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平日所居的龍延殿,已有一人雙腿跪地,直挺著上身請罪。
他見到那人淡然的頷首。「先起身再說吧。」
那人不敢起。「臣未盡到職責,罪該萬死,請皇上治罪!」他伏地叩首。
高月好奇,這人究竟犯了何罪,要這樣深夜請罪?且他能進出守衛森嚴的龍延殿,豐鈺見到他也不意外,說明了兩人關係很親近,但豐鈺身旁的人她皆很熟悉,可這人她卻沒見過,他是誰?
豐鈺歎了一聲。「簡容,朕不怪你,朕也沒想到珍淑妃與二弟有一段情,更沒想到她會在出嫁之日對小月兒出手,幸好小月兒無事,這事也就不怪罪你了。」
高月訝異的挑高眉毛,原來這人就是簡容!
記得她多年前曾問過打石,豐鈺的心腹是誰?打石回過她一個人,這人就是簡容,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從未曾在東宮見過他,也沒再聽人提起過,致使她以為打石當時是在胡諮,也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沒想到在多年後的此刻,這個簡容卻突然出現了。
更讓人訝異的是,他向豐鈺請罪的原因,竟與她有關?
瞧著眼前跪地的陌生人,她越發好奇這是怎麼回事了。
豐鈺在她驚訝奇怪的眼光下,卻沒有立即向她解釋。
簡容起身後,深深瞧了一眼高月,見她身上無大傷,繃緊的臉龐似乎沒那麼僵硬了。
「那臣先退下了。」他行禮後退出龍延殿。
他一走,高月再也忍不住滿腔的疑問。「豐——皇上,他——」
「私下無人時,你喚我豐鈺不用改口,這最是親密,我很高興的。」他竟還能說笑。
她瞪他一眼,這時候他還有心思和她打情罵俏?
接收到她的怒容,他這才收了笑,正色的說:「他是從小護衛我的第一死士,對我非常忠心。」
「然後呢?」應該還有下文吧?
「因為忠心,所以多年前,我派他去執行一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任務。」
非常重要的任務?「和我有關?」她有點明白了,想起珍淑妃之前說的,有高手護衛她。
豐鈺點頭。「我要他隨時在暗處守著你,保護你周全。」
雖然心裡已猜到,但親耳聽見還是教她大為震驚。「他是保護你的人,你怎麼可以——」
「我有許多人保護,可是你沒有,所以我派他跟著你,防的就是像今天這樣的意外發生。」他嚴肅的說。
高月心情變得很複雜。原來簡容一開始就被派來保護她,難怪她不曾見過他,豐鈺對她可謂是用心良苦,這份心……這份心……
「主子,太醫到了,您的手得趕緊上藥啊!」打石神色緊張,領著一名太醫匆忙進殿。
「朕不急,先為小月兒瞧瞧,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揉著頭。」
原來他注意到她後腦受傷了,他明明自己雙手血流不斷,卻還只是在意著她!
她抿抿唇。不成,她不能這樣就心軟,她還有一堆疑問等著解決……
「還是先為皇上的手止血要緊,我的傷不礙事的。」高月說。
他皺了眉想再開口說什麼,可是見她一臉的堅持,只能輕歎,不再與她爭了。
「好吧,太醫先來幫朕瞧瞧吧!」
太醫立即誠惶誠恐的上前,仔細為他的虎口止血包紮,傷口頗深,血沾濕了太醫好幾塊棉巾,可他依然神色未變。但是當太醫處理完他的傷口,檢查起高月的後腦時,見到她後腦竟腫出一大塊瘀青,他臉色立刻變得難看,太醫見了忍不住戰戰兢兢起來,連忙為她敷藥,不敢輕忽。
太醫忙了一陣退下,打石馬上又招來人為豐鈺更衣,而且不知由哪弄來一套女裝,也讓高月褪下那穿了一天就破爛髒污的紅色嫁服。
當兩人都打點乾淨,她驀然對著打石道:「你們全都退下去吧,龍延殿不許有人進來打擾。」
對這吩咐,打石先是詫異的瞧向皇上,見主子頷了首,這才領人退出。
「有什麼問題,你問吧。」遣退打石後,豐鈺似己做好準備,等著她發問。
高月面容沉肅的立於他面前。「先帝是被毒死的事,你早已知情?」
「是,我早已知情。」他坦承。
「你與申璟一樣都等著見先帝死嗎?」她無比心痛的問出口。若是如此,他跟真正下毒的珍淑妃有何不同?他也是弒君的兇手!
