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靜傷的東方珩在休息數月後,體內的毒大致排清,他堅持已無大礙,在採購不少由彩晶粉調製的繡線便起程回人質府。
其實他的傷並未痊癒,但是顧及南青瑤的安危,盡快回府才能避開刺客的狙殺,有官衛的保護,殺手斷然不敢輕易出手。
而他也準備著手搜集某人的罪證,將他繩之於法,不讓同樣的事再度發生。
「公主,這藥我來煎就好,你到一旁休息去,別搶了奴婢的工作。」公主是何等尊貴,色能做下人的活。
侍香一如既往的把主子當成天,啥啥呼呼地將公主趕到旁邊納涼,自個兒搶過藥爐就等著生火添柴,把三碗水熬成一碗湯汁。
打五歲時起她就在宮中當差了,也十分幸運的遇到個好主子,兩人情同姐妹的度過十來個年頭。
屈指一數,她也二十歲了,在一般人家早就成親生子,身後拖三、四個喊娘的小蘿蔔,和丈夫吵吵鬧鬧地當對歡喜冤家,再做個小生意,日子應該過得去。
可是她十五歲就隨公主從南烈國來到東浚國,一眨眼,姑娘家的大好青春全耗在主子身上,連個論及婚嫁的對象也沒。
但她沒一句怨言,主子到哪就跟到啦,把自己擺在最後地照料公主,只要她安好,自己吃多少苦都不打緊。
如此盡忠的侍女,難怪南青瑤從不把她當下人看待,由著她大呼小叫、目無尊卑,相知相惜地想當一輩子姐妹。
「侍香,你忘了還有我的藥嗎?你一人能跑兩邊,同時顧好兩個爐子嗎?」她根本是分身乏術,顧得了東邊,顧不了西邊。
「對喔!公主的藥還在爐子上呢!」她像剛想起來,氣惱地以掌心拍額頭。
南青瑤好笑地拿過藥包,將藥材倒入藥盅。「別惱火了,煎帖藥而已,不費勁。」
「可是公主的身子……」她實在不放心,夜裡還聽到幾聲輕咳呢!
「你看我不好好的站在你跟前,我這病不好也不壞,不會因為顧著爐火就病倒。」拖著拖著,也拖出心得,三折肱為良醫。
其實南青瑤的身子這幾年好轉不少,起碼頭暈和心絞痛的症狀鮮少發作,她還以為是換了地方,加上事事親為,讓她身體變得強健。
誰知自從那回跳下水救東方珩後,以前的毛病又回頭找上她,逼得她不得不按時吃藥,肥身軀當成藥罐。
「公主,你是千金之軀,東方公子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不用你再費心了吧!」
不就是傷了手臂嘛!一個大男人幹麼要人伺候湯水,又不是殘廢了。
本來侍香對滿口大話的東方珩很有意見,看他不是很順眼,不過看到他捨身救公主,也就放下成見了。
只是她還是不希望公主太勞累,這幾日的奔波似乎又削弱了公主的體力,帶有一絲病的臉略顯蒼白,她看了好不心疼。
尤其是她在藥裡又加了……呢,應該沒什麼大礙吧!傳話的人說頂多虛軟無力罷了,不會造成傷害。
侍香清秀的臉龐蒙上愧色,心裡如針在刺,怪不舒坦的。
「再吃幾帖藥補元氣,他臂上的傷口大致結癡了,別再拉扯好得更快。」偏他逞強,每日必晨起練劍。
想到放在心上的那個人,南青瑤面色柔和,嘴邊的笑意不曾停過。
「好吧!公主的心上人嘛!當然不想假手他人,我這多事的侍女可沒壞人好事的習慣,你們儘管去花前月下,談情說愛。」她笑得暖昧,眨著眼取笑主子的小秘密。
她發惱的嗔斥,「好你個侍香,說那什麼渾話,小心我罰你掌嘴。」
「不用公主責罰,我自己來。」她笑著自打耳光,鬧著玩。
她沒好氣地一橫目。「得了,去煎藥吧!我若沒了你侍香就等於少了兩隻胳臂了。」
主僕倆沒分際地笑鬧一會,嘻嘻哈哈地說著打小到大的趣事,無憂無慮像是不解世事的孩子,不去想明天是什麼光景。
爐灶上的湯藥正滾著,侍香看公主精神甚好,也就沒催她回房休息,一轉身,她走向後院,將燒干的藥材倒掉,重新煮一盅新藥。
熏風微送,帶來一絲香氣,池裡的荷花全開了,有紅有白,煞是美麗。
初夏的蟬聲呻吻的發出低嗎,西落的日頭催促飛鳥歸巢。
「咦!怎麼又看不清楚了?」
本來愜意賞景的南青瑤微微一驚,她站起身看向遠方,原本清珩的景物卻成了霧落茫一片,她必須很用力的瞇起眼才能稍微看見是何物。
之前她以為是刺繡用眼過度和天色已晚的固素,因為她出現眼花時是夜晚,也就沒放在心上,認為只要休息必可恢復。
可是現在是修晚時分,為什麼會……她當下不安,感覺一絲不對勁。
陡地,她在朦朧中瞧見地上多了只銀製耳環,她認出是侍香所有,正好湯藥也熬好了,她心想就順道送過去吧!
