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專司伸張正義的台北地檢署也不例外。人來人往,腳步聲此起彼落,又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
只是,讓負責正義公道的地檢署忙得人仰馬翻,就不知道是社會之福?還是社會的不幸?
不過,地檢署內某個樓層,川廊上匆忙雜杳的腳步聲撼動不了其中一間辦公室的主人。低迷失落的情緒籠罩,自成一界天外,呼應週一的BlueMonday,環繞斗室的,正是相當憂鬱的藍色。
翻過一頁又一頁的調查報告,辦公桌後頭的施逸倫活像只會翻書的人偶,沒有一個字看進眼裡。
別要求一個失戀的女人太多,能不情緒崩潰、每天準時上下班就已經夠了不起、值得掌聲鼓勵了。
聽人說,埋頭工作是治療失戀最好的止痛劑,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那樣就一定能治療失戀的症狀。
哼,騙人的嘛。
她是忙到昏天暗地、心力交瘁、生不如死,可是憂鬱仍然像背後靈一樣緊跟著她;失戀依然與她形影不離,每當姜靖翔來到她面前,就提醒她——妳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妳失戀的對象,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只要看見他,就會令她想起自己「落花女」的身份;偏偏,「流水男」是她每天上班一定得見的人。
這就是愛上同事的下場,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下屬——施逸倫苦悶地想。
啊,不想了!施逸倫大歎口氣,甩甩腦袋,試圖拋開盤據腦海中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上,翻回到第一頁——被告王順發涉嫌於民國……
磅!毫無預警的踹門聲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誰?!」
「哇!」何夭夭環視自己第一次進入的辦公室,驚歎不已。「要不是知道這裡是地檢署,我會以為自己是到了哪家豪門大戶的書房。女人,妳會不會把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得太豪華了一點?」
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小何,妳就不會敲門嗎?人家膽子很小的。」
倘若會把別人的抱怨聽進耳裡,就不是何夭夭了。「妳真的太誇張了。」
「這些都是我自費佈置的,沒花署裡一毛錢。」失戀已經夠讓施逸倫情緒大壞了,因此她並沒有太多心情再裝氣質美女。「如果妳來找我只是為了批評我的辦公室,麻煩下次再來,我最近沒心情。」
「唷唷,這麼凶,人家好怕哦。」氣質美女換人做做看,何夭夭故意模仿她的嬌態,怪聲叫道。
這個模仿為何夭夭贏得一記白眼——來自辦公室的主人。「一點都不好笑。」
「妳就是這樣啊。」何夭夭直言。
「因為人家我就是這種個性的人,妳聽過『東施效顰』這句成語吧?『東施』小姐。」
「我到今天才發現妳有這麼好的口才,『西施』妹妹。」一屁股坐進客椅,何夭夭頗有聊天的興致。
可惜辦公室的主人沒有。「小何,人家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妳失戀了嘛。」
嚇!她怎麼知道?!杏眸圓瞪向說得極其自然的同僚。
「署裡上至主任檢察官,下至掃地阿婆,全都知道了。」呼!一口氣吹走指甲上沾染的灰塵,她說:「現在大概只有檢察長還不曉得。」
那有什麼差別!「噢,天……」怎麼會這樣?
「地檢署之花失戀是何等大事,妳以為瞞得了人?」
「是誰說的?」哪個大嘴巴?
「事實擺在眼前,還用得著人說嗎?」真是服了她。「誰叫妳什麼地方不告白,偏偏挑在書記官室,妳以為沒有人注意妳和姜靖翔的一舉一動?」
噢!失戀外加成為八卦當事人,施逸倫沮喪到不行。
雪上加霜,何夭夭殘忍地丟出另一項當事人不知道的事實。「這個消息在當天下午從二樓書記官室傳出,不到十分鐘就延燒整棟大樓,現在只差貴陽街上第二辦公室的人不知道而已。」
噢,又一重擊!嬌顏刷下青白相接的淒楚。
「妳來找我是為了讓我更難過的嗎?」真沒良心,枉費她當她是好姐妹。
「當然不是。」
「我就知道……」施逸倫感動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我就知道妳是好姐妹,來安慰我的嗎?我就知道妳最好了。」
「本姑娘才沒那個好心,只是要告訴妳別破壞女人的行情。」
啊?破壞行情?
