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這位先生的措辭方式好奇怪哦。詩詩緩緩回過頭——
「嘩!」正對上一雙湖水般湛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著轉兒,好奇地打量著她。
「先生貴姓?」詩詩驚異之餘,直覺地問出口。
那「藍眼珠」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想了好久,才靦腆地開口道:「他們告訴我,我的中文姓氏應該是保爾才對,可是……可是聽你剛才這麼一說,我想……或許我該叫自己『坡先生』?」
「撲通」一聲,孫巧巧栽倒在地。詩詩張大了嘴,傻愣了好半天才得以發出聲音:「你是——經、經理?!」
這天晚上,商詩詩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再度跨進「黑匣子」的大門。
進門之前,她第一千零一次告訴自己,她到這裡來,只是為了慶祝孫巧巧「惡人有惡報」,也慶祝自己從今後往不必再受到她的嘲諷和壓迫。
她可不是來找何其的,絕對不是。
詩詩走進去,第一眼就看見蘇黎與往常一樣斜倚在吧檯邊上,星眸半瞇,紅唇微撇;她手持一杯雞尾酒,對詩詩展開柔美的笑容,「詩詩,來試酒,今天有新口味哦。」
詩詩坐下來,一雙眼不住地瞥向吧檯內側正手搖雪杯的調酒師。只見他帽沿壓得低低的,頭也埋得低低的,壓根就不拿正眼瞧她。
哼,好稀罕嗎?她人都已經來了,他還想怎樣?先跟她打一聲招呼會死啊?詩詩有些生氣,但還是拉下了臉,先開了口:「喂,給我也來一杯。」
「砰」的一聲,一杯雞尾酒砸到她面前。那調酒師仍是頭也不抬。
「你!」這下詩詩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來,劈頭就喊,「何其!你究竟想怎麼樣?我都已經先低頭了耶!你一個大男人家,能不能別那麼小氣啊?」
「詩詩!」蘇黎連忙去拉她的衣袖,小聲道,「你弄錯了,他不是何其啦。」
什麼?不是何其?詩詩愣住。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調酒師突然伸手把漁夫帽往下一扯,只聽得「呼啦」一聲,一頭金子般明亮燦爛的長髮流瀉而下!那人抬起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詩詩,用字正腔圓的中文說道:「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
詩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才不過幾天沒來,「黑匣子」的調酒師竟然變成了一個金髮美女!聲音冷冷的,眼神也冷冷的,一張臉卻是精緻美艷到了極點。
「那……」詩詩頓時感到十分尷尬,「你知不知道何其去了哪裡?」
「他是誰?」金髮美女聲音冷,態度更冷,「憑什麼我要知道他去了哪裡?」
「……哦,謝謝。」詩詩碰了個軟釘子,更加尷尬了。她只好坐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杯中酒,心裡不停地想著:何其究竟去了哪裡?他辭職了嗎?為什麼不管是在公司裡、還是在酒吧裡,都無法找到他呢?
她開始有些慌了。
他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出車禍了?被綁架了?被拐賣了?
她掏出手機想打給他,卻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她費勁地回想了又回想,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奇怪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來自什麼樣的背景,去了哪裡,還會不會回來。
原來,一個曾經這樣冤魂不散的傢伙,一下子憑空消失了,也是讓人遍尋不著的。
不知怎的,詩詩突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這時蘇黎湊過來,帶了幾分微醺,吃吃地笑著,「詩詩,你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啦。」
「你怎麼知道?」詩詩狐疑地睨著她。
「因為,他捨不得你呀。」蘇黎不知是否喝醉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曖昧的笑意,「相信我,他不會走得太遠的。」她沖詩詩擠擠眼。
「去,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詩詩捶了好友一把,臉上卻不自覺地紅了。
結果這天晚上,她們兩人都喝得有些高了,尤其是蘇黎。在詩詩的記憶中,她好像從未見過蘇黎如此失態。
蘇黎真的喝醉了,並且是爛醉如泥。她雙頰酡紅地歪倒在詩詩懷裡,滿嘴說著胡話。詩詩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也沒法開車了,只好請酒吧老闆打電話到蘇家,叫了司機來接她回去。
詩詩看著蘇黎被司機扶進豪華房車內,確定她已安全無虞,終於鬆了一口氣。
走出「黑匣子」的大門,已是凌晨時分。秋天到了,夜裡很涼,呼嘯的北風一陣接著一陣,吹亂詩詩的滿頭紅髮。她打了個抖,將下巴縮進衣領裡,逐漸加快腳步。
驀然,一個灰不溜秋的人影從街角轉出來,攔在她的面前。
「打劫,把手舉起來。」那人壓低了聲音道。
詩詩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卻不是因為恐懼。她認得這個聲音!
