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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伯爵 第一章 作者:水天
    如鳴雷和閃電

    我們在暗夜的最深處交擊

    你和我

    在命運的岩石之上

    遙遙相望

    歲月刻下痕跡

    月色黯淡。荒無人煙的塞斯郡北部大平原上,勁風有如魔鬼的呼嘯,一陣強過一陣地拍打著小路上這輛膽敢冒犯天威的輕便旅行馬車。

    在這個充滿迷信和盜賊的邊遠地區,即使是再大膽的旅人,都不敢單身在這樣陰森的夜裡趕路。此時此地,這輛馬車的出現若被人看到,一定會先懷疑自己的眼睛。

    而那個敢於和幽靈爭奪領域的馬車伕已是滿頭大汗,如果不是知道後面有枝火槍在對準自己,他說不定早就會暈了過去。

    一聲淒厲的狼嗥遠遠地響起,車伕嚇得手腕一軟,馬車立時有失控的跡象。

    「不要怕,別回頭,在狼和我的槍之間,你應該會作出很好的選擇。」

    說話的聲音低沉,清冷,顯示出毫不慌亂的鎮靜和堅定過人的鋼鐵意志。驚恐中的車伕聽到這樣的聲音,彷彿膽氣也跟著一壯,吆喝一聲,鞭梢在空中抖了個響,馬車繼續以風一樣的速度向前行去。

    拉車的愛麗和羅傑兒都是千里選一的好馬,曾在各種各樣的狩獵和賽馬中為主人贏得過無數的榮譽,然而此刻卻被人偷走用來拉車,不知一向珍愛它們的雷森伯爵知道了,會不會一怒之下擰斷肇事者的脖子。

    那個做出這種事來的人卻顯然毫無畏懼。從鐵雷城堡中逃亡的那一刻起,車伕就沒有看見他有過一絲的不安或猶豫。

    可憐的威廉?裡爾,本是鐵雷城堡中一名小小的馬伕。黃昏時分,喝了點酒後,像平常那樣拎著馬燈搖搖晃晃去巡視馬廄,卻被暗影裡竄出來的一個身影用槍抵住,並以同樣低沉而冷靜的嗓音命令他套馬出城。

    因為套的是雷森伯爵的兩匹愛馬,系的又是最精美輕便的馬車,所以守城的彼得一點也沒疑心,只當是哪位夫人一時興起,出去兜風,連問都沒問就打開了大門。這也難怪他,在這個狩獵的大好季節,好客的雷森伯爵府上總是貴賓雲集,而那些大人物們,脾氣卻總是不太好,動作慢一點說不定還會吃到鞭子。

    算起來,最有罪的,大概就是自己了吧。車伕在心裡哀鳴著,彷彿已看到不久的將來自己的悲慘下場,但是,他實在是很冤啊。直到如今他仍是一頭霧水,甚至連背後那個逃亡者的長像都沒能看清,真是死了也不會甘心。依稀只記得,黯淡的光線下,那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連頭披風裡,只有一雙眸子閃閃發光,透露出非凡的勇氣。或者說是瘋狂。

    在這樣的壞天氣裡,要穿過這片被人稱為死亡之都的迷澤荒野,去往利亞山脈,這種人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馬蹄急促,有如疾風驟雨,在黑夜的荒野間前行。狼嗥聲已不復再聞,正當車伕稍放下心來之時,突然之間,前面多了十幾點亮光,迅速地向他們靠近。

    鬼火!車伕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馬車自然而然又慢了下來。在這頃刻間,火光又近了幾分,同時伴著馬蹄的達達連響。原來是打著火把的騎馬者。然而這一事實的得知,並未讓車伕有所安慰,雖然不是幽靈,可是如果和心狠手辣的盜賊相比,幽靈說不定還仁慈一些。