「還有,離我遠點,我不想被妳的胸部悶死,死亡診斷書中死因填上『胸悶致死』很丟臉。」這麼小的個兒,胸部竟然比她大,唔……何夭夭咬牙。
她不是嫉妒,絕對不是,只是覺得比例不對而已。
「妳一定要對我這麼凶嗎?」施逸倫鎖眉,萬分淒楚地俯視美艷的同僚。「人家是妳的好姐妹耶。」
「等妳把自己心愛的人追到手之後再說。」
「他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她說,表情明顯寫著「萬念俱灰」四個大字。
「我倒覺得挺有可能。」何夭夭笑得跟賊一樣。
萬念俱灰中忽現一線生機。「真的嗎?」
「現在討厭妳,又不代表永遠討厭妳。」
一線生機滅頂。「小何,妳在說廢話。」
「人心是會變的。當初楊洛也是擺明著很討厭我,一看見我,臉就臭得像大便,結果呢?我們還不是在一起了。」她是活生生的實證。「就像我,一開始,我還真不是普通地討厭妳,但是現在,我必須承認,我還挺喜歡現在的妳。」
「是啊,皮膚粗糙、毛孔擴張、粉刺增加、眼袋浮腫……」施逸倫細數自己近日加班後的症狀,幽怨地看向她。「小何,我被妳害慘了。」
「會嗎?近日我聽見關於妳的不少好評哩。公訴組的朽木突然變成良材,主任檢察官感動得都快哭了。」
「我也快哭了。」施逸倫哀怨地趴在桌上。
天曉得,她不想當女強人或是什麼正義的化身,也不想在司法界闖出名號、建立何等的豐功偉業。不,她只想為自己找一個愛情的歸處,當個小女人,體會什麼是「心動的感覺」。
偏偏意中人是個正直的工作狂,為了扭轉他心中她的形象,她只好認真工作。結果呢?愛情沒著落,卻養成了準時上班的習慣;更糟糕的是,認真投入工作後,便無法自拔地想起訴每一個犯罪的壞人,把他們送進牢裡,為受害者出一口氣。
噢!她以前不是在乎這些的人,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樣?
讀過一件又一件的調查報告,看過一張張受害者的照片,聽過一次又一次姜靖翔宣揚的正義必勝——她想不起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投入工作,只知道一投入就是沒完沒了。
一如她對姜靖翔的感情,剛開始就投入全部,即便已經知道不可能,卻已收不回來。
受他外貌吸引而點燃的熱情,能夠持續這麼久嗎?
即使到現在,都知道不會有結果了,還是收不回嗎?
這些問題深深困擾了她,搞得她心好亂。
「這就叫做心被奪走了。」
「啊?」恍然回神,發現何夭夭用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著自己。
「希望吸引他的目光,所以改變自己,做出以往不曾做過的事,或變得不像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才叫戀愛;如果愛上一個人之後還是過著一樣的生活,那才該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對方呢。」
「就算我一開始注意到他、喜歡他,是因為他的外表?」
「也許那是一開始妳迷戀他的原因,但我想這應該不是現在妳仍然喜歡他、甚至愛上他的主要原因對吧?」
「小何。」施逸倫一雙圓眼亮晶晶地朝同僚直放仰慕之光。
見鬼了。「妳幹嘛這樣看我?」
「沒想到平常行為粗魯,被大家在背後說是男人婆的妳竟然有這麼纖細的心思。」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這女人……「施逸倫。」
「啊?」
「為了不讓妳對『男人婆』的我失望,我就不客氣了。」
「什——哎喲!」
啪!一巴掌偷襲上施逸倫的後腦勺。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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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地檢署附設的餐廳湧人人潮,或三三兩兩結伴、或隻身一人,大家都在為同一件事情而來——
「老李,一個雞腿飯。」
「老張,我要豬排面。」
「一份咖哩飯……」
此起彼落的點餐聲媲美巢中呶呶不休、嗷嗷待哺的雛鳥,忙得餐廳大廚們揮汗如雨、暈頭轉向。
林品尚在不知名敵人下手前保住自己的咖哩飯,回頭找空位,意外發現不遠處熟悉的背影,和自己一樣,想找個地方坐下吃飯。
「靖翔!」
聽見後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姜靖翔半轉過身。
