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陣子股票大漲,舅舅把大筆資金投入股市,沒想到才進場就大跌,一下子全被套牢,現在弄得捉襟見肘、經濟拮据,舅媽氣得帶著表弟、表妹回娘家去,已經整個星期不跟他說話……香瑩明白那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畢竟外婆去世之後,她一個人住在外公外婆留下的花園洋房,在空間上,確實是種奢侈的浪費。
舅舅計劃要賣掉這幢兩層樓的老房子,保留他自己結婚時才買的公寓住處,原因是老房子交通不便,但經濟價值極高,他告訴香瑩,賣了房子之後,會遵照外婆的遺囑,為她保留一份可辦置豐厚嫁妝的金錢,而且希望她搬來與他們一家同住。
香瑩走在人潮喧嚷的大街,走著走著,轉進街燈黯淡的巷道,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就像一部只為她個人放映的電影,她清晰地看見五歲的自己,紮了兩條小辮子,跟在媽媽左後方,怯生生地回到外婆家定居。
那一年,她剛上幼稚園大班,開學沒幾天,她的父親謝適謙,一個優秀的刑事警官,在追捕槍擊要犯的時候,被持槍拒捕的歹徒射傷頭部,因公殉職。
她的母親白雅馨,原本是個內向溫柔、嫻靜文雅的小女人,突然遭此變故,還來不及整理喪夫之痛,家裡已經湧入各級長官、媒體記者,以及許許多多關懷同情的人潮。她極力表現堅強的一面,支撐到丈夫隆重的喪事辦完,攜著唯一的幼女回娘家投靠親人,壓抑到極限的悲慟在一夕之間決堤,終於造成精神崩潰。
香瑩的外婆不得不將女兒送進療養院作治療,可是出院之後,雅馨的病情時好時壞,有一天外婆送香瑩上幼稚園的時候,雅馨悄悄離開家,三天後,她的屍體被人發現。在一家老舊的旅館裡,沒有任何遺言,只有一張色彩依然鮮艷的結婚照,掉落在床邊的地面上……五歲的謝香瑩就這樣永遠失去了父母親。
有好幾個月,香瑩拒絕開口說話,她去幼稚園上學、畫畫、寫字、玩遊戲,可是完全不發一語。回到外婆家,她自己會吃飯、洗澡、換衣服、梳頭髮,從來沒有表示過要找爸爸或媽媽,她的乖巧讓每個大人心碎,她的無聲就像對命運的抗議,沒有人知道,她想抗議多久。
直到翌年春天,青年節和週末的連續假日,十七歲、上高中二年級的莊豫東,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徹底改變了香瑩。
那是陽光燦爛的大晴天,香瑩起了個大早,用過早飯,獨自抱著洋娃娃到後院的花架下面玩,像平日一樣安靜而乖巧。就在這時候,住在右鄰的豫東,因為要替小花圃松土,想找香瑩的外婆借鋤頭。他以非常矯健的身子翻越兩家之間的圍牆,「砰!」地一聲,準確地落在小香瑩面前,引起她又驚訝又佩服的情緒震動。
當時的豫東精瘦結實,頂著幹淨清爽的小平頭,五官端正討喜,臉上總帶著一抹愉快有禮的笑意,他的嗓音才剛成大人聲,說起話來仍有幾許青澀。在看見香瑩幼小孤單的身影時,他禁不住內心的好奇和疼惜,蹲在她面前,很親切地問了一句:「你叫做香香,對不對?」
香瑩只是望著他,晶瑩圓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她一點也不驚慌,沉著的態度幾乎不像小孩子。
「聽說你不會講話了,對不對?」豫東又問。
沒有人明白,為什麼香瑩忽然決定回答他。即使是香瑩自己,在事隔多年之後,一樣無法解釋當時的情形,她只知道,五歲又十個月大的時候,因為失去雙親,拒絕說話幾近半年之後,她告訴豫東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我會說話。」
也許是她稚嫩的童音裡充滿了楚楚動人的韻味,也許是她可愛又惹人憐的小臉,也許……也許只為她選擇了豫東開口對話,不管是哪一個原因,反正就從那一刻起,十七歲的莊豫東下定決心,把她當成自己的責任。他開始無怨無悔、竭盡所能地照顧她、保護她,用他一個大男孩特有的關愛,填補了香瑩外婆照應不到的所有空缺。
