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月失笑。他還真是操心吶,怕活人騷擾,又怕死人搗亂,心這樣擔憂著她,怎麼能專心考試?
「別操心,我沒事的。」她拉起他的手,扳動他的手指頭,憨憨笑著。
「最好是沒事,若是我回來,發現你半根頭髮受到損傷,惡話說在前頭,我是見人打人、見鬼揍鬼,不會手下留情半分。」
哪有人這樣恐嚇的啊?她嬌笑兩聲、圈起嘴巴,對著車頂道:「聽見沒,鬼哥哥、鬼叔叔、鬼爺爺、鬼嬸嬸……我們家擎曦哥哥很凶的,你們不能趁他不在家欺負我哦,否則後果自擔。」
她只是開玩笑,但收到指令的鍾馗大叔眉毛抖了抖,連忙吩咐身邊小表,「最近沒事多巡邏,別讓孤魂野鬼作怪,不然……金烏哪是好惹的角色?」
擎曦說著,「我命人用暖玉做了個枕頭,夜裡抱著睡,會比較不冷。」
予月才要答好,但馬車突然重重一頓,若不是他伸手將她抓住,她就要撞上車廂了,擎曦斂起雙眉,怒不可遏,
眼看就要發作時,聽見車外傳來一聲嬌斥,「你瞎了眼晴嗎?是怎麼駕的車?衝撞本姑娘,你賠得起?」
接著是鞭子揚起的聲音,咻咻兩聲,駕車的車伕一聲哀嚎,他挨打了。
哪裡來的驕蠻姑娘,這般魯莽?
擎曦牽住她的手下車,走到車子前頭,一個漂亮女子叉著腰,眼眸對上他們。
天吶,真美!予月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姑娘,微揚的鳳眼、菱角似的紅唇,窈窕的身段,那張臉生動得像幅名畫,讓人想要一看再看……
一雙掐金挖銀紅香繡花鞋,一襲同花紋水紅絲綢曳地長裙,一身紅得讓人雙眼發亮的錦袍,流蘇珠翠、環珮叮噹,予月沒見過能把紅穿得這般美麗、不俗艷的女子。
對方柳眉微微挑著,她望向擎曦,本是張揚憤怒的容頗,在看清楚他後,她微微露出幾分靦,把手中的鞭子往後一收,滿面笑容。
她上前幾步,走到擎曦面前,仰起頭,說道:「我是寶親王的獨生女李媚君,你是誰?」
擎曦下意識拉起予月退開步,討厭她身上濃烈的薰香味。
他望一眼車伕,見他傷得不厲害,才回過眼。
予月細細審視著她的眉眼鼻唇。原來她就是寶親王的獨生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寶親王李競才搬到臨州不久,便有許多關於李媚君的風聲傳出,有人說她潑辣卻潑辣得很可愛,被她那雙美目瞪住,男人不會生氣,只會發覺自己一顆心酥麻不止。
以前人人都讚美後家的獨生女兒長得好,可是見過李媚君之後,她馬上取代後家姑娘,成力臨州第一美女。
予月初初聽見時,雖不介意什麼第一不第一美女的,只覺得言者誇大,哪有女子潑辣還會讓人覺得可愛?
可如今一見,倒覺得那些話無半分虛假,李媚君的確美麗,美得讓人打心底讚歎,打出生後,她還沒見過如此讓人目不轉晴的女子。
心眼小了,予月悄悄地偏過頭看一眼擎曦。幸好……擎曦表情並無不同,連半點驚艷目光都沒出現。鬆口氣,她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掌心。
「喂,我在問你話,你是誰啊?」李媚君再向前靠近。
她一靠近,予月下意識皺眉,她臉上擦著厚厚一層香粉,衣服也薰上濃香,可是,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擎曦不動,卻用冷眼嚇人,但李媚君不怕,又更靠近幾分,身子幾乎碰上他,這下子,予月甚至感受到一股冷冷的陰氣。
直覺地,她退開一小步,旁人沒發覺,擎曦發現了,他扣住她的腰,低下頭來親暱地問:「怎麼啦,不舒服嗎?
不舒服?看他接住那女人腰肢的手掌,她李媚君才不舒服呢!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嫉妒湧上,李媚君視予月芳仇敵,像射刀子似地,向她射去兩道凌厲目光。
予月一陣頭皮發麻,只想盡快把她給打發掉。
「我們的馬車驚擾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但她哪有那麼容易被打發?
