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雙眼,盡情享受落在肩膀的按摩,鬆開她緊繃的筋絡。
「如果,現在能一抬頭就看見滿月高掛,那今晚的一切就太完美了!」她輕聲含笑,沉浸在如此詩情的夜分。
夏垣一聽停下動作,走出蒙古包外,在和他人低聲交談之後,才又回到她身邊。
「為了滿足我的主人,我斗膽向天神情商,借給我一輪明月——」唱詩般的優雅頓挫,他徐徐拉升帳棚的天幕。「並將它,獻給我最美麗的主人。」
夏垣姿態優美的一欠身,圓滿柔情的月,用光暈圍滿浪漫遐思的月,就此呈現在不遠的天際。
「哇!」如夢似幻的唯美,讓施湄情不自禁喊出聲。「好漂亮的月亮,我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月!」
沙漠的月,塞外的月,在黃沙、馬蹄聲中,撫慰迷途的心,不發一語卻溫暖人心的月。
也許是因為他的陪伴,也許是他為這樣的夜增添醉人的迷離氛圍,讓施湄忽然詩性大發,忽然湧起古人想吟詩歌詠的衝動——
「窗前明月光,」可惜向來文學造詣太差的她,翻遍腦殼也只記得這一首。「疑似地上霜。」
她俐落的跳出澡盆,披上長衫,踩著小鹿般靈敏的步伐往帳棚外奔去。
「舉頭望明月,」她要去看月亮,她要在月暈下舞蹈!「低頭思——」
咦?帳棚外人影幢幢,怎麼連她的的月亮都搖晃不定?
「嘿!」夏垣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雙手一攤又把她拉了回來。「好詩、好詩,主人念得真好!」
「好濕?」施湄看看自己,以為他指的是她身上的水痕。「喔,沒關係啦,待會兒就干了!」
這種小事引不起她的興趣,倒是剛剛月亮晃動那一幕,到底是因為——
「哇!」施湄的目光往外一瞧,這下又讓她給瞧得瞠目結舌。「怎、怎麼你們這麼講究,連紫、紫禁城你們都興建呀?」
沒想到TURNS俱樂部真是大手筆,為了「中國古代日」,連皇城都得映入眼簾呢!
「我要去裡面參觀!」施循興沖沖的往外跑,夏垣一時沒拉住。
她跑出蒙古包,跑人無垠的月色之中——
「耶?」只是她定睛一看,她的月亮與紫禁城,不過是兩張大幅佈景而且。「什麼啊,原來是假的?」
害她還搬出李白的詩,真是瞎攪和了一場!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TURNS當然沒必要大興土木,畢竟會員到這個希臘小島來,只是為了放鬆心情好好渡假!
「施湄?」緊跟在後的夏垣,嚇出一身冷汗。「你、你沒事吧?」
施湄給他一個瞭然的笑,順手拍拍他的臂膀。
「哎呀,無所謂,我可以理解啦!」他一定覺得不好意思,其實這也沒什麼嘛!「反正只要氣氛對了,我相信會員也不會太斤斤計較的。」
「是、是嗎?」夏垣尷尬的摸摸頭,只好繼續走在她身後。
靜謐的夜,清風拂起狂沙,遠處傳來狼群的哮吼,在峽谷之間迴盪著動人心魄的自然節奏。
他們在沙地裡漫步,安靜地漫步,直到尖銳的物品刺痛她的腳掌。
「啊!」施湄下意識蹲下身,從沙堆裡踢出刺痛她的不明物體。
她浪漫的沙漠,居然藏有廢棄的易開罐。
「討厭,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她撿起空罐,忍不住叨念。「把嘿松沙土的空罐丟在這——」
嗯?等等,嘿、嘿松沙土?這……
「這裡怎麼會有嘿松沙土?」她轉向一旁的夏垣,愈想愈不對勁。「我們,是在希臘小島上對吧?」
「嗯,喏,事實上,」他支吾個老半天,就是沒能給她解答。「這要看你從什麼角度,如果是以哲學的觀點——」
見鬼了,一瓶嘿松沙士可以扯到哲學?這其中必有詐!
施湄晚睡晚醒的警覺心,終於在此刻迫使她找出真相。
她疾風掃落葉的奔向「大峽谷」,因為在它之後藏著「紫禁城」。
觸摸到壁面上的顏料,施婚用力把「大峽谷」往前一推——
碰!劈哩啪啦!