香瑩的功課都由豫東負責督導。
香瑩學習彈鋼琴,最好的聽眾永遠是豫東。
香瑩做不好的美勞作業,自然交給豫東代為完成。
她喊他」豫東大哥「,事實上,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遠遠超越大哥該做的,他有時候像爸爸、有時候像媽媽,更多時候像老師,他是她童年後半段全部的光與熱,陪伴她度過最慘淡的那些年。
夜風迎面輕拂,香瑩拉了一下單薄的短上衣,回憶使她脆弱卻快樂,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一切重來,她相信事情應該不會有任何改變,香瑩還是會依賴豫東,把他當成生命的全部,不管齊彥那傢伙如何嘲弄諷刺,她寧可永遠背負不成熟、長不大的罪名,也不願放棄豫東大哥施給的關愛……咦?齊彥!香瑩忍不住暗罵自己,沒事想起他做什麼?那個自大又討人厭人傢伙,根本不關他的事。
一部深藍色轎車從香瑩身邊緩緩滑過,速度減得更慢,終於完全停住,那是豫東的座車,他正好下班回家。
「香香!怎麼你一個人走在巷子裡呢?」豫東從車窗探出頭,關切的語氣一如往常,「快上車來。」
香瑩露出柔順的微笑,快步上前,坐進車裡,豫東車上熟悉的皮椅氣味,使她感到安心又舒適。
「你上哪兒去了?怎麼不搭車回家?」
「我到舅舅家吃晚飯。」香瑩看一眼豫東專注開車的側臉,略有遲疑,還是把舅舅的決定說給他聽,「大哥,舅舅打算把房子賣掉,叫我搬去和他們住。」
豫東似乎並不驚訝,只是稍微皺眉。「白叔要賣房子,我略有耳聞,最近他似乎有經濟上的壓力。不過,就算不考慮經濟因素,你一個年輕女孩,獨自住那幢房子,確實也不太妥當。」
「我不想跟舅舅一家人擠在一起,他們家房間剛好夠住,我要是搬去了,元姿和元恆就得睡同一個房間,他們馬上就是青少年,一定不喜歡這種安排。」
「如果把住房的格局稍微調整一下,讓你的表弟、表妹能擁有各自的房間,也許你該考慮住到舅舅家去,畢竟那是你感受真正的家庭溫暖唯一的方法。」豫東試著勸她,但語氣漫不經心,他也清楚這種勸告作用有限。
香瑩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很誠實地招認:「我想我做不到,大哥,你知道我的脾氣,從小到大,舅舅和我一點都不親,有了舅媽之後,我總覺得他們兩人都不怎麼喜歡看見我。現在我已經二十幾歲,早就是大人,更沒有道理寄住到舅舅家,妨礙他們原本單純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住,或者,找阿媚跟我一起住,應該不成問題。」
「昭媚家就在市區,哪有可能陪你另外租房子住?」豫東微微一笑,「我看,你一個人住的可能性很大。」
「目前我不就是一個人住?」
「那不一樣,我和我爸媽就住隔壁,你並不是孤零零一個人。」豫東故意嚇她,「老實告訴你,孤獨是很可怕的,當你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四周全都沒人,只有牆壁、傢俱、天花板……那種空洞的感覺,有時候甚至會把人逼得發狂,我在美國就嘗過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我不怕。」香瑩很堅定地回答:「我會申請一支電話,寂寞的時候,就打電話找人聊天,我想既然齊彥那種人能夠獨立自主,我應該也可以。」
豫東聽她主動提起齊彥,心裡不禁欣喜又好奇,笑意悄悄爬上嘴角,試探地問:「你和小齊很熟嗎?認識多久了?」
「認識沒多久,雖然不太熟,可是我已看透他的為人。」香瑩回答得極乾脆。
「哦?是因為他對你特別好嗎?」