林品尚加快腳步追上他。「我想你最近應該很忙,忙到連準備考試的時間都沒有了對吧?」
姜靖翔丟給他一記疑問的眼神。
「施檢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突然熱中起工作,地檢署上上下下都覺得很奇怪。聽說施檢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是因為——」瞄瞄身邊人,林品尚的表情充滿羨慕與不解。「你為什麼不接受施檢?」
眉峰高聳,表明不想提及這個話題。
在何夭夭身邊待久了,學得一身看人臉色的好功夫,林品尚很識趣地閉嘴,不再追問下去。
但剛跑來湊熱鬧的人就不一樣了。豪氣地拍上當事人肩頭,劈頭就問:
「不錯嘛,剛調來這裡就贏得美人上司的心,還狠狠甩了人家,看不出來。哼,你真行啊,才高中畢業的書記官,惦惦吃三碗公,哼哼。」
「陳檢。」林品尚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姜靖翔則是想起自己剛到職不久,曾經在上司辦公室遇見他;再加上剛才酸不溜丟的語句,不難推想個中真味。
不想惹出事端,供人話柄娛樂,姜靖翔選擇能避則避的應對方式,越過陳福強,沒有搭話。
該死的!竟敢看不起他、無視他的存在!
「你給我站住!」
「如果跟工作有關,我隨時歡迎陳檢的指教;至於其它的,恕我不奉陪。」他沒興趣應和週遭的蜚短流長。
「看上你這種人,甚至倒追還被你甩,看來施逸倫的眼光也沒有多好。也許是快三十歲了,怕嫁不出去,才會糊里糊塗看上自己的下屬……」嘰哩哩、呱啦啦,陳福強開始數落同僚的水性楊花,至少,在他的認定上是如此。
「你說夠了嗎?」姜靖翔沉聲問,臉色愈來愈難看。「陳檢,這裡是公共場合,請注意你的言行。」
任誰都看得出姜靖翔怒火中燒,也看得出兩人體型上懸殊的差距——姜靖翔身形俐落的頎長與陳福強行動遲緩的矮胖——真要打,不難想見誰輸誰贏。
偏偏,就是有人看不清楚事實,活該欠揍。
「哈!我偏要說!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學歷,鄉下高中畢業的,條件這麼差,有誰看得上你?真要有,看上你的人也有問題,幸好我發現得早,要不然——哼哼。」話尾的兩聲「哼哼」夾帶令人玩味的調調。
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聯想的那種。
姜靖翔仍然決定選擇忍耐,不想浪費時間與這種人攪和,但前提是陳福強沒有嘴碎到說出接下來的話——
「你跟她睡過了吧?」這個問題,陳福強踮腳悄聲在他耳畔問:「怎麼樣?滋味如何?想必不錯——啊!」
「真抱歉,腳長一時沒地方擺。」姜靖翔俯視四腳朝天的男人,皮笑肉不笑。
陳福強狼狽站起,邊嚷:「你有種再說一次!你以為自己腳多長?不過就是——」站起身,兩人十來公分的高矮差立見。「腿長了點……」囂張的氣焰瞬間弱了三分。
居高臨下,不用太多的作態,光是端肅表情就足以讓人悄悄吞口唾液、膽戰心驚。
偏偏,這世上就是有人在口水一吞、心臟一縮之後還要逞強,堅持為自己的面子而戰。
「被我說中,覺得丟臉是嗎?是男人就要敢做敢當,有什麼不敢說的?看施逸倫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是只跟你有一腿——啊!」
一記重拳將陳福強未竟的話語打成哀號,重新跌回地上。
「姜、姜靖翔?」老天爺!他竟然敢打陳檢?!早在事發時就躲得遠遠、怕事沾身的林品尚看得傻眼。
「你竟敢打我?!」同樣的問題,陳福強顫著手指向他,咆哮問。
「我很樂意再打一拳證明我的確敢。」姜靖翔揮拳,頗有再轟上一記的態勢。
拳還沒揮出去,陳福強已經往後退好幾步。「你、你敢!我、我會去投訴!」
「我相信施檢會很認真聽你投訴她的下屬怎麼藐視長官。」
「我、我去向書記官長投訴!」瞧見對方聽見自己這麼說之後表情變得凝重,陳福強感到相當得意。
怎麼樣?怕了吧?哼哼。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帶更多的證據去向書記官長投訴,免得到時候因為證據不足無法成罪,反而讓你失望。」
「你敢!」他暴吼,同時頭也不回地往後連退。
一退、兩退、三退——啪!背後傳來輕微一響,接著是盤子落地、破碎成殘片的聲音。
同一時間,陳福強感到背後一股濕熱,還有濃濃的咖哩味……
「陳、陳檢!我、我不是故意的!」林品尚近乎神經質地直嚷。來不及惋惜跑到陳福強白襯衫上頭的咖哩飯,他只擔心會被同事牽連,一塊送到書記官長面前聽候發落。
