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七天,他已趕走十位特別看護,而她,馮季蘋是那第十一位。
打從當年她進入聖心醫院,院長領著這位年輕的負責人巡視醫院的那一剎那,她便被陸放辰眉宇間的氣魄給懾服,心中的小鹿便這樣給它亂撞起來。
她瞧著他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友,瞧著他最後跟程竹音訂了婚,她也曾怨過自己為什麼沒找個機會將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但想想,表白了又如何呢?
「麻雀變鳳凰」的戲碼只會出現在電影上,在平實的生活裡,她不該做不切實際的夢。
因為看清事實,所以她循著自己該走的路,踏實的過生活,至於陸放辰……那個年紀輕輕的總裁,她只敢將他放在心裡最深處,在夜深無人時再從夢裡憶起他的好。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默默的守著這份暗戀,不會與人分享;可她怎麼也料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程竹音背叛了陸放辰,陸放辰則出了意外,而她,現在站在陸宅的大門前忐忑不安。
她不以為自己會是特別幸運的一個,能破例讓陸放辰對她和顏悅色、不故意挑剔。
她知道她終究會是那第十一個被他趕出陸宅大門的特別看護,可是,她還是來了,這是她唯一能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哪怕是只有半天,她也心甘情願,從此心中了無遺憾。
而今,她就站在陸家大宅前,可她伸出去的手卻停在半空中,沒有勇氣按下門鈴。
她告訴自己:逃了,就是弱者!逃了,日後便沒有機會再接近他。所以她要勇敢,再怎麼樣也得見陸放辰一面。
深深吸一口氣,馮季蘋眼一閉、手一按,寂靜的大宅內響起刺耳的門鈴聲。
沒人在、沒人在,最好陸家的人全都出去了,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打道回府,然後再告訴自己,她不是沒勇氣,實在是時不我予,讓這大好的機會就這麼從她的小指縫間溜走。
但,她向來就不討老天爺的喜歡,每兩個月一次的統一發票對獎能中個兩百塊,她都會開心得像中了兩百萬一樣去買三牲四果酬神,所以這回,想不到老天爺還真眷顧她,就在她的祈禱還沒結束時,便有人開了門。
是一個灰白頭髮的婦人,面容是慈祥的,可神情卻是焦慮的。
哦噢,大事不妙了,陸放辰在裡頭發飆是嗎?
「是馮小姐嗎?」
馮季蘋怕事的點點頭。
「快隨我來,少爺等你好久了。」
那位近半百的婦人急急的提起她簡單的行李,神色匆匆的將她帶到宅子的最裡側,害她連想反悔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只得快步跟上那婦人的腳步。
「少爺就在裡頭等你,你快進去吧。」
婦人幫她敲了門,裡頭傳來沉重帶著微怒的嗓音:「進來。」
她打開門,走了進去。
背後的門砰的一聲,讓人給隨手關上。屋裡,又恢復成剛剛的漆黑與寂靜;她像陷入地獄裡,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現在是大白天呵,可陸放辰卻將自己關在密閉的屋子裡,窗子沒打開,就連窗簾都是拉上緊閉的,屋內的空氣變得混濁,這有礙於他的健康呀!
她想對他說,可是在他凌厲的注視下,她卻始終提不起勇氣,因為在這一片漆黑裡,漸漸習慣黑暗的她已能漸漸感受到陸放辰目光的不友善。
他在打量她。在勘查她合不合格!
下意識的,她挺挺腰桿子,告訴自己不能退縮、不能害怕;騙倒了他,那她就能在他的身邊當「曼秀雷敦」。
突然間,陸放辰開口了:「為什麼遲到?」
該不該說謊?
說迷路了?
還是說她搭的公車半路拋錨,害得她搭「十一號公車」一路「爬」上他陽明山上的家!?
不好、不好,看他的眼神這麼銳利,他一定不會相信這麼愚蠢的謊言。
靈活的眼眸轉了一圈又一圈,吞吞口水,她決定實話實說:「因為……害怕。」
在靜默中,她等待他的咆哮。
但,他沒有,沒有矣!