    「怎麼回事?」

    背後車廂裡的人察覺不對,低沉地發問。

    「天主保佑……我們遇上盜賊了……」

    背後的人探出半個身子,注視著前方。扇形排開的十數點火光越來越逼近了,馬蹄聲更響,在平原上遠遠地蕩出去,有著驚心動魄的殺氣。

    「勒住車,回頭!」

    車伕心中害怕,但也知道此時正是性命攸關之際,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以從未有過的敏捷,勒住韁繩,掉頭便奔。幸虧駕車的兩匹駿馬都極為優秀,若稍有偏差,當場便要車毀人亡。

    但彷彿是對他們的嘲諷,才奔出幾步,前方突然又現出一圈散開的火把,連同先前的一起,形成一個大圓,合圍過來。顯然這批盜賊並非烏合之眾,瞧他們這種不慌不忙,等獵物落入陷阱再動手的方式,完全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良之伍。

    輕便馬車如被狼群包圍的牡鹿,左衝右突,終於被逼到一處空曠之地,再也無處可逃。重重圍上來的火把將空地和馬車照得一清二楚,有如白晝。

    車伕早已抱著頭下車,被命令蹲在一旁,簌簌直抖的身子,顯現出心中巨大的恐懼。

    車廂裡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莫非是嚇暈過去了?」

    一個金黃色頭髮的蒙面盜賊,注視著馬車,輕蔑地呸了一聲。

    「有可能。」為首的盜賊策動馬韁,前行了幾步,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充滿獵食者的掠奪感,連聲音都是那樣森寒,「聽說越是有錢的人越是膽小。哦,你們看,這邊還烙著雷森家族的紋章,沒錯,就是它了。」

    說著話,他的身子已探入了車廂,搜尋著這次的獵物。由於輕視,他的槍很隨意地握著,還沒有看清楚車內的人,手腕一痛,隨即如電光火石般,槍枝墜落,頭髮已被人用力揪住,跟著額頭上抵上了一管冷冷的硬物。憑著熟悉的感覺,盜賊首領立即明白那是一枝致命的火槍。

    本來分開在馬車四周,有些懶洋洋的盜賊們突遇這種變故,全都緊張地拔出了槍,數十枝大大小小的槍口對準了馬車。

    「識相的就給我扔掉槍,進來。」

    今晚車伕聽過好幾次的冷峻聲音再度出現,而這命令的對象顯然是那大意被擒的倒楣首領。

    盜賊首領清楚地認識到此刻的形勢對已不利,理智地選擇放棄抵抗,遵從這把槍主人的命令,跨進了馬車。周圍的群盜面面相覷,端著槍,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我無意與你們為仇,只是想借道一過。你們放心,到了目的地後,我會釋放這個人。」

    這個人非但勇氣過人,行事也很老練,竟然懂得先安撫這幫盜賊的心。雖然群盜仍是虎視眈眈,一觸即發,但氣氛已有所鬆弛,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車伕爬上馬車,揮起了鞭子。

    群盜果然紀律森嚴,出現這種突變,竟無一人大聲喧嘩,沉默中,只有火把不時地劈啪作響。

    金黃色頭髮的人撥轉馬頭,攔在車前。

    「把阿特拉斯閣下放開,我們會允許你們通過。」

    車廂內傳來冷漠的笑聲:

    「我非常願意相信你們的話,但經驗告訴我,底牌在手上蠃面總是大些。不要逼我,這人是你們的頭頭吧?我不會殺他,但不代表我不會先射穿他的四肢。我數到三,你們再不讓我就先打斷他的右臂。」

    車中人的聲音並不高,甚至還有幾分模糊,但每一句話都冷絕斷然,帶著貴族特有的淡淡無情。沒有人敢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一、二……」

    數到二的時候,金黃色頭髮的人終於揮了揮手,眾騎見狀,紛紛撥轉馬頭,讓出一條通道。

    「別跟著我,別想玩花樣。等天亮後,到了第一個村子我就會放走他。相信我,我並不想多惹上你們這樣的麻煩。」

    順利操控住全局的人放緩口氣,在馬車的起步中邊行邊說。群盜們反常冷靜的表現也令他心中忐忑,手裡的槍不敢有絲毫放鬆。

    從來沒有遇到過紀律如此嚴明,行動如此一致的隊伍。就連雷森伯爵最引為自豪的親衛隊似乎都有所不及。如果他猜得沒錯,他們一定就是傳言中,塞斯平原上最可怕也最剽悍的盜賊團:疾風之狼。而阿特拉斯,這個希臘神話中反抗宙斯的泰頓神的名字,正是這個縱橫北部的疾風之狼首領用來自稱的外號。

