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沿著邊線有欄杆,但看得出來年久失修。
在一起的幾個人都有點面熟,可她叫不出名字。
有個女孩說,那些欄杆看起來好危險,大家不要靠近。
「現在就照各自的分組去拍攝,兩個小時候集合。」為首的一個女孩說。
每個小組都是三人,但程沛霓身邊沒有人,雖然沒人跟她說,但她就是知道,一個家裡臨時有急事,沒跟他們來,另一個昨天晚上拉了肚子,到早上還沒好,正在飯店休息。
「沛霓你一個人可以嗎?」
「沒問題。」她笑笑,「你們誰先弄好就來我的定點幫忙啊。」幾個女孩紛紛說好,確定手機都有電之後,各自散去。
然後她一個人開始走啊走,走到最凸的地方,才剛架好相機,就有人叫她,「程沛霓?」
她回頭看到一個女生,大大的卷髮,小麥色的皮膚——不認識。
不過派頭很大。
一身名牌不說,後面還跟著三個超級壯的外國保鏢。
「我是……」
程沛霓聽不太清楚。
「我知道你是孤兒,也知道你缺錢,這樣吧,我給你一千萬,然後幫你申請到英國居留,房子跟工作我都會幫你找好,如果你想繼續讀書,當然也沒問題,你覺得呢?」
她是孤兒,也很缺錢,一千萬真的太美好了,她一直想去英國唸書,但重點是,眼前這個年輕女生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多?
「我要你……」
嗯?
「應該沒問題吧?」
真的聽不清楚啊?
哎,那女生身邊的人怎麼突然衝上來了?
掙扎,推打,然後她跌倒了,有人也跌倒了,她整個人往下破滾去,她突然覺得很害怕,因為她想起來,再下去是海崖,海崖下就是一片洶湧的海水。
一陣嘰裡呱啦的英文中,她聽見那女生的尖叫,「快點拉她上來,嚇嚇她就好,別真的摔死她……」
接著她就落水了。
海水很冷很鹹,海浪打得她頭昏。
她決定好難過,誰啊,來拉她一把,她不想就這樣淹死在海水裡,那個誰會很傷心……
她不能拋下他一個人。
他們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還在等她回去呢。
海水怎麼會這麼冷,明明已經四月,卻冰冷徹骨……
光線……飄蕩……
頭好昏好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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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醒醒。」
誰在叫她?
「媽咪。」一陣劇烈的搖晃,「你醒醒啦。」程沛霓睜開眼睛,一下看到小東籬含著兩泡眼淚的臉孔,「你作惡夢了,我叫你好幾次都不理我。」
看著兒子紅紅的眼睛,她滿是愧疚,連忙摟過他,「嚇壞了吧,對不起。」「媽。」兒子在她肩膀上蹭蹭,「你又作惡夢了。」是啊,她又作惡夢了。
偶爾偶爾,她會作這樣一個夢,內容幾乎一樣,結束的時候也幾乎一樣——永遠是小東籬的聲音將她拉離那個夢境。
奇怪的是,原本兩三個月一次的頻率最近卻提高了,週末晚上,週日中午的小睡,跟星期一清晨。
有次薇薇說起,她一口咬定那一定就是她落水前的情況,是她二十三歲最後的記憶,所以才會這樣一直跟著她。
「幾乎跟霓姐你落水前的情況一樣,跟同學去拍照,一個有事一個拉肚子,所以那組只有你一人,那個坡很危險,正常人不可能走到那麼下面,然後滾下海,如果是有人跟你拉扯就可以理解了。」「可是那個女生又是誰?」
「去警察局做拼圖就知道啦。」
「問題是我根本對她的樣子沒印象,只記得大卷髮跟小麥色的皮膚,其他的都說不上來。」
薇薇一臉扼腕,「為什麼啊……如果能想起來,做出拼圖,就可以找出害你的人了,不能讓她害了人卻逍遙過日子,你知不知道,修女跟我們說你發生意外時,我們有多難過。」
她聽了很感動,摸了摸薇薇的頭,「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只是夢而已,就算我想得起來,但一點證據都沒有,警察還不見得接受這種說法呢。」是個夢。
只是個夢。
但是在這七年多來,總是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她醒來總是很傷心,因為她記得夢境中那種心痛不捨,要永遠離開某一個人的撕心裂肺。
真的很痛,所以她想,她一定很愛那個人。
午夜夢迴,也會想到,那個在警察局留下聯絡資料的前男友,到底在哪裡?