吵嚷間,他們站的地方早就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陳福強這時候才驚覺,胖臉因為羞憤,再度脹紅幾分。
「好、很好!」火眼來回怒瞪,食指點名兩人。「姜靖翔、林品尚,我記住了,你們等著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關、關他什麼事?林品尚大喊冤枉。「陳、陳檢,是你自己撞、撞過來……我已經在躲了,你還是——」
「閉嘴!」他厲喝,在林品尚縮肩微顫的反應裡找回一絲尊嚴。
但,這並不表示他會放過他。
見對方好欺負,陳福強更得寸進尺,趁林品尚呆愣時將之推倒在地,不忘撂狠話:
「你們給我等著!」反派一貫的經典名句。
話方出口,就見姜靖翔朝他走來。前面一拳的記憶猶在,陳福強立刻有如驚弓之鳥般倉皇逃離現場。
姜靖翔拉起還坐在地上發愣的林品尚。
「還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林品尚搖頭。「惹上最難纏愛記仇又小氣、上個月還強迫我請他喝咖啡的鐵公雞、背地裡被人家叫死大胖小心眼檢察官的陳檢,我一點都不好,萬一他真的向書記官長投訴,我的一生清譽就完了……」
姜靖翔挑挑眉,好笑地看著這個台大精英。
林品尚邊拍西裝褲上的灰塵,慶幸自己沒壓到掉在地上的咖哩飯,嘴裡無意識地唸唸有辭:
「還有還有,他不但小氣、做人機車、愛記仇,又很好色。何檢剛進來的時候,他還曾經出手要吃她豆腐,結果被何檢一腳踹到牆邊,從那次之後就背裡地說何檢壞話、罵她潑婦——哎唷,我的咖哩飯……」
碎碎念至此,姜靖翔已經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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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腳步聲逼近,姜靖翔還沒看清楚來人,對方擔心緊張的聲音就兜頭直落下來。
「施檢——」話還沒起頭,立刻被打斷。
「我聽說你跟陳福強打架,受傷了嗎?傷到哪?我看看。」左看右看,仔細審視,深怕有漏掉的地方。
太多太多形於外的關注,姜靖翔很難不正視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之前委婉的拒絕後,他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但現在看見她擔憂的表情,似乎餘波仍在。
是他當日的拒絕不夠明顯?或是因為其它因素?
姑且不論其它,以她的條件、外型,追求者絕對有如過江之鯽,過去就應該是這樣,如今投入工作、日漸敬業的她,更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及好感。
她的改變,早成為署內同事們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就算不好八卦、無心聽聞的他,也時有所聞;原本就對她有好感、卻礙於不想被人笑稱和草包美人交往心態的單身男性同僚,暗地裡都開始商討起如何獲得美人心。
最近當紅的話題人物此刻正托起他右手,翻面再翻面,專注審視。
心口驟然一熱!姜靖翔有如被雷擊中一般猛地縮手,施逸倫卻更快地反射性用力握住。
只是瞬間發生的事,一方驚怯、一方強留,前者攬了眉頭。
施逸倫誤以為自己按到他傷處,關切問:
「痛嗎?你的手傷到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我沒受傷。」咳了幾聲,順利抽回手,姜靖翔尷尬道:「與其說我跟陳檢打架,不如說我單方面打他。」
「言語的暴力一點都不輸拳腳相向,你打他的原因我聽小何說了。」
姜靖翔一點都不意外。事發之後,林品尚一直叨念著要先向上司報告。
見他不語,施逸倫啟口:「你沒有事情要跟我說嗎?」
「既然妳已經知道了,我不必再贅言報告。」
對於他的冷淡回應,施逸倫不以為意,再次托起他右手,小心翼翼地輕揉每一處瘀血。
從指骨傳來一陣陣的柔軟溫熱,就像電流,沿著相觸的肌膚導入體內,兩人過近的距離,他甚至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花草香。
姜靖翔直覺抽手,不知他感受的施逸倫抬眸,困惑地看著他,溫馨的場面立時變得尷尬、詭譎。
「我太用力了嗎?」
第一次,他發現她的凝視讓自己喘不過氣。
「不、不是。」姜靖翔朝後躺進椅背,拉開兩人距離,下意識地拒絕延續曖昧的情況。「很抱歉。」
「什麼?」他幹嘛突然道歉?