他連最基本的「為什麼害怕」都沒問,像是他之所以問她為何會遲到只因為他必須問;至於答案,他並不是那麼真切的想知道。
他的陰沉頓時讓她覺得無助,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合他意。
真後悔剛剛進門時,因為太過於害怕以至於沒有乘機好好的看他一眼,就這樣毫無收穫的回去,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陸放辰拉了下床邊的鈴,只見剛剛的那一位婦人敲門走了進來。
「少爺?」
「帶馮小姐去客房。」他冷凝的口吻有著絕對的威嚴。
她被錄用了嗎?
這麼輕易?輕易得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馮季蘋隨著那位婦人退出去,臨出去前,趁著透進的一絲晨光看他的臉。
那是陰鷙沒有表情的面容,跟以前她看過的他完全不同。
倉皇的,她飛快的合上門,將那張冷絕的面容關在門內,不讓他的陰沉透進她的愛慕裡。
她原本喜歡的那個人合該有著陽光一般的笑容,絕非像現在這般冷絕。
心中原來那幅白馬王子畫像開始碎裂,一片片的從她心中剝落。
***
為了方便她照顧他,她的房間就在陸放辰的隔壁,僅有一牆之隔。他的行動,她聽得見,可他的想法,她卻無法窺知。
稍早領她進來的劉嫂是從小帶大陸放辰的保母,現在則打理陸放辰的一切生活起居。
馮季蘋發現她太高估自己。
陸放辰根本就還沒決定要錄用她,因為她帶來的行李仍被擱置在牆角,像是隨時可以拎了走人一般。
馮季蘋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陽光透進來,替這間充滿晦暗的屋子帶來一點點的暖意。
她伸了個懶腰,自動自發的將自個兒的衣物擺進衣櫥裡;她打定主意,除非陸放辰開口要她走,不然,不管他如何暴怒,她都會隱忍下來。
輕輕的,她嘴裡哼著成龍的歌曲「向著陽光走」,告訴自己生命再怎麼艱礙難行,她能靠的唯有自己,所以她絕不向困境低頭。
她哼的歌曲透過窗戶傳到了隔壁。
陸放辰的濃眉蹙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小護士!
誰許她在這間屋子唱歌的?
誰准她為這間屋子帶來陽光的?
陸放辰拿起掛在牆上的話筒,按了分機號碼。
***
馮季蘋房裡的分機響了起來,打斷她的歌聲。
「喂?」能接近陸放辰讓她心情分外愉快,就連接個電話,她的聲音都透著喜悅。
那人不理會她的好心情,低沉的嗓音帶著薄怒:「馮小姐,請你馬上過來我房裡。」
是陸放辰!
曾幾何時,她又惹到他了?
吐吐小巧的舌尖,她放下手邊的衣物,帶著忐忑不安的心,往隔壁的房間走去。
門是微啟的,輕敲兩聲,沒人回應她,她大膽的推門而入。
一進來陸放辰的領域總讓馮季蘋精神緊繃,無法放鬆心情。
這裡的空氣實在是太糟了。
她不安的眼神掃射房裡一圈。
陸放辰不在房裡耶!
可他剛剛不是要她盡快過來嗎?
小心翼翼的她又向前一大步,定眼看著這二十幾坪大的空間。
書櫃佔滿這間屋子的兩面牆,看來,在陸放辰還沒出意外之前,這應是他的書房,現在卻因為他的行動不便而臨時被更改成他的寢居室。
天生愛好自在、愛陽光的她受不了這間屋子的陰暗,她自作主張的往窗子旁移過去。
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她嘴角漾著笑,正打算趁著那個暴君不在時,深吸一口新鮮空氣之際,身後卻驀然傳來冰冷的一聲:「馮小姐不嫌自己逾越了自個兒的身份嗎?」
她驚跳、回眸,對上的是他眸中的冷鷙。
他人雖坐在輪椅上,可氣勢卻依舊硬生生的強壓過她。
先天的優越環境造就他的王者氣息,他像頭豹,一隻受了傷的豹,將踏入他領域的每個人都當成他的敵人。
噢!他的脾氣真的好糟,看得她好害怕。
「對不起,我只是……」她心慌意亂的指著窗外,「只是覺得外頭的天氣這麼好,你實在不該辜負了這樣的好天氣。」她試著解釋自己並非有意侵犯他,他不該對她的好意懷有戒心。
他不該辜負的事還有很多,不止陽光這一項。
