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德式建築的教堂四周,到處是一簇簇奼紫嫣紅的玫瑰花海,暖暖的秋陽穿透琉璃大窗,照在每位賓客身上,一張張泛著笑意的臉龐,為教堂妝點出一片歡欣喜樂的氣氛。
十月,的確是一個極適合結婚的季節。
依寒專注地撫弄著琴鍵,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隱沒在濃密的長睫毛底下,光滑白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除了琴鍵上那雙靈活白淨的細長手指一直移動外,她的坐姿一直沒變,彷彿四周的喜樂絲毫與她無關似的。
當結婚進行曲奏起之際,身著純白禮服的新郎朱皓誠和男儐相各自踩著緩慢的步伐來到聖壇前,霎時,依寒彈奏鋼琴的手指倏然顫動了一下;她挺挺背脊,眨眨睫毛,微偏過頭,從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著皓誠的身影——站在聖壇前的他,身材依舊如往昔般修長挺拔。
依寒微閉了閉眼,想像著他那對澄亮晶黑的眸子曾經是多麼深情專注地凝視過她,而今,在他的記憶中,是否還有一位陪他走過青春歲月的深情女孩存在呢?她吸了吸鼻子,睫毛迅速地眨動著,彈奏琴鍵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起來。
賓客間一陣輕微的騷動。身著一襲象牙白串珠婚紗的新娘子依彤嬌俏地挽著父親的臂彎,笑容可掬地出現在玫瑰花門前;隨著樂聲,她緩緩跟隨跟前的小花童步上紅毯,走道兩側的賓客立即拉起了響炮,霎時,五彩繽紛的紙片滿天飛,將新娘送到新郎身邊。
依寒停下彈奏的動作,抬起迷濛的眼眸注視著聖壇前那對令人稱羨的佳耦,心中掠過一陣刺痛。多少年來,她一直夢想自己和皓誠會有這麼一天,但有誰料得到,最後,皓誠的新娘竟是她的妹妹——依彤。好諷刺!不是嗎?
「喔!皓誠……」依寒在心底絕望地吶喊著。
她回憶起無數個和皓誠依偎相戀的日子,他總愛在她耳際輕聲說些甜膩的情話,他甚至不只一次地對她有過分的要求,但都被她拒絕了,她天真的以為要保有完美的自己,然後在新婚之夜再毫無保留的呈獻給他。現在想來,這種念頭好可笑!
賓客拍手歡呼的吵雜聲將依寒帶回了現實,她怔怔地環視整個教堂,看到聖壇前一對被眾人圍繞著的新人,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依寒……」一聲叫喚,讓她驚跳了起來,她這才發現婚禮儀式早已結束了;而裝扮得時髦高貴的繼母方芷雲正站在她身旁,以一種詫異的眼神盯著她瞧。
「怎麼了,不舒服嗎?看你臉色不大對勁哦!」芷雲問話的同時,順手摸了摸依寒的額頭。
「沒事!我——我很好。」依寒順勢站了起來,並技巧地偏了偏頭,她實在不大習慣繼母對她的親暱舉動;記憶裡,除了她的親生母親外,雲姨可從來沒對她有過如此親密的動作,或許今天她太高興了吧!
教堂的門邊此時又起了點小騷動,一束捧花越過重重高舉著手的眾人,不偏不倚地投向依寒,她下意識地接住捧花,微愣了一下,這才尷尬地和繼母相視一笑。
「恭喜你接到了彤彤的幸運。」方芷雲自認俏皮地說道。
「待會兒彤彤的茶會,一起去吧?」
「雲姨,你先走吧!我還想多待一會兒。」依寒抬起頭,仰望聖壇前的十字架,說:「好久沒上教堂祈福了,我想……」
「向你母親禱告,是嗎?那我先走了。」方芷雲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交待。「可別待得太久。」
依寒點點頭,望著芷雲離去後,鬆懈似地呼出一口大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每當雲姨一靠近,她就毫無由來地將自己武裝起來。
嚴格來說,芷雲除了極端嬌寵依彤外,她該算是一位稱職的繼母了。從小到大,依寒雖不曾聽她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但兩人卻刻意地保持著距離;也或許是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習性吧,她說話總是言簡意賅,威嚴勝過慈愛。而在依寒印象中的母親,總是輕言細語、溫柔婉約,好溫暖的。
想到母親,依寒不覺羞愧起來。剛才雲姨誤以為她待在這裡的理由是要向母親祈禱;如果,她知道她會延遲參加茶會,只是因為害怕面對皓誠的緣故,她又會作何感想呢?
