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袋像是隨時要爆炸似的,痛得不像話,那令人幾乎無法承受的痛楚,讓呻吟從缺乏水分的乾澀唇瓣間吐了出來。
停上,停止,快停止……
她好痛……他在哪裡,為什麼不過來緊緊抱住她?
下一秒,絕望來襲。
不,他不會了,他再也不會抱著她了,因為她惹他生氣了,他跟她離婚了……
像只受了重傷的小獸,本能的想將自己蜷縮起來。
濃重的悲傷,讓鼻腔迅速凝聚酸楚,熱燙的眼淚隨即從她眼角滾落,接觸到空氣,化作冰冷。
對,化作冰冷,就像她的世界一樣,在失去尹棠璿之後,她的世界一夕之間被冰封,成為一座冷得令人崩潰的雪原。
驀然,突兀的溫暖來襲,暖呼呼的,像是人的掌心,又大又暖,正貼著她大半的臉頰,帶給她久違的溫度,讓她被頭痛逼得打結的眉,終於稍稍舒展開來。
是誰?是誰的手貼著她的臉?
不,別定!別讓這股溫暖離開,拜託……
她掙扎著,掙扎著要抬起手,緊緊抓住,掙扎著要睜開眼,仔細的看清楚。
龐大的黑暗卻像浪濤來襲,瞬間將她淹沒吞噬。
當下一次意識回歸,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但她很清楚的是,頭痛減緩了不少。
她試著動動手,努力著想要睜開眼睛,當久違的光源射進瞳孔,她先是不適的再次緊閉雙眼,接著又嘗試的睜開須臾,直到適應全部的光源,她看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剛俊的線條,堆砌出一張迷人的臉,俊美而溫文。
黑眸一如她熟悉的深邃,鼻子教人嫉護的挺直,還有那張唇……她記得,記得自己曾經怎樣被深深吻過。
尹棠璿直挺的站在床邊,皺著濃黑的眉,不發一語的凝視著她,稍嫌冷淡的黑眸透著某種耐人尋味的氣息,令人有點不安。
好熟悉的畫畫……
彷彿在新婚不到兩個月的某次意外裡,他也曾用這樣凜冷而若即若離的目光,靜靜望著她。
是在作夢嗎?因為太想念他才會……
明明記得在吃了一塊混著鹹鹹淚水的草莓蛋糕後,身心俱疲的她,蹣跚的爬上了冰冷的床,迷迷糊糊的昏睡著,怎麼才睜開眼,尹棠璿就出現在她面前?
夢,一定是夢,他恨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眼前?
她搖搖頭,正要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忽地,銳利的刺痛刺激著她的感覺神經,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又痛了是不是?」
聽見低沉有力的嗓音響起,余蓓妮當場忘卻疼痛,難掩震懾的瞪大眼睛——
難道說……願望成真了?!她真的回到過去,如願回到尹棠璿身邊?
「蓓妮?」尹棠璿忍不住皺了皺眉,伸手探探她的額頭。
他在喊她,他在碰觸她!
站在她面前的尹棠璿,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天啊,多麼不可思議的奇跡,居然就發生在她身上!
她望著他,不發一語的望著他,彷彿隔了一整個世紀般的漫長分離,以至於在見到他的此時此刻,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異物梗住,哪怕是最簡單的一個單音,她都發不出來,只能緊緊瞅著他。
好怕他會消失,怕一眨眼,他又不見了。
屏住呼吸,心口變得熱燙,一股強烈的酸楚跟著湧上來……
她蹙著眉,儘管已經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卻仍忍不住那股想哭的衝動,下一秒,滾燙的淚就這樣滑落下來。
淚珠落在尹棠璿的手背上,那一瞬間,淡漠的神情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震動,他連忙抽回手,「我請醫生過來。」
「……不,別走!」她急忙哽咽的阻止他。
她還沒看夠他!
那天他決絕離去後,她已經整整一個月又二十七天不曾見過他了。
對比著人的一生,這段時間如此短暫,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卻是余蓓妮人生裡最漫長的一個月又二十七天。
她幾度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下來,良久,她才抿抿乾澀的唇,小心翼翼地輕喚,「棠璿……」
「嗯?」他低應。
頭上還包著紗布的余蓓妮,怯生生的仰起一雙浸潤水色的黑眸,像個渴愛的幼童般,囁嚅地說——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
從離開醫院後,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尹棠璿身上,彷彿幾個世紀沒見到他似的,令人不太自在。
他一直試圖忽略,然而越是如此,被凝視的感覺就越是清晰,彷彿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被她仔仔細細的端詳著。
終於,他再也無法隱忍,趁著紅燈,朝目光的主人瞥去一眼——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似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副駕駛座上的余蓓妮驀然臉一熱,旋即像個慌張的小孩,先是倉卒的低下頭去,假裝在把玩自己的手指,接著又偏過臉,假裝看著車窗外的街景,所有動作正在顯示她的欲蓋彌彰,更別說她白淨的耳朵上還染著詭異的紅潮。
尹棠璿被她的反應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打從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天,她的每個反應、每一句話,都詭異得不像原本的她,彷彿是個被錯置靈魂的陌生人,屢屢讓他覺得困惑又納悶。
相信嗎?那個從來不把眼睛擺在額頭下方,總是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不可一世的余蓓妮,居然要他抱抱她?