李媚君橫眉怒目,看著擎曦目不轉楮,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她打小任性驕縱、不肯服輸,從來都是眾人眼底的珍珠,不管她在哪裡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迅速集中在她身上。
李媚君瞄一眼予月,臉上出現鄙夷。她的娶容分明及不上自己,為什麼那男子視她如珍寶,卻棄自己如敝展。
抬高下巴,她滿臉驕傲,斥唱,「閉嘴!我有同你說話嗎?什麼下作身份,也敢在本郡主面前開口。」
擎曦不看李媚君半眼,他心底明白,徹底的漠視傷人更深,尤其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
他不想與她打交道、不想與她作對,只想……傷人不見血。
他對予月說:「既然郡主不想同咱們平民百姓說話,咱們上車吧。」
李媚君被他氣得內傷,她胸口快速起伏,鼻息發出嘶嘶聲,握住鞭子的手顫抖不已。
他到底是誰啊!憑她這般嬌艷容貌、高貴身份,他競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而他身旁那個,又瘦又孬,他卻對她小心翼翼、呵護備至?
衝動搶上前,李媚君不避諱男女之別,在大街上一把拽住擎曦的手臂,怒不可遏地說:「我不准你走!!」
她不准他走,他就不能走?哼!擎曦在心底冷笑。
她阿爹又沒當上皇帝,她還當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不成?就是真公主,也沒這副驕蠻樣的,丟人現眼!寶親王一路從京城丟人丟到臨州來了。
擎曦一把甩開她,和予月兩手交握,就要離開。
李媚君手抓長鞭,怒指他後背,厲聲斥唱,「來人,把他們給我攔下。」
命令一出,寶親王府的幾名侍衛上前,強將擎曦和予月圍在中間。
他冷眼向他們逐一掃去,各個都是身懷武藝的高手,寶親王什麼時候與江湖人士聯絡上了?濃眉一緊……心思浮動……
「告訴我,你呀什麼名字?」李媚君推開侍衛,擠進他身前。
眼看週遭聚攏的人越來越多,予月只想快點離開,擎曦明白她的心思,冷冷丟下話。
「賀府,賀擎曦。」
「賀府?就是專門幫人家看風水算命的賀府!那可好,這幾日我爹爹正想去賀府走走,我便隨他去一趟,屆時,你得好好招待我。」
終算自報身份了,她就不信有男人不在自己面前認輸的!李媚君得意一笑。這人還有點眼色,懂得識時務。
等等……賀擎曦?是賀秦的兒子,那個受皇帝看重、在宮裡頗有人脈地位的賀擎曦?
話說得大剌剌,這樣的話從女孩子家嘴裡說出來,予月聽進耳裡、臉紅不已。
擎曦懶得理她,拉起予月準備上馬車,可她不依不饒,擋在前頭,說:「我沒讓你走,誰說你可以離開?」
她到底要怎樣?予月蹙眉。
「小女子向姑娘道歉,我們還有事待辦,還望姑娘………l
予月話沒說完,李媚君冷哼一聲,截下她的話,「我有說你不能離開嗎?你走啊,我只要賀擎曦留下。」
「你果真是寶親王的嫡女、惠平郡主?」再也忍受不住,天底下競有此般厚顏無恥的女子,好得很,他總算見識一回。
「我是啊。」
聽見他對自己說話,李媚君笑逐顏開,一笑開眉,如春風拂過,在場的男子明知道她是朵刺玫瑰,還是忍不住春心蕩漾。
「不盡然,寶親王好歹是皇室中人,怎麼可能養出這樣沒家教的女兒,別是冒名頂替的吧。」冷冷丟下話,擎曦拉住予月就走。
「你!」
李媚君這輩子沒這般受人羞辱過,她臉色青白交加,怒極氣極,怨恨自心底升起。沒有人可以這般待她,就算是她喜歡的男子也不行!
揚鞭,她把所有的帳全算在予月頭上。
擎曦聞風辨位,頭也不轉,手一揚,便拉住鞭子尾端,一個施力,李媚君抓拉不住、幾乎要撤鞭。
但她個性何等倔強,她是寧可受傷也不願松鞭子的,於是她順著擎曦的力道靠上他手臂,媚眼一轉,她臉紅心跳鬆開手中的鞭子,卻抱住他的臂膀,嬌笑倩兮,低聲道:「你想要我的鞭子,給你就是,幹嘛用搶的。」
擎曦頭痛不已。他這是招惹上哪家的牛鬼蛇神?