教堂裡因人潮的散去又恢復了寧靜,一下子空蕩起來。
依寒忘我地彈奏著清妙的旋律,她的思緒遠揚,憶起皓誠溫暖的臂彎緊緊地將她環抱著,輕儂的耳語、深情的眼眸,雨點般的吻不斷地拂過她的髮際,如詩如夢,令人……
隨著琴聲,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上依寒的腦際,她閉上眼,任手指在琴鍵上隨思緒游移、擺盪。琴音由清柔漸次轉為快而急促,抒解著她的熱情、辛酸、焦灼和失意……
那件事是發生在一個充滿青春洋溢的舞會裡,那是為依彤二十歲生日所舉辦的Party,依彤熱誠的邀請皓誠參加。
在明滅不定的五彩旋轉燈照射下,依寒回顧四望,遍尋不著皓誠和依彤,她內心充滿焦灼,就在嘈雜的重金屬樂爆開來的同時,她推開依彤的房門,驚駭地發現到兩個衣衫半裸、糾纏擁吻的熟悉身影,霎時,她的心四分五裂,萬念俱灰。
琴聲迅速轉為激昂,依寒眼眶浮湧出淚水,在一片淚水模糊中,她和皓誠激烈的爭吵、決裂,依彤一臉的得意的笑、冷眼旁觀的畫面,一一浮現;依寒猛烈地移動手指,企圖將胸中即將爆發開來的憤怒,藉著激昂的琴聲盡情傾洩出來。
急促的音律有如冷冽的雨水濕透了她的心,滲進了她的骨髓,腐蝕了她的意志和力氣……
「砰!」琴聲在洶湧如浪潮襲捲的狂飄中戛然而止。
依寒的臉色變得慘白,手指因過度激動而顫抖不止,滿腔複雜的情緒和疲倦使她近乎虛脫,上半身癱軟在琴鍵上。
凝結的空氣中迴盪著殘留的琴音,伴隨她抽搐不已的肩膀和斷續的哭泣呻吟聲……,此刻,整座教堂呈現出一種近乎真空般的死寂,除了聖壇前靜靜燃燒著的點點燭火、聖像緘默寬恕的眼神,還有就是——
一陣極瑣碎的聲音傳來,在這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依寒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龐,心悸地望望左右,四周又恢復了寂靜;空氣中隱隱飄散著一絲不安,她再仔細傾聽,心中掠過一陣戰慄,她霍地站了起來,急速地轉過身——
「啊——」
她瞥見身後不遠處正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不禁震駭得驚呼一聲,並本能地將身子向後跌靠,以致手掌不慎碰觸到身後的琴鍵,寂靜的教堂立刻充塞著刺耳的聲響。
那人顯然也被依寒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剎那間,不知所措。
「你……還好吧?」陌生人囁嚅地問著。
依寒瞪視著這個無禮的闖入者,戒備地問道:「你是誰?想做什麼?」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那人看出了依寒眼中所投射出的驚嚇眼光,急切的解釋著,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充滿了親切的氣息。
「我姓賀,叫賀宇喬,是今天參加婚禮的客人。」
依寒定定驚駭的心,遲疑地端詳著眼前這位高大魁梧的男子——他有一頭極濃密的黑髮,眉宇之間隱隱流露出一股軒昂的氣度和成熟男人的味道;他身上穿著一襲剪裁合身、質地不俗的暗藍色雙排扣西裝,筆挺的淡灰色細紋襯衫搭配一條與西裝同色系的織錦領帶,從他的穿著可看出此人品味獨特。
依寒在他身上仔細梭巡一番之後,視線再度回到他的臉上,他有著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子和一張弧度優雅的唇;就在她不經意地碰觸到那一對深邃懾人的眸子時,立刻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赧,她這才驚覺到剛才自己如此肆無忌憚的觀察他的舉動失態了。