「你也是這樣想我的嗎?」他定睛看向她。
她直直望著眼前那雙始終清澈的眸子。「就是不信才問!」他怎麼可能是個為奪皇位,狠心任由父皇慘死的人,她不信,一點也不相信!
豐鈺微微一笑。「你信我就好。」那神情彷彿像是能夠忍受天下人的誤解,但只不願心中的人兒不信他。「那珍淑妃下毒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長期在父皇飲食中下藥,眾人不知情,只當父皇病了,身體日漸衰弱,我得知父皇中毒,也已是他將死的那一刻。」他面露悲傷。
「我既知父皇是被毒殺的,你必然疑問我為什麼默不吭聲?為什麼不為父皇報仇?那是因為,珍淑妃並非主謀,主謀另有其人!」他眼神變得懾人。
主謀另有其人?高月猛然想起申璟對珍淑妃說的話——
那是你蠢,聽信陳敬的話,說什麼他會扶持直璿成為皇帝,結果你沒想到陳芝貞妄想做皇后……
「皇后的父親、陳將軍是主謀?」她大驚。「他有大功於天朝,先帝待他不薄,他怎麼會……」
豐鈺凜冽的瞧向窗外,似在平息怒氣。「陳敬確實有大功於天朝,但他狼子野心,想要獨攬兵權,父皇早發現他的心機,在位時便明裡厚待,暗裡打壓,不讓他繼續擴張兵權,父皇的心思他自然知道,惱怒之餘野心更大,便想乾脆殺了天子,扶植幼君,一嘗獨攬天下的滋味,因此他找上珍淑妃合作,珍淑妃為了直璇當然願意冒險,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會殺出一個陳芝貞……」
「陳之貞想做皇后,不想便宜珍淑妃母子,所以陣前倒戈,逼你娶她,是這樣嗎?」她逕自猜測出後續的發展。
他沉痛不己的點頭。
高月倏然心驚,那喚她姐姐、有著真摯笑容的女子,竟會是個如此心機深沉的人?
「我不得不接受,我若不同意,他們立即會殺了母后,而外頭還有一個禁軍在握、對龍椅虎視眈眈的二弟,就連劉尚書也不甘大權旁落,有意攪弄朝綱,這天下轉眼即將混亂廝殺,屆時這座皇宮會血流成河,成為一座屠殺煉獄。」
「所以我那天去宮裡見你時,正是事態發展最驚心動魄的時刻?」那時情況危急,難怪他會對她一臉肅容。
「那日我急著讓你走,就是因為劉潔兒見到你,當場起了殺念,為了安撫她,我才會妥協的冊封她為妃。」
她以為他是為安撫劉尚書的勢力才收劉潔兒進宮的,原來不是,竟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
她立刻明白那日打石後來追生她,不只是為了偷偷告訴她,先帝駕崩升天的消息,想必也是奉了豐鈺的命令,確定她是否有平安離開吧。
「你……為何不將這些事讓我知曉?」他不信任她嗎?
豐鈺輕歎。「我不說,只因處境已是如此,我怎麼捨得讓你為我承受這些,我情願你怨我,也好過我不能給你皇后之位的遺憾。」
高月悵然,這先帝遺留的天下竟是如此混亂,豐鈺這天子才一即位就被四方壓搾得四分五裂,他的苦,無人可訴,她卻一點也不知情……想到此處,她心頭就不由得亂雜紛沓,眉心跟著緊緊鎖起。
他伸手輕輕撫上她的眉,撫去她眉間的摺痕。「我就是不願你心煩才不說,可現在……唉,你還怨我嗎?」他澀聲問。
「我——」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殿外打石高聲稟報。
高月立時一僵,陳芝貞來了!