飛快出指封住她的穴道,將自己的臂膀從她手中抽出,當著她的面,抓起鞭子用力狠狠一扯,鑲滿全石的鞭子瞬地斷成兩截,他冷笑一聲,將鞭子損在地上。
「你還是少帶鞭子上街為妙,免得走到哪兒都有人吃虧。」
李媚君氣鼓雙頰,只恨雙腳不能重重跺下,從沒人敢這樣給她沒臉,她咬牙切擊、滿面睜獰,對著他道:「賀擎曦,我定要你為今日的無禮付出代價!」
他才不理會她的恐嚇,帶著予月上車。
予月滿眼抑鬱。這樣好嗎?那是寶親王的嫡女,聽說寶親王極寵愛這個女兒,今日之事,會不會給擎曦種下禍根?
寶親王財大勢大,萬一針對上賀家……她猶豫著該不該同她致歉,一回眸,本是想看向李媚君的,可她卻被李媚君身後一名女子……不,不是女子,而是……女鬼吸引住目光。
那女鬼不像鬼,一身淡綠色長袍,袍子下頭繡著幾竿翠竹,很少女子會在衣服上繡竹的,不是繡梅繡牡丹繡一些粉粉紅紅的花兒,就是繡雲紋、繡些柔和線條。
她頭上綴著幾朵鮮嫩的白色茉莉花,她離予月有段距離,但予月幾乎聞得到茉莉花香,發現予月在看她,她朝予月微笑點頭,淡淡的笑,讓人感覺很舒服。
這是第一個讓她感覺舒服的鬼,也是第一個擎曦在,還敢出現的鬼。她不確定李媚君身上的血腥味,和她有沒有關係。
予月的目光並無挑畔之意,但李媚君望見她落在自己身後的視線,就是覺得被挑畔到了,深吸氣,凌厲眼神狠狠錐刺著她,予月驀然一驚,飛快別開眼。
李媚君雙眼一轉,府上侍衛連忙上前,為主子解穴。
照理說主子受制,他們早該跳出來解圍,只不過這位郡主的脾氣太大,若沒得到她的指示隨便出手,怕是會馬屁拍到馬腿上,怎麼被治死的都不知道。
李媚君身邊的丫頭小紅湊上前,見她氣得厲害,連忙小心巴結道:「郡主別生氣,咱們回去同王爺說說,讓王爺把這個無禮小子的頭給砍下來,也不想咱們郡主是誰啊,京城裡多少名門公子想同郡主多說一句話都還盼不到呢,他居然敢這般囂張………」
忽然,拍一聲,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甩過去,小紅半邊臉頰瞬間腫脹不已。
小紅閉上嘴,臉火熱火熱地疼著,卻不敢伸手捂。跟在李媚君身邊多年,自然瞭解她是看上那位公子了,可人家態度擺明就是瞧不上她啊!小紅提醒自己,接下來幾日少往郡主身邊蹭,郡主的火氣定要找人發洩的。
李媚君定定望向馬車駛離的方向,她對自己發誓,賀擎曦她要定了,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要嫁進賀家與他舉案齊眉,至於那個醜女,若不教她身敗名裂,她誓不為人!
另外一邊,予月自從上車後,眸光就定定落在擎曦身上,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憂慮。
「怎麼啦?千嘛這樣看我。」他一勾手,將她擁進懷裡。
「那位李姑娘………」
「怕我瞧上人家?」擎曦玩笑道。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招惹上麻煩了,這段日子,他刻意低調迴避不教寶親王發現自己,就是怕出現糾葛,沒想到,該來的還是躲不開。
不過這種事不需要讓予月知道,她幫不上忙,只會瞎擔心,他寧可她開開心心的,啥事都不怕。
予月因為他的話失笑不已。如果他那副模樣叫做「瞧上」,那「瞧不上「的表現肯定很嚇人。
「我在擔心,你馬上要進京赴考,今日得罪她……她阿爹是寶親王啊。」皇帝的親兄弟,也是平民百姓可以隨意招惹的?
望向予月,濃眉微聚,擎曦在心底盤算著。若是讓她知道某些事,她是不是就能放心,否則他進京,她會不會成天自己嚇自己?
