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是我在台北的級任老師,老師您也認識他嗎?」好驚訝呀!居然可以聽到以前老師的名字,回憶起台北的學校,霎時一股暖流刷過,這位郭老師很疼她的。
「是呀!他是我在師院的同班同學。」
「真的?」她對溫美麗更加覺得親近。
「嗯!剛剛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要我幫忙打聽他以前教過的學生消息,聽說轉來我們學校,沒想到就是你!」溫老師臉上露出興奮的酡紅。
一抹記憶鑽至琦芳腦袋。「老師,你是不是有個外號叫『人家美麗』?」
「咦?你怎麼知道?那是我在師院時被同學取的。」
溫美麗訝然道。
「沒有啦!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郭老師叫我們玩『碰球遊戲』時告訴我們的一個小故事,玩碰球不是要喊『嘿!我的一球碰二球』之類的口號,聽說你們以前在師院玩的時候,是用外號取代球號,而且在講自己的外號時,還要反過來講,郭老師說有個同學外號為『美麗佳人』,結果她每次都說成『人家美麗』,所以大家都喜歡叫她『人家美麗』。」
溫美麗聽了更不好意思。「哎唷!他怎麼可以在學生面前講我的糗事。」一時忘形的拍了琦芳的肩膀一下。
「好痛……」
「啊!對不起,沒事吧?」溫美麗立刻道歉。
「沒關係!」她揉著肩膀,好奇地看著這個突然變得像小女孩的老師。「那郭老師有說什麼嗎?」
「喔!對!差點忘了這件事。」溫美麗臉色一正。
「郭老師他很擔心你的事情,說你家裡道到巨變,事先也沒說一聲便轉學了,他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她眼眶一熱,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在掛念、關心她。「嗯!我會寫信向他告知我現在的情況……」
溫美麗看著這位清秀慧黠的女孩。「從郭老師的口中,我知道了許多你以前在學校的事,結果發現,居然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她溫柔地說道。
琦芳低頭不語。
「郭老師說你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同學,品學兼優,每學期都被選當班長,熱心助人,會幫老師照顧同學,是所有老師最欣賞的學生,而且聽說你很會演講、寫作,曾經得過全台北市國語文低年級組的雙科冠軍,是不是?」
「呃!」對她而言,在台北的一切,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
「真的是這樣?哇!太好了!」溫美麗突然握起她的手。「那今年我們學校的國語文競賽就交給你了!」
咦?她困惑地抬起頭。
「我們學校每年國語文競賽都不怎麼樣,畢競是鄉下學校,總是難和那些在城市的學校競爭,今年有你加入,說不定我們可以拿到全縣演講和作文比賽前幾名,可不可以?」這個要求有點突然,她一時錯愕。「可是老師,我已經有段時間沒練過,不知道還行不行?」她猶豫地說道。
「沒問題,再練一下就好,鄭群昱去年也有參加,還得到全縣書法比賽中年級組第二名,今年第一名一定沒問題!」
一提到鄭群昱,琦芳的臉色變了,整個人也坐得挺直。「他也會參加?」語氣中透露出一抹急切。
「當然了!」
「那孫瑤紅呢?」
「她本來都是參加演講和朗讀,只是都沒得名。」溫美麗突然發現琦芳的雙眼好像發亮了,整個人顯得有精神極了。「你?」
「老師,我會很樂意參加比賽!」她展出自信的笑容。
「真的?」
「嗯!無論是演講、朗讀、書法、作文、查字典比賽都可以。」
溫美麗張大嘴。「你都會呀!」
「嗯!」感謝爸媽,他們親自教導她讓她什麼都會。
溫美麗高興得差點抱住她,居然是這樣的寶貝轉到這間學校來,難怪郭建成話裡有淡淡的酸意,這種會讓人驕傲的學生可遇不可求呀!
