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一開口,就像撩撥對方吵架,早晨見面,都以問候人家的令壽堂為樂,是為民風。
這日天氣很悶熱,南邊的太陽火焰焰,熱得狗都把舌頭伸出來。
城邦小溪聚集了大群院紗洗衣的婦女,有說有笑好不悠閒。
闕無痕像陣旋風一樣走了過來。大概只有春風,才能讓兩邊溪畔珠環翠繞的聚女們如此這般地隨之蕩漾。
他穿了一件短打背心,裸露出結實的雙臂,粗布長褲,足瞪黑色卑靴,非常簡單的裝束,卻倩地俊逸飛揚,英姿楓來。
闕無痕剛從賭場賭得一身汗水淋漓,邊哼著小曲兒,鍍至溪邊沖個涼。他今天可樂壞了,連著摸了十二把「天九」,不但將昨日的欠債全部還清,還「小贏」了一百多兩,待會兒可以到「醉仙樓」去好好風流快活嘍!
這時,背後約莫七、八十尺遠處,忽然傳來大聲的鼓噪和喧嘩,闕無痕猶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身旁條地掉下一個五彩繽紛的繡球,他不暇細思,順手便撈了起來。
「哇!中頭彩了。」有人高聲喊叫。
「恭喜、恭喜!」按著歡呼之聲此起彼落。
霎時數百固人等闕無痕團團圍住,交頭接耳地指指點點,嚇得闕無痕以為大事不妙,趕緊把繡球丟掉。沒想到那繡球在空中繞了幾圈,又落人他手中。
「站住,不許動!」人群中衝出一名大漢,指著他問:「公子,請問貴姓大名?」
「我沒有貴姓,也沒有大名。這是你掉的吧?還給你。」闕無痕把繡球塞進他手中,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慢著,你搶到了我家小姐的繡球,即是我多王府未來的姑爺,馬上就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怎麼你卻想放棄?」
「多王府?」闕無痕鎮日不是泡在青樓書寓,就是躲在賭窟裡賭得昏天暗地,當然不知道今天乃是多王府的多儂小姐拋繡球招親的日子。
「沒錯,任何人只要搶得這個繡球便能娶到我家小姐,並且獲得一千兩白銀的饋與。」多王府的權勢雖然逐漸式微,財力卻仍是相當驚人。難怪這名看起來像管家的大漢講起話一副趾古同氣昂的模樣。
闕無痕一聽到千兩白銀,眼睛立刻發亮。娶老婆他是沒啥興趣,不過銀子倒是多多益善。
「能否請教你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我可不可以只拿銀子就好?」按闕無痕的想法,這位多儂小姐恐怕長得其貌不揚,否則哪需要用這種老八股的方式招親,還額外奉送一大筆銀子?
「豈有此理!」大漢不容分說,使個眼色,左右立即衝上來四、五名家丁,將闕無痕強行帶進多王府。
「喂喂!有話好說嘛,不答應就算了,何必動粗呢……」
多王府大廳內氣派森嚴,裝潢得美輪美奐。
多王爺高坐太師椅上,目光簍礫地望著闕無痕,見他身材魁偉,俊朗楓爽,目如子夜寒星,兩道劍眉濃似蕪墨,一方鼻口凜凜含威,儼然武將之姿,心中大喜。
殊不知他其實只是一名不學無術、放浪形骸的街頭混混。
「你叫什麼名字?」多王爺問。
「闕無痕。」闕無痕吊兒郎當地回答。來了半天也沒人請他坐,真是不懂禮貌,索性自己找了一張椅子「歪下」,還蹺起二郎腿,看得多王府的左右侍從們差點兒沒噴血。但多王爺卻笑嘻嘻的,絲毫不以為意。
多王爺本是一代雄傑,心胸開闊而豪放,尤其喜歡結交奇人異士,闕無痕狂猖不羈的性情倒是很合他的脾味。
「賢侄在哪兒高就?」
「銀勾坊。」或者說醉仙樓也行,反正他成天沒事就在兩地方串過來串過去。
「那是……?」多王爺不好意思問得太明顯,擔心那是個大大了不起的地方,而他卻沒聽過豈不太丟臉了。
「那是個賭場。」管家非常鄙夷地代為回答。哼!瞧他一副人摸人樣,沒想到竟是個混吃騙喝的傢伙。
「賢侄少壯之年,為何不去找一份正當差事營生,卻以賭徒自居?」
「賭有什麼不好?小賭可以修身齊家,大賭可以治國平天下。可謂百利而無一害。」闕無痕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覺得慚愧。