他推著輪椅前進,欺近她的身側,凌厲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轉。
他的眉因她的多事而挑高。「將這一切還原。」他的日子只許陰暗,不見容任何光亮。
他命令的口吻激怒她血液中好戰的因子。
挺挺胸膛,嚥了一口唾液,馮季蘋回視他凌厲的眼眸,回絕了他:「不,你需要陽光。」
「我需要什麼不是由你來決定。」低沉的口吻裡有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是你的特別看護。」她雖懾於他目光的冰冷,但對合情合理的事,她必須據理力爭。
「而我隨時可以辭掉你。」他陸放辰不要一個不懂得什麼叫做「服從」的看護。
馮季蘋又下意識的挺起腰桿子,兩眼清澄地直直望進他霸氣的眼眸裡。
原來這就是她暗暗喜歡了一年多的男人,在他的世界裡,他專制、獨裁得幾乎像個暴君;他不許別人與他持相反意見,不見容任何異議的言論。
哦,好傷心,她的白馬王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這樣的生活真是他想要的,那麼她樂於退出他獨裁的世界裡。
馮季蘋驕傲的仰起尖巧的下顎,甚為倔傲的開口:「我馬上就走。」她拋下這一句,邁出步伐,轉身就離開。
他移動輪椅趕上她。
他坐在輪椅上,抵在門邊,凌厲的眸光閃爍了下。「你很不馴。」
「我只是講道理。」她仰起白淨的臉蛋睨視他。
陸放辰挑高眉,感興趣的正眼打量這個小護士。
她有一張素淨的臉蛋,一雙清澄的眼眸,就連鼻子、嘴巴都很小巧;若真要從如此娟秀的五官裡找出不馴兩字,就該屬那兩道如劍如墨般的濃眉了。
她有柔弱的氣質卻有不馴的氣勢,而這模樣像極了他一位故人,一個背叛他的故人。
他的眼眸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你怎麼了?傷口又疼了,是不是?」他現在的模樣雖討人厭,但她喜歡他,無法眼睜睜的看他痛苦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蹲下身子,想看他受傷的腿。
「走開!不要理我。」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她。
他冷不防的伸手推開馮季蘋。
她踉艙的身子猛然被這一勁道推開,失重的往後跌了過去。
頭,毫無預警的撞上桌角。
她痛呼出聲,伸手往後腦勺一揉,碰著的是濕黏的液體;她手伸到眼前一瞧
是血!
劉嫂循著那一陣嘈雜聲趕了過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呢?」她知道少爺自那一場意外之後,脾氣是變得很不好,可少爺從來沒傷過人呀。
她趕過去,扶起馮季蘋。「馮小姐,你要不要緊?」
「沒關係,這傷口包紮一下就不礙事的。」
「那我去拿醫藥箱來。」
「不用了,我自兒去。」
她再也沒辦法跟這個喜怒無常的人生活在一起。她要走,她要離開,不讓他的暴怒再施加於她身上。
她像避開瘟疫似的逃離他的身邊。
陸放辰緊緊掄起拳頭,強抑住想拉她回來的衝動。
她只是他的看護,不是竹音,她要走、要留,無關他的事;他不必開口要求她留下,不須開口跟她說「對不起」,因為他陸放辰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
馮季蘋將稍早才掛上的衣服一件件丟回自個兒的行囊裡,拎起剛剛才帶來的行李,匆匆從房門走出來。
她要離開,離開那個易怒的暴君。
「馮小姐!」手裡本來抱著救護箱的劉嫂見著馮季蘋拎著行李、亟欲走人的模樣,忙不迭的放下手裡的救護箱,趕前去阻止馮季蘋離開。
「馮小姐,你不能走呀,少爺剛剛是無心的,他不是有意傷你的。」
「就是無心的才可怕。」她不能預料他哪時候脾氣又不好,而她哪個時候身上又會多個傷痕。
這樣壞脾氣的病人她不是沒見過,她只是難以忍受……竟會是他,是她一直愛慕的他。
一年前的陸放辰是多麼的溫文儒雅,他沒有富家子弟的霸氣,待他的下屬就像自個兒的兄弟姊妹一般;而現在呢?
他為了一個程竹音就變成這副德行!
他以為他的落魄、他的暴怒會讓程竹音出軌的事實成為虛幻嗎?
