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爺說過,如果他見到我的話--喀嚓!誰也救不了。
幸虧笙兒對我甚好,常常陪在我左右。
太醫還是天天過來請安問脈,說的東西還是不懂。其實我的身體一點也沒有不好,就是天冷的時候容易咳嗽,偶爾咳出一絲兩絲血紅,常把笙兒唬得臉色發白。
年復一年,這年夏天,老皇上駕崩,二王爺終於登基。
笙兒穿著孝服,進宮安慰傷心的王妃去了。他們母子一樣的情分,到底還是彼此原諒。我呆在王府裡,雖然有點無聊,卻也有點高興——二王爺做了皇上,一定不能到處跑。
那我當然就可以到處跑了。怎麼跑也見不著他。
大孝一過,我便纏著笙兒要出去。
笙兒搖頭:「皇阿瑪駕崩,二哥登基,事情多著呢,我可有好一陣要忙。」
我想那二王爺沒有記仇,居然還肯重用笙兒,當真奇怪。不過這樣也好,不然媽又要來信說什麼「事不可為,還是回家謀差使」。
「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好。」
「不行,」笙兒一把抱住我,摩挲道:「讓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
我鼓鼓腮幫子,想抗議,可接觸笙兒的眼神,覺得他也怪可憐的,每次我有事都擔心得不得了。
只好點頭:「好吧,等你有空。」
笙兒依然忙他的去了,我呆在王府裡,身邊陳伯總小心翼翼地陪著。
這天,陳伯匆匆進來道:「賀公子,許家大奶奶進府看你來了。」
「許家大奶奶?」我撓撓頭,完全沒有印象。
陳伯嘻嘻一笑:「就是嫁到娘娘親戚許家去的金妹啊。還不是托了你的福,當年到二王府裡侍候了幾天,回去的時候當今皇上發話,要許家好好照顧她。乖乖,那許家還不把金妹當祖宗看?」
我「哦」了一聲,皺眉道:「她不是嫁過去當小麼?」
「許家大奶奶一死,立即就扶正了。她可是當今皇上關照過的人,能不讓她當正室?不怕說一句,就算當日前任大奶奶在世,還要讓她這個小妾三分呢。」陳伯歎道:「唉,金妹這丫頭也算命好。」
當年二王爺確實說過會關照金妹。
二王爺說:「將來等他好了,我好好賞你,叫你老爺把你當正房看待。我的話,他總該聽吧。」
當時金妹說::「主子不要取笑,我當奴才的,哪裡有這個福氣?」
二王爺就說:「嘖嘖,什麼是福氣?主子看得上你,你就是福氣。」
這兩句話,換了榮華富貴。
我看著陳伯滿臉的羨慕,恨不得自己也有個如金妹般本事的女兒,滿心的不是滋味。
我咳嗽一聲,轉頭,有點彆扭:「請她進來吧,我們好久沒有說過話。」
「是。」
不一會,金妹已經被請了進來。
人豐滿不少,臉色也紅潤。手上戴著兩三個金鐲子,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後面兩三個丫頭跟著。
我暗暗點頭,看來許家確實待她不錯。
我雖然總不明白她的心思,卻也望她好。
「金妹,好久不見了。」我指著凳子說:「坐!快點坐。你當了大奶奶,怎麼不早點來找我?」
金妹再也沒有以前毛躁的模樣,當了大奶奶果然氣度不同,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坐下,揮退身邊的丫頭們。
陳伯也十分識趣,立即退下去,關起門讓我們放心說話。
金妹輕輕一笑:「你道我可以隨便出門麼?再說,姐姐才剛死不久。老爺說家裡不能少個管事的,把我扶正了。」
原來她當正室不過是最近的事,怪不得以前不見她出來。
我乾笑:「恭喜恭喜,那原來的正室倒也死得湊巧。」
想當年她傷心成那樣,還是決定嫁給王妃的遠房親戚,不就盼著有好日子過嗎?如今算是目標達成。
「快不要這麼說。恭喜什麼?傳進老爺耳朵裡可不好。」她瞪我一眼:「你呀,還是這個脾氣……」
我花了點功夫看她。