「太好了,就這麼說定。」
「好!可是也請老師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為什麼?」
她搖搖頭,不想回答。
「好吧,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謝謝老師!」
但誰也沒想到,這個決定在班上帶來了軒然大波。
「老師!為什麼要讓她代表我們學校參加演講比賽?以前都是我去的!」孫瑤紅起來抗議道,其他同學則點頭附和。
「你已經參加很多次,也可以讓其他同學試試看。」
美麗老師堆滿了笑容,試圖勸撫同學。
「那也可以讓其他同學參加,為什麼非她去不可?」
琦芳背脊挺得直直,她沒有回頭去看其他人臉上的表情,想也知道不會有人表示贊同。
美麗老師臉色沉下來,她已經快受不了孫瑤紅了,年紀這麼小,心眼卻一大堆。「蔣琦芳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她沒資格參加比賽?」
老師看起來好像要發脾氣了,所有人立刻安靜不敢出聲,孫瑤紅有些畏縮的看著老師,剛剛凶狠的氣勢全部消失了。
後面傳來椅子往後推的聲音,班長鄭群昱站了起來。「可是老師,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蔣琦芳可以代表我們學校去比賽?難道她真的很會演講、很會寫作?」
公開對琦芳的能力提出質疑。
其他同學立刻點頭,孫瑤紅則露出欣喜的笑容。
美麗老師微楞,然後看向琦芳,她可以直接對所有同學說出琦芳曾經是全台北市國語文比賽第一名得主,可偏偏這孩子不要她說出來。
出人意料地,琦芳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她定定地看著老師。「老師,我們學校可不可以每個項目派兩個人參加呢?原來是誰去比賽就讓誰去,這樣就比較沒爭議了,反正比賽後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她那自信和傲慢的語氣,讓所有人皆愕然地張大眼睛瞪著她,而孫瑤紅則是氣憤不已。
「這樣啊!以前倒沒有這麼做過,不過我可以去爭取,讓我們學校能多派一些人去比賽,說不定可以抱更多的獎項回來。」
琦芳點點頭,然後坐了下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看後面同學一眼。
「老師,若她沒有抱回任何獎項,反而丟了學校的臉,那又該怎麼辦?」鄭群昱依舊沒有放棄的提出質問。
真是太過分了,琦芳不自覺又握緊了拳頭。
啪!從講桌上傳來這樣的重擊,美麗老師氣得滿臉通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干涉老師的決定?告訴你,琦芳就是有這個能力,我決定了,這次演講、作文比賽就由蔣琦芳代表出賽,朗讀由孫瑤紅,書法由鄭群昱,查字典比賽由陳立文代表。」說完後,美麗老師重重坐下來,整個身體氣得發抖。
全班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到,從沒見過美麗老師發那麼大的脾氣。
鄭群昱臉色陰沉,小臉上寫滿了倔強和不服。「老師,對不起!這次我不參加比賽。」說完就坐了下來。
瑤紅也立刻跟進。「我也不參加。」
陳立文看到所有同學都在對他使眼色,坐後面的更是不斷在踢他的椅子。「老師,我還是不要參加比較好,反正……每次都沒得名。」他小聲地嘟嚷道。
美麗老師看著這群學生,真的沒想到他們競會對琦芳排擠那麼深!她有何錯?只因為她的父母曾經做過讓這個村子駭異震俗的事情?可是在她眼中,那種事情根本就沒什麼對錯可言,只是處理事情的方法錯誤了——當初不該這樣一走了之的。
她深深吸口氣,雖氣自己無法讓這些孩子改變從父母得來對琦芳的看法,但並不意味她會隨波逐流。
「好呀!連老師的話都不聽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會這麼耍脾氣,連學校的榮譽都可以不去爭取了。」美麗老師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沒關係,不要就算了。」她轉向琦芳。「蔣琦芳今年就由你代表本校中年級組參加全縣所有國語文競賽。」
琦芳沉默了一下,隨即以堅定的態度點頭。「是!我一定不會讓老師失望——」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轉過身子緩緩掃視全班同學後,將視線落在孫瑤紅及鄭群昱的身上。「我絕對不會害怕失敗而故意找藉口不參加比賽。」揚起的下巴挑釁意味濃厚。