「好個頭!」香瑩孩子氣的撇著嘴,「你不知道他有多討人厭。第一次見面,他就指著我的鼻子笑我幼稚、長不大,嬌生慣養,還逼我跟他比賽誰比較成熟、堅強。上回在酒會遇到他,你猜他找我賭什麼?真是喪心病狂了,他居然敢賭他考研究所會不會拿榜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自大的傢伙。」
豫東忍不住笑出聲,替齊彥辯解著:「小齊應該不會這麼做吧?他一向工作認真,在學校表現也很優秀。我看他待人很有禮貌,做起事來俐落又乾脆,態度永遠那麼謙虛,沒聽過有人批評他自大。」
「那是他演技好,偽裝成模範青年的樣子,齊彥那些伎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香瑩說到後來竟有一絲沾沾自喜,「我是拆穿他所有妖術的照妖鏡。」
「哇!原來我們香香不簡單,任何想追求你的男生,在你面前無所遁形,耍什麼花樣都不會起作用的,是不是啊?」
「大哥!你怎麼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齊彥才不想追求我,上次你硬派他陪我聊天,送我回家,你就沒看見他的嘴臉,好像我是個大麻煩,只會拖累他。甚至他還親口告訴我,都是我害他的,酒會那天他原本可以泡到不少靚女或辣妹,偏偏我一直跟著他,壞了所有好事。」
豫東再也無法忍耐,爆出開懷的笑聲,差點連方向盤都抓不穩。
「有這麼好笑嗎?我說的全是實話。」香瑩有點惱,因為豫東的笑聲就像看了兒童演出的笑鬧劇一樣,她生氣他總是把她敘述的一切當成小孩無理取鬧。
「對不起,香香,大哥不是笑你誇大事實,我只是無法想像平日那個謙虛有禮、處世態度圓融的小齊,居然會對你說出那麼離譜的話來。」他邊笑著,笑聲又忍不住揚起,「你一定在他面前表現得特別……呃,怎麼說才對呢?特別天真,所以他才會那樣對待你。」
「大哥連你也嫌我不懂事、不夠成熟,只會給你們這些『大人』添麻煩,是不是?」香瑩不悅地嘟著嘴。
豫東連忙收起笑容,勸慰安撫她:「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就算你是天大的麻煩,那又怎樣呢?大哥永遠樂意為了你奔波勞苦,你自己說好了,從小到大,你可見我為你的事皺一下眉頭?」
「我不喜歡齊彥,你能不能叫他別在你的事務所打工?」香瑩任性地說。
「嘿!別得寸進尺了!」豫東輕快地化解危機,「你不喜歡小齊,大不了以後看見他都別跟他講話,我那座小廟香火不盛,小齊是最有潛力的准菩薩,你怎能叫我把他趕走?我可不想失去心愛的好徒弟。」
「大哥,你說說看,齊彥到底哪一點比我強?」
唔!這真是個高難度的問題,豫東偷眼望一下香瑩。她的表情既認真又固執,真要命!看她的樣子,如果實話實說,一定會引起反作用,還是隨便敷衍兩句吧!
「嗯——」豫東假裝沉吟良久,終於開口說:「小齊跟你其實差不多,只是他沒有你幸運,生活一直不成問題,小齊比較可憐,很小就背負金錢壓力,他能夠一面工作一面上學,而且還保持著頂尖的課業成績,這一點,你不能因為討厭他,就一筆抹殺他努力的事實。」
「我聽阿媚說,他每個學期所領到的獎學金,幾乎比打工所得還多。其實他可以不工作。」香瑩不解地問,「他幹嘛讓自己的生活過得那麼辛苦?」
「你不是已經看透他的為人,」豫東故意提醒她,「他辛辛苦苦工作,為的是什麼,難道你不清楚?」
「大哥!」
「好吧好吧!不逼你。據我所知,小齊工作賺來的錢,除了保留一小部分,打算當完兵之後出國深造,絕大部分的收入,他都捐給養育他成長的育幼園了。」
「噢!」香瑩一時說不出話來,「沒想到……」
「他並不是只有一張英俊的臉而已。」豫東饒富深意地告訴她。「香香,無論你跟他之間存在多大的歧見,我覺得你應該試著多瞭解他。當然,我並不是稱讚小齊比你成熟懂事,也不是鼓勵你對他付出男女間的感情。只不過,我真的感覺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優秀青年,即使當普通朋友,你仍然可以從他身上得到很多助益。相信大哥的眼光,小齊的確是座寶山,千萬別輕易放棄尋寶的機會,好嗎?」