「喔!抱歉。」她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頰邊隱隱湧上一抹紅暈,說:「我剛才不該對你那種態度的,只不過,你突然的出現嚇了我好大一跳。」
賀宇喬笑了,他將手放在褲袋內,狀極輕鬆的稍向前移近了幾步,似乎又怕驚嚇到眼前這位氣質不凡的漂亮女孩。
「很對不起!嚇到你了。你的琴彈得非常好,是本行嗎?」
「喔!不,興趣而已。我本身是從事秘書的工作。」依寒據實以告。
「秘書?真想不到。剛才聆聽你的琴音,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我還以為是某音樂學院的高材生或是那位音樂家呢!如此流暢的琴藝,不走音樂這條路,還真是樂壇上的一大損失哩!」
「看來,賀先生對音樂有極深的研究?」依寒試探性的問道。
「不!對音樂我是門外漢,略知一二罷了,和沈小姐精湛的造詣比較起來,只能算是班門弄斧,見笑了!」
「你認得我?……」依寒心中泛起一絲親切的感覺,道:「你是我爸的朋友吧?我覺得你有些面熟,但又好像不曾見過你。」
賀宇喬的臉色黯了一下,很明顯地,他對依寒的答話感到失望,但僅一會兒的工夫,一抹諒解的笑意又重新浮上他的臉龐。
「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你那時候還是個漂亮的小女孩,模樣依然沒變,但現在比以前更美了。」
賀宇喬的讚美和恭維令依寒有些不安;他們之間有著短暫的沉默,她轉開頭,企圖轉移話題,說:「你要去參加茶會嗎?」
「本來要去的,但我發現丟了一樣東西。」
「喔!你有東西掉在這裡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找?」
「是的,我確實差點遺失了一件很寶貴的東西,不過,謝謝你,我已經找到了。」
賀宇喬的眼神始終凝注在依寒臉上,似乎在探索著什麼。
「恕我冒昧,剛才我聽到你的彈奏,我感覺到你的情緒似乎很激動、很哀傷,像是有什麼嚴重的事困擾著你,是跟今天的這場婚禮有關嗎?還是……」
就像是突然被人揭去面具般,依寒才剛緩和下來的情緒,又再度沸騰了起來;眼前的陌生人,那一雙銳利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為此她感到有些氣惱。
她緊蹙起眉頭,嘴角也垂了下來,纖細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他顯得有些慌張。
「賀先生,如果沒別的事,我該走了。」依寒的臉上蒙上一層寒霜,她急於拉遠彼此間的距離。
「你要去參加茶會吧?正好,我們一起走。」
「不了,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同行。」她冷冷應道。
她突然感到萬分懊惱和沮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接受眼前這位陌生男人的詢問和好奇的眼光;她轉身闔上琴蓋,彎身取了皮包和小外套,像沒看見賀宇喬似的,逃也似的急走了出去。
當依寒抵達茶會會場的時候,茶會已進行一段時間了,會場佈置得相當華麗,賓客三三兩兩或坐或站的聊著天,氣氛顯得輕鬆自在。
芷雲對於依寒的晚到,隱隱顯出一絲不悅,卻也不便表示什麼,只淡淡和她打了聲招呼,並簡單交待一些事,就逕自招呼客人去了。
倒是依寒的父親——沈世瑋熱絡地擁著她到處向長輩朋友們致意,並慫恿她說些應酬話,但心情不佳的她,面對這些無聊的應酬,顯得相當不耐,可是為了不掃父親的興致,她還是勉強自己強顏歡笑的和賓客們周旋。