南青瑤將耳環收在腰袋裡。她用布巾包著熱騰騰的藥盅,一步步走得緩慢,視力也慢慢恢復。
一路經後院,她看見背對她的侍香揚著風,替爐火加熱,櫻唇一啟想喚她,誰知這時候侍香突然拿出小藥包,將黃色粉末倒進藥爐裡。
她一驚,倒退數步。
這才憶起前些日子在繡布上看到的劇毒,有段時間她曾暗中觀察其他質子有無異樣,後來沒人出現異狀,她才安下心,淡忘了這件事。
怎麼也沒想到那毒是下在她的藥中,施毒者還是她最信任的好朋友。
震驚不已的南青瑤悄然走開,不願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寧可自欺是看錯了,那個下藥人不是她最貼心的侍女,不是她……
一隻手扶住差點跌倒的人兒。「小心點,要撞到柱子了,瞧你魂不守舍的,出了什麼事?」他大老遠就瞧見她失魂落魄的,步履有點不穩。
這才回神的南青瑤抬起頭,吶吶的看著他。「我……我……」
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她只知心很痛,喉間像梗著硬物,有些喘不過氣。
「先進屋裡再說,你的臉色發白……」似受了什麼驚嚇。
東方珩接過她手中的湯藥,一手攙扶她柔弱的身子。
「我的臉真的很白?」她問得好輕,幾乎是低如蚊納,眼中光芒盡失。
他伸手撫向她玉額。「你的病又犯了嗎?吃藥了沒?」
「藥……」她像是想起什麼,眼中驟地發出微光。「我把藥煎好了,你快趁熱喝。」
「好,你別心急,我這就把藥喝了。」他端起碗就口,也不怕燙地喝得滿摘不剩。
「你喝完了……」真好,他的傷很快就會痊癒了,而她的病……微亮的瑩光又賠了下去,多了不明的陰晦。
侍香為什麼在她的藥裡下毒?她真要地死嗎?
還有,是誰給的毒藥?她已經是有家歸不得的質子,誰還當她是眼中釘、肉中刺,非除之而後快不可,她能礙著誰的路?
面容清冷的南青瑤自以為夠冷靜了,歷經母喪、兄死,由尊貴的南烈國大公主淪為受制的質子,她都一一撐了過來,她以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擊垮自己,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卻差點擊潰她千錘百鏈的心志。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究竟為什麼事煩心?」她有心事企圖。隱瞞,卻瞞不過他的眼。
「我……」她欲言又止。
東方珩溫柔地將她抱在懷裡,以指輕梳柔順青絲。「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直言,你是我認定的妻。」
「……」她幽然地望著他,一聲歎息逸出檀口。「如果被你非常親近的人背叛你,你會怎麼做。」
侍香一直是她小時最窩心的玩伴,成為質子後,每當夜裡想家睡不著時,也是她陪在身邊,說起南烈國的鄉野故事哄她睡覺。
侍香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傾訴內心話的對象,許多不能向外人說的事也只有她知道,兩人一起度過很多艱難的時光。
光是這份患難之情,她就無法揭穿她,若不是侍香的陪伴,她可能早就死於日復一日的寂賓。
「那要看這人。是出自個人意願,或是受人脅迫,與我親近的人必定有深厚情誼,若是前者,我無法饒恕,他辜負的不只是我的信任,還有兩人多年的交情。」
「而後者,則要看他受人威脅的程度,找出背後的原因,能幫則幫,雖然彼此問的信賴出現裂痕,但只要肯用心修補,還是能重修舊好。」
這是東方珩的看法,一件事發生了,找出解決之道才是上策。
「若是有一天我在你茶水裡下毒,你會原諒我嗎?」她說著假設。
他一頓,目光深遠地凝望她飽含痛楚的雙眸。「你不會。」
「我說的是假使。」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人心肚皮,誰也不能預測。
「你愛我。」他信心滿滿的說,對她的愛意溢滿眼眶。
朱唇一咬,她含著便咽。「你把我的心掏光了,我還剩下什麼?」
「有,我把我的心放進你的胸口,你擁有我不悔的真心。」他,宣告著不渝的愛。
「珩,你……你讓我想落淚。」南青瑤動容地忍著淚意,不讓它流下。
「不許哭,歡喜的淚一滴也不准掉,我要你笑逐顏開,展番開懷。」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從今而後,他會好好疼寵她,不讓她再受一絲苦痛。
聽著霸道話語,她破涕而笑。「珩,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請你相信我,我不會是你背後那支看不見的長劍。」
她寧願傷的是自己,也不願傷他。
「承認你是對我有倍的了吧!你這公主頑固得很,總是用禮教把我推開。」終於,他等到她的愛。
東方珩將她接得死緊,溫柔的眸心笑瞇成一條線。
「有情又如何,終究難比翼雙飛。」她和他之間不可能共結連。
聽她說著喪氣話,他好笑又心疼地輕擰她俏鼻。「信我一回,我不會教你失望。」
她笑得空洞。「成為質子的那一天,我已經忘了期待是什麼。」
沒人在等她回國,那座白牆砌成的牢籠裡,只有數不清的淒楚和滄桑,那些曾有的笑聲已被風吹遠,再也聽不到。
「瑤兒,不要灰心。」他執起她垂掛胸前的白玉。「還記得誰送你的嗎?他的承諾一直都在。」
「他?」南青瑤征然地盯視他大掌中的玉珮,有些迷惘。「我九歲那年落水,病了幾個月,一些事都記不得了。」
「咦!」她忘記了兩人的約定?
東方珩憂然明白她為何未持定情信物,前往皇宮尋人,不然他一定接她入宮,收在羽翼下呵護。
可惜相遇太晚,她平白受了不少苦頭,讓不肖官員欺凌了五年之久。他的出現是為贖罪,彌補她他這些年的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