「你倒告訴我,賭博如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賭桌上有悲歡,有喜怒,人生愛恨癡愚盡在其中。參透了這一層便知道凡事不必強求,快樂最重要;技術高超者,十賭九贏,非但可填飽肚子,還能養家活口,此乃修身齊家。牌局如戰場,風雲詭譎,爾虞我詐,一舉一動均在雙方的算計之中,需要相當的沉著機智才能決勝於瞬息之間。如果朝廷那些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大官們,能有這種智慧和謀略,還怕無法治國平天下?」
林林總總扯了一大堆,根本是強辯奪理,不過他有辦法從中體會到這些,也很難得了。多王爺笑了笑間:「等你娶了我女兒以後,就準備用「賭」養活她?」
「抱歉,我從沒說過我要娶你女兒作老婆。」他可是看在那一千兩銀子的分上,才勉強進來生生的。
「你不想娶我女兒,卻又為何去搶繡球?」
「不是「搶」,是「撿」,是它自己掉到我身邊的。」闕無痕現出一臉無辜,表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莫非此乃天意?」多王爺又問。「事到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無所謂,你可以悔婚,或者給我銀子,但要我娶妻是不可能的。」
「放肆!」寫地,珠簾後走出一名銀髮蒼蒼的老婦人,手中柱著枴杖,怒目盈然地瞪向闕無痕。「你是什麼東西!我孫女選中你是你的福氣,不感激涕零,磕頭謝恩,就已經很不可原諒了,你竟還敢推三拖四,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
「娘,你」多王爺立刻起身去撬扶她。
哇!這個多王爺都已經這麼老了還有娘?闕無痕真是又羨慕又嫉妒,他自十歲那年起就不知道有娘疼是啥滋味了。
「安靜,讓我吧話講完。」多王爺的母親是康熙皇的表姑,曾受封為雙月格格,開口說話罵人全是官腔官調。
「臭小子,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按照招親規矩,乖乖當我多王府的駒馬爺。第二、以死謝罪,算我多王府倒霉。」
死的是我,你倒什麼楣?可惡的老太婆!逼親不成居然想逼死他。闕無痕本來要指著她的鼻子狠狠罵她個狗血淋頭,不過瞧她一大把年紀,恐怕經不起打擊,就算了。
堂堂一名大清皇朝的格格,雖然是特小牌的,但畢竟是金枝玉葉,卻需要以此種威逼利誘的方式駙馬,其中想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男子漢大丈夫,士可殺不可辱。然而……「賭」聖世先賢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需棄守時得棄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闕無痕看看兩旁的侍衛,少說有十幾二十個,孤掌難敵猴拳,今天就算插翅,恐怕也飛不出去了,不如先敷衍敷衍她。
「橫豎我孤家寡人一個,娶就娶,誰怕誰?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成親之前我要先拿到那一千兩。」
「不行。」老夫人一口否決掉他的要求。「得等到拜堂成親以後,才能給你那筆銀子。」
好個精明的死老太婆。闕無痕看詭計無法得逞,只好另圖他策了。
「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我現在先回家準備,等你們挑好日期,我再」
「不必,所有該用的東西我多王府已全部準備妥當,今天就是黃道吉日,亥時三刻即為良辰吉時。」