香瑩完全提不出抗議辯駁的理由,只得帶著七分的不情願,勉強點頭同意。
「我試著跟他和平相處就是了,不過,他要是故意找碴,整天以惹我生氣為樂,我可不能保證一定能跟他做朋友。」
「放心吧!你這麼可愛,小齊討好你都來不及,哪有可能惹你生氣?」豫東露出輕鬆的笑容,再自然不過的說出令人震驚的決定,「以後你搬來跟我一起住,跟小齊見面次數會更頻繁,你們相處久了,感情自然變濃厚,就不容易為瑣碎小事吵嘴,一定會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香瑩只覺得腦中轟隆巨響,從豫東宣佈讓她搬去跟他住開始,驚訝和狂喜就塞滿她全部的聽覺本能,他說的其餘細節,根本聽不真確了。
看她目瞪口呆,一臉狂喜作夢般的表情,豫東忍不住搖頭苦笑,小香香!終究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他何嘗不期望看見她脫胎換骨,蛻變成長為獨立成熟的小女人,也許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從日常生活中漸漸開導她,可以幫她早日擺脫夢幻青澀的少女情懷。豫東做出這個決定,心裡抱的正是這種正面的想法,他太寵她,太習慣照顧她,完全不以為香瑩是棘手的問題人物。
***
三個星期之後,香瑩收拾從小到大最珍貴的寶貝,裝成滿滿四大箱,春風得意的搬進豫東在「漢唐御苑」大廈報所辦置的住宅。
一切都安頓妥當,香瑩簡直迫不及待,邀了昭媚來參觀她的新房間,她只想向知心好友展示,豫東大哥是如何寵遇她。
昭媚帶來一大束製作極精巧的天然乾燥花,讓香瑩插在浪漫床頭燈旁的雕花玻璃瓶裡。可是,昭媚對這整件事,似乎並不怎麼熱衷。
「我大哥的眼光很不錯吧?所有裝潢、佈置、傢俱,全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他為我準備的房間又漂亮又舒適,比我以前住的不知道強過多少倍……」香瑩興沖沖的領著昭媚穿梭在屋裡,甚至打開每一角壁櫥的門,讓昭媚可以看得更仔細。
「恭喜你了,香香,你終於盼到這麼一天,跟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單獨住在精心設計的城堡裡,幸福又快樂的過日子。」昭媚仰臥在香瑩的柔軟床鋪上,不太認真的道賀著。
「為什麼你說話有氣無力?聽起來好像並不贊成我住在這裡。」香瑩坐在床沿,困惑不解地皺眉:「阿媚,你可別瞞我,是不是你對豫東大哥有什麼偏見?」
「拜託!你那位大哥簡直是完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全都符合古聖先賢的標準,誰會那麼不識相,敢對他懷有偏見?就算我想雞蛋裡挑骨頭,你也未必聽我的。」
「既然大哥人很好,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昭媚兩眼直瞪著天花板中央的煙霧偵測器,久久不發一語,禁不起香瑩催促,終於歎口氣,鬱悶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太對……」
「哪裡不對?」
「你現在已經可以跟你大哥日夜共處,只要稍微用點心、動點手腳,想進一步成為這間房子真正的女主人,這並不算難事。你——」
「喂!你別把話挑明講行不行?我才不是那種抓到機會就死纏活纏的三八,我比誰都清醒,豫東大哥只是疼我,以後會不會愛上我,還很難說呢!」
「就因為這樣,我才更擔心。」昭媚拉著香瑩的手,苦口婆心地勸她,「答應我,香瑩,我不再叫你小名香香了,希望你也不要再把自己設限在十幾歲少女的框架裡,繼續沉溺在你大哥所提供的安全羽翼之下,只會讓你越陷越深,你應該盡快走出自己的路,認清楚你真正需要和渴望的東西。」
