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經常下雨呢!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爺也在提醒她形單影隻的孤單?
「沒帶傘嗎?讓我送你一程好不好?」
一道嬌柔清甜,恍如天籟的嗓音從她左方傳來。
曉風愕然望去,毫無意外,那美妙得令人難忘的聲音果然來自方盈。
此刻,方盈正撐著把藍色的雨傘,靜靜地站在雨中,一頭長髮披垂在纖細的雙肩,有種遺世獨立的飄逸姿態,像誤墜凡問的精靈。她的臉上奇跡般帶著幾分惆悵、幾分落寞、幾分迷惘,混合成令人憐惜的哀傷。
就連曉風都不得不為她心動,對她心生憐惜,甚至覺得令她難過簡直就是罪孽。難怪東方燁會對她念念不忘,珍之重之,不捨讓她受到丁點傷害。
「方盈?你怎麼在這裡?」
方盈淡淡一笑。「我是來找你的,有時間嗎?方不方便找個地方喝杯咖啡?」
面對這麼溫柔的邀請,誰能狠心拒絕?曉風只有點頭應允,走進方盈撐過來的傘下。
兩人來到附近一家咖啡屋,服務生問她們想喝點什麼的時候,方盈要了黑咖啡。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曉風也點了黑咖啡。
她和方盈相對而坐,默然無語。
方盈垂著眼,若有所思;曉風猜測著她的來意,默默打量著她,她的頭髮、毛衣上有著方才不小心沾上的雨珠,在昏暗的燭光下閃爍著瑩然的光彩,清麗得不可方物。
咖啡送上來了,方盈拿起小湯匙輕輕攪動著杯中苦澀的液體。
「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上次像這樣坐在一起喝咖啡,似乎已是上個世紀的事。」方盈放下手中的小匙,抬起頭看著曉風。
她清澈明亮的雙眼中隱然透出落寞的顏色,直直穿透曉風的心房,令曉風又想起了他。
為什麼方盈的眼神這麼寂寞?她回來了,又再次得到他,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因為東方燁,她們之間有了某種再也拆解不開的關係;因為東方燁,她們的命運因此交纏改變,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靜安詳。
看著落寞的方盈,曉風微微一笑。「是啊,好久不見了。你這次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在紐約的這段日子,燁還好嗎?」方盈望著曉風溫柔地問。
曉風渾身一震。難道她已經知道她和東方燁的關係?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燁本人,我想我大概不能代他回答你什麼。」
方盈微微一笑,但曉風卻敏銳地發現她的笑容更落寞了,明顯的帶上了傷感的神色,她忍不住關心地問她:
「方盈,你好像不是很開心,你跟燁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和他之間什麼問題也沒有。」
曉風鬆了口氣,微笑著,真誠地說:「那就好。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他,不要再傷害他了,他真的很愛你。」
方盈深深凝視著她,像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般。
曉風嚇了一跳,不安地問她:「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隔了半晌,方盈看著她,一字字地說:「到現在,我才知道燁為什麼那麼喜歡你。」
這次曉風是真的被嚇壞了,抖著聲音說:「怎麼會?你多心了。」
「是嗎?」方盈淡淡反問。「我寧願是我多心,可惜事與願違。自從認識了你以後,他已不再像從前一樣愛我。只不過,他不願承認,我也不願承認。
有些時候,承認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隨之而來的就是承擔。但顯然的,我和他都缺乏這種勇氣。」
曉風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急切地反駁方盈的話。
「不是這樣的,燁喜歡你,他跟我說過,從認識你的第一天,他就喜歡上你,而這種喜歡到現在也沒有改變過。」
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滿臉漲紅地說著:「你知不知道,自從你去紐約後,他每天都在想你,用他的方式懷念你,不肯走出你和他的世界,如果這樣都不算愛的話,那要怎樣才算?他愛你,從始至終就愛你一個人。」
曉風做出總結,卻讓自己心痛不已。
相對於曉風的激動,方盈始終都是淡然的。
「傻瓜,如果這樣就叫愛,那你現在做出這樣的事,得出這樣的結論,我是不是可以說你一點也不愛燁?」
