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漸暗,她起初全身緊繃看小心提防身後他的動靜,然而半晌都沒有任何聲響,漸漸的,她也倦了,終於真的睡看了。
夜風吹開了窗子,窗口人影一閃,有人扶著窗框躍了進來。但是他剛剛落地,身後就是一支飛箭紮在他的後頸上,讓他陡然匍匐倒地。
「無趣。」黑暗中,有人輕輕吐出兩個字。
又有一道狸貓般的身影躍進屋子,「殿下……」
「這個月這是第四樁了吧?這是故意不讓我睡覺嗎?」屋內之人低歎。「就不能換個方式殺我?」
「現在畢竟還在東嶽國土上,對方是想在離境之前嫁禍給東嶽的人,所以動作頻繁了些。」
「真不想再這樣忍耐了。今天皇姐居然還派宋書嘉來試探我,哼,她以為宋書嘉看得住我嗎?」
「殿下,宋書嘉雖然年輕,但也算機敏,屬下希望您不要大意,小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是啊……我忍了這麼久,自然不會讓這一切功敗垂成。你退下吧,今夜應該沒事了。」
待屬下帶著刺客的屍首離開,一隻修長漂亮的手在皇甫慧的背後推點了幾下,解開她的穴道。
皇甫慧帥吟一聲,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赫然看到一張漂亮的大臉就在自己眼前昊動。她嚇得一下子坐起身,喊道:「幹什麼?」
「睡不著,姐姐。」瑞麟托著下巴,蹲在她身邊望著她。
「那就使勁睡!」她氣得再翻個身背對,不想看他。
「姐姐,你怕不怕鬼啊?」他忽然陰沉沉地拋出一個問題。
向來心中沒鬼的皇甫慧也被他的語氣弄得一驚。
「假若你是鬼,那我怕,好了吧!」她轉身沒好氣地用手推他。「回去睡覺,否則我揍你!」撂下話,她回身不理他。
他卻在她身邊躺下來,緊挨著她的身體,在她發火前,用手指向前面的窗戶,「姐姐你看,從這裡能看到月亮。」
「你出去看會看得更清楚。」她不領情,還用腳後跟踢他。
「我有好久沒有好好看月亮了。」他出神地望看月亮,似在自言自語。「以前我住的屋子四面沒有窗戶,只有頭頂上有個天窗,可是我爬不上去。
每天我都盼著那一晚可以見到月亮,但更多時候看到的只有星星。直到有一天,那天的天特別的湛藍,一顆星星都沒有,月亮在天窗上出現了一道彎彎的影子,我興奮得在屋子裡又蹦又跳。「
他從未一口氣在她面前說這麼多話,而且用詞語氣己與平時裝幼稚截然不同。
皇甫慧屏住呼吸,明明他說的像是夢一般的快樂,卻透著讓人顫慄的冰冷寒意,彷彿只要自己張開口,就能將這片涼意吸進胸腔。
「姐姐,你喜歡月亮嗎?」他問她,又變回以往的語氣。
「還好……以前沒怎麼注意過。」她是一到天黑就會困到不行的人,月亮沒完全升起來就睡著了,哪有閒情逸致坐在院子裡看月亮?
「月亮真的很漂亮,不過月亮下面有很多很骯髒的東西,你說月亮每晚高高地掛在天上,那麼純潔,那麼明亮,它看著這一切,會怎麼想?」
鬼才知道月亮會不會想?她打了個哈欠,「月亮也沒那麼純潔,你看那裡面不是也有一大堆的陰影嗎?越是外表看起來漂亮的,其實越不見得純潔,你可不要被它的外表騙了。」
他側目看她,「那像姐姐這麼漂亮的人,是不是純潔的人呢?」
她璞味一笑,「你有多純潔,我就有多純潔。」
反之,亦然。
第二天繼續歸國之途,皇甫慧在上車之前看到宋書嘉在車子旁邊整理馬的署頭,便走過去問道:「一天到晚騎在馬上,會不會很累?」
宋書嘉沒想到她會主動接近他,怔了一下,笑道:「騎的時間長了會有些不舒服,但我們是武將,騎馬射箭是必備的本事,也就習慣了。」
「我二哥最喜歡騎馬,他的王府中有不少好馬,但他從來不捨得讓我騎。」
宋書嘉看她盯著馬兒一臉垂涎的樣子就明白了,笑問:「公主是想騎馬?可是騎馬總不如坐車舒服,若是公主沒騎過馬,還是別輕易嘗試,免得出意外。」
「我在宮中的馬房那邊偷偷用父皇的馬練習過,馬師說我還算聰明,學得不錯,只是從來沒有放開馬擅跑過。」
宋書嘉一臉為難,「可是……我們公主若是怪罪下來……」
「你只要說是我堅持騎馬就好啦。更何況,有你在我身邊保護著,我不信會有什麼危險。」她衝著宋書嘉眨眨眼睛。
他無奈地只好叫屬下另備一匹性情溫和的馬過來,扶著她上了馬。
瑞麟步出騷館大門口,見她和宋書嘉有說有笑地上了馬,眉心一皺,走過來便拉住她的馬頭擅繩道:「姐姐,不要騎馬,騎馬危險。」
