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人學校,許多方面都不同於普通的院校,上課下課與學生交流都必須用手語。可是,鮮有新教師一進來就會手語的,如果不勤勤懇懇地向老教師們求學問教他一頭半個月的,日後可怎麼樣向學生授業傳道?
小丁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不能老是纏著李老師,於是便瞧準了平易近人的心蕾,大小問題都向她討教。
自小丁來後,形形色色的瑣事便一直追逐著心蕾。這天,美術課後,就有兩個女生大驚小怪地跑過來向心蕾告狀。他們的表情誇張而激動,彷彿天快要塌下來一樣,可他們咿咿呀呀的語言讓人如墜入雲山霧裡,摸不著頭腦。他們的班主任只能從他們打得飛快的手語中得知陸小吉和人打架了。
這令心蕾奇怪不已:陸小吉智力雖然偏低,但很少惹是生非。他為什麼會和人打架呢?
心蕾急忙跑到了班裡,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那是什麼陸小吉和人打架啊,是一群男生圍著陸小吉來揍!
心蕾迅速把他們分開,質問帶頭的胖子為什麼打人。
胖子毫無愧色,還大義凜然地告訴她陸小吉不尊重老師,該打。
他怎麼不尊重老師了?心蕾問。
他畫畫得了零分還不服氣,竟然罵老師是壞蛋。一堆男生爭先恐後地告訴她。
零分?罵老師是壞蛋?心蕾眉頭緊鎖,抽出小吉手中那張早已捏得皺皺巴巴的圖畫作業認真地看了一遍。
雪白的紙上,用彩色的蠟筆繪著一間漂亮的房子,一個花白頭髮的男人,題目是《我的父親》,形象生動,色彩明艷,畫得很好啊!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只有十歲的弱智聾人小孩的手筆。小吉繪畫水平大大出乎心蕾的意料。
可為什麼只有零分?心蕾細細地想著。
啊!對了,就是因為他畫得太好了,美術科的老王才認為這不是他自己畫的,所以給了他零分!
老王真是太主觀了,怎能因為小吉的智力偏低就認定他一無是處呢?不行,雖然這只是一次作業,但對學生成長可能造成很大的影響,突出的才能這麼小就被否定,長大了如何建立信心面對競爭?
望著小吉委屈而無助的眼神,心蕾心中竟油然地生出一股憐惜,立刻拉著他那只已哭泣得冰冷的小胖手直往美術科方向奔。
「王老師,王老師——」心蕾邊喊著邊跑進了美術科,可一看,裡面沒有老王,只有一個穿著白衣的年輕男子背著她在認真地用濕布擦著老王辦公桌上那個塵封已久的大衛石膏像。
很陌生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卻很挺拔,他是誰?
「請問王老師在嗎?」心蕾回復了一下往日的溫柔,輕聲地問。
年輕的男子沒理睬她,甚至連頭都沒有轉過來望她一眼。
「請問王老師在嗎?」心蕾提高了音量,但仍然得不到答覆。
怎麼美術科的人都那麼的把人不當人看!心蕾生氣了,拉著小吉衝到那男子的面前,用力地拍了一下老王的辦公桌,大喊:「請問老王在哪兒?」
男子愕然地抬起了頭,純淨明亮的眼波恰巧投進了心蕾的雙瞳,那一刻,她的心像一對自由的翅膀,在不停地顫動。
「對不起,我的耳朵有點問題。」男子向她說道,並指了指自己戴著助聽器的雙耳。
「啊!」心蕾驚訝地輕吐了一聲,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心裡愧恨得很。
「剛才你在後面叫,我聽不清說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我,所以……對不起啊!」他笑著再一次向她表示了歉意。
心蕾很喜歡他的笑容,那真像冬天裡從窗外透進來的一道明媚的陽光,讓人的心暖暖和和的,很舒服,很愜意。他的樣子也很清俊,皮膚白皙,輪廓分明,特別是他的鼻樑,很高,顯出一點與他這個年齡不大相配的堅毅。
「你要找王老師嗎?」他問。
「嗯!」心蕾點了點頭。
「他上廁所了,一會兒就回來。」
「哦,你是新來的老師?」
「是。」他又一次露出了笑容,並伸出了一隻手說,「我叫楊平。」
「你好,楊老師。我叫尹心蕾,教語文的。」心蕾握住他的手,心裡反覆咀嚼著他的名字,彷彿那是用糖煉出來的。