    想不到傳說中的人物,竟會被自己遇上,而且如此輕易地被制服在自己的槍口之下,作為槍的主人,他心裡也不禁有些悚然。

    馬車開始加速,越行越快地奔馳了出去,轉眼便將那群火把遠遠地拋在身後,變成一團微弱的光點。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勇氣的人。而且聰明,冷靜,懂得把握時機。」

    風從幽寂暗夜的最深處傳來,在低空呼嘯盤旋,撕扯著車廂上裝飾的包衣。也不知過了多久,被槍抵住的阿特拉斯突然開口,語聲平靜淡然,彷彿在說著不相干的事。

    事實上他觀察這個敵人已有好一陣。但太過黯淡的車廂以及被人挾持的彆扭姿勢,除了那襲寬大黑斗蓬,他什麼也發現不了。

    「你住口。」

    一路持槍至今,黑袍人聲音雖仍低沉,卻已隱隱透出一股焦躁。

    阿特拉斯猜想他的手腕一定已經很累甚至接近僵硬了。強盜可也是個不太好幹的活呢。

    「你我都很清楚,離天亮還有三個多時辰,而這條路上第一個村莊更在數百里開外。難道你就準備一直這樣拿著槍?不怕手發抖?」

    「也許我該殺了你。如此就不會再給我添麻煩。」

    黑袍人的話語一如其往充滿冷澈。被這個俘虜言中,他的手指確實有點麻木,但還是更用力地抓住阿特拉斯的頭髮,另一隻手中的短槍向前推了推。

    他還沒有忘記眼前這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

    輕便馬車的空間本就狹小,黑袍人很容易就可以感覺到阿特拉斯身上散發出的氣勢。那樣自信,強大而沉穩,彷彿勝券在握,一定會蠃。怎麼看都不像身為俘虜應有的表現,這令他心裡隱約的不安越來越大。

