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凌子深走出房門後,她想這樣或許是比較好的,否則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也是尷尬,不如分開大家都比較好睡。
泡了溫泉之後,睡意很快地襲來,那令人緊張的傢伙離開後,她果然過沒多久就進入夢鄉了。
但問題是,他昨晚是去哪裡睡呀?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頭腦比較清醒後,她才想了起來,飯店已經沒有別的房間了啊……
這時,昨晚那個女人在凌子深耳畔說的話,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子深,茹果晚上睡不著,可以到我房間來喔!」
千尋的心一沉,不、不!子深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也許,也許他是在車上過了一夜,忽然瞥見他的手機還擺在房間裡,她趕緊下床梳洗、換裝,去停車場找他。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到車上睡的,好可憐喔,一定會腰酸背痛的……
正當千尋這麼想時,她已經站在他的車前,而車裡空無一人的景象,卻讓她的心當下涼了半截,一股不好的預感,悄悄爬上她的腳底。
她又著急、又緊張,不希望他睡在別的女人房裡,更怕他出了什麼意外,她問過了櫃檯,又跑去溫泉池,到處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卻在經過餐廳時,聽到那熟悉的爽朗笑聲。
她在餐廳門口停住腳步,緩緩地轉回頭……果然望見他,正和昨天那名女子,兩人眉開眼笑神情愉悅地,一同享用著豐盛的早餐。
緊張他發生什麼事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一種刺痛和不信任的感覺卻湧上心頭。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他們之間只是朋友,他也應該顧慮到她的感覺啊!
如果他是來這裡跟別人約會的,何必帶她一起來呢?如果是巧遇舊情人,那她這位「好朋友」更應該識相的離開。
千尋旋身離開,加快腳步往客房走去。
她原以為他昨晚是保持君子風度不逾矩,但沒想到他其實是去別的女人房間?
原來他不愛她,真的不愛她……
餐廳裡,背對著門口的凌子深,還不知情地大口喝著新鮮牛乳,而面對門口的汪盈卻把這一幕都看進眼裡。
「好了,早餐吃完了,我也該回房間了。」子深放下玻璃杯。
「我真無法想像,你居然會為了女人而跑去車上睡?」汪盈口中吐出白色煙霧,纖纖玉指上夾著一枝香煙。
子深聳肩苦笑。「沒辦法,我怕──自己會忍不住侵犯她。」
汪盈閃過一抹驚訝的神色,隨即冷笑一聲。
「看樣子,你是想把她放進冷藏室了?」
是的,凌子深曾經說過,如果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他想把她「冷藏」起來,等到有一天他的心想安定下來時,再把她拿出來「解凍」。
因為他的放浪不羈會傷害她,所以,當好朋友,就是最好的「冷藏」方法。
「不過,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願意被冷藏的。」他隱隱有種預感,他和千尋這種美好的關係,恐怕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願意啊──」汪盈怨怨地說,心裡頗不是滋味。凌子深從來沒在乎過女人的感覺,至少汪盈在他身邊時,從來沒感覺過他的關心和在意。「為什麼你從來就沒在乎過我的感受,子深,我是真心對你的。」
她願意當那個在冷藏室裡等他的女人啊!
雖然當初在一起時,是說好他們之間只是男歡女愛,好聚好散,可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汪盈已經情不自禁地愛上他,而就在她愛上他的時候,凌子深卻提出了分手,他說他不想要麻煩,女人的愛只會讓他覺得麻煩。
怎麼?如今他不覺得麻煩了嗎?