「你找王老師有什麼事?要是不太重要,我幫你傳達一下就可以了。」他說。
「唔,不用了,我想當面跟他說。」心蕾望了望拉著她的小吉說。
就在此時,老王回來了。
「小尹,找我什麼事?」老王嘴裡問心蕾,眼睛卻盯著小吉,心中早就猜出他們的來意。
「王老師,是這樣的,我剛才看了陸小吉的圖畫作業,他畫得不錯,但我不大明白,你為什麼給了他零分,你能說一下原因嗎?」心蕾見他來了,剛才那股勇氣卻不知溜到哪裡了,只能賠著笑,小心翼翼地說。
老王一聽,火冒三丈,大罵道:「唔?我說小尹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他班主任,你不知道他智力有問題嗎?明眼人一瞅就知道那幅畫是別人代筆的,說不定是他父親畫的。我想你應該先去找找他父親,而不是我!」
「王老師,你先別生氣,我只是想弄明白而已。」心蕾忙解釋說。
「小尹,你明擺著懷疑我嘛!我可是幾十年教齡的老教師了,學生心裡怎樣想,我可是一清二楚的,你不是看我快退休了,所以來欺侮我的吧?」
「不是,王老師……」
「不是什麼?你就是欺侮我老嘛!一次作業值得你那麼大驚小怪嗎?你呀,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那麼斤斤計較?」
老王見心蕾那副怯怯的樣子,更是氣焰大增,滔滔不絕地教訓起她來。
「唔!看來確實是別人代筆的。」
忽然,楊平走過來,樣子很正經地插了一句,讓心蕾吃驚得愣了幾分鐘,心中不禁大叫不好,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這個楊平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人!
然而,他又接著說:「既然是代筆,就是沒做功課,小吉同學,要不你就當場畫一幅出來,馬上交了吧!」
當場畫?如果畫得好,這不是當眾出老王的醜嗎?心蕾明白了過來,偷偷瞧了瞧楊平那張故作嚴肅的臉,心中禁不住笑了起來。
「好,好啊,就讓他畫,我看他能畫出什麼來!」老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楊平,從桌面上隨手爪起一疊白紙就摔到小吉的臉上。
雖然,小吉被他這一摔嚇得夠嗆,但班主任的安慰和支持使他拿起了畫筆,認認真真地畫了起來。可這每一筆都在揪著心蕾的心,老王的暴怒其實已使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畫好了!小吉傻笑著把成品遞給了心蕾。心蕾看了看,也笑了,並把畫遞給了老王。老王瞄了一下,臉變得紫漲的,抄起一支紅筆,亂揮了一個100分,然後帶著滿身的慍怒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隨著老王的腳步聲越來越小,心蕾、楊平都開始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們心有靈犀地共同慶祝著這次小小的勝利,小吉也抱著他那一張100分心滿意足地流起了口水。
「謝謝你!」這一次,心蕾首先向楊平伸出了手。
「不用謝,有道理就要堅持嘛!」楊平握著她的手,有點頑皮地眨了下眼睛。
他的手好溫暖,就像他的笑容一樣!心蕾刻意地感受著他那隻手的溫度,直到她回到自己的科室仍舊在回味它。
「小周,見到新來的美術老師了吧?夠帥吧?」李老師和小周聊起了楊平,這讓平常不大理事的心蕾豎起了耳朵。
「唉,帥是帥,可惜啊……」小周欲言又止,但大家知道她可惜的是楊平的聽力。
「可惜什麼?一個聾孩子能說話那麼清晰,能成為你我一樣的人民教師,那可不簡單!如果他是正常人真可不得了!」李老師說。
「唉!那又怎樣?他脫下助聽器可是連『我愛你』也聽不見的。」小周把頭搖得厲害,一對小小的杏眼透過眼鏡表現出萬分的失望——結識男友的願望又一次幻滅了。
心蕾見此不禁「嗤」地笑了一聲,小周連忙瞪大眼睛看著她,大大咧咧地叫道:「笑什麼?難道你不介意一個聾人做你男朋友啊?」
「我?」心蕾思量了許久,得不到答案,只能罵一聲自己真傻,有陸澤這麼一個人人羨慕的男友,還想這些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