    對於黑袍人的威脅,阿特拉斯只是一笑。

    「你大可一試。不過,要是你現在敢回頭,一定會看見我的人正跟著你,而且會一直跟下去。」

    知道他所說不虛,黑袍人有了些微的猶豫。他倒不是擔心會被追上,剛才若不是落入了包圍,憑自己車前這兩匹絕世良駒的速度,只怕還沒有人能及。

    只是這個人質要拿他怎麼辦?他已經有了一個強敵雷森,實在不想再和本郡傳言中最神秘最強悍的疾風之狼對上。

    殺又不是,放又不是,難道真的要這樣僵持三四個小時?轉念間,黑袍人已有了辦法。

    「停車。拿繩來,綁住他。」

    經過一連串事故,車伕已經將黑袍人看作不可違抗的象徵,不敢有半點怠慢,緩住馬車,停在了路邊。

    就在這片刻間,阿拉特斯突然有了動作。

    馬車停住的那一剎,由於慣性的作用,黑袍人即使再小心,也無法避免地向前一傾,抓住阿特拉斯頭髮的那隻手不自覺地鬆開,變成借力穩住自己。

    這是一個不慣殺戮生涯之人常忽略的細節,也是黑袍人迄今所犯最大的錯誤。

    ——阿特拉斯不是木頭,而是一頭最危險的狼。

    閃電般地攥住頭髮上的那隻手,被俘的男子右肩用力後頂,全身猛然發勁,通地一聲,黑袍人已被他重重地摔到身前,疼得顫抖起來,連槍也差點掉落。

    但頑強的毅力使他不願認輸,勉力舉起槍還想做最後的抗爭,卻被阿特拉斯冷笑一聲,迅速伸手,握住他持槍的手腕,咯嗒一扭,手骨已像某種木柴般折斷。

    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疼痛,黑袍人連叫聲都沒發出,就軟綿綿地昏了過去。

    車伕見勢不對,正嚇得想偷偷溜走,卻被阿特拉斯及時喚住。

    「別走,可憐的小伙子。把燈點上,乖乖聽話,我不為難你。」

    車伕顫抖的手連擦了幾根火柴,終於把懸掛在車邊的馬燈點上。

    「告訴我,你的主人是誰?」

    阿特拉斯一邊將黑袍人拖到光亮處,一邊問。

    「回老爺,我不知道。是他用槍指著我,逼我為他駕車的。」

    「哦,有這種事?」

    阿特拉斯的興趣越來越大。這個穿黑袍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這般膽大妄為,冷靜果斷,並且有著不屈不撓,連他也差點為之送命的堅定意志。

    馬燈桔黃幽柔的光線已照到黑袍人臉上,阿特拉斯好奇地掀開他的頭罩,卻在黑布落下的剎那間愣住。

    一頭棕紅色的微卷長髮已在打鬥中散開,凌亂地襯托出那張絕美而倔強的臉。長而微翹的睫毛,秀挺的鼻樑,薄薄性感的紅唇緊緊地抿著,雖然由於疼痛而蒼白,但她的魅力並不因此稍減,反而更多了一份

    一瞬間,阿特拉斯突然覺得心臟砰砰地跳快了幾倍。

    「是康得?拉芙女候爵!」一邊的車伕被眼前的景象驚呆,脫口叫了起來。

    「康得?拉芙……」阿特拉斯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將她輕柔地抱起,命令車伕重新上路。不過這次的方向,卻與來時正好相反。

    ************

    微微地呻吟了一下,康得自昏迷中醒來。頭很重,口裡很乾,彷彿著了火一樣,她迫切地需要解渴。

    「水……」

    喉間模糊地逸出心中的渴望。

    一隻有力的手臂攬住了她的背,將她稍稍扶起,接著,一杯清涼的液體湊到了她的唇邊。顧不及細想別的,就著杯子,康得貪婪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不一會兒,杯子就見了底。

    意猶未盡,但總算已好過很多,這時才想起自己的處境。

    最後一幕記憶,是自己被人扭斷手腕,昏了過去,但現在手臂已經上了藥,包紮妥貼,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現在又在哪裡?一連串的問題讓康得心生警備,隨即完全清醒。

    緩緩地打量著四周。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山洞,但洞中卻很乾燥,而且通風良好,甚至裝點得也很像樣。石地潔淨,桌椅整齊,自己躺著的床更是棉褥柔軟,溫暖舒適。對面簡單地砌了個壁爐,爐中的火正在熊熊燃燒。因為沒有天窗,而樺木做成的厚門又緊閉著的緣故,康得分辯不出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這時她留意到攬住自己的那隻手。吃力地轉動著頭,向後望去,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線條冷硬的下巴,再往上是粟色發間刀削般的堅毅面龐,接著,她的視線便落入了那兩泓宛如大海般湛藍的眸中,深沉而極富魅惑,令她一剎間有著失神。

    兩片優美有力的唇輕輕地揚了起來,展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康得?拉芙,我美麗的俘虜,你醒了嗎?」

    康得?拉芙猛地回過神來,記起了現在處境。她暗責自己竟然會如此大意,口中已迅速恢復了冷然的語調:

    「你就是阿特拉斯,號稱疾風之狼的盜賊?你知不知道綁架貴族會被送上絞刑架?」

    「能為最美麗的女候爵而死,我死而無憾。」

    阿特拉斯完全不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反而輕鬆地跟她調笑。

    康得臉色一沉,這才感覺出自己仍被抱在他懷裡,身周充斥著他強烈的男性氣息。

    「放開我。按照慣例,你可以提出贖金。在我的家人將錢送來之前,我有權得到與我身份符合的待遇。」

    那雙手臂非但沒放開,反摟得更緊了些。身後的人俯下頭,說話的鼻息就近在她耳畔,暖洋洋地,有種道不出的親暱:

    「我相信你家人一定會出重金來贖你。康得?拉芙?康士坦丁女候爵,艾利特莊園的主人。掌管著大片領地,至高無上的康家唯一女族長,你的身價幾乎如同女王呢。」

    「你盡可以開出天價來。而且也會如願以償地得到。但現在,請你遵循人質守則,離開這裡。」

    阿特拉斯注意到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雖然平靜,眼光深處卻有著壓抑不住的忿怒。這把憤怒之火使得她綠寶石般的眼眸透著懾人的神采,格外璀璨。

    阿特拉斯突然有些口乾舌燥。壓住點,夥計,你可不是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毛頭小伙子。他暗暗告誡自己,無奈他的手臂卻彷彿自有意志,更緊地將她圈在懷裡。

    「抱歉,我並不想用你去換取贖金。」

    他滿意地看到康得的眼睛閃過驚訝,疑惑,最後是狂怒的表情。

    「該死的,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知道的,不是嗎?」

    阿特拉斯低歎一聲,忍耐了許久的唇終於落到了康得白皙細膩的頸後,急切地掠取著她身上的芬香。

    康得全身驀然僵住。她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在這個年紀的很多女孩都已經做了母親。雖然她還未婚,卻已從繼母,妹妹以及女僕那裡聽過足夠多的有關男女之事的私人談論。

    她完全可以感覺到身後這個男人灼燙的呼吸,以及他想要她的強烈慾望。他的唇如火一般在她的頸背游移,雙手也開始在她身上緩緩動作。

    康得試圖給他一拳,將他打飛,就像以前做過很多次的那樣。然而她稍用力,才包好的右手便鑽心地痛了起來,冷汗一下子從她的額上滲出。

    她以為他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誰知他突然停止了輕薄。順勢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改成半倚在他懷裡,並輕輕握起她的傷臂,有節律地開始揉搓。她的痛苦頓時為之一輕。

    但康得沒有忘記造成這種痛苦的根源也是他。這個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該上一百遍絞架的強盜首領。

    「你要是再敢碰我,我發誓,一定會殺了你。」

    康得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句話,異常冷靜的語調和堅定的眼神表明她並非開玩笑,而是說到做到。

    然而這個男人卻毫不在意。他的笑容漫不經心:

    「我也說過,能死在你的手上,是我莫大的榮幸。」

    「如果你還是個真正的男人,就不要在女人受傷的時候對她下手。這比趁人之危還要可恥。」

    康得高傲冷淡的話語令阿特拉斯唇邊挑起一抹微笑:

    「相信我,我也很想展示騎士的完美風範,但我們的時間不夠。難道你不是有急事在身,要盡快離開此地嗎?」

    察覺了他的語意,康得有些驚訝:

    「你是說,你會很快放了我?」

    「用你的身體,換你的自由。你覺得怎麼樣?」

    「你!」

    康得眼中射出怒火,臉氣得通紅,像散落兩片晚霞。

    阿特拉斯放開了她,走到壁爐邊添加柴火,慢條斯理地開口:

    「據我所知,你是急著要趕回艾利特莊園,阻止一項合約的簽訂。而這項欺詐性的合約會損失你三分之二領地的所有權。雷森伯爵想佔有這塊土地很久了吧?你真的就準備這樣輕易放棄?」

    看來他知道的並不少,而且胸有成竹,料定了她一定會答應。康得突然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從齒縫裡吐出兩個字:「卑鄙!」

    「或許是吧。但我不會勉強你。這是個公平的交易不是嗎?你可以考慮一下,但我提醒你,你的時間不多了。你的馬車就在外面,只要履行完條約,立即就可以離開。」

    阿特拉斯背對著她,一邊將爐火撥旺,一邊淡淡地點明事實。

    康得?拉芙試圖作最後的掙扎:「我可以付給你三倍的贖金,而且保證決不告發你……」

    「錢到處可得。你卻是難得的珍寶。」阿特拉斯轉過身來,靜靜的凝視著她,「感謝上天給了我這樣的好運氣。康得?拉芙,我只要你。」

    他竟能這樣坦然地說出如此無恥的話來!康得本該怒斥他的卑劣,卻在接觸到那雙跳躍著火焰的眼神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充滿了無視世俗束縛的狂野,炙熱,掠奪感十足,像光芒一樣四射。