「接下來可能會帶給妳一些麻煩。」他可沒忘記陳福強離開前的警告。
「不用擔心,我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她搖手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小何剛到任的時候——」
「林書記官跟我說過了。」
「哦。」施逸倫失望地嗯了聲,那表情讓姜靖翔後悔自己打斷了她。
但很快的,施逸倫又找到一個新話題——
「我很高興哦。」
「咦!」
「因為你狠狠揍了他。」更重要的是,他是為了她動手。
就算只是出於保護上司的義憤,也足以讓她高興得整顆心飛起來。
鈴似的笑聲飄進耳裡,姜靖翔不知道她在笑什麼,那張臉,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般。
才啟口欲問,施逸倫就搶先開口:
「換作是我,我也會狠狠揍他一頓、給他好看。」平時嬌柔的小女人難得表現出豪氣的一面,握緊毫無攻擊力的粉拳,一副欲上戰場奮勇殺敵的慷慨壯烈。「你放心,這件事如果上頭有什麼決定下來,我會站在你這邊。」沒錯,色狼人人得而誅之!
那傻氣的模樣逗笑了他,但不代表他能釋懷。
「我還是很抱歉給妳造成麻煩。」
「都說沒關係——」慢!為什麼不這樣做?靈光乍現,施逸倫趕緊改口:「不然這樣好了,請我到你家玩,我很久沒見到琳琳了,可以嗎?」
這是理由之一,想去探望經常透過電話天南地北亂聊的小妹妹;理由之二,則源起於自己的私心。
認識到現在,她從來不曾見過下班之後的他,實在很想看看他居家的模樣。
呃?他是不是誤踩了什麼陷阱而不自知?
望著對方期待他點頭同意的神情,姜靖翔終於明白「進退維谷」是什麼感覺了。
答應?不答應?
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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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倫姐!」正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姜琳琳看見進門的人,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眼。
不是她家老哥,是客人,而且還是哥哥成天說不欣賞的逸倫姐!
「是不是我眼花了?還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或者剛剛外頭下了場紅雨?逸倫姐,真的是妳?我會不會是在作夢?」
姜琳琳捏了把臉頰——噢,會痛!她不是在作夢。
「我可以把琳琳的話當作很高興看到我的歡迎詞嗎?」施逸倫轉身向正在關門的男主人詢問道。「她的反應像是喝醉酒。」
越過施逸倫,走到小妹面前,姜靖翔輕叩她發頂,寵溺道:
「妳沒有作夢,小傻蛋。」
倒是他,才真的像在作夢。
從他答應她的要求開始,這幾天他都有恍如置身夢境的虛幻感。
如果不是作夢,他怎麼會答應讓她踏進他家,這個專屬於他和小妹相依為命的私人領域?
不想讓她的期待落空而答應的自己,心裡究竟抱持著什麼想法?姜靖翔自問,卻遲遲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哥?哥!」在衣袖被拉扯中回神,他看見小妹抬高臉,興匆匆地望著自己,笑說:「哥,逸倫姐說要下廚作菜給我們吃耶!」
「我想與其出去吃,不如借你家的廚房一用。」施逸倫晃晃手上的袋子。「可以嗎?」
是怕被他發現她的意圖,所以剛在樓下的時候,才會堅持自己提上來嗎?
