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胃口……看了就沒胃口。」他歎著氣,伸手探探自己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些許。唉,已經退了燒的人還要吃這個,就未免有些太不人道了。
於是,他向臥室門外呼救:「愛倫坡!愛倫坡?」
三秒鐘後,門推開了,進來的人卻是詩詩,「你怎麼了?」她問,眼中掩不住關切之情。
算了,沒魚蝦也好,他多麼希望此刻能有個人帶他出去吃頓好的啊!「我已經退燒了。」他眼光懇求地看著詩詩。
「退你個頭!我一個小時以前替你量過體溫,仍然有三十八度多。」詩詩雙手環肩,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何其無趣地扁扁嘴,又問:「愛倫坡呢?」
「我讓他先走了。」
「哇,你不是吧?」居然把他的金主送走了?
「有什麼問題嗎?他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那你?」何其瞇起眼看她,忽然若有所思起來。
「我留下來陪你。」詩詩說著臉上一紅,連忙把臉別了開去。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省得你死在這兒都沒人發現。」
「哦。」他低應了一聲,整個身子像條蛇一樣滑進棉被裡平躺下來,不再說話了。
詩詩靜靜地在床邊坐下來。他不說話,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臥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幾分怪異的曖昧。這種沉默,令她莫名地心虛起來。她偷偷地拿眼角瞟著他,卻見他緩緩地閉上了眼,呼吸逐漸均勻,好像就快要睡著了。
豬一樣的男人,她心裡暗罵。
她都厚著臉皮說要留下來陪他了,暗示得這麼明顯,他還是沒一點反應嗎?睡,還睡?怎麼不乾脆睡死他算了?
不過……他閉起眼睛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倒真是比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床頭的檯燈發出橘紅色的柔光,詩詩藉著這光亮,偷偷地把臉湊向何其。近看之下,他的皮膚白皙得接近透明,光滑如瓷器一般,連頰邊的小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睫毛漆黑濃密,又長又翹,倒像個姑娘似的。嘖,真是不公平,她的睫毛都沒長得這麼好看呢。
「要不……拔一根?」她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捏起了蘭花指,慢慢襲向他的上眼瞼。多好的機會啊,不拔簡直對不起自己。
下一秒鐘——
「你讓我親一下,我就讓你拔一根。」何其突然睜開雙眼,氣定神閒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臉上笑嘻嘻的。
喝!詩詩猛地向後一退,幾乎從床邊滾到地板上。搞什麼,原來他沒睡著!
「你——你、你、你!」她又驚又嚇又羞又怒,一手指著他,張嘴叫了半天,卻只會發出單音節的「你」字。
何其撐著身子坐起來,看著她臉頰燒紅的呆傻樣子,一下子覺得心情大好,連高燒也退去了大半。
「我餓了。」他伸了個懶腰,理直氣壯地宣佈。
「床、床頭櫃上有粥,你沒看到啊?」詩詩心虛地縮著身子坐到床尾,不敢拿正眼瞧他。真丟臉呢,剛才一時不察,居然被他逮了個正著。不過他也很過分就是了,故意裝睡不說,還對她說出那種不正經的話,什麼「親一下」,簡直構成言語性騷擾嘛……想到這兒,她的臉又禁不住紅了起來。
「我不要喝這種白粥,淡不拉嘰的,一點味道都沒有。」何其皺著眉。
喲喝,他還挺難伺候的!詩詩瞪眼:他也不想想人家在廚房手忙腳亂地熬了兩個鐘頭哎!前一秒鐘還在害羞的她,立刻板起面孔,「不喝就去睡,我可沒別的東西給你吃。」
「我餓得快死了,小姐……」他苦著臉哀求她。沒料想,下一句話突然話鋒一轉,「但你要我喝這種白開水一樣的粥,我寧死不屈哦。」
「你……」沒見過這麼無賴又貪吃的男人!他上輩子餓死鬼投胎的嗎?饞成這樣,還那麼挑嘴?
她沒轍地拿眼瞪著他。然後,門鈴聲悅耳地響了起來。這人來得真是時候,若是再遲一秒,她被何其活活氣死都不是沒有可能。
詩詩站起身來,惡狠狠地丟下一句:「沒吃完不准睡。」然後走出臥室去開門。
然而當她打開門的時候,卻立刻愣住了,詫異地看著門外的高大人影,「愛倫坡?怎麼是你?」他怎麼又去而復返了?手上……還拎著個裝披薩餅的大盒子?