偶爾,她的眼光會有意無意的在人群中尋找著皓誠的身影;一想到他的翩翩風采,她的心就會閃過一絲刺痛。甚至有一次,當她正和客人說著話時,猛一回頭,竟發現到皓誠的眼光就如同往昔一樣專注、凝神地望著她;她慌亂的別過臉去,繼續和客人談笑,但已心不在焉、言不由衷了。
當她再度趁隙轉過頭去看,只見皓誠和依彤在眾人的起哄下做著親暱的動作,她的臉上浮現出極深的失望,心想:剛才難道只是自己的錯覺,還是……
到此她已無法再勉強自己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了,她藉故離開人群,姍姍地踱到庭院裡,平復一下落寞的心緒。
一陣清風襲來,讓依寒鬱悶的心情稍稍得到抒解,情緒平靜多了。
「嗨!」一個熟悉又令人心跳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煩躁地皺起眉頭,低聲咒罵這個不速之客。
她閉了閉眼,深深吸口大氣,心想:該來的總是要面對的,不是嗎?轉過身,她眼光含怒地瞪視著站在她背後的皓誠,此刻他正微低著頭注視著她,眼中流露出的是一如往昔般的款款情意和幾許尷尬。
「好久不見,有一年了吧,你好嗎?」皓誠關懷的語氣,令依寒心酸。
「你明知道我不會太好過的,不是嗎?」依寒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倔強地抬起下巴,極力保持著鎮定和風度,然後又說:「我當然好嘍……,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能說不好嗎?」她語帶嘲諷地應說:「怎麼樣,當新郎的滋味如何?你捨得丟下新娘子,不怕待會兒進去找不到人了。」
「別這樣!依寒,我需要你的祝福。」皓誠壓低嗓門道。
「哦!是嗎?」依寒挑挑眉,心裡泛起一絲酸楚。「我該用怎樣的賀詞才能詮釋你今天的心情呢?是永浴愛河?還是早生貴子?」
皓誠微皺皺眉,低啞著聲音道:「我是逼不得已的。」
「哈!愛說笑,這可是我有始以來聽到的最大笑話,這麼說來,你可真是不幸哪!」她聲調誇張地提高了幾分。
「我還是愛你的……」皓誠不安地看了看左右,確定沒人注意,這才說道:「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能瞭解,這一輩子我最深愛的人只有你。要不是她時時刻刻煞費苦心百般挑逗我,我也不會一時衝動和她……依寒,我曾要求過你好多次,你一直不肯,我實在受不了了,沒想到那天我又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就把她當成了你……」
「我不要聽!」依寒搗起耳朵,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忽然覺得疲憊極了,當初自己的一番心意,他居然沒辦法體會得到。
「是她說有了我的孩子,不斷逼我,要和我同歸於盡——我簡直煩透了。依寒,相信我,我對你的心一直沒變,不管現在還是將來……」
「別說了,別再說了!」她猛轉過身,胸口積壓著一股怒氣,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了一般,她握緊了拳頭,青筋立刻清晰可見。
她吸吸鼻,仰頭歎了口氣,覺得眼睛乾澀得難受,卻又欲哭無淚。
「我明白了,依彤懷孕了,你必須負起責任。」她揉揉脹痛的額頭,冷哼道:「好一個負責任的男人。」
她猛地又轉過身,端詳著眼前這個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對他好像一下子陌生了許多。
她再度開口,語調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切都過去了。你快去陪新娘子,免得久了,她起疑。」
「依寒,我——」
「我們又碰面了,真巧!
