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由,她生下來就注定是黑翔冀的影子,綠苗從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也未曾有過童年的歡樂,她的成長就是由一連串嚴酷的鍛煉開始,所學習的也是如何去保護她的主人。而今,她十二歲了,正是和她未曾謀面的主人見面的時刻。
她沒進過黑家,也不曾得知黑家的規模,教頭告訴她,她去的地方中只有她的主人一個人住,但是一個人需要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嗎?從大門走到大宅子就要走近十分鐘的路程,進了宅子後又不知走了多久,她眼見之外儘是富麗堂皇的傢俱擺設,然而走來走去卻只有她和管家兩人的腳步聲,恍若他們是這個宅子裡居惟一的兩個人。
纖小清秀的身子挺了挺,彷彿強迫自己驚惶的心思不會因這宅子的壯觀而嚇退,綠苗任由領路的管家在前頭帶領,克制著自己的眼睛別在這陌生的環境打轉。教頭說過,要是、要是讓她的主人瞧到她這麼做,恐怕她往後會有更慘的遭遇等著她,萬一不幸她被主人拋棄,那麼她的人生就完了。
巨大的宅子走得讓綠苗有點無聊,這裡和她過去生長的環境不同,這座宅子簡直就像是一座迷宮,不若以前她和茵姐一起生活的小地方。
綠苗咬了咬唇,思緒不禁回到眼前領著她走的管家身上,僵直的背影與機器般的快速步伐,卻不因她的腿只有他二分之一的長度而入慢腳步,她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短腿好跟上管家,直到她的頭猛然地撞上他的背,她才忍痛低呼一聲地捂著自己的鼻子往後退了兩步,眼眶中噙滿淚水地跌坐在地上。
「這個小鬼頭是誰?」冷冷的一道聲音夾雜著尖銳的詢問,恍若出聲的人已經很習慣如帝王般命令口氣。
綠苗又揉了揉紅腫的鼻子,隔著淚霧望向發聲處。
「二少爺,她是你的影子,綠苗。」管家必恭必敬的回話。
二、二少爺?她的……綠茵震驚地蹬大眼睛,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曲下她纖細的身子朝黑翔冀深深鞠躬,「二、二、二……」
「什麼?」黑翔冀不耐煩地打斷眼前小鬼頭的低語,如鷹般的眼眸不滿地瞇起來,「陳略,你找一個還沒斷奶的小鬼來做我的影子?」說眼前這個小傢伙是小鬼一點也不為過,瘦瘦幹幹的身高,身高連他的一半都不宵到,這樣的小鬼是他的影子?
綠苗慌忙地抬起頭號,瘦小的頭顱搖得跟博浪鼓似的,「我、我、我……早就斷、斷奶……」直糟糕,她一緊張就會口吃。
在見到綠苗抬起來的那一剎那,黑翔冀頓覺心中燃起一股怒意,濃黑的劍眉緊緊的蹙起,聲音寒冷得儼如窗外的冬色,「陳略,這小鬼是女的?」
先前她一頭短髮還讓他認定是小男孩,結果瞧清她的臉後才發覺這是張青澀小女孩才會有的臉孔,受到驚嚇的晶瑩大眼鑲在秀氣的臉龐上,嬌小的唇發白地抿著,活像剛被賣進妓院的小雛菊,身子瘦弱得好像長年病倒在床似的。就算他一受老頭重視,叫這樣的小孩來當他的影子,未免也太過污辱他,這個叫做「綠苗」的小孩到底是來保護他的,還是他得保護這小孩?