「坐車不危險,所以你去坐車吧。」皇甫慧沖看他笑,絲毫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瑞麟眼睜睜看著她和宋書嘉並署而行,眸色陡然變得深邃,馬車旁的車伕請他上車,他也沒有聽見。直到車伕又喊了一聲,他驀然轉頭怒視,那又冷又狠的犀利目光,讓車伕驚得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望著那兩人的背影,瑞麟冷笑一聲,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皇甫慧不知道身後的瑞麟是何種表情,她只是悠哉地和宋書嘉隨意閒聊,從西嶽的風土人情,到宋書嘉家中的兄弟姐妹,天上地下,能聊的,不能聊的,幾乎都聊遍了。
宋書嘉是個性情很不錯的人,沉穩大氣,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不但與她保持半個馬頭距離的君臣之禮,也不會讓她感覺到他有任何的餡媚舉動。
待問到瑞麟小時候在皇宮中的事情時,宋書嘉遲疑了片刻,才道:「聽說殿下的母妃去世較早,殿下大概少人照料,又不幸摔傷了頭,所以總是獨自待在深宮。本來我朝皇室子嗣就少,除了眉琳公主和瑞麟皇子皆己到成年之外,其他的皇室子女都不過髻齡,若不是瑞麟皇子現在這個樣子……皇位本該由他繼承的。」
皇甫慧一笑,「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看我二哥那麼強勢的一個人,哪裡比大哥差,可還不是做不了太子。」
宋書嘉見她如此想得開,並不為做不成皇后而傷感、便又道:「貴國的蒙王自然不一樣,雖然不是本子,但無論是東嶽,還是西嶽,誰不知道蒙王的大名。」
雖然和二哥曾經大吵一架,但是聽到外人誇自己的哥哥,皇甫慧還是很開心。
「宋將軍……算了,我就叫你名字吧,也親切些。書嘉,聽說你們家世代都是西嶽的大將是嗎?」
「是,先祖曾經跟隨陛下開疆闢土。我的爺爺、父兄,也都在朝中。我自幼習文練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像他們一樣保家衛國。」
「真了不起。」皇甫慧由衷讚歎,「我向來敬佩忠君愛國的臣子,在我們東嶽,這樣的臣子並不多,好在我不用為日後繼承皇位的事情發愁,所以也不用學大哥二哥他們分辨忠奸,拉攏派系,天天弄得一腦門子心機。」
「七公主是個看得開的人。這樣豁達,那……不知道是怎樣的太平清明。」
皇甫慧笑著擺手,「不用誇我,我是最沒志氣的那種人。」
突然,四面八方傳來幾聲尖銳的哨音,宋書嘉臉色大變,喊了聲,「小心刺客!」然後抽出佩劍,在拉住馬頭的同時,也拉住了皇甫慧的馬瘤。「保護公主進去車裡!」他急聲吩咐。
皇甫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幾名侍衛七手八腳地拉下馬,塞進了瑞麟所在的馬車之中。
「大白天的,還真能有刺客。」皇甫慧扒著車窗往外看,卻被人狠狠拉了腰帶。
「小心!」瑞麟的聲音極低沉,與平日判若兩人。
皇甫慧回頭看他,「你遇刺過嗎?」
「經常。」他滿不在乎似的輕吐出這兩個字。
「你們西嶽是不是內鬥得很嚴重?否則怎麼會刺客橫行?猖撅到即使到了東後還不收手?」
瑞麟聳肩,「不知道。」
此時車外已經傳出廝殺聲音,透過車窗的縫隙,她果然看到幾名侍衛正在和兩三名一身黑衣的不明人士爭鬥。
宋書嘉神情冷峻地在不遠處指揮手下變換陣型,企圖圍玫刺死那幾名黑衣人。
對方則試圖逼近皇甫慧所在的馬車,但是三番兩次沒能得手後便放棄了,其中一人從口中發出尖銳的哨音,所有黑衣人齊齊收起兵刀,轉身退出戰圈,臨走前,一枚袖箭破空而來,正中馬車的車窗一側,箭尖刺破車廂壁,嚇得皇甫慧驚呼一聲,差點在車內摔倒。
「到底是什麼人?」她聽到眉琳公主在外面大聲喊著。
「還不清楚……」宋書嘉急忙策馬過去回應,遠遠地聽不清兩人說什麼。
皇甫慧回頭看瑞麟,見他淺笑吟吟,狐疑地問:「你不害怕?」
「有姐姐在我身邊,我不怕。」
「哼!花言巧語,最不可靠。」自從看穿他的陷害後,她始終不給他好臉色看。
瑞麟將臉孔貼到另一側的車窗口,遙遙望著遠處相對而立,神情凝重的眉琳和宋書嘉眼底笑意流轉,連漂亮的丹鳳眼都笑成了月牙形。
魚兒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