五年前,她在幹嗎的陪伴下回到那個地方,附近的民宿跟小餐廳老爸居然都還記得——是啊,有個女孩發生意外了嘛,哎呦,那個男朋友在這裡找了她好久,跟他說沒希望了他也不信,每次看到他都覺得又瘦了,問他有沒有吃飯?他都說吃不下,真是看了都心疼。
當時她抱著才一歲的小東籬,聽了傷心又高興。
孩子是她跟很愛的男人生下來的,愛到她即使喪失記憶,夢中都還忘不了那樣的捨不得,而他得知她的意味,用盡了他所能用的,拚命的找,即使兩年過去,附近的人都還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男孩子……
「媽咪。」
小東籬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小孩撒嬌的將臉枕在她的手臂上,小小的面孔就這樣對著她,「媽咪在想爹地嗎?」
「嗯。」
「那媽咪也會想朱叔叔嗎?」雖然才六歲,不過他已經知道,那個買了南瓜屋的男人在追求自己的媽咪。
「剛才沒有想,不過上班的時候會。」程沛霓並不打算隱瞞兒子,「東籬喜歡叔叔嗎?」
「喜歡。」
那個叔叔跟別人不一樣,他對媽咪好,也對自己好。
那天他在飯店玩得好開心,睡起來後去游泳池,叔叔耐心教他游泳,回來洗了一個泡泡浴,晚餐是漢堡肉排還有蔬菜卷。
一起遊戲,一起玩疊疊樂,晚上他夾在兩個大人中間一覺睡到天亮。
早上刷牙洗臉完畢,他坐在那個叔叔的肩膀上一起去餐廳吃鬆餅早餐——肩膀耶,他老早就想知道坐在別人肩膀上是什麼感覺?可是他沒有爸爸,沒人會讓他坐在那裡。
那天,總算如願了。
叔叔的肩膀很寬,很好坐,他走得很穩,很慢,他坐在他的肩膀上,覺得舒服極了。
「媽咪,你會跟叔叔結婚嗎?」
「東籬喜歡叔叔,也願意叔叔跟我們一起住,媽咪才會考慮。」「如果我不喜歡叔叔呢?」
「那媽咪就跟朱叔叔當著普通朋友。」
小東籬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這表示他在媽咪心中仍然是無可取代的第一「媽咪。」
「嗯?」
「等外婆月底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找叔叔玩。」程沛霓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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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氏的辦公室裡,程沛霓正在看著研發部的新企畫——全新升級青春面膜,走的是一片四十元的中低價位,希望能打進學生市場。
這是齊氏第一個針對學生研發的產品,有非成功不可的壓力。
面膜這種東西大同小異,行銷才是關鍵,利用部落客串聯試用,也許會比買廣告還有效果。
學生不一定會看電視,但大部分會上網……
這麼巧,就在她剛剛寫下「部落客試用」這幾個字結束這個卷宗時,內線紅燈響起。
「霓姐。」何薇薇的聲音,「賀氏的代表說有事跟你商量,想問你手機號碼,給不給?這個代表是女生,跟之前來過我們公司的周姿嫻聲音不一樣。」程沛霓不用想就知道是誰,「跟她說你是我的貼身秘書,什麼事情交代給你也一樣。」
「好。」
「如果她要求通電話,不管她的事情有多緊急,都說我在開會,不接電話,今天行程全滿,沒時間。」
「瞭解。」
掛了電話,程沛霓呼了一口氣——還好她在前一秒將定案擬好,要不然這通電話一來,情緒就被影響了。乾媽這次好不容易湊足人一起出發北歐海釣,她絕對不能在這時候出紕漏。
她連忙撥了朱克非的手機,「她真的打電話給我了。」「這麼快?」
「我也很驚訝。」她坦承說:「原本還覺得你太防她,現在覺得,你的形容完全正確。」
不過才前天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
東籬午睡後,朱克非跟她求婚。
她很感動,可還沒答應——結婚不只是兩情相悅,她要那個在南瓜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男子漢也同意才行。
那是她懷胎辛苦生下的寶貝,她要他幸福。
小男子漢能接受朱克非,他們才會有將來。
當她正想跟他說自己的立場,然後門鈴就響了。
朱克非去開門,她隱約聽到爭執聲,所以跟著出去看看,沒想到自己一出現,那個按門鈴的女人隨即睜大眼睛,然後退後三步。
似乎是不想讓兩人有交談的機會,朱克非很快的將她擋住,跟門外的女人說:
「今天是週六,是我的私人時間,有什麼事情星期一再說,還有,工作上的事情我會全力配合,但,僅此於此,我是為賀氏工作,不是打了賣身契,請你尊重自己,也尊重我。」
然後他就把門關上了。
她不能免俗的想,該不會是他在紐約的女朋友吧?
知道他在台灣有了新歡,所以趕來保衛領土,那……她不就成了傳說中的第三者?
