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撫拍著她的背,旅祺雖然竭力想在黑暗中辨識出些什麼,但黑……他們所在的浮道之中,就只有黑,黑像是無邊無際地吞噬著他們。
閉上眼睛,萬般感觸湧人心頭。終於,這麼多年總覺得有所欠缺的生命,在此時都已被填得滿滿了。我以為自己是孤獨的,背負著康家船隊龐大的責任,使我從來無法認真地認清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只有責任,永無止境似的責任……直到掀開鳳輦紅簾的一剎那。我的心,我那總是被公事塞得滿滿的心,開始有了裂痕,多希望我也能為自己而活一天!
我想,我是妒嫉彤彧的。雖然從未說出口,但如今審視自我內心,我似乎又看到年幼時的自己,是多麼期盼阿爹能像和彤彧嬉戲般的與我閒話家常。
但從來都沒有。在阿爹面前,我永遠只能是個承擔責任的角色,一直以為阿爹對彤彧較為偏心,但在瞭解了彤或的生活環境之後,我這才明白,自己虧欠彤彧太多了。
為了穩固我在康家船隊中的絕對權利,他必須終年生存在這麼孤寂的黑暗之中。我想,我明白了阿爹的用意了,既生而為孿生子,阿爹已為我們鋪好路,唯有這樣,我們兄弟才能長久和合……
在他思緒不停流轉之際,舟的一端似乎遇到了什麼阻礙,此時水中的彤彧一躍而起,在一塊刻有虎鯊的木牌上拉了拉,隨即露出線光明。
「旅祺,你快帶著姬沄上越雲號去吧!」看著旅祺和姬法走進艙底之後,彤彧舔舔唇,轉身又要沒入水面,旅祺大驚失色地叫住他。
「彤彧,你要到哪裡去?」急急忙忙拉住彤彧的黝黑衣裳,旅祺滿臉的關切之色。
「我得回去將浮道收好……」
「但火山……」
「正因為火神蠢動,待火山爆發後,島可能會沉進海底,如果我不把浮道收好,使之隨島沉進海裡,恐怕會橫亙海面,阻撓康家船隊的漁船捕魚。」
「彤彧,太危險了,你……」
隨他揮揮手,彤彧臉上又現出他那慣有似笑非笑的笑意。「旅祺哥哥,你是在關心我嗎?」
「我當然關心你,你是我的兄弟啊!」
「那麼,把姬沄給我當妹子如何?反正你已經有海棠妹子了。」湊近他,彤彧臉上帶著吊而郎當的頑皮表情。
「這……」沒料到彤彧有此一問,旅祺當下結結實實地愣在那裡,苦惱得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康家船隊可以共……所有財貨亦可以共。唯獨這姬沄,她可是我最深愛的女子,這要如何能給他呢?這……
從彤彧眼神中看出他的捉弄之意,姬沄走過去握住苦惱得不停摩娑雙手的旅祺的手,嫣然一笑地點破他:「旅祺,彤彧只是要我當他可以說話解悶兒的妹子;就像海棠之於你。」
認真地看進姬沄含笑的眸子,再瞧瞧笑得一臉頑皮相的彤彧,旅祺不知不覺地鬆了口氣:「我……我以為……以為……」
「如何?」一腳踏在水裡,另只腳掛在舟的邊舷上,彤彧悠哉悠哉地晃著腳地問道。
心結既開,旅祺自己也覺好笑地搖著頭。真是,難道我對自己的弟弟還信不過嗎?再說,姬法她也不會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啊!