大峽谷,居然就這樣應聲倒地。
推倒「大峽谷」這一面佈景道具牆,大大小小的投射燈、高高低低的攝影機、還有滿坑滿谷工作人員,再也無處躲藏的現身。
一旁即時影像螢幕上,映射出的都是施湄驚恐、不安臉部特寫。
「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
※※※
到最後才遭到揭發的陰謀,原來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在盡心扮演自己的角色。
這顯然是一場大製作,除了企圖不明、導演不明、男主角不明以外,施湄勉強可以用來安慰自己的是——至少,她還是女主角之一。
「可是,在一開始,我不是明明搭飛機又坐上快艇?」她納悶的問,希望他能給予答案。
「電影工業,你還不瞭解嗎?」他想說,又不能說得太清楚。「電動馬達加上音效,蒙上眼的你當然會以為自己在飛機上。」
科技加上音效,那她現在——
「我們現在不在希臘的小島,那這裡是?」
「台北縣,淡水八里片廠。」他輕輕帶過,擔心引起她過於劇烈的反應。「其實這有什麼差別嗎?重點在於你接受了我們招待,而且我相信,你應該玩得很盡興才對。」
這只是一個派對,一個為了刺激腎上腺素激增,而精心規劃的野獸派對。
這只是出於TURNS的招待,三天兩夜,現在時間已經告終——
「那、那現在……」她低下頭,似乎不確定自己該這麼問。
「現在假期已經結束,我們會把你送回原來的地方。」不帶一絲私人情感的冷靜,夏垣只是道出實情。
「原來地方……」喃喃重複這幾個字,對施湄而言,她的期望顯然還要更多。
回到原來的地方,各自回歸起點,是不是表示她再也沒機會見到他?
三天兩夜的朝夕相處,真的只是一場「假期」,一切就要結束了嗎?
無法解釋的離愁,不該是她有的,她卻無法揮卻心中的惆悵。
「那、那我們是不是——」她該問嗎?他會不會笑她,居然對一個連面具都沒有摘下的陌生人,提出這樣不捨的問題?「是不是,不會再見面了?」
夏垣笑了,為她坦白、不畏怯的發問而笑,為她的誠實、勇敢,讚許的笑。
「你希望,能再見到我嗎?」他手指滑過她細嫩的臉頰,引起一陣感傷的柔情。
「我……」主人與奴隸,假期與現實,她該銷毀這其中的藩籬嗎?
她是奴隸,奴隸可以對主人產生感情,可以愛上主人嗎?
假期結束,現實裡的他們又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噓——」他知道是什麼讓她猶豫,他伸出手指抵住她柔軟的唇。「只要給你自己,一個單純又誠實的答案。」
誠實的答案,反映她此刻心中所期望的答案。
「是不是如果我說希望,」深吸一口氣的施湄,下定決心的抬起頭,迎上他清澈又似朦朧的藍眸。「我們就會再碰面?」
忠於自己情感的濕女狼,她不會迴避自己的真心。
她期盼的眼神,看在夏垣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愛憐的不捨。
「事實上,」他貼近她純真的耳垂,印上溫柔、眷戀的吻。「我們再見面的機會很微小。」
什麼?
溫柔的唇舌,卻有殘忍的殺傷力。
「那、那你還親我——」施湄氣惱的推開他,又被他抓了回去。
「不過,因為這是你的期望,」他故意把話分成兩段講,逗得她臉頰紅白交錯。「所以,我想我會盡量努力!」
只是「盡量」努力,卻無法附帶保證書?
離開這裡,人海茫茫,那她以後又該怎麼尋找他?
「讓我看你的臉!」施湄撒嬌的依近,想趁其不備掀開他的神秘面具。「我現在應該還算是你的主人吧?讓我看一下嘛!」
「你不需要看,」他鉗制住她舞動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很快,你自然就會知道我是誰。」
嗯?是嗎?
「所以在你離開之前,奴隸我很願意再為主人賣力服務一次——」夏垣拉開狡黠的性感酒窩,隨即撲上她柔軟的身軀。
「喂!」
※※※
粉嫩的草綠與白色格紋交錯,R.L的著名商標「熊寶寶」,會出現在床罩左側的一端。
鵝黃色的棉紗窗簾隨風飄蕩,雙人床上的女子,揉了探惺忪的雙眼——
「唔?」施湄彈開的右眼,告知她一切都沒變。「啊!」
她連忙坐起身,把四周更仔細的瞧了一遍——趴趴熊檯燈,R.L的家居拖鞋,EllLE的睡衣,一如往常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這是她的住處,她的家。
「我、那難道、到底……」那一切,究竟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只是想像的夢境?