突然間,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介入談話,將依寒和皓誠嚇了一大跳。
依寒轉過頭,正好碰上那炯炯銳利的眼神,她無由的打了個寒顫,嫌惡似的撇撇嘴。
「你總習慣以嚇人為樂嗎?」
「喔,不!」賀宇喬誇張地來回掃視著依寒和皓誠。「是我打擾了二位嗎?真是抱歉。」
賀宇喬話一說出口,依寒霎時感覺秘密又被揭穿似的,窘得耳根發燙;皓誠則緊抿著嘴,不懷好意地瞪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氣氛一下子充滿火藥味。
賀宇喬似乎渾然不覺氣氛的緊張,他神情詭異的笑道:
「有什麼不對嗎?別客氣,請繼續你們的話題,就當我不在。」
皓誠狠狠的瞪了賀宇喬一眼,轉頭看著依寒,欲言又止,最後只好忿忿地說道:「失陪了,我還有事,你們聊。」說完,即匆勿的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怒意的依寒和賀宇喬四目相望。
不知所措的依寒勉強向賀宇喬微頷首,逕自轉身離去,她實在沒心情再和他周旋,儘管如此,她依然感受得到背後那一雙逼人的目光。
「你大可不必因為怕我發現了什麼而感到心虛呀!」
賀宇喬說話的口吻很文雅,但卻充滿了自負的味道。
「心虛?」依寒迅速轉過身,眼底蘊含濃濃的怒意。「你以為我會在乎你自以為是的發現嗎?」
賀宇喬瀟灑地聳聳肩。
「不過,我倒很懷疑剛才那位新郎先生處理事情的態度,他一向總習慣將難題丟給別人嗎?」
「喔!你以為短短的幾分鐘就能洞悉別人的一切嗎?對我來說,你只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我不認為你自以為是的一切就是對的。」
賀宇喬凌厲的目光停駐在依寒臉上良久,彷彿要看穿她的心思似的,這讓她更覺得窘迫不安。
其實,賀宇喬說得並不假,在她和皓誠交往的四年以來,他在處理人際關係或感情問題方面,經常有推諉遷過、避重就輕的缺點,她也曾因此而跟他有過好幾次的爭執,就拿這次的事件來說,又何嘗不是他本身個性所造成的結果呢!
想到這兒,依寒的身子又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彷彿跌入陰冷的洞穴中,渾身濕透般。
「你在發抖,需要我為你倒杯熱茶嗎?」
耳畔響起了賀宇喬充滿關懷的聲音,依寒眨眨睫毛,抬起頭望望那一雙充滿疑惑又擔憂的眼眸,感覺溫暖了不少。
「不,我不需要,謝謝!」她牽動了一下嘴角。
「你在冒汗,很不舒服嗎?你現在的模樣就像表面很平靜的湖水,但水面下卻翻騰著不為人知的浪潮一般,這樣子對你是很深的傷害,你該回去好好休息了。」
依寒對賀宇喬能屢次看透她而感到害怕,但她與生俱來的倔強個性促使她強打起精神來,口氣上表現得非常強硬,一點也不像她外表上溫柔的模樣。
她挺挺背脊,不輕易服輸,卻隱隱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賀先生,我想你的想像力大豐富些了吧!只可惜,我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個樣子,感謝你多餘的關心。」
「你很驕傲,似乎把別人的關懷都當成了攻擊的目標。有時,你也真該懂得怎樣去抒解自己的情緒,否則,只會讓自己迷失得看不清事實的真相罷了,而且也會使你受到更多的傷害。」
賀宇喬一針見血、慢條斯理的回答,語氣裡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依寒從未遭遇過如此肆無忌憚又真實的批評。
「我待會兒就要離開了,希望在你『康復』之後,我們能再見面。」賀宇喬溫和又優雅地向她點點頭,唇邊漾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不可能了,我不住在家裡,更何況,我的工作相當忙碌,你應該也是吧?」依寒相當篤定的說。
「或許吧,後會有期。」賀宇喬的眼神充滿了神秘,臉上又泛起一絲漠然的微笑,溫文有禮的轉身走開了。
他——究竟是誰?
依寒獨自站在略顯寒意的庭院中,只覺心底深處正升起一股莫明的恐慌。自母親去世後,多少年來,她從不肯在人前宣洩自己深藏在內心的秘密;今天,她居然被一個陌生人數度看穿自己的內心世界……
她突然有種預感,這個人不會就此罷休的;他究竟會對她採取什麼樣的舉動呢?又有何目的呢?
想到這兒,她不覺畏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