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又重新出現了濛濛笑意,唇角微微一動,又往上勾了。
「叫你別笑,你又笑,真是不聽話!」莫名其妙地,她又動氣了。
少年眨了眨柔和親切的眼,那神態宛若夏日的湖水,讓人光看著就有種舒適的感覺。
她望著他,纖細的指頭再次伸向他,明知她又想造次,但他沒躲,依然噙著笑任她在他臉上捏得變形。
這回她使的力稍大些,讓他有些吃痛,可是他笑容還是沒減,這反教她不好意思了,頓覺自個兒是在無理取鬧,怎麼叫人家不要笑呢,真是不明所以的要求!
「算……算了,你要笑便笑吧,我不與你計較了!」明明是自己任性,也不知該怎麼認錯,就……就只好自個兒找台階下了。
他嘴角依舊掛著柔和的笑。「謝謝你的大人大量了。」他打趣的道。
她抿著嘴,心想,這人雖然出身大戶,但脾氣挺好,一點兒也沒有公子哥的,富貴驕氣。
「這會兒咱們都困在這裡了,你打算怎麼辦?」她不自在的轉了話題問。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期待我的家丁能趕緊找到我,不過真對不起,沒想到連累你了。」他滿腹歉意的說。
她露齒一笑。「沒關係,相信只要等到鎖城令解除,你的家丁很快就能尋來,我想我爹也會急著來找我的。」她揣測他的家人之所以沒能立即尋來,是因為鎖城的關係,只要一解禁,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他們了。
他眼眸一閃,神色難解。「嗯……」
她畢竟年紀輕,也沒深思他的臉色變化,逕自拿出包袱裡的肉乾遞給他。「多吃些,餓了那麼多天,吃飽點吧!」
可他沒有接過肉乾,只是搖著頭。「省點吃吧,萬一吃完了還等不到救兵,咱們兩人可是會餓死的。」他笑著提醒。
「啊!還是你想得遠,也不知咱們會被困幾天,這些糧食頂多夠咱們吃上兩天而已,之後沒了食物就慘了!」早知如此,不管如何也要帶走小菊兒身上的那包食物。
她懊惱不己,抬眼見他神情還是那麼樣的從容淡定,這傢伙真是不簡單,堪稱處變不驚,要是她一個人在這枯井裡待上這麼多天都沒人來搭救,早就哭翻天了,難得他還能這麼鎮定。
然而他的這份冷靜也感染了她,讓她似乎不怎麼害怕萬一沒人來相救的下場了。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盤腿坐著,笑著凝視她問。
「我姓高,單名一個月字。」
「高月,好名,高掛星空的明月,你爹是要你成為清華如月的人兒嗎?」他贊問。
她揚唇一笑。「你想得可真美,我爹給我取名時,可沒這麼多心眼,只因我是秋夜裡出生的娃兒,所以指著天上的月亮,隨便取的。」她沒好氣的說道。
「是這樣的嗎?」他悶笑著,這回可不敢笑得太明顯,以免又惹人怒。
她睨他一眼。「不用憋笑,我爹是武官,肚子裡沒什麼文采的,你要笑儘管笑吧!」她一副認命無所謂的樣子。
「武官,姓高?不會剛好是在京城任副尉的高瓊松大人吧?」他訝異的問。
「你知道我爹?」她也很吃驚。
他頷首。「聽過,他可是一名武藝高強的武將,京城武官沒人不佩服他的。」
聽到父親被稱讚,她展顏笑了。
「爹的名聲倒是響亮,就是官運不佳,當了十年的副尉還是升不上去,與他同期的武官個個的官位都比他高了。」
他點了點頭,是聽說過這位七品武官脾氣不好,說話嗓門大,經常得罪人,儘管以他的資歷早該升上去了,無奈至今還是原地踏步,做他的萬年副尉。「你爹可有抱怨朝廷待他不公嗎?」
「沒,我爹認命得很,對陞官之事壓根已經死心了,他只在乎那些跟著他的兄弟們生活過不過得下去,是個很讓人擔心的老爹。」
「你是在替他叫屈嗎?」
「我?你誤會我剛才的話了,」她側著首看他。「我才不是因為他升不了官而擔心,我是為他的壞脾氣而擔心,尤其他那大嗓門,總是教第一次見他的人嚇個半死,以為他張口要吃人!」
「他嗓門真有那麼嚇人?」他好笑的問。
「你沒遇過,下次遇見你就知道了。」她擺手的說。
「喔?下次有機會我會注意一下的……」他呢喃自語起來。
「喂,我今晨起得早,這會兒有點犯困了,既然一時半刻出不去,我就先歇一會,有狀況你趕緊喚我。」她一面說,一面打著呵欠。
「好……」發現一顆小腦袋已經搖搖晃晃的倒在他的腿上,他先是一陣訝然,接著漸漸綻出一抹淡笑。這小丫頭……膽子還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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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雙腿跪在地上,小腦袋被父親緊緊壓低,都貼到地面上了,稍稍用力吸一口氣,就能把地上的泥給吸起。