這是何其的聲音。
詩詩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也許是天太冷,她出口的聲音竟帶上了略微的顫抖之意:「你……你個混蛋,這幾天都死到哪裡去了?!」
何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原本想嚇唬嚇唬她的,沒想到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立刻認出他的聲音。
「怎麼,很想我啊?」他戲謔地說著,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掀了掀頭上的漁夫帽,彷彿在思考著什麼似的。然後,他朝她躬了躬身,很紳士地伸出一隻手來,「走吧,我請你吃夜宵。」
甜蜜的感覺像陣颶風,猝不及防地襲上詩詩的心頭。她沒發現自己笑得像朵花,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把手遞給了他。
原來所謂「夜宵」,是兩隻塗著番茄醬的熱狗和兩大杯500CC的珍珠奶茶。
凌晨兩點,寒流入侵,整個城市驀然冷起來。商詩詩與何其一起坐在路邊公園的長凳上,手持熱狗大嚼,捧著奶茶取暖。
此情此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喂,你是男人耶!」詩詩一邊吃一邊渾身發抖,不滿地抱怨著,「十塊錢解決一頓夜宵,你做人要不要這麼小氣啊?」
「你很餓嗎?」何其敞開風衣襟口,從裡面掏出一大堆食物來,一一攤在長凳上,「你看,我隨身帶了巧克力、餅乾、薯條,還有時令水果,喏!」說著他揀起一個紅彤彤的大石榴扔到她手裡。
詩詩接住了,朝天翻個白眼,「真是敗給你了。」敢情他以為他們倆是出來野餐的?
「不過,說到錢——」何其把風衣口袋的內襯也翻出來給她看,可憐兮兮地說,「我身上只帶了二十八塊。」
「哇,就帶這麼點錢也好意思請別人吃飯?不是我說你,何其,你知不知道『厚臉皮』這幾個字怎麼寫啊?」詩詩氣結。接著歎了口氣,揮揮手,「算了,下次我請吧。」
何其笑了,歪著頭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雖然嘴裡抱怨個不停,臉上的神情卻是眉飛色舞的。
一聽他這麼說,詩詩立刻興高采烈起來,「那是當然,孫巧巧出醜了嘛!你不知道,今天她有多糗……」她連說帶比劃地把今天公司裡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何其。剛才和蘇黎在酒吧的時候未出口的話,現在卻像開了閘門似的,一股腦兒傾瀉而出了。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男人身邊,她覺得很自在。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做,什麼顧慮都沒有。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呢,你這幾天躲到哪裡去了?」詩詩突然想起這麼一茬,急忙揪住他風衣下擺,「你別想耍賴哦,快點從實招來!」
「小姐,我有正經事要做啊!」何其攤攤手,表情無辜,「所以就向公司拿了一個星期的事假——」
「就連酒吧的工作也辭了?」詩詩立即接口。哼,他口中的「正經事」還正經挺嚴重呢。
何其無話可說,只好摸摸鼻子,作出一副內疚的樣子。沉默了半晌,再度開口時,聲音帶了上幾分猶豫不決:「反正現在該做的都做完了,你就別問了,好不好?」說著,他移開了眼光,假裝很專注地欣賞著路邊的行道樹。
「到底是什麼事啊?這麼神神秘秘的……你是通緝犯?還是欠了高利貸被人砍?」詩詩不依地扯住他袖子,狂搖一通。他的態度越敷衍,她就越想知道。還有一種別樣的慌亂在胸口緩緩蔓延開來,讓她幾乎認定了:何其一定是有事故意瞞著她。是什麼事呢?是關於她的嗎?
她確定自己並不喜歡這種被他排除在外的感覺。她是那麼渴望知道有關於他的事,什麼都好;只要是事關何其,她就都感興趣。可是,他為什麼要對她隱瞞呢?朋友之間坦誠相待不好嗎?
想到這裡,詩詩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這時,何其霍然站起身來,跺了跺腳,呵著寒氣道:「好冷哦。詩詩,我們跑一跑吧!」說著率先擺開架勢跑起來,不一會兒就衝出路邊的小公園、跑到人行道上去了。
「喂,你還沒告訴我呢……」詩詩急忙起身想要抓住他,伸手去撈,卻連一片衣角也沒撈著。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漁夫帽在夜色中一上一下地躍動著,越行越遠。原本想要責怪他來著,卻也忍不住逐漸漾開了笑容。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終究還是快樂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