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著他跟一旁的下屬交代,霍于飛一頭霧水地接過。「幹嘛?」
唐湘茉眨眨眼,一笑。「記錄一下我晚上想吃的東西。」
「嘿,我不是廚師!」有沒有搞錯?
霍于飛哇哇叫,唐湘茉不為所動,倒是粉唇染上一抹促狹笑意。「那我就不曉得你還有什麼其他技能了。」
「不知道比較好。」霍于飛帶回墨鏡,暗暗翻了枚白眼,在唐湘茉因他這句話而傻愣之際提好了紙筆。「當老子我今天大發慈悲、大顯身手,想吃什麼快說一說,還有你最好保證今晚可以早點下班,否則超市裡新鮮的菜都沒了……」
不知道比較好——他說這句話當下的意念儘管一閃而逝,唐湘茉還是捕捉到了。
她看著這個男人,他還是一樣,亦真亦假,可他的本意卻不是不好的,至少不會在別人背後微笑著捅上一刀。他虛偽,但不卑鄙,某方面來說甚至是正直的,只是他習慣把那些真實性格掩藏起來,教人捉摸不定。
她不曉得他這麼做的原因,但沒打算干涉,唯獨對他的感覺不太一樣了,至少並非一開始所見那般不合胃口。
「確實,不知道比較好……」因為這代表,她很安全。
霍于飛沒聽清她的囈語。「什麼?你在講菜名嗎?」
唐湘茉笑了。「是,我說我一時想不起來要吃什麼,所以菜單還是留給你煩惱,放心好了,我不挑食。」
出乎霍于飛意料之外的,唐湘茉確實很好養。
她不挑食,似乎只要東西不難吃就能嚥得下去,有回他故意把鹽加得多了,也沒見她抱怨什麼。即便右手不便,她也不需要人刻意照顧,單手就能做到的事她寧可一個人慢慢來,而不要人插手。
還有,她確實有各式各樣不同主題的卡通恤,每天輪番上陣,讓霍于飛十足地回味自己的童年。
一開始的劍拔弩張似乎不復存在,雖然她還是不喜歡他亦步亦趨地跟著,但沒再做出一開始那般刻意甩脫的幼稚行為。
這就是所謂的「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得先抓住那個人地胃」嗎?霍于飛思索著,不然還真不知道他忽然配合的態度到底打哪兒來的。
其實唐湘茉只是覺得,這個人的存在已經不那麼難以接受而已。反正她在台灣也沒剩多少日子,恐嚇信始終都有收到,可她沒在怕,每天照樣趕她的行程。
對此,霍于飛很不解。「我以為一般在你那個位置上的人只要坐在辦公室裡簽簽檔就好,不必這麼事必躬親吧?」
她的回應則是瞥他一眼,口吻不屑。「你累了刻意留在辦公室裡吹冷氣喝咖啡,我不介意。」
「好吧。」霍于飛攤了攤手,她是主子,開心就好,他忍不住瞥了眼她腳下那高度始終不曾降低半分的高跟鞋,很是佩服。「你其實是雜耍團出身的吧?踩高蹺?」
「別以為這種鞋子只是負擔。」唐湘茉眸底寒光一閃,猛然轉身一記側踢,霍于飛堪堪避開,但鞋跟還是停留在他臉前三公分處,十分驚險。
他抬眉,吹了聲口哨。「好身手。」據他所知,唐家人從小都會學習空手道和柔道,甚至還有槍擊訓練,看起來唐湘茉應該是個好學生。
唐湘茉沒多說什麼,只是瞪他一眼,內心小小不甘。這男人深藏不露,剛才她赫然來那麼一下,他連眼神都沒變,僅是冷靜地退開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使自己受到傷害,又不會過頭到覺得他反應過大,令人為差一點擊中他而得意。
她長年習武,自認功夫不差,但霍于飛給她的感覺卻是探不見底,那種隱晦的強大讓她有那麼一點……嗯……不爽。
她小小動了下自己仍掛著石膏的右手,決定在離開台灣之前,找個機會跟他小試一下身手。
兩人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了兩個月,唐湘茉手上的石膏終於能拆了。重獲自由的感覺多麼神奇!她心情超好,好到隔天起床聽見霍于飛慣性的胡言亂語也不以為意——
「親愛的早安,我今天還是很愛你喔!」
這些纏黏情話,真誠指數大概比坊間果汁飲料的原汁含量還悲劇。唐湘茉早已聽到耳朵麻痺,平時她都是嗤之以鼻,或者乾脆充耳不聞,這次居然衝著他艷麗一笑。「是嗎?我也很愛你呢。」
說罷,她不顧霍于飛的怔愕坐了下來,今天是西式早餐,盤子裡盛著金黃且散發著甜甜香氣的法式吐司,一旁還有搗碎的水煮蛋跟煎得香脆發亮的培根,附帶一盤西澤色拉。她左手端著咖啡杯,右手拿著叉子,終於可以左右開工了,真好!