「你說什麼?」孫瑤紅尖聲喊道。
鄭群昱更板著一張臉惡狠狠和琦芳互瞪著,他厭惡她眼中流露出的輕蔑和挑戰,倏地——「老師,我收回剛剛的話,我願意參加比賽。」
咦?全班再次嘩然。
美麗老師看著這個曾是她最喜愛的學生良久,然後搖搖頭。「不!這次不讓你參加了。」她已經下定決心給他一個好好的教訓。
「老師!為什麼?」鄭群昱不信的大喊道。
「這是給你的處罰,並不是每件事你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就可以了,你們該學習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美麗老師嚴厲的說完這段話後,全班陷入了岑寂,而鄭群昱臉色變得慘白難看,沒想到老師居然會當眾數落他。
「現在拿出你們的數學課本,我們開始上課。」美麗老師章起粉筆開始在黑板上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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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琦芳代表學校參加全縣五項國語文競賽,震驚了整個正理村,美麗老師成為眾人爭相指責,甚至連校長都出面,可是被美麗老師以辦教育重要,還是因為一個無辜孩子慘受不平等看待,就要剝奪她的才華,而得屈居眾人的壓力?何種較重要的理由頂回去時,讓校長和其他長官不敢再吭聲。
對美麗老師這樣公然護衛她,琦芳心裡很是感激,更加決意要好好表現。
琦芳果然不負美麗老師的期望,不僅拿下全縣所有國語文競賽的冠軍,也是正理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同時拿到五項冠軍的學生,這點不僅震撼了整個正理村,正理國小因此上了地方版的頭條新聞,畢竟正理國小只是所小型的鄉下學校,卻有這麼出色的表現,實在太教人驚訝。
溫美麗老師在一夕之間水漲船高,校長和長官們不再擺臉色給她看,反而直稱她慧眼識英雄,美麗老師謙虛不願居功,不斷稱讚琦芳的才能。
琦芳通過縣賽後參加了省賽,更抱回演講、朗讀、作文、查字典比賽的冠軍,書法則是亞軍。
這難得優秀的成績,讓琦芳成了縣長的貴賓,除了頗發一個大獎狀,還給了一千元的獎學金做獎勵,讓人眼紅羨慕。
經過一連串國語文競賽,琦芳第二次段考時,依舊拿到全部滿分第一名的優秀成績,不過從這次開始,第一名不是只有她一個,鄭群縣也以全部滿分的成績並列第一。
總而言之,雖然正理村的村民對琦芳還不是很能接受,但她卻已成為學校所有師長的寵兒。
對琦芳而言,生活的重心已在不自覺中轉為追求、保持第一名上面,唯有藉著那張張燙著金粉的第一名獎狀、獎盃,才能肯定自己生存的價值。
而這只是在不被眾人接受的環境下,憑著本能所找出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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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上台領獎的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不由得就教人生氣!」孫瑤紅憤憤不平地說道。
星期六下午,除了蔣琦芳以外,幾乎二分之一的四年級學生全都聚在班上前面的小草地上。
「就是呀!看了好不爽喔!」孫瑤紅的死黨們紛紛附和道。
其他男生則默不作聲,他們小心看著坐在另一頭的鄭群昱,只見他一直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毛筆盒。
老實說,男生們對蔣琦芳都沒那麼排斥,有些人甚至偷偷喜歡她,可是沒人敢講,全都是看在鄭群昱的份上,學那些女生,和蔣琦芳「斷交」。
尤其這次書法比賽事件,老師捨棄了鄭群昱選擇蔣琦芳,儘管她抱回了優秀的名次,但這樣已經嚴重傷到了他們的自尊。
鄭群昱是他們的老大、最崇拜的人,老師這種做法,簡直是當眾侮辱他們,所以更加有志一同的「討厭」蔣琦芳,將她視為頭號要打倒的敵人!因此他們才會放棄去溪邊釣魚玩樂的機會,來參加這場由孫瑤紅髮起的「批鬥大會」!