聽慣了她要他滾開、讓開、走開、不要碰她,突然聽見要他抱抱,他向來自豪的從容再也維持不住,沉靜自若的臉龐第一次露出彷彿看見外星人般的驚愕表情。
他強烈懷疑她的動機,所以遲遲沒有動作,她則是陷入尷尬而漫長的等待中……
隨著時間拉長,他以為她會因為拉不下臉而大抓狂,孰料,看見的卻是一雙飽含濕氣的大眼,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彷彿無聲的指控他的殘忍。
算了,充其量就只是個擁抱而已,就算她想藉此惡整他,演成這樣也算是盡心盡力,就當是慰勞她的辛苦。
他走上前,張開雙臂,剛環住她的肩膀,她便一古腦的撞進他的胸膛,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整張臉都埋在他懷裡,許久都沒有吭聲,可從她一聳一聳的雙肩,還有不斷響起的吸鼻子聲,他知道,她在哭。
那壓抑的低泣聲,讓他覺得心湖像是被丟進了一顆大石頭,泛起了陣陣漣漪……
但,理智讓他馬上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哭?想了又想,唯一合理的解釋是——
她應該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嚇壞了。
行車紀錄器顯示,她是為了閃避一隻突然竄出來的流浪狗,高速行駛的車子才會失控打滑撞上山壁。
撞擊力量很大,他事後看了都不免心驚膽顫,更別說當時她就坐在駕駛座上,心裡自然會留下陰影。
不過,她真的很幸運,那麼強大的撞擊力道,車子都撞爛了,人卻只受了點輕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良久,似是平復了心情,她推開他,不好意思的低頭抹抹淚。
「我請醫生過來一趟。」他低聲說。
「嗯。」她乖順的點點頭,回應的單音還帶著濃濃鼻音。
醫護人員到病房確認她的狀況時,他就站在一旁,從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緒,雖然沒有對話,目光也沒有交集,卻有一股未曾有過的寧靜氛圍在兩人之間流轉。
那晚,他要離開醫院前,她無預警的又往他心湖丟了一顆石頭——
「明天……你還會來嗎?」
宛若小狗般的無辜眼睛,看得尹棠璿當場有種招架不住的複雜感覺。
是心軟嗎?不,不可能!心軟是大敵,他只是不習慣被她這樣看著。
其實,她大可不必問,因為不管如何,他都得來看她。
別忘了,她可是余富景最寵愛的寶貝女兒,他們的婚姻關係著他的前程和未來,就算他們同床異夢,就算一切只是虛應故事,也絕對不能落人口實。
所以,他絕對不可能為她心軟,他只是不習慣被她這樣看著、問著,畢竟,她那麼驕蠻,沒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已經很客氣了,對她心軟太多餘。
想起了這樁婚姻背後的龐大利益,尹棠璿壓下那股莫名的情緒,恢復一貫的理智,只應了聲,「會。」
緊繃的身體在聽見他的回答後,頓時放鬆了,臉色更是和緩不少。
離開醫院後,尹棠璿獨自驅車開往別墅。
今天的余蓓妮,讓他覺得很陌生,又有點措手不及,他不認為她有那麼在乎他明天是否會出現,可偏偏那雙眼睛透露出來的訊息,卻又是非常在乎,好矛盾,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裡的感覺……
應該是說,刺蝟收起了身上的刺,以至於讓人忍不住懷疑起真假。
但,刺蝟可能不是刺蝟嗎?
當然不可能!
所以,他在這裡胡思亂想其實很多餘,也很愚蠢。
等著吧,也許明天刺蝟就又變回刺蝟了。
收拾起混亂的思緒,他用理智再次將自己武裝起來。
尹棠璿對自己的腦袋向來極有信心,哪怕有一瞬間的困惑,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抽絲剝繭,釐清所有疑問,瞧,他現在不就又解決了一個?
依余蓓妮刁鑽的性格,醫院裡的伙食鐵定會讓她火冒三丈,為了不讓她把醫院搞得像戰場,他讓傭人每天從家裡準備食物過去。
看得出來,大家都很怕,但是為了薪水,就算會被叮得滿頭包,也只能硬著頭皮去。
當第一個勇敢站上前線的傭人傳回消息,跌破了大家的眼鏡——
因為道路施工,拖延了原木的行車速度,當傭人拎著餐盒匆匆趕到醫院時,距離用餐時間已經晚了半個小時之久。
雖然食物是用保溫盒裝著,但肯定沒有剛煮好時那麼新鮮熱燙,何況還晚了半個小時!
余大小姐是何等挑剔的人,她可是連食物擺盤不夠美,都能發飆的狠角色啊,想到飯菜隨時都有可能往自己身上招呼,傭人簡直快哭了,一進病房就馬上低頭道歉,戒慎恐懼的站在床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足足有好幾分鐘的時間,余蓓妮抿著嘴,對著眼前的食物大皺眉頭,就在傭人認命的等待痛楚之際,卻意外發現她竟然沒有摔鍋丟碗,反而拿起餐具把食物往嘴裡送。
好腥!魚湯冷了真的好腥,飯菜也不夠熱,可她發過願了,她要改掉自己的壞脾氣,要體諒別人,所以她強忍住想要抱怨的衝動,一口一口吃著飯菜,徹底展現改變的決心。
但,魚湯真的好腥,讓她有點想吐,也因為胃口沒有很好,飯菜剩下許多,她和傭人尷尬的對看了許久,最後,她說了句「對不起」,還附送了一抹微笑。
對不起?!高高在上的小姐居然向她說對不起?!而且,她還微笑欸……是真誠的微笑喔,不是陰沉的冷笑。
傭人離去的背影僵硬得彷彿被點穴,看在余蓓妮眼裡不是不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