而她這麼做,是考量到琳琳的不良於行?還是其它?方寸間,姜靖翔暗自忖度她過分慇勤的善意。
難道她對他還沒死心?這疑問背後,姜靖翔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於肯定的答案竟有著莫名雀躍的期待。
這反應——挺費思量。
見他不語,施逸倫著急了!該不會是他覺得她這樣的行為太得寸進尺吧?
的確,是她勉強他才得以踏進這裡,所以——
理虧在先,施逸倫急忙解釋:「這些是我托餐廳大廚幫我買的,我沒有蹺班出去買菜。」天!她在說什麼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第一次拜訪就借用你家的廚房很奇怪,何況我又不是你的誰,沒什麼資格——」
「妳想太多了。」他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解釋。「那只是一間廚房。」哪來的資格問題。
「啊?」她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呴,哥真不會說話。姜琳琳白了兄長一眼,拄著枴杖走到施逸倫面前,牽起她的另一隻手。
「我可以幫忙嗎?逸倫姐。」
「啊?」有點恍惚。
「我跟哥說了好多次,請他教我作菜,可是每次他都用一副好像我會燒了他寶貝廚房的表情看我,怎麼樣都不教,也不讓我幫忙,小氣得要命——」
「琳琳……」這小妮子,竟然選在這時候出賣他。
「所以讓我幫忙好嗎?順便教我作菜?」
「我——」不安地看向這個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嗎?
對已經表態不可能接受她感情的男人大獻慇勤——她明白自己這種行為很大膽,且近乎不要臉,任何一個聰明又有自尊心的人,都知道不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噢!她在想什麼?連這種低俗的話都想得出來。
總之,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就是——就是忍不住想為他做點什麼,即便他不接受,即便總是讓自己陷入困窘的境地,她還是想這麼做。
咳了幾聲,鼓起勇氣再出發。「我可以借用你家廚房嗎?」
「哥?」姜琳琳催促,顯然已經偏向施逸倫這邊。
一大一小擺出懇求的表情直盯著他,他還能說什麼呢?
見他遲遲不開口,姜琳琳狡猾笑道:
「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投票表決,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很民主的方式對吧?」如果沒有搭配她此刻像寫著「我贏定了」四個大字的表情,那會更有說服力。
姜靖翔心知肚明,二對一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有勝算。
「這叫民主暴力。」她這招從哪裡學來的?「誰教妳的?」
「不是我!」頭號嫌犯連忙否認。「我沒有跟琳琳聊過這個。」
嚴肅的俊臉先是一愣,接著鬆懈,添注一抹淺笑。「我沒說是妳。」
聞言,施逸倫放心地吁了口氣,回到最先的話題:
「那你的廚房可以——借我用嗎?」
「希望妳作的菜跟妳煮的咖啡一樣令人期待。」這是他的回答。
意會過來,施逸倫滿足地笑了,欣喜全寫在臉上。
姜靖翔看見她的表情,隱隱感到一絲心悸,複雜的眸光直到送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進入廚房,還是收不回來,始終膠著於身穿昂貴套裝、站在流理台前打理三人晚餐的女人身上。
在物質上——一個出手闊綽、隨身物品淨是昂貴名牌的女人,該是貪婪不容易滿足的吧?
但為何,這樣的她,卻因為他基於歉疚而讓步,答應邀請她踏進他家這種小事,快樂得無以復加?任憑他想破頭,也無法理解她的心思。
只是小事,她卻笑得像個得到寶物的孩子;一點點的示好,就能讓她雀躍快樂得好像要飛上天……
忽然間,姜靖翔覺得自己不懂她;或者該說,她完全不符他想像的樣子。
是她刻意裝出愉悅的表情?還是他打從一開始就誤解她的為人、對她存有偏見?這瞬間,他困惑了。
「哇,好漂亮,像雪花一樣!」廚房裡,小妹突然發出驚艷的讚歎:「逸倫姐,妳好厲害!怎麼弄的?教我、教我!」
「很簡單,只要這樣……」隔著飯廳與廚房間的透明窗格,姜靖翔看見施逸倫站在小妹身後,體貼地讓琳琳靠著,好讓她能空出雙手配合教導的方式作菜,同時一面說出作法:「最重要的是油溫要夠,至少要一百七十度,才會有這種效果……」
這畫面——
竟讓他心口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