但是要說朱克非會劈腿,她又不信。
他提起那個唯一的初戀時,眼中一度有淚光,雖然他不承認,但在眼中會閃光的除了眼淚還會是什麼?那樣重情的人,應該不會劈腿。
後來朱克非跟她說,那是他贊助人的孫女兒,也是他的上司,她喜歡他,但是自己對她沒有那種感覺。
不換工作是因為老先生對他有大恩惠,而這幾年電視購物競爭激烈,賀氏被挖了不少牆腳,要不是有他撐著,只怕也敵不過經濟蕭條跟惡性競爭。
他跟老先生說過了,一日在賀氏,他就會盡心盡力,但是將來,他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老先生能理解,說:「能幫到什麼時候就幫到什麼時候吧,以後不管你想種水果還是開發溫室花朵,有了自己的園子都寫信給我,我好去看一看。」「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孫女兒喜歡你?」
「當然。」整個購物圈的人都知道。
「他沒想辦法把你們兜在一起嗎?」
「當然有。我自己發現後,找機會跟他說清楚了,我在賀氏是為了報恩,但不是賣身,我可以無條件加班,但不可能因為這樣跟賀亞韶結婚,他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也多了,瞭解感情不能勉強,這點我很感激他,但是賀亞韶永遠不瞭解這一點,她嘴上雖然不說,但其實內心根深柢固的覺得我欠了賀家,可以對我予取予求,所以她才無法接受我居然拒絕她的感情。」
朱克非笑笑,繼續道:「其實賀亞韶一直有男伴,而且條件都很好,她對我當然有喜歡,但是更大的感覺應該是不甘心,覺得『臭小子居然不識抬舉,就不相信我拿不下你!』這類的,當然偏執這種東西也會隨著時間累積,她內心越明白我不可能接受她,手段就越激烈,這次大概是因為我跟她說暫時不打算回去,又把她的電話設為拒接,所以她就飛來台灣。」
程沛霓都聽呆了——復仇劇也沒這麼激烈吧。
如果照朱克非說的,那個叫賀亞韶的女人倒追了他八年唉……
八年,初生兒都念小二了,居然還在執著於這個男人。
然後他說,賀亞韶有可能會來找她,不是吵架就是講一些有的沒的,要她別見她。
她想,不用他交代,她也不會見的。
如果賀亞韶因為一個男人拒接她的電話就千里迢迢跑來台北,那麼,見到「情敵」,還會有什麼好話——雖然說,她不認為兩人有到「敵」這個地步,因為朱克非從頭到尾沒有愛過那個千金女。
如今她不得不說,朱克非真的很瞭解那個大小姐,因為對方不但真的來齊氏找她,還是在上班日第一天。
速度也太快了。
程沛霓看看時鐘,早上十點半。
「早上開始,我看了一個企劃案,想了一個企畫,然後還要想著下午的開會,今天我只是一個齊氏生技實驗室的經理都這麼多事情了,何況是她,居然可以丟下整個賀氏不管。」
真是太佩服她了。
朱克非說:「她是一個生活在城堡的人,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所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天我不讓你們說話,是知道她沒好好,也大概猜得出她會去找你。」他原本想今天早上先把賀亞韶約出來談,讓她別去騷擾沛霓,但紐約那邊臨時有個視訊會議,所以他週一被困在電腦前,跟紐約那些被迫加班的同事就工作上的事情加以討論。
會議中間休息十分鐘,沛霓的電話剛好就來了。
他只能先告訴她,不要見面,也不用跟那女人多說。
嫉妒的女人不會有好話,嫉妒的公主當然更不會有好話。
他不想沛霓白白挨罵,當然更不想賀亞韶發現他的新女友其實是舊女友之後,跟沛霓說一些什麼。
這些事情,應該由他親自告訴沛霓,而不是經過怒火中燒的其他人。
「我晚點會聯絡她——不過依照她的行為模式,很可能已經在齊氏的中庭大廳,如果她真的跑上去,記得,別跟她說話。」程沛霓想想,終於說出這句的疑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該知道,而你不希望我知道?」
「你想太多了。」
「我們在交往,我有權利知道真相,不是嗎?那天她看到我的樣子,不是憤怒也不是嫉妒,她眼睛瞪得那樣大,那是驚嚇,她見到我的樣子為什麼好像見到鬼?
是不是我長得像誰?」好像見到鬼?
電話那頭,朱克非難道的沉默——因為對賀亞韶來說,就是那樣沒錯,不只是死而復生,而是一個佔據他心中的鬼,消失又回來,她一定無法接受,一定會想辦法問清楚。
他開始後悔,星期六晚上,小東籬睡著後,他就應該跟沛霓說完全部的前因後果。
只是他太生氣了,他生氣賀亞韶這樣丟下工作飛來台北,當下直覺的反應就是關上大門,賀亞韶大概也是被死而復生的程沛霓嚇到了,因此沒再繼續按,連星期天也沒出現。
但是朱克非太瞭解她,她既然飛來台北,就一定會生事端,週日沒出現也許只是要用來收集情報或者平靜情緒,總之,不會安靜太久,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更沒想到的是,沛霓的直覺——是不是我長得像誰?
「我長得……像你發生意外的前女友對不對?」「不,不是。」
「你猶豫了。」
「真的不是。」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這麼……這麼害怕我們見面?從剛剛的對話中,我感覺得出來你是真的在害怕,不只是因為她情緒暴躁或者說話難聽,你在害怕她會說出一些什麼我不知道的……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好?
「三十歲了,還有一個孩子,雖然是齊氏的經理,但人人都知道,我是被乾媽的船救起來的,並不是什麼名門千金……我真的想不懂,可是,如果我長得像她,那我就可以理解了……如果你跟我說不是,我就不會再問。」程沛霓頓了頓,「但我希望你對我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