自己又很難視而無睹的時候,他便覺得混亂而煩躁。

    微一皺眉,他決定不再多想!他討厭這種混亂,更自認專注堅定得無法接受在清醒狀態下的潛移默化。反正和燕子一起生活頗顯順意,一切保持現狀好了!

    畢竟現在的他只要身處家中,口喝時總有最熱的水泡他愛喝的參茶,有最甘涼的檸檬水滋潤他容易乾涸的喉嚨。聽覺輕易接受了燕子無論穿什麼鞋子都會放得輕輕的腳步聲;視線也習慣在廚房和陽台裡有一襲纖細的身影在晃動;飲食更從一開始就毫無道理地喜歡她素葷得配的口味。

    站在大廳,無論何時四顧皆是窗明几淨。她喜歡把窗子簾子全打開來,讓家中不時灑進晨光和夕陽,月光和星光。風過,淡綠色的簾子輕輕揚起,便會有一雙小手上前把簾子牽按著,然後伸頭站著四望。於是被關在簾後的,不僅有黑漆的夜空和閃爍的星星,還藏著一身碎花衣衫的她。

    他喜歡這種時刻流溢家中的寧靜感覺,甚至因為喜歡而漸漸萌生注意,然後,他還發現她有一頭觸及極柔軟的微卷長髮,還有她微帶著留蘭香的體味……

    那晚他睡晚了,上床時驚醒了熟睡的燕子,她嚶嚀一聲轉身把頭偎向他肩窩處。他不動,鼻腔慢慢滑進屬於她的體味,是一種有若留蘭的香味……那一刻,難以抑止的憐愛如潮水般直湧心頭,他埋首她的發間,久久不願動彈……

    直至心頭突然滑過一絲鬱悶,他才猛然驚覺,剛才自己不經意地對燕子流露出異常親暱的姿態!而這些,他一直以為只有曉楠可以索取。心中隨即黯然,曉楠從來習慣新鮮與潮流,原始的氣味她不喜歡,也不屑去喜歡……

    想到這裡,李皓心中的矛盾竟又似淡了許多,雖然沒有伸出手拖拉著已經跟上前來的燕子,卻刻意放慢腳步,和她並排兒地朝超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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