意念至此,他開朗地跨前一步,和彤彧抱了抱彼此。
「好啊,只要姬沄願意,她可以當你的妹子。」
「嗯,那我先去處理浮道了,然後再去找凌雲號上的海棠妹子,可好?」
想起仍音訊杳然的海棠,和姬沄念茲在茲的玥妍公主,旅祺自然連聲道好。
得到他的應允後,往後一翻,彤彧立即如蛟龍騰躍般地潛入水中,隨即-不見蹤影。
映著艙壁上明滅不穩的火光,旅祺朝姬沄伸出雙手,望著姬沄越來越瘦削的臉蛋,他心中充滿一股濃濃的珍愛之情。
「過來我這邊,姬沄,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依言來到他面前,姬沄眼神還是同樣柔和但堅定地仰頭凝視著他而不語。
捧起她的雙頰,旅祺熱切的唇瓣一寸寸地自她略微凌亂的髮絲、依舊彎沿細柳葉般的眉,來到她的眼,她的鼻……他發出滿足的喟歎聲,讓彼此的唇沒有閒隙地重合在一塊兒,將姬法牢牢地鎖在自己懷裡。
「終於,我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擁著你了。姬沄,你知道我等待這一刻已經等多久了嗎?」伸出食指撫摸著她鮮紅的櫻唇,旅祺似乎呢喃地一再低語著。
「我從來都沒有將我的心自你身上移開過一分一秒,旅祺,我不知道人們所謂的天堂是什麼樣子,我只明白: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姬沄……」被她的話所深深感動著,其實在旅祺心裡,又何嘗不是有著這番體認呢!
「不要再讓我離開你了,求求你。只要想到見不到你……我……我怕自己會因為太思念你而死。旅祺,不要再讓我離開你!」想起沒有旅祺的日子,姬沄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聞言緊緊地摟住她,旅祺是如此用力,使得姬沄幾乎要透不過氣兒來了,但她還是微笑地將頭靠在旅祺胸口,感受著彼此間難有的親密時刻。
「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只要看著你,我腦海中便要不自覺地描出一幅景象……茅屋三兩椽,有河有山,有樹有草,還有你,跟咱們的孩子們……」凝視著姬沄的眸子,旅祺緩緩地描述出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的念頭。
又驚又喜地以雙手摀住自己的嘴,姬沄任淚珠滾滾而下,她眨眨眼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原來……原來他早已將我歸納進他的未來了。那麼,我可以確信自己是他的……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與我一起去過閒雲野鶴的耕農生活?」對姬沄的反應感到訝異,旅祺忍不住憂慮了起來。難道,她不願意與我過平靜的鄉野生活?
各種疑慮在旅祺腦海中不斷地迴盪著,是以旅祺的臉色也越來越古怪難看。
緊緊地摟住旅祺的腰,姬沄急急忙忙地搖著頭。
「不,旅祺,我願意。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還要我,我永遠都不要離開你!」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因顧慮農耕生活清苦……」雖然稍減心中疑惑,但旅祺還是不無顧忌。
「旅祺,我莫姬沄自幼即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什麼樣的苦我沒有嘗過?在大牢中過著茫然不知明日的生活;宮裡爾虞我詐的提心吊膽,為我玥妍公主而提著腦袋過日子。旅祺,我願意用我所有的生命,去換取一日的平靜。」
「那你為何哭了?」
「因為我太高興了,這麼長久以來的第一次,我確實地屬於一個愛我的人,我終於要有片可以遮風遮雨的天了!」抱著旅祺的頭,不住地狂吻著旅祺,她的淚水將彼此的臉龐都沾濕了。
感受到她話語的狂喜,旅祺動容地抱起她,往那道朝上斜行的密道走去。「不只是天而已,姬沄,不但是你的天,我立誓從此成為你的天字出頭,即使再大風雨,也定然要衛護你一生。」
「天字出頭……」在心底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姬活直到旅祺將她帶回已被整理好的艙房時,心裡還是甜蜜蜜、喜孜孜的笑逐顏開。