可儘管如此,她也不敢亂動,因為此刻不只她,地上還跪滿了至少上百人,這些人全是京城大官,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她爹在這裡頭算是排在末尾的,因此她跟著爹跪在這群人的最外圈。
她頭叩在地上,努力回想起一刻鐘前的種種,正當她在井裡睡得四仰八叉時,井內突然大亮,她被燭火的亮光照醒,一睜眼居然看見穿著皇家禁衛衣飾的男子腰間綁著繩索凌空而降,那高掛在半空中的樣子,瞧起來詭魅至極。
以為撞鬼了,嚇得她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那人對著她枕在頭下的人行禮,她這才收拾了心驚,確定他不是鬼魂。
少年對那人揮了手,那人如獲恩典似的拎她起來,她以為他要先救她出去,哪知竟是將她拎起後說了一聲「失禮了。」然後就將她丟在—旁,轉而恭敬的抱起少年,朝上頭吹了一聲口哨。
接著,這兩人都出了井,久久後,她好像才被人想起,方才出現的那人才又下到井底,粗手粗腳的拎了她的後領,把她領出井外。
這之後,她所見到的便是一票人黑壓壓跪了一地,連爹也跪在其中,見了她後愕然的大吃一驚,也不及細間她原由,粗紅著脖子趕忙將她帶到身邊,壓著她的頭,跟著眾人高喊,「臣等救駕來遲,請太子恕罪!」
隨著這震耳欲聾的請罪聲傳進耳裡,高月這才知曉原來與她在井裡受困多日的人是當今皇太子——
她當場嚇出一身冷汗,可這會令她心驚的還不只身份這件事,還有……
她情不自禁憶起這幾日來自個兒放肆的捏過他的臉頰、胡亂枕在他腿上睡覺、罵過他笑容勾人,像黃鼠狼……
完了,她如此大不敬,以天朝律法,件件都能治罪,就算被論罪砍頭也不意外。
她頭皮發麻,身子不顫也難!
「爾等已經盡心在尋我了,本太子遇刺被困也不是你們的錯,都起來吧。」太子溫聲的說。
眾人用著無比感激的表情感恩太子的體恤,但卻仍跪在地上不敢馬上起身,唯有一個人傻傻地站了起來,她這一直起身,才發現竟只有自己一人「鶴立雞群」,就連爹都還跪著不敢起呢,其他人則是紛紛朝她露出不以為然的嗤笑神情,她這才發窘的趕緊要再跪回去。
屈腿前,她瞥了前方一眼,那立於最前端的高貴少年也正瞧著她,嘴角依舊含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調笑,她一怔,只顧著赧紅雙頰,竟忘了自個兒還站著,高瓊松見狀,直冒冷汗的拉著女兒急忙跪回原位。
頭叩回地上後,她立即懊惱起來。太子大概是在笑她魯直沒見過世面吧,可她怎懂得官場那些個小肚雞腸的矯情做作?
一定要在主上面前裝得唯諾不安,才能顯得自個兒的恭順忠心,且,在上位者喊起,也不見得就是要你起,這只是口頭上說說,誰要真敢起,反而拂了主上的心意。
她偷覦爹一眼,爹畢竟也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懂的,反倒是她,這回臉是丟大了。
鬧了笑話,她連耳根子都紅了,跪在地上也聽不下去太子後來又對眾人說了些什麼,這次大伙就都惶惶恐恐的起身了,唯有她,還窩在地上實在不想爬起來。
這次可沒人理她了,就連爹都由她去跪著,自個兒垂首站在一旁,莫非也是嫌她方才太丟臉了,不敢認親?
不久太子要回宮了,眾人再度跪地恭送,可就在太子跨了幾步路後,驀地頓下腳步,問了身旁人幾句,然後回過身來問道:「誰是高瓊松?」
突然被點到名,高瓊松嚇了一跳。「呃……臣,正是高瓊松。」他一開口,中氣十足,震得眾人耳膜都要破裂,不少人立即對他蹙眉,他當沒看見,只盯著問他的太子,等著太子的吩咐。
太子倒沒被他的聲音嚇到,可能是因為早受過警告,有心理準備了,他微微一笑。
「高副尉,你女兒高月救駕有功,本王就是靠她帶來的食物才能活下來,明日讓她進東宮,本王要親自賞她。」
吩咐完,也沒再多瞧高月一眼,這回真的走人了。
下一刻,還趴跪在地上的高月立即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對她乍然出現的搶功行為琢磨再琢磨,惹得她渾身直打哆嗦,彷彿被眾人用針刺了好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