「我一直都認清自己的需要,那就是——」
「你的豫東大哥也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但他未必適合你,如果你就這麼一廂情願、奮不顧身地栽入自己任意設下的情網,又強迫並不愛你卻疼你的大哥陪你淪落,到頭來,這樣錯誤的結合會使你們兩人痛苦不堪,甚至以悲劇收場,想想看,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昭媚不讓她講完,斷然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阿媚!」香瑩不太服氣地辯駁著,「你未免太武斷了,怎麼能確定大哥跟我不合適呢?」
「他年紀比你大……」
「年齡不是問題,外表更不重要,我以為你的想法夠開明的。」
「別人也許行得通,你卻不一樣。」
「我有什麼不一樣?因為我多了你這個生性悲觀的最佳損友?」
「我不是悲觀,我在替你擔驚受怕。從小你被保護得太久了,完全不曉得失望和遺憾的滋味。尤其在愛情這方面,你純潔如白雲,卻又執拗如頑石,除了你大哥,從來沒接觸過別人男性,這樣好危險,我怕萬一你大哥婉拒你的一片深情,老實說,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你一定會想不開。」
香瑩望著知心好友,既生氣又想笑,氣的是昭媚竟和齊彥一樣,嫌她幼稚不懂事,可是昭媚擔心她為情想不開,那也未免太誇大其詞。
「你太小看我了!阿媚,我並不是一朵溫室裡的花,如果豫東大哥不接受我的感情,我還不至於想不開,做出傷害自己生命的傻事。」
「沒錯!你不會傷害自己,但是你會傷害別人。」昭媚顯得憂心忡忡,「我認識你最久,比誰都瞭解你的個性,在你這副甜美可人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顆偏激又頑強的心,一旦讓你失去理智,什麼可怕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來,教我怎能不擔心?」
「去你的!」香瑩忍不住了,笑著撲上去對付她。「你罵我完全不帶髒字眼,乾脆我承認自己是蛇蠍美人算了,反正我在你眼中,心腸就是那麼惡毒。你是不是在暗示,只要得不到豫東大哥,我就會把他殺掉,免得別人女人搶走他,是不是啊?」
昭媚毫無防備,當然只有被修理的份,但是她雖然笑得全身發軟、無法動彈,仍然嘴硬地說:「要你殺掉你的心上人,那是不可能的,你下不了手,不過……」
「還有什麼可以譭謗我的話,一次說個夠吧!免得你心裡有遺憾。」
「說就說,你真以為我不敢?」昭媚趁香瑩稍微閃神的機會,掙脫了她的控制,動作迅速的逃下床,一邊繼續說:「謝香瑩,你聽好了,其實你是天生的壞胚子。如果你的豫東大哥不要你,又被你發現他愛上別的女人,不管那個女人條件有多好,比你美麗幾百倍,反正你都會恨透她,或者乾脆採取行動,羞辱人家也好,破壞他們兩人交往也好,總之你不可能獻出真心地祝福。」
「胡說八道!」香瑩抓起枕頭朝她丟去,非常準確,一擊即中,打得昭媚尖聲大叫。「那種因為嫉妒而瘋狂的行徑,只存在於電視連續劇裡面,我才不會淪落到那麼不堪的地步。」
「很難講哦!你對自己的劣根性又有幾分把握?」昭媚狠狠把枕頭砸回香瑩那兒,輪到香瑩尖叫了。
「我再怎麼壞,也壞不過你,別跑,看我的——」
她們就這樣逐漸玩開了!在客廳和房間奔跑打鬧,一邊尖叫、大笑,一邊又互相指控對方是天生壞女人,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豫東突然用鑰匙打開大門,領著齊彥一起回來了。