「什麼?」闕無痕總算遇到一個比他還狠的角色。「我雖然是個平民百姓,但總也是人生父母養,娶老婆這麼重要的事豈能……呢,不回去向他們說一聲?」天知道他打一出生就沒見過父親這個「東東」了。
「娘,他所言亦不無道理。」多王爺心腸比這老格格要好多了。希望他那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千萬則隔代遺傳,像那個老婆婆一樣狠心腸。
老夫人冷冷地標了他一眼,間:「你家住哪裡?」
「榆林古北口的山腳下。」遠得讓你拿我沒轍了吧?闕無痕得意地嗤然竊笑。
誰知老夫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來人,馬上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到榆林通知他的家人。」
「從這裡到愉林來回起碼得一個月,你現在才派人去怎麼來得及?」
「來不及又如何?我多王府招親,你父母敢說個不字?相信他們不會像你這麼不知好歹。」
「娘,於情於理」多王爺正要替闕無痕求情,老夫人卻立刻打斷他的話。
「你忘了玄天師父的話了?為了儂兒的性命,已顧不得那許多,只好等闕家夫婦前來時,再向他們賠罪。」老夫人道。
「江湖術士之言何必太過在意,儂兒福大命大,或許蒙老天垂憐,特予庇佑也末可知。」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焉能拿儂兒寶貴的性命開玩笑?」自從多王妃死了以後,多王爺又不肯再納恃妾,多老夫人便將多儂格格當成多家的命根子,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多家母子一場對話聽得闕無痕毛骨悚然,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原想乘眾人不注意溜之大吉,怎料身子才剛閃過屏風,老夫人手中的枴杖,突然舉起橫在他面前。
「想上哪兒去?」
「茅房,我已經憨很久了。」此刻再不藉機尿遁,只怕就要萬劫不復了。
「多忠、多仁、多義、多孝,陪駒馬爺上茅房去。」
「不麻煩了,我自己去行啦!」難不成這招也被她視破了?闕無痕感覺連背脊都冷起來了。
「想去就快去,待會兒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呢!」老夫人雙目精光畢露,似乎一眼即看穿闕無痕所懷的鬼胎。
唉!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多王府內科廣遼闊,富麗堂皇,遠超過闕無痕所想像。他被「軟禁」在一間豪華的廂房裡,紅木桌椅,紫檀櫥櫃,雲石香案,每樣東西都透著迷人的貴氣。
外頭哨納絲竹之聲響徹雲霄,紛湧雜迷的腳步聲搞得他方寸大亂。難道在這裡坐以待斃?
當然不,隨機應變是他求生的重要本領之一,否則這十年怎麼熬過來?多王爺這群狼犬,以為門上加釘幾根木樁就想困住他,未免大天真了吧!須知他自三歲起,即跟著母親修練內功及各項武林絕學,可惜母親死得大早,害他半途而廢;要不然他才沒將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放在眼裡,區區一扇木門焉能奈他何。
運足真氣悄悄震斷木樁,旋身躍上屋脊,匆忙不及擇路,竟爾來到一座祠堂前,隱約可見裡頭四周掛了喜帳,有大紅雙喜字,也有「鸞鳳和鳴」、「五世其昌」
……最吸引闕無痕的是祠堂後整整排了大大排的各式佳餚。折騰了三、四個時辰,他餓得前胸貼後背,趕緊覷個空,拾了一隻肥雞,施展輕功竄上一旁樹梢,慢慢一口子用。
現在約莫過了戌牌時分,多王府的人很快就會發現他棄婚潛逃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但,或許是好奇心作祟,他忽然想去瞧瞧那位多儂格格究長得什麼醜樣子,需得以威逼利誘的方式才嫁得出去?