「汪盈,這些話我們似乎不需要討論第二遍。」他站起身來,冷下臉孔。
凌子深一板起臉,陰冷的表情讓人噤聲,知趣的汪盈換上一張笑臉。
「好∼∼凌大總裁,我們不談私事,只談公事行了吧?我有些關於奇麟集團的消息要和你談談,我想,你會有興趣的──」她當然知道此時什麼是凌子深最關心的事。
「奇麟集團?」他果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眼中卻有種不一樣的神情。「奇麟的事等回台北再談,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不想談公事。」
隨即,凌子深大步走出餐廳。
這真是天方夜譚了!汪盈呆坐在餐桌前,怎麼才幾個月不見,這向來以辦公室為家、工作第一的男人,居然有「私人時間」,還說「不想談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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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深在電梯裡看了看手錶,千尋也應該起床了,剛才是因為時間還早,他不想吵醒她,想讓她多睡一會兒,才答應跟汪盈先吃個早餐,現在,他該去叫她起床了──
走到房間前面,他正準備敲門,門卻剛好被打開,千尋提著她的行李走了出來。
「你?這是?」他為她這舉動感到不明所以。
沒想到會遇見他,千尋臉上閃過一絲驚惶,她深吸了一口氣,力求表現鎮定,她不要自己在他面前失態。
「是啊,店裡有些事,我得先回去。」她拉著行李要往外走,卻被他魁梧的身體擋在門口。
「什麼事那麼嚴重,要現在回去?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就要走?」他不相信她的說詞,站在門邊睨著她。
「因為我找不到你。」她簡潔地說。「我想你也許在忙吧,反正旅館有車可以送我到車站,很方便的,我先走了,你慢慢玩吧!」
她硬是用力推開面前這堵人牆,凌子深這才明白外表溫順的女人,其實可能擁有一副牛脾氣。
「千尋──」他情急地拉住她的手。
而她竟然甩開他,要走就是要走,她不是說著好玩,更不是說出來讓人挽留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著急了,不免提高了音量,從沒有一個女人令他這麼著急過。
她不語,只是繼續往前走。他連忙抓起房間的西裝和手機,快步追上。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要走也不跟我說一聲,問你又不說話,你……」他急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你說走就走,有沒有尊重我?」
她終於在電梯前停下腳步。
「尊重?」她沒聽錯吧?「你知道尊重的意義,你又尊重過我嗎?」千尋冷冷地問道,就連生氣也不失她一貫的優雅。相對於心急失措的凌子深,更顯出她的平靜與冷淡。
遇到這樣冷靜時如冰,固執時如牛的對手,就連凌子深也莫可奈何。
「我?我不尊重你?我要是不尊重你我昨晚就──」他昨晚就要了她!何必還這麼辛苦地在車上睡了一夜,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指控。
電梯門一打開,幾位房客走了出來,兩人臉上的表情立刻恢復平靜和微笑,進入電梯後,兩人間立即又恢復冰冷,瞪著上方的樓層指示板。
電梯到了一樓,在門開啟之前,凌子深搶去她手上的行李。
「好!那我們一起回去。」他淡淡地丟下一句話,隨後走出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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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光臨──」晚上,千尋招呼完最後一桌客人。
她穿著粉藍色的細肩針織背心,搭配同款式的開襟線衫,站在櫃檯前,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拿著鉛筆在紙上塗鴉。
昨天回來的路上,兩人不發一語,一直到送她回家都沒有人說話,而從那之後,她沒有再見到他,也沒再聽到他的聲音。
她微微抬眸,望著門口的白色布簾,靜靜地掛在那……她心裡知道的,他是不會來了。
他不會來的,她太瞭解他了。他一心想維持這樣自由而快樂的關係,一旦快樂破滅,他說過,他就會放棄關係。
兩人從認識到現在,他們的相處總是平靜而快樂,但千尋心裡知道,這樣表面的平靜是不會持續太久的。
她甘願每晚守在這裡等他,聽他說心事、為他排憂解悶。他對她好,但又不要兩人的關係定下;她喜歡他,但總不知道兩人的底限在哪裡?他究竟喜歡她到什麼程度?她又可以允許自己喜歡他到哪裡?
這樣不確定的關係,給了他寬廣的空間,卻在千尋心裡形成了壓力,這壓力,總有一天是會爆發的。
情緒爆發之後,兩人的關係又該如何收拾呢?