將姬沄放回她原住過的艙房床褥,旅祺緩緩地俯下身子,越靠越近地使彼此鼻尖距對方不到一指之遙——「姬沄,我最心愛的姬沄,跟著我……」手指靈巧地解開姬沄身上蔥綠長裙縷紅邊上裳斜襟,旅祺將頭埋進她柔似天鵝絨的酥胸上,躍然隱隱流轉晶瑩雙波之間。
「我永遠跟著你,我的天……我的夫……」發出一聲淡淡的歎息,姬法含笑地迎向他已被情慾填滿的眸子,嚶呢囈語地隨他沉人翻飛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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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雲號上又恢復它既有的忙碌和嘈雜,當東方現出第一線魚肚白時,值夜更的水手和家丁們,驚喜地發現他們苦苦追找的凌雲號,正像個含羞帶怯的大姑娘,靜靜地被濃霧籠罩著,半掩半遮地停泊在不遠處的港灣內。
一聽到門外傳報的消息,好夢方酣被吵醒的旅祺。
絲毫沒有任何不悅之色,依依不捨地將臂彎中的姬沄放開,他以最快的速度著裝完畢。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姬沄在他充滿愛意的眼光中,手忙腳亂地穿著自己衣物。
「唉,這凌雲號上狀況未明,我不放心你跟著我前去涉險,你還是留在這越雲號上等消息吧!」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忘了嗎?我再也不要有一時半刻與你離開。況且,玥妍公主她可能就和海棠在凌雲號上,我等不及要見到她了嘛!」抱著旅祺的手臂嬌笑道,過了許久之後,姬沄才意會到自己正在向旅祺撒著嬌,而這,是她從未曾有過的經驗。
低頭俯視姬法那漾著少女嬌羞的青澀表情,旅祺心中的天秤也開始來回不斷地左右傾斜著。真希望就這樣久久看著她,永遠不要分開須臾片刻,但凌雲號上的情況不知如何,如貿然讓她前去冒險,萬一有個閃失……
我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門扇上又傳來催促的敲門聲,旅祺托起姬沄下顎,狠狠地輾吻著她微噘的紅唇。
「好吧,你和我一起去,但沒有我的允准,不可離開我身邊。」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受不了見不到她的煎熬,「旅祺拉過件厚袍團團裹住她,隨即拉了她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甲板上早已有一排排的水手和家丁們整裝完畢,各人手中執有兵器棍棒,正興致勃勃地等著旅祺的命令。
「唔,只要一小隊人馬隨我上船察看,其餘的人固守越雲號。」瞇起眼睛望著不遠處海浪間的一個黑影,旅祺閉上眼睛凝神思索事情般地皺了皺眉後,他做了如此簡單的決定。
「但是,當家的,那凌雲號上至少有百來個水手,如果能控制住他們,必然有更多於此數的賊人。當家的,請讓我們隨當家的上凌雲號,殺盡那班敢劫奪我康家船的歹徒。」
「是啊,當家的,請讓我們弟兄先上船去瞧瞧!」
「當家的!」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姬沄也滿是憂慮地挨近了旅祺,對這些忠心部眾的顧慮,她也是感同身受,雖然迫不及待想見到情比姊妹的玥妍公主,但身為康家船隊當家的旅祺,他的安危是更重於一切啊!
「旅祺,他們說得是,你的身份是統領康家船隊。
倘若你有什麼意外,他們可就群龍無首了,你還是勾起姬沄的下顎,在她唇上印出聲響吻,旅祺在那些人發出怪聲怪氣的歡呼或揶揄時,將嘴湊近姬法耳畔「彤彧已上船過了,那上頭平安無事哪!」
乍聽之下,姬沄陡然睜大杏眸。「彤彧他告訴你?他在何處?」她說著左顧右盼地找著彤彧的身影。
「彤彧就在那些環礁之後。」為她隱約指出彤彧所在的地方,旅祺一聲令下,水手們立即放下小船,接駁旅祺和姬沄登上凌雲號。
初臨這比越雲號大上數倍的凌雲號,姬法一面讚歎著它的碩大豪華,一面撩起裙腳,急急忙忙地在各艙房間穿梭,找著她的玥妍公主。
艙房都繞遍了,但除去那些靦腆羞澀的水手或家丁們外,全然見不到一位女紅妝,難道玥妍公主她不在這凌雲號上,如果不在此,她現今又在何方?