越過重重樓宇,終於見到一處碧羅紗燈環繞、燦亮恍如白晝的廂房。闕無痕從屋上愉偷取下兩片石瓦,附眼往裡張望但見燭影搖曳的紗帳內坐著一名螺首低垂的女子,瞧她側影倒也馬馬虎虎不算太差,可惜角度微偏,看不到它的容貌。
「格格,」一個丫鬢捧著鳳冠由房外走了進來。「時候不早,快把這個戴上,駒馬爺馬上要過來了。」
「你不是告訴我,人家根本不同意這門婚事?」
嘿!這聲音柔柔甜甜還挺好聽的,闕無痕感覺心裡癢酥穌的。
「呢,其實闕公子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他只是希望能先獲得父母的首肯。」這小丫鬢顯然有所隱瞞。
「婚姻乃終身大事,豈有不告知父母的道理?奶奶也太不近情理了。」
不錯不錯,聲音好聽,而且知書達理,闕無痕對她的印象愈來愈好了。
「這還不都是為了你,老夫人也是不得已的。」丫鬢替她把鳳冠戴上,又道:「幸好闕公子長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還不至於大委屈了格格您。」
算你有眼光。闕無痕猶得意不到片刻,卻聽那多儂格格道:「一個鎮日流連酒肆賭坊的人,即使擁有潘安的容貌,亦不過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言下之意仍然覺得委屈透頂。
狗眼看人低的死丫頭!竟然說這種話!剛剛對她的好印象,登時消失殆盡。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小廝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
「是……那個……駙馬爺他……不見了。」支支吾吾總算把一句話講究。
糟糕!被發現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一陣清風掠過,闕無痕幾個縱落,已經躍出多王府高聳的圍牆。
「臨陣脫逃了?」沒想到多儂格格不怒反笑。「好極好極,能屈能伸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格格,虧你還笑得出來。他這一走以後你還怎麼做人?」
「有啥了不得的,再拋一次繡球不就衍了。」
「說得容易,拋繡球又不是玩遊戲,哪能一拋再拋?他這一走,你還能嫁給誰?」
「是這樣嗎?」多儂格格頓時緊張了起來,慌忙摘下鳳冠,下大紅霞破。
「格格你……什麼?」
「我去把他追回來。」與其獨守空閨以度餘生,不如找個人,好歹解解悶、聊聊天,也比較有趣。
「那可使不得,格格乃千金之軀,豈可做出如此,呃……」
「如此怎麼樣?」有話不趕快說,再延遲就來不及了啦!多儂格格急得睜大兩「如此有失體統,也有失顏面,況且就算追上了,你怎麼跟他說?」
「這……說的也是,我一時倒沒想那麼多。」多儂格格一方面頗慶幸自己沒糊里糊塗給嫁掉,一方面又不免擔心這輩子恐怕真的沒臉見人了。
「放心吧,老夫人一定會派人去把他給捉呃,「請」回來的。」
「他心不甘情不願,回來還不是又要找機會逃?」這種名存實亡的婚姻她才不「那怎麼辦?眼看亥時就要過了。」
「別哭喪著臉,生死由命,假使老天爺真的不讓我活,嫁十個八個丈夫照樣沒救的。」
「呸呸呸!格格你這是……童言無忌。」小丫鬢惶急地說。
「我都已經十六歲了,還童言?」多儂格格神情泰若,一點地不為自己被預言可能即將結束的生命憂心。
那是半個月前的事,多王爺五十大壽,設宴「悅賓樓」,席間突然來了一名牛鼻子道士,自稱「玄天上人」,信口胡認,硬指多儂格格絕對活不過這個月的月底,除非找個人嫁了。她和她爹對這些無稽之談,根本沒放在心上,可她奶奶卻信以為真,急著到處托人幫忙說媒,幸虧多王爺故意以各項理由一一推辭掉,哪知道雙月格格不肯罷休,挖空心思想了這條老掉牙的招親方法。
「如果你真的只能活到今天,僅僅十六歲,豈不太……」一語未了,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唉!不哭不哭,」多儂格格靈光一閃,笑著對丫寶小蝶道。「你要真怕我遭遇不測,就幫一個忙。」
「甫說一個,即便十個八個,小蝶也絕對幫到底。」
「那好,你快替我換上男裝。」小蝶尚未動手,她已經先將頭上的珠環、臉上的胭脂統統卸掉。
「換上男裝做什麼?」小蝶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多儂格格有別於一般溫婉嫻淑的大家閨秀,十分古靈精怪,不但鬼點子特多,還經常闖禍讓她們背,這會兒不會又要幹什麼壞事了吧?