「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對付她?我們也放了不少蟑螂、毛毛蟲到她的座位抽屜裡,結果她一點都不怕,還雙手棒著那些噁心的昆蟲到外面埋了起來……」鼻孔長掛著一條黃色鼻涕的男同學甲說道。
「就是呀!好像怎麼整都整不到她,有一回,我在她座位上塗了一層好厚的膠水,誰知道她居然會在坐下去以前,用衛生紙擦一遍,馬上就讓她發現了……」有點暴牙的男同學乙說道。
「你還敢說,上次是有人先在她位置上撒一些髒髒的黑粉,沾到後,從此她就會在坐下去前先將坐位擦一遍,你都沒注意到啊?」陳立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我哪會注意到呀!誰像你,眼睛老是直盯著她瞧,故意找機會跟她講話,也沒見你整過她,你到底是不是我們這一國?」
陳立文脹紅了臉。「我當然是你們一國,我只是覺得她……」他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孫瑤紅看向鄭群昱。「喂!你出個主意好不好?看我們現在要怎麼對付她?」
所有人都以企盼的眼神望向他。
鄭群昱將腳邊的石頭輕輕踢開後,才抬起頭看著所有人。「不要再用那種無聊的方式對她,對她根本沒用的。」
「啊?」
「那該怎麼辦?」
鄭群昱站起來。「打敗她!」
「怎麼打敗?」
「想辦法在考試成績還有其他比賽方面贏過她!」他靜靜地說道。
「可是她每科都拿一百分,我們哪裡有辦法啊?」男同學乙喊道。
群昱眼神冷冷地掃過他。「你不能就算了,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做到,好了!我還要去練書法,你們自己去想法子吧!」說完後,他拿著毛筆盒走開。
鄭群昱走在學校後面通往教師宿舍的小徑上,整個心思全放在那個綁著兩條整齊乾淨的小辮子,總是冷著一張臉,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自信傲氣的小女孩。
蔣琦芳——
打從她來到正理村,就帶來了許多風波。
從聽到她的名字開始,他就決定要一輩子討厭這個人,因為她的爸媽和他父親是「仇人」!
但是當親眼見到她時,曾因為她長得和心中先前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他以為她會是那種高頭大馬、滿臉橫肉、一臉凶相的女孩子,誰知她會長得如此秀麗,散發一股與眾不同的特殊氣質;因而感到吃驚,在一股莫名衝動驅使下,他更下定決心,要加倍、加倍討厭她!
可是無論他和孫瑤紅怎麼整她、欺負她,她全不像他想像中那樣驚惶失措、慘白著臉哭泣逃跑的女孩。
相反地,她的眼神像是會燃燒般,冷冷、輕蔑地注視他們。
第一次月考的時候,出人意料地,她竟六科滿分,將他擠下第一名的寶座,讓他嘗到生平第一次的敗績,他從未覺得如此羞辱過。
段考後,孫瑤紅跑去指責她作弊,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在失敗的屈辱下,他情願相信她真是用不正當的手段奪去了屬於他的第一名。
可是他作夢也沒想到,她反應會如此激烈——送給孫瑤紅一個技術性的「手拐」。
本來他可以順著瑤紅的話,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就是無法說出口,反而把實情說出來,讓她免去一場責罰。
他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或許自詡是正義之士,所以不屑耍弄小手段,情願用正大光明的方式。
後來在參加國語文競賽時,他因一時負氣而放棄了參加比賽的權利,當老師決定由她參加全部比賽的時候,她站起來說的話,讓他領悟到一件事,她正以另一種方式向他們宣戰,她要告訴他們,她會將他們全部打敗,她才是最優秀的!當他反悔欲接下她丟來的挑戰時,老師卻不再給他機會,讓他懊悔不已。
更教人錯愕的是,她的成績居然會如此優秀,幾乎可稱得上是全島第一名了!
當他獲知消息時,整個人都傻了,深受打擊,沒想到她的能力居然會如此強,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當時沒有和她一道參加比賽,若是發現自己在所有人面前輸給她的話,他情願去死!
可是他隨即就為自己這種怯懦的想法感到丟臉,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不再用那種小動作來欺辱她,他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打敗她!