曉風被方盈問得安靜下來,她小心翼翼地輕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我一時按捺不住,問他是不是愛上了你……」方盈深深望著她說。
「然後呢?他怎麼說?」曉風緊張得心都擰緊了,幾乎喘不過氣。
「他什麼也沒說就開門離去,今早我自到他在桌上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方盈……」乍聞這樣的消息,曉風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悲該喜。
「也許我根本不該問他這樣的問題,如果不問,那我還可以裝著什麼都沒改變,他依然愛著我。可我的驕傲不容許我這麼做。
三年前的我執意離開,今天的我根本就不應該回來。可是我不甘心,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一切,結果,我失敗了。
從不說對不起的燁,第一次對我說對不起,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沒辦法原諒他跟我說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裡面包含了太多我無法接受的東西。」
方盈苦笑,一滴水珠衝破束縛,跌落失去熱氣的咖啡杯中,激起一圈漣漪。
「他改變太多,多得已不再是從前的他。
他不再喝黑咖啡,每天把可樂當水喝,而且只喝罐裝可樂,收集了一大堆拉環卻捨不得丟掉;每天晚上一個人坐在窗台上看星星,寧願對著星星說話,與我卻相對無言。
我想,他的這些改變都應該與你有關吧?」
「方盈,我真的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曉風歉然。
「那就什麼也別說,至少……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再也不想聽到這三個字。」
方盈舉起手,拭去眼角的濕潤,燦然一笑。「不如,你說恭喜我好了。」
曉風愕然,「恭喜?恭喜什麼?」
「恭喜我終於解決了一個一直困擾我的疑惑啊,我在紐約的時候始終不得安寧,所以才飛回來,現在終於弄清楚了、釋然了,也獲得了解脫,這還不值得恭喜嗎?」
曉風緩緩揚起一個真誠的笑意,為方盈的風度,也為方盈的瀟灑,這麼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真的很難得。
伸出手,她誠心誠意說:「恭喜你!」
「謝謝!」方盈大方地與她握手,呼出口氣,眼神一黯,隨即又微笑。
「其實,放開了別人,也等於放開了自己,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只有佔有他這種方式,我無法阻止他獲得真正的幸福。」
看著方盈似是閃著聖潔光芒的臉龐,曉風禁不住低呼:「你真的愛慘了他,難道你不怪他變心嗎?」
方盈低笑,反問:「如果東方燁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又愛上別的女人呢?你會怪他變心嗎?」
想想,曉風搖頭。
「我想,對他,我只有祝福。
沒有人會故意要變心的,他愛我的時候無法假裝不愛我,正如他不再愛我的時候,也無法假裝仍然愛我。
我愛他,就不可能為了虛假的自尊而不放他離開;我愛他,我希望他過得幸福,希望他能跟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如果我阻止他追求幸福,就表示我不是真的愛他,那我又有什麼資格怨責他變心,不再愛我呢?」
方盈笑了,「曉風,你在暗示我不可以阻止東方燁追求真正的幸福嗎?」
曉風一驚,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沒有叫你要怎麼做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放心,我不介意。而且事實上正相反,我很同意你的見解,愛不是佔有。就像喜歡天上的星星,不可能把星星摘下來掛在房中;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把他鎖起來,綁在身邊。
而且,經過這件事我也沒什麼損失,反而多了兩個好朋友,挺不錯的啦。」方盈展顏一笑,頓時如同陽光突破烏雲普照大地,明艷照人。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無可言喻的默契悄悄滲透心底。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東方燁,是你嗎?我是晴雪。」晴雪的聲音在電話裡焦急地傳來。
「晴雪,有什麼事?」他訝異晴雪怎會打電話給他。
自從上次曉風病倒後,晴雪對他從來就沒有好臉色,這會兒怎麼會想起打電話給他?該不會是曉風出事了吧?