「別擔心,你猜猜,方才李媚君說了,寶親王要到賀家拜訪,為什麼?」
擎曦拋出問題,予月想半天才回答,對於朝堂風向、皇親貴胄,她是半點都不明白的。
「賀家是臨州的大戶,初來乍到,禮貌性拜訪一下,也無可厚非。」
「才不是,寶親王要祖父和叔叔、伯伯幫他看一塊風水寶地,寶親王可不是傻子,才不會在這當頭惹我們賀家。」
寶親王若當真招惹上,那塊風水寶地還寶不寶,就不是那麼確定了。
「哦。」她聽明白了,只要賀爺爺肯出手,寶親王只有巴結的分,哪敢仗勢欺人。
「就算李媚君到賀家也沒用,明兒個一大早我就進京城,她想碰上我、找我麻煩,沒那麼簡單。」
「會不會他們逼迫主考官………」
她才短短一句話,擎曦便猜出全文。
「放心,當今的皇上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無能,他任命的主考官,若是連威武不能屈都辦不到,這回科考如何能擢拔出真正能做事的人才?」
他見予月沉默不語,顯然自己並未真正說服她。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你以為堂堂的寶親王,為什麼會被送到臨州這個鄉下地方?」
「不知道。」她緩緩搖頭。
「前幾年先帝還在的時候,幾個皇子為皇位爭得厲害,當中,以這位寶親王的手段最為凶殘。他和當今皇上並非同母所出,他不斷打壓幾個受先帝看重的皇子,甚至以骯髒手段讓支持那些皇子的官員再不敢於朝堂上表態。
「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因為仁慈、禮賢下士,許多官員不受威脅,明裡暗地幫著他在朝堂上鞏固地位,寶親王李競竟然心生歹毒,設計一個天衣無縫的冤案荼害朝中一干大臣。」
「死了很多人嗎?」
「相當多,若不是當今皇上接連三天三夜跪在先帝面前,懇求先帝饒過那些臣子的家人,死的人數恐怕會多上數十倍。那幾年,皇上忍氣吞聲,暗暗搜集寶親王設計冤案、殘害忠良的罪證,冒著若干危險親手交給先帝,先帝方知此事始末,後悔當年下令屠戮百官。
「可惜先帝年事已高,看事已不若年輕時那般,他想,李競終究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不忍心下重手,便隱瞞此事。但這件事也在先帝心底造成影響,他清楚寶親王把自己的權利看得比國家朝堂還重,看出他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於是聖旨頒下,封當今皇上為東宮太子。」
「可是寶親王野心這麼大,他豈能吞下這口氣?」
「不吞也得吞,在爭儲之戰中輸一回,在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時,又輸一回,他已無力起死回生。
「為什麼寶親王會被送到臨州,說得好聽呀做分封邑地,實為削減權力遠離朝堂中心。寶親王一走,朝廷風向確立,那些有異心的大臣們歸順的歸順、通退的通退,屆時,他再想興風作浪也難成。
「皇上以仁德為政,自然是不會做那些殘害手足之事,也許還會充些無關緊要的賞賜給寶親王添添門面,至於其他的,他是想也別多想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別煩心,寶親王並不受皇帝待見?」
「沒錯。」擎曦讚許地摸摸她的頭髮。
「可他總是皇親責族,能別得罪就別得罪吧。」
「你啊,說你膽子小,卻連鬼都不怕,說你膽子大,卻是怕東怕西,連個小丫頭都可以嚇著你。」
「誰說我不怕鬼的,我還挺怕那種面目睜獰、喜歡嚇人的惡鬼。不過,人本來就比鬼可怕,人的心計太多、防不勝防,不像鬼,頂多擺張噁心的鬼臉嚇唬人,那位李姑娘……不只是表面看起來那樣。」
「她還能怎樣?了不起就是個粗野、沒家教、沒腦子的丫頭。」
想起她身上的血腥味,予月搖搖頭。
「我也說不準,但心底明白,她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好,以後咱們見著她便躲得遠遠,不惹、不挑,不讓她沾上便是。」
「嗯,現在我們去哪裡?」
「本想帶你去吃一頓好的,被她一擾,也沒了興致。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朋友。」
擎曦嘴上說得輕鬆,但眼底掛上沉重。他怎不明白,李媚君並非簡單人物,虎狼窩裡還能養出小白兔?所以……之前沒撞上她便罷,如今他得多做些準備,才能走得安心。
「什麼朋友?」
「見了面,你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