「唉∼∼」她整個晚上就這麼不時歎著氣。
對了,不知道爸爸還在廚房裡忙些什麼?她轉身往廚房走去。
因為這幾天山田師傅嫁女兒,請假回日本,只好勞駕爸爸出手幫忙了。
「爸,你在忙什麼呀?」她來到穿著純白廚師服的爸爸身旁,看他正在煮著鍋燒面。
「在幫你做點心呢。」爸爸早看出女兒一整晚心事重重的,不時往門口看去,卻又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一晚沒吃東西了。」
「是嗎?謝謝爸嘍!」她像個天真的小女兒。
「對了,最近店裡的生意怎麼樣?」爸爸關心地問道。
「……」她端著面,並沒有回答。
「我知道,客人們還是喜歡賒帳吧?」爸爸說。「都怪我給客人養成了壞習慣。」
父親剛才看過了帳本,立刻就明白店裡最近的營收狀況並不好。
「爸……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就行了。」
「千尋,如果太累,乾脆就把店收起來吧。」爸爸脫下廚師圍裙,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要你一個人守著這間店「是太辛苦了。」
「爸,我在這裡工作很開心,怎麼會累呢?這間店是你和媽媽的心血,裡頭充滿了我們全家人的回憶,我是不會放棄的。」她給爸爸一個堅強的微笑,推著爸爸往門外走去。「別擔心,快回去休息吧!」
「風月」充滿了他們全家人的幸福回憶,千尋從小看著爸爸在廚房準備好吃的料理,媽媽穿著和服親切地招呼客人,客人們酒酣耳熱,露出滿足的微笑,幸福的感覺充滿整個居酒屋。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媽媽已經過世很多年,但她告訴自己,一定要讓居酒屋的幸福永遠地延續下去。
爸爸叨念了一番才肯回去,千尋一個人在淨空的店裡走著,她摸著已經舊了的木桌、木椅,其實,店裡早該重新裝修了……
在她心裡,早有一張理想的藍圖,更寬敞自由的開放式空間,灰白磚石砌成的外牆,染白楓木的室內傢俱,一間以淺色基調與極簡風格為主的優雅空間。
不過,這可需要一筆龐大的費用啊!以店裡目前的營收狀況是不可能進行這樣的改裝工程,她在櫃檯後方坐下,翻看著帳目,這幾個月,收入和支出幾乎是打平了,根本沒有盈餘。
她不禁蹙著眉心,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
沉靜中,她聽到木門被拉開的聲音,是他?一顆心不安地跳著,一定是他,這個時間,只有他會來店裡。她驀然抬起頭,卻看見一名盛裝的子──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千尋站起身,禮貌地向客人道歉。
「是嗎?這麼早就打烊了?聽說凌子深每晚十二點多都還待在這裡啊!」Rita穿著黑色比基尼內衣,外頭罩著黑色網紗,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這裡呢。「怎麼,難道你只招待男人,我就不能來店裡喝酒?」
聞到了不友善的氣息,千尋多少臆測到對方的來意。
「凌先生是我的朋友,打烊後我只請朋友喝酒,小姐如果你想用餐,請明天再來吧。」千尋客氣而堅決,她對待客人是溫和的,但絕不容許有人在她的店裡撤野。
「你少在我面前裝清高了,什麼朋友?像你這種女人我看多了,自以為把到一個有錢的男人,當然會使出渾身解數把他留在身邊,我今天就是來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特異功能』?」Rita一雙勾人的媚眼打量著她,看她素淨著一張臉,原來是個單純的良家婦女,還以為會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妖女呢!害她今天穿得像個苦海女神龍!