這兩個穿著整齊、剛離開辦公室的男人,一前一後從玄關走進客廳,一見到玩得瘋狂又放肆的香瑩和昭媚,反應完全相同——先是一愣,然後互視一眼,又同時露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啊!大……大哥!」香瑩首先發現客廳裡多出兩個人,她的臉上立刻浮現羞赧尷尬的神色,訥訥地解釋:「我跟阿媚……我們……」
「我們玩瘋了!」昭媚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香瑩不注意,動手把她原就五分散亂的長髮撥得更亂。「莊大哥,齊彥,你們一定沒看過香香這麼狼狽的模樣吧?她像不像瘋婆子?」
說完,昭媚一溜煙逃進香瑩的房間。
「哎呀!討厭的昭媚,你把我的頭髮弄成女鬼了啦?不要跑,看我饒不饒你!」香瑩顧不得形象,一面咒罵一面追著昭媚,很快就消失在房門之內。
客廳裡的豫東和齊彥根本來不及開口,那兩個女孩就躲得不見人影,他們面面相看,只有會心一笑。
「兩個長不大的丫頭!」豫東笑著下結論,對齊彥說:「別管她們了,你自己先坐一會兒,我去換件衣服,等一下我們來討論書架的問題。」
齊彥笑著點頭,輕鬆適意地坐到沙發上,一雙長腿自在地交叉一副回到自己家裡的模樣。
「你慢慢換裝吧!師父,不用擔心,我像蟑螂一樣,任何環境都能生存。」
「誰擔心你來著?這些裝潢全是你設計的,什麼東西擺在什麼位置,恐怕你比我還要清楚,像你這種蟑螂,世上應該不多見了。」豫東心情愉快,邊說話邊解領帶,往他自己房間走去。
他說的每一個字,正好被剛踏出香瑩房間的昭媚聽見,她驚訝之餘,忍不住向齊彥求證。
「喂!齊彥,莊大哥說的會是事實嗎?這兒的裝潢是你設計的?不是莊大哥的手筆?」
「師父工作太忙,沒有多餘的時間照料自己的家,而且他富有實驗精神,就這樣讓我放手去做。」
「從頭到尾是你負責的?包括香香的房間?」
齊彥微笑,沒什麼特殊表情,只是簡單明瞭地說明:「室內裝潢的設計,比建築設計單純,只要考慮材質、造型、色彩這幾項元素,從中取得平衡,讓居住的人感覺舒適,生活方便,空間的動線夠流暢,那就是設計者的成功。」
「來這一套!」昭媚一屁股坐到他身邊,心照不宣地笑著,伸手就打他。「你那點心思瞞得了誰呀?快點老實招來,替香香設計房間的時候,你有沒有滿腦子都塞滿她可愛又迷人的倩影?」
「我認識她,當然會酌情考量她的個性。」齊彥既不否認,但也不承認他對香瑩的任何遐想。「不過你別興奮得太早,當我設計我師父房間的時候,所抱持的心態是相同的,照顧到每一位客戶的性格和習慣,是所有設計者都應該具備的基本功夫。」
昭媚逼供不成,只好誇張地歎道:「香香真是糊塗得可憐,她認定所有裝潢都是莊大哥一手包辦,還不知道這全是由你代勞的。」
「其實我所做的很有限,只不過提出建議,決定權仍然在師父手中,要說是他的安排,那也沒什麼不對。」齊彥不在乎地笑了。
「真討厭!為什麼你非要這麼謙虛、不邀功呢?」昭媚抱怨著,同時發揮大無畏的管家婆精神,毫不避諱的動手搜尋看齊彥身上的衣服,還抄起他的領帶,翻看背面找品牌商標,一邊嘮叨地說:「哎!你混得越來越好了,穿皮爾卡丹的襯衫,兩三千元吧?打這種絲質領帶……這叫什麼牌子?」
「師父牌,滿意了沒有?」齊彥對她的舉止倒也見怪不怪,「吶!我師父就在那兒,有任何疑問,你自己去他好了。」
昭媚放開手,露出淘氣的笑容,果然一開口就問出讓人無法招架的問題:「莊大哥,齊彥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為什麼你偏偏就欣賞他,器重他?現在送他名貴的真絲領帶,以後怎麼辦?找不到更貴重的東西,只好把香香送給他當老婆,是不是呢?」
豫東剛換了一身休閒服,原本顯得輕鬆自在,被這個問題難倒,只能搖頭苦笑。「你就饒了我吧!昭媚,香香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少拿她來開玩笑,不然呆會兒她又吵個沒完,我的耳根子不得清靜了。
「原來莊大哥也拿香香沒辦法。」昭媚沒大沒小地取笑著,「我以為你能讓她百依百順,誰知道……唉!莊大哥並不怎麼罩嘛!可能比齊彥還遜也說不定。」