「出去明察暗訪,看看那個姓闕的,究竟值不值得我冒險,托付終身。」
「不行呀,萬一讓老夫人知道,小蝶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笨,不要讓她知道不就得了。」三兩下工夫,她已將頭髮縮上一個髻。「你到底是擔心我的死活,還是擔心你的腦袋?」
「我……都很擔心呀!」當奴才好倒霉哦。
「所以你就甭再囉唆了,快去幫我找一件男裝來。」
「好嘛,好嘛,不過你得答應小蝶,一旦找著那位闕公子,查清他人還不壞,你必須設法耍他趕快和你成親。」
這就難了,多儂格格幽幽歎了一口氣,「姻緣乃前生注定,能不能結為夫妻得要老天爺成全才行。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但有些事情真的是無法勉強。」
「不,奴婢知道你可以的,從來就沒什麼事情難得了你。」小蝶對她的「本事」一向是又怕又崇拜。
「念在你一片好意的分土,我就答應你盡量試試。」
「這就夠了,我現在馬上去幫你張羅。記住了,最後期限是今晚子時以前。」
小蝶立刻破涕為笑,好像她家主子婚事有「著落」是一件值得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一樣。
這是三間打通了的酒樓,東西牆靠著一扇扇屏風隔子,裡頭約莫十來名客人,分坐四桌,正在行酒令。
闕無痕獨自撿了一張靠窗的位子,埋頭狂祭五臟廟,唏哩呼嚕就吞進了兩斤牛肉、一大碗什錦面。
此時,一名道士走進酒樓,沒穿八卦衣,另在頭上棺了個髻兒,被著雷陽市,年紀五十歲左右。廳裡尚有七、八張空桌子,他偏一屁股坐到闕無痕前面。
「喲!這不是玄天大師,」臨桌的客人指著道士叫了起來。「你們快來,如果能得到這位大師指點一二,咱們這輩子就吃喝不盡了。」話才說完,兩旁立刻圍過來一大群人。
闕無痕不習慣被幾十雙眼睛盯著吃東西,端著面本想換個位子坐;怎知腳掌一下被某人踩住,天!這人好大的力道,居然踩得他動彈不得。
「其實人之造化與生俱在,非大善大惡不能稍作更易。就今天這酒樓中人,盡有庸庸碌碌之輩,亦有皇族貴胃」那人立即喃喃念道。
「嚇!」你發你的宏論,踩著我已經有夠過分了,竟然還故意加重力道,簡直欺人太甚!闕無痕氣得咬牙切齒,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想請仙長給我測一測。」一名男客用手指沾著酒汁,在桌上為了一個「良」字。
老鼻子道士似乎有些無奈,長長歎了一口氣,才唱歌般地吟道:「良字本是良,加女使成娘,此娘是新娘。放心,你女兒這門親事准談成。」
「厲害,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要問什麼。」那男客心滿意足地去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旋即歡天喜地的走了。
「換我,換我。」一個又黑又瘦的中年人擠到前面來,寫了個「青」。
「青字本是青,加水也是清,除去清邊水,小心使成情……」
如此一連測了十幾個人,闕無痕的腳足足讓他踩了半個多時辰,險險僵麻成腐子了,他猶不肯放。
「喂!你再不放腳,我要不客氣嘍。」腿力不及你,比腕力怎麼樣?闕無痕一拳揮過去,竟讓他緊緊擒在手中,無論如何使力都抽不出來,火得闕無痕連左拳一併揮過去。玄天上人不慌不忙,將它的雙手全部收納掌中。
「底子不錯,是塊絕佳的練武材料,可惜功力太差,又缺乏名師指導,今天算你運氣好遇到我,還不趕快磕頭求我收你為徒?」