還是以為他仗著心碎的傷痕,別人就該對他的行為舉止多加包容?
不!她偏不!
她為什麼要包容這樣存心讓自已不好過的男人,如果他決定用這種方式來傷害自己、傷害他身邊所有愛他的人,那麼,她馮季蘋拒絕加入這樣的受害者行列。
拎著行李,她昂首闊步的打開門。
砰的一聲,劉嫂又將門給關上。
「馮小姐,你別走,少爺需要你。」劉嫂兩手拉著馮季蘋的行李!死不放行。
「陸先生有的是錢,他隨時都可以再請一個看護。」
「不,不一樣的。」她知道少爺需要的不只是一個看護,而是當頭棒喝。
在少爺受傷的這段日子裡,她看過太多的特別看護;她們每一個都很優秀,都很專業,但她們不夠強悍,不足以救贖少爺亟欲墮落的心。
而馮小姐是特別的,只有她敢拉開少爺的窗簾、打開他的窗戶,讓陽光透進來;只有她敢大聲對他說話,反駁她所看不慣的。
「不,他需要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一個看護。」她高揚著嗓音,不怕他聽見。
「他需要的是酒,是可以讓他醉生夢死的酒精,更甚者,他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足以殺死自己的刀,唯有這樣他才能從程竹音的傷痛裡解脫!」
砰的一聲巨響,陸放辰的房門打了開來。
他推動著自己的輪椅出現。
在陸家,在他的地盤上,程竹音這三個字是禁忌,是誰都不許提的禁忌,而這個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
他的憤怒在他凌厲的雙眸裡是如此的顯而易見,馮季蘋不由自在的吞了吞口水。
不怕、不怕,陸放辰是個行動不便的病人,他根本要挾不了人,她實在不用看到他就像羊見著老虎似的嚇得手腳直發抖。
「我,要走了!」她藉著放大聲音來壯大自己的膽量。
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行李,她旋過身子,轉開門把,丟臉的發現自己在面對陸放辰時總是很沒用的只想逃。
「我發誓,你要是沒將剛剛的話收回便一腳踏出這個門,那麼聖心醫院就永遠沒有你立足的餘地。」他將話給撂狠了。
他威脅她,威脅她耶!
極為憤怒的她轉過身來,迎上他凌厲的雙眼,怯怯的,又趕快調開自己的視線。面對他,她的心總會不由自主的狂跳,就算他現在人坐在輪椅上,身高硬是矮了她一大截也無法改變。
「我可以去別家醫院。」這世上又不是只有聖心醫院缺護士,所以他的狠話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啦。
看她低垂著頭,迴避他的目光,很努力的擠出這番不在乎的話之時,陸放辰的眼眸瞇成危險的直線,直直的望著這個既勇敢卻又十分膽小的小護士。
很意外的,他先前的怒氣已被她這小小的舉動給平復,而後,他竟然有想笑的慾望。
「你確定你到別家醫院我陸放辰就奈何不了你嗎?」陸氏財團好歹也是跨國企業,在台灣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聖心醫院若一個公文發放到各家醫院去,只怕她一個小護士會被當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試問這樣子她又該怎麼去跟個大財團抗衡?
他的眼底有嘲笑,是在笑她不自量力。
這個陸放辰好可惡!
「我又沒有得罪你,你幹嘛如此逼迫我!」
「你得為你剛剛的不馴負責。」
他的口氣雖是淡然的,但她卻聽得出他口中的要挾。
這個男人變了,他根本就不是她當年一眼即喜歡上的人。
只要他不順心、不如意!他便會利用他的優勢將人給逼絕。
放下手邊的行李,她的雙眼迎向他眼眸中的冷嘲。「你要我怎麼向你陪不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旋開輪椅,他欺近她。
慢慢的,他開了口:「日子還很長,我總會想出個好法子來的,是不是?馮小姐。」說完,他傲然的回房。
而她卻仍陷在他的話裡,走不出那樣的迷惘。
他剛剛說的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日子還很長,他總會想出個好法子來的」!?就在馮季蘋張口結舌之際,劉嫂早已拎著馮季蘋的行李,將她的衣物一件件的掛回衣櫥裡。
少爺說「日子還很長」,這就代表他會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與馮小姐「相處」,看來少爺是接受了馮小姐當他的特別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