「你不是開車回去了嗎?」
「我剛才突然想到,你忙了一個晚上,還沒有吃飯呢。」愛倫坡有些靦腆地撓著滿頭金髮,把手上的盒子塞到她手裡。藍眼睛裡閃爍著真誠而熱情的光芒,說道,「還有……我想太晚了你有可能會叫不到計程車,所以過來接你。」
「……哦,謝謝。」被他這樣一說,詩詩頓時感到十分尷尬。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愛倫坡的關心意圖實在太過明顯,讓她想要繼續裝傻都很難。可是,她的心裡已經有了「那個傢伙」呀,她的品位也已經降低到只喜歡「那個傢伙」的層次……愛倫坡再慇勤、再誠摯、付出再多、對她再好,也只會讓她覺得更加為難而已。
這樣下去不行,看來她得找個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才好。那個……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雖然殘酷了點,但總好過一拖再拖,讓事情無法收場。而且,愛倫坡這麼紳士又善良,應該不會為了這件事而炒她魷魚吧?
詩詩點著額頭想了片刻,在心裡反覆斟酌,確定自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設之後,終於大著膽子開口:「經理,其實我——嘎?!」她突然叫了起來,只因——
一隻手驀然從旁伸了過來,極為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盒子。手的主人——何其捧著披薩盒,高興地叫嚷道:「嘩……好棒,新鮮出爐的超級至尊披薩!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愁晚飯沒東西可吃呢!」邊說邊沖愛倫坡調皮地擠擠眼,「謝謝你啦,經理!」
「哦……不用謝。」愛倫坡欲哭無淚地看著他的滿腔愛意隨著披薩一起被何其掠走。
詩詩眼看何其捧著披薩笑得像只偷到魚吃的貓咪,氣得呆了片刻,才想起來要吼他:「喂,都說了不准你吃油膩的東西!你還吃?!」
「哇,火氣幹嗎這麼大?好好好,我——進房去吃。」說著,何其扯了扯身上的睡衣,抱起披薩盒子就往臥室裡閃。
「你——」詩詩在他身後死瞪著他的背影,氣得幾乎快要撲上來咬他;他渾然不覺,走到臥室門口時,忽然轉過身來,對客廳內的兩人說了一句很致命的話。
確切地說,這句話是說給詩詩聽的——
「你不是對我說過你喜歡愛倫坡嗎?好好把握機會獨處,加油哦。」說著拋給她一個十分友愛的「好哥們」式眼神,輕盈地轉過身子——「啪」,臥室的門利落地關上。
隨著臥室的門被關上,商詩詩立刻就瘋了,愛倫坡也瘋了。
然而不同的是,前者是被氣瘋;而後者則是狂喜得快要發瘋。
「你……你……」
詩詩喘著氣,虛弱地抬起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向緊閉的門板。她真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柄利劍,可以直接破門而入刺死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愛倫坡正在猛力追求她,也明知道她根本不願意接受他的追求,更明知道她心裡頭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可是現在,他居然給她來個驚天大爆料,當著愛倫坡的面說出她喜歡愛倫坡的鬼話?!他……他分明是想害死她啊!
「詩詩?」這時,愛倫坡又驚又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詩詩轉過身,驚慌失措地看著愛倫坡用深情的藍眼睛凝視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那步伐是多麼輕柔,多麼小心翼翼,彷彿生怕驚擾了此刻的浪漫和神聖。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佔據了她的心——
「何醫師剛才所說的話是真的嗎?詩詩,我真高興,原來你也……」他一時情緒太過激動,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不……不至於吧?他用得著這麼誇張嗎?詩詩被他嚇得不輕:敢情他們現在是在拍攝本世紀最纏綿悱惻的言情片嗎?嘩……他的眼中還貨真價實地含著淚光呢!她傻愣愣地瞪著深情款款的愛倫坡,腦中的某一根弦逐漸繃緊,繃緊,再繃緊……她突然雙手抱頭,放聲大叫:「啊——該死的何其,你給我滾出來!」
她的聲音穿透了臥室的木門,一清二楚地傳到一門之隔的何其的耳朵裡;何其原本背靠著門板,此時卻滑坐到地板上,抱著披薩盒笑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