又一個妄想要他磕頭的混帳東西!闕無痕恨恨地驚冷一笑,乘他不留神之際,迅速抽回兩手,一手往他左頰斜劈上去,手掌到了中途,去向突變,明明劈往頰問的,掌緣卻斬在玄天上人的右頸。
「妙招,好小子,夠機靈。」玄天上人吃他一記重摑,居然還笑得挺開心的。
「一掌還你一腳,咱們算是扯平了。」闕無痕懶得跟他窮耗,起身使要離去。
「不准走。」玄天上人攔住他的去路,道:「讓我上上一卦,否則不准走。」
「對不住,我沒錢也不想算命。」反正他爛命一條也沒什麼好算的。
「免費如何?」這個玄天上人有夠煩的,算命算出癮來也不是這樣。
「不要。」闕無痕對他反感透了,豈肯再聽他胡說八道一遍。「你若再胡亂糾纏,休怪我不客氣嘍!」
「請便。」玄天上人根本無視於他的威脅,捉著他的手硬逼他寫。「你不寫,我就把這隻手廢了。」說著他竟然真的拿出一把匕首,抵住闕無痕的手腕。
他今天是不是犯沖,恁地盡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一下逼他娶妻、一下逼他算命。看來不讓這臭道士吹噓兩句,這臭道士是不肖罷休的。
「我寫就是,你先把刀子移開。」闕無痕白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在桌上隨便寫了一個「其」字。
「其字本是其,加點也是淇,去掉淇旁點,加欠使成欺你啊,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知道就好。」那只惡犬就是你。闕無痕沒好氣的說:「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吧?」
「行。佔上費連同指點迷津費,一共一百零一兩。」
「什麼,你方才不是說免費的嗎?」
「我現在反悔了。」玄天上人分明存心捉弄他,而且似乎還算準了他荷包裡剛好有一百兩。
「我就是不給,看你能把我怎樣?」開玩笑,那可是他全部的家當,況且尚差一兩銀呢!
「想賴帳?甭說我不肯,連老天爺也不允許哩,你看」他說著手指成蘭花狀一彈,滿樓十五、六枝蠟燭,突然同時熄滅,整棟酒樓頓時漆黑一團。
大夥兒被他這一手驚呆了,嚇得誰也說不出話來,黑暗中聽玄天上人的聲音甕聲甕氣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不是覺得大黑了?今天七月二十八,這時候不該有月亮。我來借一片清光,為闕公子佐酒。」
咦!他運我姓啥都知道?闕無痕先不動聲色,暫且冷眼旁觀,看他搞啥把戲。
眾人訝然之際,外邊濃厚的雲已經散為蓮花狀,透明暈黃的蓮瓣中略帶遲疑地問出一輪明月,銀色的清輝從南邊一溜亮窗灑落進來,令滿樓均為融融掩映月光。
「怎麼樣,你服是不服?」玄天上人轉頭間闕無痕。
「服什麼?你使妖術唬人,未免太不上道了。」其實他心裡還是有一點佩服他,只是嘴上不願承認。
「冥頑不靈。既然你不信就算了,那一百兩打個折,算你一兩總成了吧?」
這還差不多。闕無痕把手伸進懷中想拿出荷包,好打發他走,孰料摸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
「你不會運一兩銀子地想賴吧?」
「還有我的酒菜錢呢?」店掌櫃的聞言立即跑過來,加入逼債行列。
「我……」奇怪,剛才明明還在的,怎會一眨眼的工夫就……慢著,那牛鼻子道士賊賊的陰笑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你,快把錢拿出來。」
闕無痕急得滿頭大汗,卻無論如何找不到那一百兩銀子。完了,他今天要毀在這個臭道士手上了。
「他的帳,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