豐鈺瞧她一眼,他手雖受著傷,仍用力握住她。「請皇后回鳳延殿,朕今日乏了,有話明日再說。」他不見。
果然她聽到珍淑妃的事了,深夜趕來確認的。
殿外一陣沉默後,傳來陳芝貞的聲音道:「那臣妾就不打擾聖安了,臣妾明日再來求見。」
殿外打石高聲又道:「恭送皇后娘娘。」這是刻意讓他們知道陳芝貞已確實離開了。
豐鈺抬眉見身旁的人兒神色有異,他握在掌心中的手竟還微微顫著。
「小月兒?」她怎麼了?
她忽地憤怒的抽開手,動作太大導致他的傷口扯裂,又滲出血來。
高月見了咬咬唇,狠心不願瞧上一眼。「那皇后是你被逼著立的,可她肚子裡的孩子,難道也是她逼著你才有的?」她小臉冷得像塊寒冰。
「孩子?什麼孩子?」他一臉錯愕。
「原來她還沒將驚喜告訴你,倒是讓我多嘴破壞了她的好事。」她譏誚的說。
他的臉全皺在一塊了。「小月兒,你的意思若是指那陳芝貞懷了我的孩子,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怎麼不可能?你日日上人家那兒去下棋,喝著鳳延殿裡的春露茶,能下懷上孩子才奇怪?」她醋勁大發的說道。
當初她會願意嫁給申璟,主因就是這事,他既有了孩子,便該對她死心,能讓兩人從此徹底了斷的法子就只有她嫁人,而以當時的情勢她別無選擇,除了申璟沒人能夠娶她,所以她只好忍痛許嫁。
豐鈺神色狐疑,「自從立後後,我不曾上過風延殿,更從未碰過皇后,她如何懷孕?」
「你……沒碰過她?」她不禁愕然。
「當然,當年我連她絹子的味道都不喜歡了,更何況是去碰她的人!」他非常認真的說。
高月傻往了,所以她被蒙了?好你個陳芝貞,這樣會做戲,居然將她騙得團團轉,害她傷心欲絕……這女人還真不是簡單人物,難怪能夠幹掉囂張的劉潔兒佔據中宮!
她咬牙切齒的道:「氣死我了,這女人這般耍我!」她正滿臉怒容,卻看見面前的男人露齒笑著,正在氣頭上的她忍不住衝口問:「我被耍了,你笑什麼?」
豐鈺依舊笑得如彎彎明月。「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看我有別的女人,你生氣,氣得好,不過別氣太久,我會捨不得的。」他笑嘻嘻的提醒。
「你!」他又變成東宮裡的那個無賴了!
「是你不好,想也該知道,我心裡只有你,腑袋瓜還怎麼容得了別人?要是能容人,這些年我又怎會身邊無人,連個侍嬪也沒有,這幾年還真擔心外頭會傳出什麼東宮『無能』的傳言來。」他打趣道。
她臉頰悄悄熱了起來。這傢伙說的一點都沒錯,是她嫉妒得昏了頭,沒想清楚就鬧脾氣,萬一因此真與申璟拜堂,那事後她定會後悔的……
「小月兒,進宮吧!進宮陪我,可好?」他渴盼的問。
高月遲疑著不說話。
他心急了,「還在意皇后不是你嗎?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皇后,唯一的女人,我可以發誓,今後後宮絕不會再多一個女人!」他立誓。
她仍冷冷睇他,似乎不為所動。
「小月兒!」他額上滲出了些許薄汗。
「……我考慮考慮。」她大牌得很。
「別考慮了吧,我是真的很需要你!」他哀求。
她皺著眉。「可進宮……太后不愛見我,遇了皇后還得屈腿跪拜,那劉妃也想找我麻煩,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