瞧她規規矩矩的模樣,這種女人應該是容易對付的,至少比起汪盈那個難纏的女人,應該是小Case。
千尋從未聽過這種難聽的話語,她覺得難堪,而且受到傷害。
「請你不要這麼說,我和凌先生……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Rita放大了聲量。「普通朋友會每天聊天聊到一、兩點?我是他未婚妻他都不陪我,會來陪你這個普通朋友?」
千尋一愣,心在剎那間麻痺了──
這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她的手腳開始冰冷,直到寒意浸透了她的心。原來……他已經有未婚妻了?所以他只要她當個普通朋友,而她還天真的以為只要靜靜地等待,他就會像河豚一樣,終究會有回應。
「你幹麼不說話?」Rita瞧出了她受到的打擊,心裡有一絲不忍,這樣單純而毫不掩飾的眼神,也教她羨慕。「我知道了,你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所以覺得難過?」
千尋抬眸,眼中有著不解和疑惑。「你剛才不是說……」
「是呀!我說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你知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可不只我一個。」Rita逕自找了張椅子坐下,從皮包拿出打火機點了根煙。「我們那個圈子裡的人是這樣叫的,只要上過了床,都算是未婚妻。」她瞄了瞄千尋蒼白如紙的臉色。「他很有魅力,出手又大方,大家都想當他的未婚妻,但是怎麼可能?我很清楚他只是尋求快樂而已,子深不可能只屬於一個女人,大家只是叫爽的而已。」Rita講話雖然粗鄙,卻也實在得可愛。
她吞吐著白煙,繼續說道:「我今天來也沒有別的意思,本來是想告訴你,別一個人霸佔他,有好處大家要均分,這樣才公平嘛!不過……現在看到了你,我卻想勸你趁早離開他。」,因為千尋根本不是Rita想像中的那種女人。
千尋低著頭,覺得四周空氣稀薄,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所以我勸你趁早離開他啊,現在是沒什麼,但是等你愛上他之後,一切就來不及了,女人都是這樣的,一開始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一旦愛上了之後,卻會忍不住的想佔有,到時候……既然離不開他,只得忍受這痛苦了。」Rita難得好心地提醒同類。
「那麼……你也很痛苦?」千尋眼裡一片迷霧,想知道眼前這女人是否也為了同一個男人而痛苦。
「痛苦?呵呵,我早已經忘了痛苦是什麼味道了?老娘我現在對男人啊,只有金錢沒有感情的啦!」Rita呵呵大笑著,過去的傷痕卻刻劃在她的笑容裡。她也曾經遇人不淑,太瞭解愛錯一個男人的下場。「老實說,子深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可惜沒有女人抓得住他,女人啊,還是找個老老實實的男人,安安定定的過一輩子吧……」
千尋還在沉思著她的話,Rita卻急急的站起身來。
「哎呀、哎呀∼∼我跟你說太多了啦,都忘了我今天是來踢館的了!」Rita一手拿著香煙,一手抓起皮包,往門外走去,說真的,她覺得千尋真的很特別,她身上有種溫暖的氣質,讓人忍不任想對她說出一切心裡話。
Rita把皮包拎在背後,在門口佇足。
「你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話啦,也許……也許,你就是那個能抓住他的女人也說不定……」她那充滿風塵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口,最後那句話說得極小聲,千尋並沒聽到。
就算聽到了,她也不會相信。
春風就算溫柔美好,卻從不為人停留。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有什麼本領留得住凌子深這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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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在店裡獨坐了許久,店裡還瀰漫著Rita留下的煙味。
該是關門的時候,也該放棄了……
她起身,一一關上燈,正準備拉下店門時,苦候多時的電話終於響了起來。
「我想你──」他的聲音充滿濃濃的酒意,感覺有痛苦掙扎的痕跡。
她緊握著電話的手在顫抖,他第一次對她說,想她──
一股幽怨的情意蔓延開來。想她做什麼?她只是普通朋友啊!
「千尋……」他真的醉了,對著電話不斷喊她的名字。
不要這樣對她,不要這樣低沉地喚她的名字,不要這樣迷惑她,她正想抽身而退,正決定不要無法自拔的愛上他……
「來陪我,好嗎?」電話那頭,充滿醉意的聲音裡透著孤獨。
那樣的孤獨穿透了她的防備,軟化了她的堅強,推翻了一切的決定。
沉默了彷彿有一個世紀這麼久,她低應了一聲,掛下電話。
她終究是無法拒絕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