她表情滿足幸福,棕眸晶亮,像個小女孩,霍于飛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指尖因此一陣麻熱,忽然很想親暱地捏捏她粉嫩水潤的臉,那觸感肯定極好……
唐湘茉吐司配咖啡,咬到一半,抬眼瞥了下難得閉嘴沒開口的霍于飛一眼。「怎麼,噎著了?」
「沒。」他乾笑兩聲,下意識將手握緊,驀地發現這兩個月來他還真是挺無怨無悔地為她洗手作羹湯,這以他過往的三分鐘熱度來說簡直是創舉,甚至因為她不挑食,什麼都吃,反倒讓他成天翻新花樣做各種不同嘗試。
倘若有天不干保鏢了,說不準他還能去開個小餐館之類的,不過以他的性格,肯定開張沒三天就想要幹別的了。
一思及此,霍于飛更為眼下的情況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我真的挺愛你呢……」
「肖耶。」這人發瘋的程度又升級了,可憐。
唐湘茉白他一眼,自是沒傻到跟他較真。就算她沒感應能力,朝夕相處兩個月,也足夠她對一個人知根知底。愛不愛不是嘴上在說的,也不需任何表面功夫,他要真的愛,就算只是躺在那兒裝死屍她都感知得到。
霍于飛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對她這司空見慣的反應就生出了一點不滿,他以為自己已經夠沒心沒肺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女人比他還狠。
「嘿,我這麼一個三高齊備的男人成天跟你示愛,你就不能多一點反應給我嗎?」他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不知道動心兩個字怎麼寫,好歹他們也不分晝夜地同住了兩個月吧?
一般這時,唐湘茉只要從鼻子裡哼個兩聲,表示不屑,大概就能帶過了。霍于飛很無聊,動不動就會自己在那裡鬧個脾氣,然後沒三秒又變回平常那副沒皮沒臉的樣子,翻臉比翻書還快。
但她卻說:「一根電線桿上頭貼了個『我愛你』的標語,我能給它什麼反應?」
「嘎?」
「不過,你畢竟不是真的電線桿。」這話她講得極小聲,隱約透著些歎息。坦白說,這樣若即若離地相處了兩個多月,她也並非全然無感。唐湘茉放下餐具,晶潤的眼直瞅著他,再問:「你有想要什麼反應呢?」
霍于飛愣住了。
「或者是那些反應,你要得起?」
唐湘茉似乎也不想要他回答,只是問完了,繼續埋頭吃完她的東西,不顧他還在發愣地出聲提醒。「快點吃一吃,今天一早還得去工地。」
說完,她便轉身回房,一點都沒想自己究竟扔了顆多大的震撼彈給他。
對她來說,這些問題蟄伏已久,她根本不懂這男人究竟想幹嘛。那些曖昧的言語若說一開始只是討個有趣,那都過了兩個月,早該膩了,他卻不厭其煩地一說再說,好似變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及習慣。
她其實可以一笑置之,繼續充耳不聞下去,直到她離開台灣,兩人再無瓜葛為止,但……言語是擁有力量的。
「差勁的傢伙……」唐湘茉倚門歎息。古早人常說言靈,意思是講出去的話或多或少都帶著力量,被一個人成天到晚地示愛示好,即便一開始不喜歡,也很難保證徹底的無動於衷。
沒有人不喜歡被愛,即便深知那是假的,心底某處渴望被人疼愛的角落還是會為此不爭氣地動搖了下,於是某些牢固的防禦被一點一點地敲落,堅硬的變得柔軟……
這並不是一個好情況。
唐湘茉撫額,覺得胸口那兒有些疼,很細微的。
她想自己真是太久沒談戀愛了,才會被一開始就曉得並非善類的男人一再撩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種笨話是騙小女孩的,她不年輕了,明白自己需要什麼,一份安穩可靠的感情才是她內心首選,霍于飛錯了,她不是沒心沒肺,而是不把珍貴的心肺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她想起他剛剛在餐桌前好似被人硬塞了顆鴨蛋在嘴巴裡的表情,原來鬱悶的心情逐漸跟著暢快起來。
哼哼活該,誰教你這麼不知輕重?最好這輩子都給我閉上嘴巴,真心可是人類身上少數拿得出手的東西,如果真的想要就想辦法來換吧,不過給不給,那就是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