當他走過學校後面的小山的時,一口熟悉悅耳的聲音,軟軟從空氣中飄了過來,他整個人不禁僵住腳步,她——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一種莫名的情感刷過他的全身,情不自禁地往聲音來源走過去,想知道她在這裡幹什麼?
只見她正和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坐在山頂上的大樹下,正在拿剪刀裁紙,似乎是在做風箏。
那個小男孩——
應該是她的弟弟,叫蔣……玥勳什麼的樣子……
「小勳,好了沒?有沒有想出要寫什麼東西給爸爸、媽媽?」蔣琦芳的聲音輕輕柔柔傳了過來,教人聽了好不舒服,原來她也可以如此溫柔。
「嗯!還沒咧,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爸爸、媽媽說,不曉得要挑哪一句?」小男孩困擾地嘟起嘴巴。
「嗯……就找最最想講的。」
「唔——好!我希望爸爸、媽媽趕快回來,帶我們回家,這樣可不可以?」
琦芳喉頭像被石頭梗住,她深吸口氣,露出溫柔的笑容。「嗯!當然可以。」現在對她而言,能跟玥勳在一起,是在正理村唯一美好的事情,也幸虧蔣家人寬容,准許他們姊弟每個禮拜可以聚會一次。
「姊姊,用風箏真的可以把我們想要說的話傳給爸爸、媽媽知道嗎?」
「當然可以啦!爸爸、媽媽他們就住在雲的那一端呀,所以一定會收得到!」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
「只要我們一直寄,他們就會回來。」
「若他們還是沒回來呢?」
「那姊姊會帶你一起去找,在爸爸、媽媽還沒回來之前,我們一定要做乖小孩,姊姊也會保護你的。」
「好!」
群昱聞言整個人深受震撼,不敢再聽下去,落荒似地匆匆跑下小山丘。
他喘息不已地靠著一棵樹。
天呀!為什麼要讓他聽到這段話?
若是沒聽到這段話,他就還能繼續排斥她、討厭她,更理直氣壯的……欺負她!
但現在似乎不能了。
她的話提醒了他,她和那個小男孩,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不禁想起曾經看過的卡通,當那些討人厭的壞孩子跋扈欺負那些弱小孩子時,他是多麼為那些小孩子抱不平,很不得衝進電視裡面將那些壞孩子給打死,但是現在他卻在做那些事情!
在湧起強烈的自我厭惡時,心底又響起另一個聲音,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才是壞孩子,誰叫她的爸爸、媽媽對不起他的爸爸,他只是在幫他爸爸報仇,所以他是好人……
可是不知怎地,這個聲音卻不像往常那樣的強而有力,尤其在看到那對姊弟相依孤單的身影時,愈加薄弱……
不!他迅速揮去那突然湧起的內疚和不安!
他沒錯!他沒做錯!他也絕不認錯!他不是壞小孩!他不是!
轉過身子,快步跑向教師宿舍,在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對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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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琦芳和鄭群昱之間的競爭益發激烈,無論在課業或是在其他才藝表現上,兩人都竭力爭取第一名,演講、作文、朗讀仍是蔣琦芳的天下;書法則是鄭群昱的。
這種競爭一直持續到國中,分組編班後,再度同一班,經過第一次段考後,兩人共同佔住全校第一名,讓其他人毫無插足空間。
上了國中後的蔣琦芳,仍是獨行俠,因為班上有五分之一仍是以前的國小同學,尤其孫瑤紅也在同一班,所以她仍舊保持沉默,不輕易與人交談——尤其是正理村人。
一日,上體育課時,班上分成男女兩隊各自玩球。
群昱和立文打完籃球,走到班上男生休息處坐下,所有男孩子都在觀看班上女生打籃球賽。
群昱拿起水壺灌水,視線習慣性追逐那苗條高挑的身影,琦芳靈活的動作及準確的灌籃,使她成為主將之一,和另一隊主將孫瑤紅有得拼。
無論運球上籃、奔跑全場,見她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水,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在她一記漂亮的投籃後,身旁的男同學開始說話。
「喂!看到沒?那個女生有穿胸罩耶!」
「在哪?那!看到了,好噁心喔!」
「拜託!女生長大了都要穿的,你媽沒穿呀!」
隨著青春期來到,他們的身體也產生了變化。
男生聲音開始變得低啞難聽,身高也拉長,變得粗壯,顯得更加有力。
女生身材曲線漸漸變得苗條,胸部微隆、臂部微翹,漸漸就像個小女人一般。
處在男女合班的班級中,更能清楚地感受到這種轉變,他們正在漸漸褪去小孩子的外表。
聽完這段話後,當群昱再度望向蔣琦芳時,視線不自覺落到她的胸前,這一看頓時讓他面紅耳赤,飛快將眼睛掉開。
要命!他從來都沒注意到這種事情,這還是第一次!
