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王大人的船隊離開後,送行的文武官員也走向各自的轎子。
郭逸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絲毫不在意擠過身邊的人或轎,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站在稍遠處的橋邊,面對大海、享受陽光的崔婉兒身上。
他很想知道,王大人登船前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他可沒錯過當王大人結束耳語,笑著登上船板時,她雙頰佈滿紅霞的模樣。
此刻,人人都在動,但她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他看見她的父親走近,心想也許她是在等她的父親。然而,崔大人好像沒有看到她似的,逕自經過她身側,走向等待他的官轎。
一把無名火竄過胸口,他用力瞪著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優雅地坐上轎子,揚長而去。他竟然如此冷漠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他再看向婉兒,她似乎對此早已習慣,依然平靜地面朝大海。
他的腳尖不由自主地轉向她,想去陪伴她,可就在這時,一個黑衣男子出現在她身邊,用手輕觸她的手肘,她轉過臉來對他微笑。
那笑容彷彿一記鞭子抽在他心上,望著那迷人的笑容,他震驚地瞭解到,無論怎樣說服自己,他仍強烈地渴望著她,他有股衝動,想扭下那個男人的頭。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婉兒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也許是那個男子跟她說了什麼,可惜那男人背對著他,附近又很吵,他根本聽不到。
最糟糕的是,她忽然轉身跟隨那個男子沿海岸離開。
他繞過人群想跟上她,卻在轉過渡橋時,被一個熱切的呼喚喊住。
「郭將軍!卑職總算見到你啦!」
他驚訝地轉過身,看到一個中年軍官帶著一群士兵站在他身後,而那些人對他來說,都不陌生。
他的眼睛在明亮的朝陽下瞇起,臉上的線條繃得像梭子上的線。「孫倉事?我應該沒有記錯,你還是倉事吧?」
「沒錯,卑職是。」對方臉上堆滿笑容,可是目光卻畏懼地閃躲。
郭逸海內心焦慮,卻無法走開,只好問他:「有事嗎?」
那人看看身邊的同伴,壯膽道:「昨日聽說新任總兵大人是郭將軍時,卑職和弟兄們就想去府上負荊請罪。當年……當年弟兄們聽命行事,冒犯了將軍,如今在將軍手下,還望將軍大人大量,放兄弟們一馬。」
「當年多有得罪,請將軍大人饒我們一回……」那些士兵也紛紛開口。
郭逸海自然清楚他們說的「當年事」,看到前方的婉兒和那個男子已經走上了海邊山坡,他不想跟他們糾纏,匆忙說:「以後再說,我現在有事,不便耽擱!」
說完他轉身想走,不料孫倉事竟「撲通」一聲跪下,士兵們也紛紛倣傚,弄得他又氣又惱,卻又發作不得。
「起來!你們這像什麼樣?」他厲聲喝道。
等他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後,他放緩語氣道:「過去的事,你們是聽命行事,我不會怪罪你們。以後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誰有空計較陳年舊事?只要你們服從指揮、不誤正事,我不會為難各位,現在快回軍營去。」
聽到他的話,他們才如釋重負地連聲保證一定會服從指揮。
等他們離去後,他也失去了目標。
沙灘上有幾個女人和孩子在撿拾海藻貝類,他走過去打聽,結果沒有人看到有個漂亮女子跟一個漁夫樣的男子走過。
他在山坡、海灘轉了一陣,終因不見婉兒的蹤影而失望地往回走,可腦海裡一直在想那個男子。
那人濃眉短髭,皮膚黝黑,粗手大腳,衣著普通,怎麼看也不像是婉兒那樣的大家閨秀會結交的男人。可他親眼看到婉兒對他露出親切的笑容,那無疑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而且,他也記得婉兒忽然失去笑容後的憂慮眼神。
顯然,那男人與婉兒的關係不淺,而且是為找她而來。
他是誰?為何見到他,婉兒那麼高興?
他又對她說了什麼,令她突然愁眉不展?
一個個問題蹦出,郭逸海感到心浮氣躁,他對自己說,這不是因為嫉妒,而是職責使然。
他在意的是,他們去哪裡?要做什麼?
以他對婉兒的瞭解,他不相信她是個會隨便跟男人來往的女人。
可是,人總是會變的,況且他親眼看到她對那個男人溫柔地笑,還跟他走了,這該如何解釋?
帶著滿腹的疑問和鬱悶的心情,他回到軍營,隨即被整訓水師、駐軍的事情佔據了全部的注意力。
首先他得與各部將領見面,制定計劃,安排操練和防衛諸事。
而後,他要去永寧府與大哥見面。
不過,忙歸忙,他仍沒忘記去南苑找婉兒尋求答案。
可惜他連去兩次都未能見到人。侍女告訴他,小姐外出不在家。
第一次得此答案尚可接受,第二次仍得此答案,他不高興了。
最初以為侍女搞怪,可暗中探查後,他證實婉兒果真不在家,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耽擱,只好懷著懊惱和疑慮,離開泉州,前往水寧。
他當然沒有想到,就在他被孫愈事等人纏住時,婉兒已經登上一輛停在山坡上的馬車進城了,而後,同他一樣,她也陷入了繁忙的計畫中。
第4章(2)
藍莊位於泉州城東,是個依山面海的美麗村莊,藍家的大宅就在村子中央,一條連接閩江的清泉似玉帶般環繞著,四周平疇萬頃,風景優美。
莊主藍氏為官宦出身。現任莊主藍廷儒雖年不過三十,但因為人豪爽正氣,方圓數十里的鄉鄰漁村,每逢發生爭執鬥毆,寧捨官府,去找他公斷,而他也能秉持公道,好言勸解,令各方滿意而歸,因此深得人心。
馬車在藍莊豪宅的內院停下,不等小廝幫忙,婉兒已自動掀簾下車。
一個儒雅男子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說:「婉兒小姐,你可來了,我真怕來不及找到你啊!」
見一向自律甚嚴的藍廷儒神色焦慮,全無往日氣定神閒之姿,婉兒明白事關重大,當即抽回纖手寬慰道:「藍大哥莫急,就算你不去找我,我今天也會來。」
「嗯……真對不起,一時情急,我失態了!」藍廷儒不好意思地道歉。
婉兒微笑。「藍大哥不必介意,婉兒絕無怪罪之意。」
藍廷儒略感安心,隨即道:「跟我來,我們進去說。」
在書房坐定後,婉兒直言問道:「這次被劫的貨船從何地來?」
「呂宋。」
「幾時被劫?」
「昨夜五更。」
「地點?」
「龍口岬。」
聽到熟悉的地名,她的心抽了一下。「船老大是——」
「老韓。」
「很好,我認識他。」
他對她投以欽佩的目光。「泉州的船老大,你恐怕全都認識。」
「那可說不定。」她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我就知道能依靠你。」藍廷儒隨她一同站起,叮囑道:「小心點,飛鷹!」
「我知道。」她對他笑了笑。「你也小心點,別說溜了嘴,把我給出賣了。」
「不會的,我就是死,也不會出賣你!」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情而專注,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早已為她所熟悉。可是,無論他有多好,她都不會接受他,因為在她心裡,早已有了無可取代的人。
「哦,對了,我還想跟你和大夥兒商量,以後我們恐怕得與官府合作了。」
知道她又在轉移話題,他無奈地自嘲:「我總忘記你是多麼擅長迂迴戰術。」
她則回以微笑。「我是說真的,這次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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