「燁,來不及多說了,醫院剛剛通知我,曉風和方盈食物中毒,被送進了慈愛醫院,你最好馬上趕去。」
他頓時呆住了,「怎麼會這樣?她們情況如何,有沒有危險?」他急得心都在顫抖。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們一起在一家咖啡屋喝咖啡,誰知道咖啡的水質有問題,一起出現中毒症狀,然後就被送進醫院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好了,不說了,你最好盡快趕去。」
下一秒,東方燁已拋掉電話,不管目前正在談的上億合約,像一陣風般地往慈愛醫院刮去。
一路風馳電掣趕到醫院,東方燁紛亂的心頭只祈求著——曉風,你千萬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
當他喘息著奔走在急診室的走廊上時,每看到身穿白衣的護士、醫生,馬上就抓住他們追問曉風與方盈的狀況,卻沒人能給他答案。
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他焦急地一間間診療室找著,卻始終看不到曉風和方盈的身影。
終於,只剩走廊末尾最後的兩間診療室了。
他的心臟飛快地跳動著,用一種快得幾乎讓他無力承受的頻率,眼中晃動著形形色色的身影,他的焦距集中地搜尋著他熟悉的纖細身影。
怎麼會找不到她呢?他在心裡吶喊著她的名字,對於周圍嘈雜、喧嘩的聲音全都充耳不聞,在他的世界寂靜得就像無聲的黑白電影,除了曉風,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燁!」一聲熟悉的呼喚在身後響起。
東方燁身體一震,猛然回頭,一道身影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滿含淚光地望著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姿態。
是方盈!
那曉風呢?曉風在哪裡?他下意識地想著。
在他仍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方盈含著滿眶眼淚,滿腹委屈地撲入他懷中,將他緊緊摟住。
「燁,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剛才我真的好怕,怕自己會就那麼痛得死掉。」方盈在他懷裡啜泣著,哽咽傾訴。
感受到懷裡纖細身軀的輕顫,東方燁下意識地摟住她,撫慰地輕拍。「好了,好了,沒事了,別怕,有我在。」
可是他的雙眼仍是繞過方盈纖細的肩頭,在人群中搜索著讓他牽掛不已的身影。
曉風呢?她在哪裡?她到底在哪裡?她是否平安?
終於,一抹纖細的身影從走廊最後一間診療室走出來,他的視線幾乎立刻就投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上。
曉風抬起眼,她的視線馬上就撞入了他深如大海的眸光中,隔著方盈的肩與他目光交纏,他的眼睛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無法傾訴的言語。
她怔怔立在原地,他糾結纏綿的視線幾乎壓得她無法呼吸,心跳飛速地律動著,眼眶立時濕潤了。
東方燁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望著曉風。
她瘦了,憔悴了很多,站在診療室門口,一副風都吹得走的模樣,本就白皙的肌膚此刻更是毫無血色的蒼白。
但是……她沒事!她仍平安無事,這就足以謝天謝地了。
方盈終於感受到東方燁的震動,而她更敏銳地發現這震動不是源自於她,而是源自於自己身後的某處。
忍住又欲奪眶的淚水,方盈緩緩退離東方燁的懷抱,回過頭,她看到悄然立在身後的曉風。
含著淚水,方盈艱難萬分地綻開一朵真誠的笑靨。
「燁,我想你現在應該知道如何選擇了吧?」
東方燁和曉風的視線仍是難分難捨地糾纏在一起,這一刻,還有什麼比深愛的人平安無事更重要?