    「我怎麼能夠相信你真的會遵守諾言,放我離開?」

    康得冷靜下來,像處理家族事務那樣審時度勢。康家的女族長,可不是只會哭哭啼啼的弱女子。

    「門的鑰匙在這兒。」阿特拉斯自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隨即扔在了桌上,「馬和車伕都在外面。你應該聽說過,疾風之狼從來都是一諾千金。」

    傳言中似乎確是如此。雖然他們膽大狂妄,作風狠辣,但還從未有人聽過他們食言。

    「好,我答應你。」康得美麗的頭顱在火光中昂起驕傲的曲線,「但你記住,以後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以後的事留著以後再說吧。重要的是現在。」阿特拉斯似乎也暗中鬆了口氣,但他並不急著靠近,反而悠閒地倚在壁爐邊,微笑著道,「我很高興你能答應。時間寶貴,現在,你先做第一步,把衣服都脫下來吧。」

    雖然明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但是聽到這樣的要求,康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臉在瞬間燒成緋紅。

    強作鎮定,她傲慢地答道:「對不起,我的手受傷了,沒法完成這個要求。」

    輕輕地笑了起來,阿特拉斯的聲音柔和而魅惑:「我會幫你。但你得先自己解開外衣和所有衣帶,這不是屈辱,而是借此表現你對履行合約的誠意。」

    絕對不能在敵人面前示弱。康得?拉芙微揚起下巴,竭力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表情。心底又一次發誓,將來一定要將這人碎屍萬段。

    阿特拉斯似乎清楚她心中所想,卻也不說破,只是含笑望著她,等待著。

    她的右手不能行動,但她的左手卻依然纖長靈巧。這隻手慢慢地解開黑色長袍,任它滑落在地,露出裡面緊身的一襲緋色絲質騎馬裝。這套騎馬裝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簡潔的線條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輪廓,晚霞般的顏色更映得她肌膚似雪,風姿綽約。

    「我敢保證,和你一起狩獵的男人,心思一定不在獵物上。」阿特拉斯忍不住讚歎道。

    他的目光中閃動著由衷的讚美,不知為何,得知這點,讓康得稍稍好過了一點。

    她的手繼續拉開胸前一排排絲帶。這襲騎馬裝為了便利,繫帶並不像裙裝那樣是在背後,當最未一個絲結在她手中散開時,它也同時滑下,蕾絲內衣以外的胴體,便全數暴露在爐火和他的目光中。

    接下去的事不是她的。康得閉起雙眼,壓制住顫抖和想逃開的念頭,努力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揚起,維持著最後的尊嚴。

    阿特拉斯不知不覺地走近她。老天,她是那麼美,超過了他所有夢中的想像。爐火映照在她豐潤的胴體上,金輝如夢,柔和得耀眼,他的眼光由她優雅的雙肩落至圓聳的酥胸,再從纖腰滑下至修長的雙腿。她就站在那裡,驕傲、冷然,如同不屈的女神。他的胸口突然發緊,呼吸急促。

    這是一場如此幸運的交易。他幾乎仍不敢相信她會答應。

    他的手指捏住束胸上端的絲帶,輕輕一抽,內衣的邊緣開始鬆動,露出酥胸誘人的曲線,指尖微挑,線條又擴大了些。

    花瓣般的衣物終於全被剝落,露出她完美傲人的胴體。他注意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是寒冷,還是害怕?他無聲地歎息著,擁緊了她,隨即吻住了那兩片芳唇。她起初抵抗,卻敵不過他的堅定,便放棄了強硬,任由他侵入。