如果是真實的,為何她對如何回到住處一無所知?
沒有遺留下證據,沒有人可以證明,更沒有人會承認——如果不是記憶中他那雙太過清晰的藍眸,施湄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這只不過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幻想罷了!
「會不會是荷爾蒙分泌過剩的併發症,想太多,把這種不健康的春夢當成現實啦?」
整件事透露著不可解的詭異氣氛,就算她想把它歸為現實,卻也無法為事件找一個合理的說辭。
例如——
「TURNS有什麼理由要幫我拍電影,請我當女主角,卻又不讓我知道?」不合理,原因不明。
「耗費鉅資,勞師動眾,卻只是為了要給我一個驚喜?問題我又不是TURNS的會員!」怪異,不合常情。
怎麼推論都不對,施湄怎麼也想不出個合情合理的邏輯。
她可以再繼續妄想一整年,不過前提是得先應付老闆——
「才休完假,就得馬上上京面聖囉!」心神還在四處遊蕩的她,機械化的擠入套裝。
身為「隆隆」女性雜誌的資深記者兼編輯,施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要決定,很多事要搶時效。
回到熟悉的戰場,她又是意氣風發的精英女狼。
「開會羅!」
每週一固定的會議時間,同仁魚貫的走人會議室。
依照以往慣例,總編輯會雙手盤胸,一臉嚴謹肅穆的由台前左方晃蕩至右方,好作為開罵的熱身賽。
只是今天他似乎想打破慣例,因為他一開始就將孔武的雙臂,敲打在桌面玻璃上——
「各位同仁,我有大獨家要宣佈!」總編輯的臉愈紅潤,就代表這條消息愈熱門。「真正獨門獨院的大獨家呀!」
拜託,哪一次不是這麼說,上次副總統的寵物老鼠掛了,他還不是吵著什麼大獨家!施湄在心裡不耐煩的嘀咕。
「根據我線民的獨家線報指出,」總編責紅的臉頰,泛著吃力的汗珠。「柏裡司近期內會到台灣來取景拍片呢!」
柏裡司?好熟悉的名字……
「柏裡司,就是柏裡司呀!」
總編興奮的高呼,沒有引來想像中熱絡的場面,他只好再多多補充大伙的記憶。
「中法混血的超級大帥哥,前幾年幾乎囊括所有影展獎項,後來跑去當導演的柏裡司!」他將玻璃桌面敲得震天響,大伙的心臟也跟著震天跳。「就那個柏裡司·夏嘛!」
「哦——」
「啊——」頓時醒悟的喟歎,大家在一時之間恍然明白。「柏裡司·夏,就那個鬼才柏裡司嘛!」
柏裡司,在國際間共通的稱呼,喚起大家的記憶。
結合天使與魔鬼的俊俏面容,張揚火與冰的個性衝突、遊走在爭議與危險的偏鋒之間——柏裡司,永遠都會是新聞頭條的柏裡司。
『獨家,我保證這條消息還沒有曝光,絕對會是個價值連城的大獨家!」一說到這裡,總編輯不由得壓低聲音,將柏裡司的照片擲到桌上。
玻璃鏡面上旋轉的照片,濕潤、凌亂的褐髮,為主角增添了幾許頹廢的性感,他望向鏡頭的眼神,彷彿想射獵、掠奪、攻陷人們的魂魄。
那種眼神,那種帶著自信卻又寂寞的藍光——
「啊!」施湄突兀的爆出尖叫,一長串刺耳的尖叫。「啊、啊啊!」
是他,就是他,難怪我一見他就覺得眼熟!
柏裡司·夏,那個巧取豪奪她的身,又擄獲她的心,讓她被「拆解人腹」居然還向他道謝的男人!
「哼哼!」總編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喉繼續開講;「這次他從法國來台,我要你們到機場堵他,把獨家採訪給我挖回來!」
什麼他要從法國回來?他根本人就在台灣?
「總編,我最最敬愛、親愛的總編大人!」施湄站起身,勢在必得的萬丈光芒,毫不保留地由她雙眸飆射出。「請指派我這道神聖的使命,請准許我為雜誌社立奇功——」
熱血在她胸口沸騰,血壓在她腦血管中等著暴動。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要採訪到他,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一定要親自採訪到他!」
是不是一場夢,施湄只有當面掐住柏裡司,才能得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