恐懼使姬沄心頭湧現一股沉重的壓力,她在帶路小廝的指引下,焦急地回到旅祺所在的主艙房,一見到旅祺,淚水即不由自主地源源滾落。
「沒有,找不到玥妍公主。旅祺,海棠呢?我要問問她究竟將玥妍公主送到哪兒去了。」哭得肝腸寸斷,這麼多個月來的殷殷期盼,卻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使得姬沄為之崩潰。
將姬沄摟進懷裡,旅祺皺緊眉頭地盯著桌面上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符號,心也開始往下沉——「玥妍公主根本沒有上過凌雲號,在長安的那一晚凌雲號即被外人所劫,海棠至今仍以為我已救出玥妍公主。而海棠,卻和凌雲號一起遭劫持了。」
「什麼?」姬沄一時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地驚叫。
「依海棠所留訊息來看,那些人帶著她往西域而去了;約莫半個月前,那群盜匪搜刮盡船上財物後,打算回西域發動政變!」重重地捶打著桌子,旅祺額上青筋盡現。「來啊,把那些勾結外人的叛徒給我押上來!」
失魂落魄地走出艙房,姬沄落落寡歡地憑靠著船舷,默默地思索著所有的可能性。玥妍公主失蹤的訊息怕不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如果公主尚在人間,為何遲到今日都沒有任何消息?難道,真是天妒紅顏……
淚水滾滾滑落腮幫子,過了不久姬沄才回過神來,橫過大半個身子地看著海浪擊打出的雪白浪花,她訝異地看著拚命朝自己揮手的彤彧,還有圍繞在他身畔,在水面上鑽進鑽出,跳上躍下的海豚。
「下來吧!姬沄,莫要傷心了,我帶你出海去玩玩。」舔舔唇,彤彧舉起手接著姬沄的淚珠,懇切地對「可是,我又無法在水中閉氣……」
「別擔心那些啦,凡事有我在啊!」
在彤彧的勸誘之下,姬沄大著膽子地在水手們的驚呼!撩起裙子往船外跳。她以為自己會掉進海裡,但預期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相反的,她覺得自己摔在一層溫暖的棉墊上,定神一看,原來是那些海豚集結成排,恰成自己所落之處的肉墊。
藏身於浪花之中,彤彧示意她騎坐在一隻較大的海豚身上,而後他發出低沉的訊號,海豚即載著姬沄,巡遊在凌雲號和越雲號附近海面。
聽到他人的吶喊,旅祺匆匆忙忙地趕到船舷畔,當他見到海中載浮載沉的姬沄時,險些要奮不顧身地跳下海去救她,但在看到隨侍不遠處的彤彧後,他反而安心地佇立在那裡,嘴角帶著神秘笑容,以寵愛的眼神望向姬沄和彤彧所在的方向。
身畔傳來越來越多的揣測耳語,但旅祺已經不想去理會了,他下令要人沿驛站去探查海棠的下落,順便再打聽玥妍公主的行蹤。而後,他脫去累贅的長袍,自高高的凌雲號一躍而下,迅速地游到迎向他展開雙臂的姬沄回剛。
「我們的水手已經封你為凌波仙子,對你膽識大為敬佩……」翻坐上那隻大海豚,旅祺摟著她朝船上的水手們揮手,在水手們興奮的喧嘩中,他托起姬沄的臉,給了她一個纏綿至極的吻,而緩緩西沉的一輪夕陽,此刻恰如粒紅球般地將他們的身影鑲嵌其中。
摟著姬沄,另只手握緊了隱身水面下的彤彧的手,望著那面迎風飄蕩著的虎鯊旗,旅祺眼角不由得溢出晶瑩的淚光。放開彤彧的手,他扶著姬沄攀上繩梯,在落日餘暉中,依偎著目送彤彧嬌健的身影遠走,直至星斗滿天……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