「也許,你早已作出選擇,只是我不肯接受而已。」
方盈低聲說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話,苦笑著,艱難無比地一步步往外走去,最初踏出的每一步都痛徹心扉,到離東方燁越來越遠的時候,她的腳步也不再那麼舉步維艱了。
其實,最難踏出的只是第一步而已,等到你能坦然接受既定結果的時候,你會發現你比想像中要堅強的多。
東方燁緊緊凝視著曉風的臉龐,一瞬不瞬,深恐一個眨眼,曉風就在他面前消失無蹤。
曉風也雙眼隱含淚光的回望著他,臉上緩緩綻開一朵美麗的笑靨,如春花初綻,惹得東方燁也隨著她甜蜜的笑容漸漸笑開。
兩人對視著,在醫院中眾人奇怪的注視中,一步步慢慢向對方走近。
最後,東方燁實在捺不住這慢吞吞的速度,大步向曉風奔近。
一秒鐘後,東方燁緊緊抱住曉風。
「曉風,我愛你。」終於,在經歷了許多風波以後,他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曉風笑了,燦爛如花。「我知道。」
「感情要經過比較,經過考驗,才能知道孰輕孰重,才能有所選擇。」他有些沉重地說。
曉風仍是溫柔地笑著,一臉風雨過後的燦爛與寧靜。
「我只知道,無論你如何選擇,如何取捨,我都會一樣那麼深愛你,祝福你。」
垂下頭,東方燁的額頭抵上她的,濃情蜜意在不到寸許距離,深深交纏的視線中傳遞。
「擁有你的愛,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她溫柔回應:「我也是。」
東方燁微笑著,向曉風伸出了手,曉風毫不猶豫地將小手交到他的掌中。兩手緊握的剎那,幸福的動人感覺無法言喻。
走到醫院外,清新空氣迎面而來,兩人都覺得他們好像又重新活了過來。
牽著東方燁的手,曉風突然悄悄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拉環,湊在他耳邊問:「聽說某人收集了一大堆的可樂拉環?」
東方燁皺緊了眉頭。「我現在才發現方盈原來也是很八卦的。」
曉風笑著,咬著嘴唇,「我還聽說某人喜歡對著星星自言自語?」
東方燁停住腳步,拉著曉風面對面站在醫院前庭的噴水池前。
「老實告訴我,你還聽說什麼?」
曉風垂著頭,忍著笑意,把那枚拉環舉至他面前,抬頭笑問:「我還記得,某人說會用戒指把這枚拉環換回去的,不知道某人還記不記得?」
東方燁笑了。「有嗎?是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曉風皺起秀眉,噘起小嘴,狠狠盯著他,凶巴巴地說:「怎麼?你想反悔了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心你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燁笑到岔氣,捂著肚子,喘著氣。「哇!不用這麼詛咒我吧?這回我可算見識到什麼叫最毒婦人心了。難怪孔子教訓我們: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東方燁!有膽你再多說一個字!」
「我這個人一向喜歡有挑戰性的事物,孔子說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就偏要養給他看。我雖然沒有戒指來換回這個拉環,不過我有另外一件東西來交換。」
「是什麼?我可要先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才決定要不要跟你交換。」
「放心,包君滿意。」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閃著銀光的鏈子,在曉風眼前輕晃,陽光下那鏈子眩眼至極。
在他手上的是那串令她心動不已,有著半顆心做項墜的項鏈,那天在偶遇他的那個傍晚,她還以為被別人買走了,結果竟然是他,他的這份心怎不教她感動不已?
這時,一句簡單的「謝謝」,根本不足以表達她滿心的喜悅與感動。
「如果現在不是白天,而是有滿天星光的夜晚那該多好?」手上捧著心愛的項鏈,曉風猶貪心的幻想。
東方燁驕傲地微笑。「這有何難?讓我為你撒下滿天星光。」
話落,他已一把擁住了她,嘴唇在下一秒狠狠吻上她的。
果然,在陽光閃爍的午後,曉風在東方燁懷中看到了滿天的閃耀星光,聽見了星星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