體育服裝的布料本來就比較柔軟貼身,因運動流汗弄濕時,更能清楚的將身體曲線展露出來。
從這裡看雖然有點距離,但也依稀看得出她身材的變化。
她胸部正如其他少女般,微微隆起,但她卻沒穿任何胸罩,雖然有穿背心,但當她挺身投籃或奔跑時,仍可見到胸部神秘地帶肌肉微震,以及汗濕的衣物,貼身的將那纖巧乳頭突顯出來。
群昱感覺到自己體內有股陌生的火焰竄起,他困惑地感受這份異常,而當他多看蔣琦芳一眼,這份火熱就會加強,覺得口乾舌燥。
隱藏在體內深處的慾望漸漸甦醒,但對他而言,那情緒仍是陌生的,他不覺懊惱起來。
「喂!我們來算算看班上有哪些女生已經穿胸罩了。」
「好呀!」
也不知從哪衍生的怒氣,群昱霍地站起身,憤怒地轉向那些說話的男生。「你們無不無聊,注意女生那些事情幹麼?」
「沒有呀!只有覺得好玩。」說那話的男生看到群昱憤怒不悅的表情,不敢再說下去,群昱是他們的老大,眾人無不聽他的話。
「有什麼好玩的?與其看那些無聊的女生,還不如來打球,走!」他拉起所有坐著休息的男生,硬是將他們推向另一邊籃球場。
「老大,我們已打了快一節的球,休息一下又不會怎樣?」
「少哆嗦!」他不曉得自己反應為什麼會這麼激動,可是只要一想到,會有其他男生注意到蔣琦芳那完全未受遮掩的胸部時,他就覺得非常、非常不爽,他絕不容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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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褪去孩童外表的同時,蟄伏在體內屬於大人的情感,也漸漸甦醒,雖然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可是眼睛卻會在有意無意間瞟向異性,驚異彼此的轉變。
尤其在偷偷翻閱班上男同學之間傳閱的黃色書刊畫冊時,便會愈加注意到週遭那些女生的變化。
她們開始懂得裝扮自己,那時剛解除發禁,所以許多人在頭髮上大做文章,偶爾會從她們身上聞到一股淡淡香水味道,有的濃郁,有的清雅,甚至有人會偷偷塗口紅,使她們的小嘴看起來更加吸引人。
隨著班上女生穿胸罩人數增加,男同學開始玩起惡作劇,最常做的就是偷偷跑到女生的背後,拉開她們的胸罩帶子,然後再鬆開,像玩橡皮筋一樣,因此經常可以聽到「啪」地一聲後,響起女生的尖叫,然後是男生的大笑聲,接下來便是滿室的桌椅碰撞追逐聲。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怎麼沒知覺的人,也會開始正視自己身體所產生的變化。
琦芳在美麗老師的協助下,認識了自己的身軀變化,採買了必要的衣物。
當鄭群昱發現蔣琦芳制服下多了兩條肩帶的痕跡時,眼睛不禁直盯著,然後覺得自己像個變態色情狂,和那些老是說黃色笑話的男同學一樣低級!