她低垂著頭,比以前漂亮不少。
「我還記得你以前坐在床邊,一頭繡鞋,一頭數落我。」
「是嗎?」她噗嗤一笑:「還記得你爬樹,我總要仰著頭勸你下來,脖子都酸死了。」
我們一起笑起來,又漸漸停下笑聲。
沉默一會,她說:「玉郎,想起當年在九王府,日子真快活。」
我悶聲道:「在九王府不是當奴才嗎?你現在不是奴才,是大奶奶了,豈不更快活。」
她臉色微微發白,抿著唇,沒有說話。
氣氛尷尬起來。
兩人低頭喝了還一會悶茶,金妹幽幽道:「玉郎,我今天來求你個事。」
「什麼事?」我抬頭,奇怪地問。
她眼中波光粼粼,顫了一會唇,才開口:「他去了。」
「他……」我剛說一個字,立即閉了嘴。
他,那個曾經與她山盟海誓,做過無數美夢的他。
咬著牙,決定度過短暫的屈辱,渴望最後得到幸福的他。
在金妹的無言凝視中,知道即將被拋棄,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轉身離開的他。
金妹曾為他哭個肝腸寸斷,卻終於還是選擇了「光明前程」。
「有什麼事可以幫忙?」
金妹呆呆看著杯子,彷彿入了神,緩緩抬頭,對我道:「幫我去他墳前看一眼。」
「為什麼自己不去?」
「我……」她咬著唇,眼裡射出恨意,不知道是恨我不懂她的苦楚,還是恨她自己。她哽咽道:「我可以去麼?我現在什麼身份,要讓許家知道了……」她說不下去,一扯手帕,掩著嘴小聲哭起來。
我知道她心裡難受,只好勸:「不要哭了,我幫你去看。要不要燒什麼東西?紙錢什麼的。」
「看……看一眼……」她漸漸收了哭音,小心地抹開眼淚,生怕等一下讓人看出她哭過:「替我看一眼就好,算幫我了結心願。」
我心裡亂成一團,遇到這些事情心裡就不好受。
「好,我幫你去看。不要哭了,如果在許家受了委屈,就來告訴我。我一定幫你。」
「謝謝。」金妹歎口氣:「玉郎,好人有好報。你是好人,命也好,能遇到九王爺,什麼大難都能跨過去。我不同,我命不好……」
「金妹,我們都是一樣的。」
「不,你命比我好,本事也大。」她說:「我總不明白,為什麼你能過這麼多關卡,能讓人打心眼裡佩服?你的本事真大,我下輩子當男人,也望著當個像你這樣的男人。」
我歎氣。
金妹到底是大奶奶,不能出門太久,很快,丫頭就過來請她了。
我打算送她到王府大門。
金妹搖頭道:「不要送。你和九王爺什麼交情?我說到底,還是九王爺奴才裡出來的,你送出大門,沒了上下,於禮不合。我自己出去就好。」
聽她這麼說,我怔了怔。終於還是讓她獨自離開了。
晚上,笙兒回來,我把金妹來過的事情告訴他。
連我們的談話,也一字不漏告訴他。
笙兒聽了,笑道:「你的本事當然大,連當今皇上都對你肅然起敬,九王爺又被你迷得今生不再想他人。」
我問:「笙兒,可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麼?」
「你的本事太多,我哪裡數得清。你又倔又硬,誰的道理也說不過你,誰也不敢欺負你,誰也不敢看不起你……」
他說了半天,我哈哈大笑。
「沒想到我有這麼多本事,你以後要多多誇獎我才行。」
「你要我誇,我當然誇。」笙兒愜意地擁著我:「那你也說說,你最大的本事是什麼。」
「我?」我指指自己。
「對,你自己說說自己的本事。」
「我嗎?」我抬頭看看天上彎月,又想起當年他在池塘旁三番兩次把我踢下池塘,害我大病一場。
「其實……我什麼本事也沒有。」難得我真心實意承認自己不足。我收了笑容,回想當年,隱隱的驕傲和自豪浮了出來。
我輕輕說:「什麼本事也沒有。」
「我不過……不願當奴才而已。」
二王爺說過:我不能文,不能武,書法差勁,文章不通,恐怕床上功夫也是一塌糊塗。
我只不過---不願當奴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