「喂!好端端的,幹嘛挑撥我們師徒之間的感情?」齊彥連忙抗議,「你說話這麼狠毒,當心我向運河告狀,叫他好好管教你。」
「你去告啊!從來只有我汪昭媚管教別人,幾時輪得到蘇夷士那個蠢蛋給我臉色看?你嚇人也該打個草稿。」
齊彥被她頂得無話可說,正處在劣勢,剛好香瑩及時出現,她在房裡把長髮編成辮子,清爽宜人,而且滿臉是笑,聽見昭媚舌戰佔了上風,立刻幫腔說:「對呀!齊彥,你太粗心大意了,也不去打聽清楚,阿媚把你們運河吃得死死的,你想用他當王牌,除非出現另一個運河嫂人選。」
「是這樣嗎?」齊彥立刻笑出聲,「那真不巧,前兩天運河找我一塊打球,正好在球場邊遇見我們公司的工讀生,師父也知道的,長得甜甜的,有兩顆小虎牙那個,她一見到幽默又風趣的運河,簡直迷得暈頭轉向,拚命拜託我幫她製造機會,我看運河也對人家很有意思……」
「他敢!」昭媚果然上當,幾乎要跳腳,「你們哪一天打球的?在哪兒?那小女生叫什麼名字?」
豫東被她誇張的反應逗得大笑。
「你們別玩了。越說越不像話。」他看一下時間,很有大哥風範的宣佈,「時間正好,該吃晚飯了,走,我請客。大家一塊兒去吃日本料理。」
昭媚和香瑩同時歡呼表示贊成。
「書架怎麼辦?今天還該把尺寸量好。」齊彥沒忘記該做的工作。
「不急,晚一點再量,就算明後天再量也行。」豫東笑了。「對了!小齊,牧蓉應該也到家了,她最喜歡有你一起用餐,麻煩你去接她出來,我們就在一樓大門口碰面,好不好?」
「當然好。」齊彥馬上站起來,勤快地往外走。「我這就去牧蓉姊家,順便也幫她仔細檢查一下施工品質,我懷疑上一批師傅對細部修飾不怎麼用心。」
昭媚目送他步出大門,回頭詢問豫東,「莊大哥,齊彥不只負責你這間房子的室內設計,連牧蓉姊家也由他負責呀?」
「嚴格講起來,他是被我拖累的。目前大概有八個人委託他做室內設計,全部都是我的朋友,他簡直比職業設計師還忙。」豫東說得與有榮焉,「你們可別以為他只是玩票,對於住家裝潢十幾年的木工師傅也不得不服他。我有小齊這個徒弟,其實沾光不少。」
昭媚不禁面露欽服的神色,可是香瑩卻懊惱不已。
「哎呀!大哥,怎麼裝潢全是齊彥做的?為什麼沒人通知我呢?害我一直以為房間是大哥為我親手安排,每天都住得好開心。」
「他設計有什麼不好?小齊眼光獨到。老實告訴你們,我也很滿意他為我設計的房間,可是不能逢人就說,萬一他名聲太響,應眾人要求改行做室內設計師,那我的事務所可就損失慘重了。」
「不用怕,莊大哥,我教你一個永久抓住齊彥的法子,保證他一輩子都不會跳槽,永遠跟在你身邊賣命。」昭媚又開始多嘴。
「哦?有什麼法子這樣有效?」豫東邊說話,一邊領著她們兩人往外走,準備下樓。
「很簡單!假如齊彥是頭驢子,就把香瑩扮成一條紅蘿蔔,讓他追著香瑩不停往前跑……換個淺顯一點的說法,就是使出美人計啦!」
「美你個頭!」香瑩立刻開罵,「活得不耐煩了你!敢拿我跟齊彥開玩笑。」
「你們兩個最『速配』,要我不講,除非你有本事把我的嘴巴縫起來。」
「你以為我做不到嗎?
眼看香瑩就要追上前,她們又要再一次追逐打鬧,豫東連忙一把拉住香瑩的手。
「算了算了!別跟昭媚鬥氣,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再提到男朋友女朋友的話題,只准專心討論晚餐吃些什麼菜色。」
「我只要六種手卷,還有烤香魚,再來一盅土瓶蒸,就可以讓我心滿意足了。」昭媚不改快人快語的習慣。
「幹嘛那麼客氣?」香瑩還是不饒她,「才吃六種手卷嗎?以前你隨隨便便就能解決三大碗拉麵,現在大哥要請客。我看你就別假仙了。」
昭媚不甘示弱,當然予以反駁,兩人又展開唇槍舌戰。
唉!豫東只得放開香瑩,無可奈何地走在她們身後,這一對小丫頭,根本是斗魚,碰在一塊就鬥個沒完,他惹不起,只有投降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