他厭惡自己的反常,卻又發現自己對蔣琦芳產生了莫名的情愫,只要在沒有其他人留意的時候,他的視線便會不自覺駐留在她身上,細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從不主動和人開口交談,除非有人找她問問題。
孫瑤紅雖然仍不放棄任何機會和她作對,不過或許年紀漸長,所以頂多是用言語譏諷,也沒特殊動作。
她臉上總是帶著淡然平靜的表情,眼睛偶爾會閃過一絲慧黠、有趣的神采,好像她發現到一些不為人知的趣事,全留給自己品嚐,不欲人知曉。
雖然不是刻意地,班上男同學沒人敢戲弄她,或許因為她的成績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或許因為她才藝出眾,又是老師的愛徒,所以沒人敢造次,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和其他同年的女孩比起來,顯得冰雪聰明、處事沉著,在她面前多餘的行為,看起來都是幼稚的。
更甚者,她在周道築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牆,她不出來,也不讓人靠近,頑固地守住自己的小天地,使她顯得更遙不可及。
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發成績單的時刻,只有在那時候,她才會回過頭看著他,兩人交換彼此才明白意義的視線。
她挑釁,他亦不認輸——然後在老師先後唱名下,同時出列,並肩站在台上,共同接受老師及全班同學的稱讚。
唯有在那一刻,才覺得她和他是站在同一個地球上,她的世界有了他立足之地,而她更深地雋刻在他心房。
這種特殊的相連感,讓他忘卻了所有對她的厭惡和排斥,當他和她競爭時,不再是為了想替父親出一口氣,而是為了自己;他想和她一直並駕齊驅,讓她能不斷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並重視他,一如他對她的。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無論是清醒時或是在夢中,都有她的存在;尤其有些都是會讓人臉紅、帶有異色的夢。讓他早上起床時,留下一些教人尷尬的痕跡;也因為如此,他付出更多的心力在讀書及練習書法上面,希望能排除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綺思。
一日午後,群昱依例到教師宿舍練習書法,經過小山丘時,大榕樹下一抹白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走過去,赫然發現那竟是蔣琦芳。
她穿著一襲白洋裝,胸前放著珍奧斯丁所著的《傲慢與偏見》,臉頰偎著草地,表情恬和地酣睡著。
此時雖是炎夏,但在小山丘上,不時吹來徐徐涼風,讓人覺得舒暢欲眠,這株大榕樹又吸收了大半的陽光,使此處成為一個溫暖清涼所在,難怪她會在此睡著。
見到她的驚喜,很快被一股莫名的情潮給淹沒。
他蹲下身子,不敢驚動地,牢牢注視著那張恬靜、卸下一切防備的清麗臉龐。
他從沒有那麼近、那麼專注地看著她的臉。
她的睫毛長而綿密,蓋住了那雙晶盈有神的明眸,她有個直挺的鼻樑,那紅唇豐潤如櫻桃般多汁。
看著看著,他不禁口乾舌燥,連忙將視線移開,心臟快得像要蹦出來似,可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將視線掉回。
屬於男性的掠奪氣息漸漸充斥胸膛,或許是渴望已久,或許在夢裡相會太多時,他緩緩低下頭,靠近她的臉龐。
他沒想過若是她清醒過來會如何,在這一刻,他只想侵佔這朵卸下一切尖刺的白玫瑰。
輕柔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他的初吻,深深吸進專屬她的甜美氣息。
滑膩的觸感,令他忍不住想一再掬飲其中的甜美。
但蔣琦芳動了動,他全身緊繃,屏氣凝神的僵在一旁。
但她只是翻個身子,他在書本落下地之際接住了它,不讓它驚醒了她。
確定她再次的睡去後,他鬆了口氣,輕輕地將書本放在她臉頰旁,靜靜看著她半晌,眼中流露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愛戀。
難抑渴望,再一次俯下頭,在她那光滑柔膩的臉頰上輕柔地印下一吻後,便拿起自己的毛筆盒,默默走下小山丘。
在他離去後不久,琦芳睜開了雙眼,望著放在頰邊的《傲慢與偏見》,她緩緩坐起身子,表情困感地看著鄭群昱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