「二少爺,綠苗的確是女孩,但這一代的影子並沒有任何男子。」陳略似乎非常習慣黑翔冀的怒意,口吻依舊平淡如水。「綠苗雖然是女兒身,可是她仍有身為影子的自學,況且她也通過了影子的測試,確認她有資格成為影子。」
「我管她去當誰的影子,我還有能力保護我自己。」黑翔冀高傲地說道,不可一世的氣焰在他身上展露無遺。
倒是綠苗被他嚇得噤若寒蟬一雙水靈的眼眸瞪得比湯圓還大,瞠舌了半天也無法為自己辯解。怎麼辦?倘若主人不要她,她就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因為光遺棄了她,影子就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陳略聞言淡淡地掃了綠苗一眼,冷淡的聲調恍若絲毫不在意她的生死,「綠苗,你聽到了,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吧?」
綠苗嚇得臉色更為慘白,眼光頻頻地在陳略和黑翔冀之間來回轉著,兩個人回望她的眼光如出一轍,冷酷地宣判了她的末日。
發覺自己的唇竟不自覺地抖著,她狠狠地咬住唇,顫巍巍地垂下眼瞼輕點了頭,別了,茵姐,希望你的主人會喜歡你,千萬不要像我……
胸臆間滾動著對死亡的恐慌,綠苗不自覺喘息得連身都顫起來,她緩緩抽出腰間的短匕,緊握得連寒冷的刀光也閃著她的心顫,她深吸口氣,閉上眼鼓起此生最終的勇氣往胸口一刺--
刺往心臟的利刃猛然在她的心口上方停住,綠苗訝然地感覺到有股力量阻止了她的死亡,她驀然地睜開眼,近距離地望進一雙明亮得不似凡人所有的銳利眼眸,陰沈、深邃、寒酷,卻又蘊含著欲出的怒氣,這麼一雙明亮的眼,卻來自她的主人。
溫熱的液體一滴滴地滴落在她曲起的膝上,綠苗的視線往上移去,卻發現他牢牢地握住刀身,腥紅的血液從指間與刀面湧而出,沿著刀尖滴在她的膝上,而那些溫熱的液體就是來自於他的血。
「啊!」綠頓然明瞭地驚喘口氣,慌亂地放開刀柄,刀子仍在他的手上,而他不住滴落的血,更增添了她的恐慌,「主人……快、快、快……」
雖然利刃在手,黑翔冀的眉頭卻是皺也沒皺,他冰冷地瞪向陳略,扳開他的拳讓陳略看著那把沾了血的匕首,「陳略,這是怎麼回事?」
陳略的唇淺扯了下,「沒有必要存在的人,就不需要多留一口氣,這是黑家的慣例,黑家從不多養多餘的影子,既然二少爺不要綠苗,那麼身為影子的綠苗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就因為我不要她,她就得死?」黑翔冀的眸間竄上如幽冥般的烈焰,他一手揮開急得用衣角擦拭他傷口的綠苗,鄙視地瞅著跌坐在一旁的,「你這個小鬼,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綠苗愣愣地回瞅著那對發亮的怒眸,又不住地搖頭,「我、我、我……」
為什麼主人會這麼生氣?她沒做錯什麼啊?
「我什麼?」黑翔冀怒火更熾,瞪著小不隆冬的綠苗。
「我……」綠苗的視線受不了他嚴厲的逼視,目光又轉移到他手上的血流如注的傷口,飛快地站起身,抓著她血跡斑斑的衣擺試圖幫他止血,卻又被餘數揮了回去,絲毫不顧及她的善心。
綠苗緊抓著下罷,在他暴怒的眼神下不敢再度越矩,「這、這樣的傷、要、要治療……」為什麼主人不讓他治療他的傷口。
黑翔冀簡直快被她給氣瘋了,這個詭異的小鬼!「我的傷和你的命到底哪個比較重要?」
綠苗纖細的身軀被他暴吼的聲音震了一下,她蒼白的瞪著他的臉與他的傷口,直覺地回話,「當、當然是……主人,主人的傷……比較重要。」
「你這個小鬼!」黑翔冀根本聽不下去了。
「二少爺,影子為主人犧牲生命是應該的事。」陳略的眼睛飛速地掠過對綠苗的滿意,憑著她說的那句話,他承認她的確有做為二少爺影子的資格。
綠苗為陳略的話猛然地點頭,希望她這麼說可以讓主人不再那麼生氣,「對、對、我的命……是主人的,如果、如果主人要我死,我會……」
「別說了!」黑翔冀冷淡地打斷她的忠心言辭,他又微瞇了瞇眼,嘲諷地從鼻頭衝出一聲冷哼,「綠苗,你真的『奴性堅強』啊。」
「呃?」十二歲的綠苗聽不懂主人話裡的意思,但她還是愣愣地點點頭,反正主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就算她聽不懂也沒關係。
這一年她十二歲,與她十五歲的主人相遇,然而她並不明瞭黑翔冀所說的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