    他的懷抱有力而溫暖,她的心底交錯著難堪與莫名的歡悅。恍惚間,他的唇舌由強硬而一轉為纏綿溫存,彷彿在表達無聲的歉意。如果她能公正一點,她得承認這是她一生所遇到最迷人的吻。她的頭腦漸漸昏沉,體內像被他的吻點起了一把火,並逐漸蔓延至全身。

    迷亂中,她知道他們已經倒在了床上。他強健的大腿壓著她的,他的手指在她的峰谷間遊走,所過之處,她的身體感覺被一一喚起,燃起了片片烈火,沒有被強暴的屈辱,她就像在接受最甜蜜的情人愛撫——慢著,她突然清醒過來,你在想什麼,康得,這是什麼地方,他又是什麼人,而你,只不過是個被當作玩物的人質,是他的一夜風流之一。

    她瞇起眼,像過去每到集中精力思考時都會做的那樣。

    阿特拉斯沉浸在得知懷中人軟化的莫名欣喜之中。在他的觸摸下,她的身體已由僵硬變成柔軟,白玉般的肌膚現出艷麗緋紅,眼神朦朧如霧,偶爾還會有低吟無意識地自喉間逸出。其實他本不必這麼在意她的感覺,天知道他強抑得都快要發狂,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讓她也要他,像情人那樣,而不只是一場交易。

    也就是在這時,他敏感地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抬起頭,正想詢問,驀然頭部一痛,接著便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康得急急忙忙從他的身下掙出,跳下床,揀起衣物穿了起來,心猶自狂跳不已。她用來敲昏他的武器是他自己的,一柄短小貼身的匕首,隨著他的衣物散落在床邊,正好被她摸到。然而她最後關頭還是手下留情,只以刀柄擊暈了他,並未使用刀鋒。

    她的槍不知被他收在哪裡,一時也無暇再找。她最後看了他一眼。這個強悍到可怕的男人昏迷在地上,頭部滲出少許的血漬,但呼吸卻很平穩,生命並無大礙。得知這個事實,康得無聲地鬆了口氣。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她並不想成為殺人犯,即使對方是強盜也一樣。

    不管怎麼樣,她脫困了。

    康得握住匕首,小心地溜了出去。外面並沒有人看守,石道裡非常幽靜。看樣子,這間並不像牢房,反倒像是臥室。但這已和她無關。當她看到洞口靜靜停著的輕便馬車時,她露出了笑容。

    車伕看見她,迎了上來,恭敬地脫帽行禮:「小姐,您沒事吧?那幫天殺的傢伙要我在這裡等候您的吩咐。」

    天已微露曙光,一日清晨又將來臨。康得俐落地登上馬車,同時留意到這個被自己脅迫來的馬車伕笑容樸實,動作靈巧,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鐵雷城堡裡擔任什麼職位?」

    「回小姐的話,別人都叫我小裡爾,」小個子車伕在車轅上向後欠了欠身,算是行禮,「我是鐵雷堡的馬伕,沒有人比我對馬更在行的了,要不是那個嫉妒我的管家暗中使壞,我早就會當上馬廄主管,也不用……」

    康得打斷他的絮叨,簡潔地問:「你已經不能再回去了,願意為我工作嗎?」

    「啊,謝謝小姐,您的心就跟聖母一樣仁慈……」滿心以為自己又要開始流浪生活的裡爾高興得手舞足蹈。

    康得沒心情聽他多說話,吩咐全速趕路後便靠回車廂小憩。合上眼,思潮四起,她只希望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繼母和妹妹不會傻傻地在那份騙到的合約上簽字。這是康家的土地,是他們祖輩生活了數百年的地方,與她的血脈緊緊相連,只要她還在,就決不許任何人染指。哪怕是神通廣大的雷森伯爵也一樣。

    一雙深藍色的眼眸突然闖進她的腦海。是阿特拉斯,那個號稱疾風之狼的盜賊首領。她微微一笑。

    他折斷了她的手腕,她打暈了他;她得回了自由,他沒有喪失生命。算是平手,互不相欠,從此各走各的,再無瓜葛。

    但,不可否認,他真的很迷人。危險而迷人。像噬血的野生猛獸。這是她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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