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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風騷 第二章 作者:陳毓華
    裡外逛了一圈,火觴大致瞭解自己即將住下來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濟南是個具有得天獨厚自然條件的城市,由於特殊的地質構造、地形和氣候,擁有的泉水之多,流量之大,在其他城市非常罕見,所以才有「泉城」這樣的美稱。

    《老殘遊記》一書裡也說過濟南家家泉水,處處垂楊,火觴發現回家後院也有一小潭水氣碧綠,霧靄縹緲的泉水,就算在零下不知道幾度的這種天氣裡,它還是保持在十八度。

    「原來你在這裡,害我找不到。」細軟輕潤的嗓音穿破雲霧繚繞的水面抵達火觴的耳朵。

    紅綾提著跟她身高體重不成比例的大茶壺蹲在泉水的另一邊汲水,黑亮的長髮系成兩條可笑的辮子,顯然她綁辮子的功夫是今天才開始學的,把它弄得像掃把的同宗,倒是合身的藍色校服和腳踝上的白襪很吸引人,他也注意到她手臂上戴著孝。

    白淨的氣質,嬌弱的娃娃體型,誰見了她那我見猶憐的模樣,愛心肯定氾濫得一發不可收拾。

    「很棒吧,這是我家的芝徑泉,全濟南最好喝的泉水!」她的口氣有著難抑的自傲。

    火觴如木雕的人般站在高處,不說一句話。

    看他還是身穿昨兒個的寶藍背心,紅綾悄悄攢了下如黛的眉毛。

    這種天候,就算耐冷的濟南人也都會喝盅暖肚腸的湯才出門幹活,小狗小貓也知道要找溫暖的煙囪避寒,他卻一早待在泉邊,不說不笑,甚至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有些難懂,會不會是想家,像她想爹娘一樣?

    單純的她不知道怨恨一樣會腐蝕小孩的心靈,只能勉強地為火觴的態度找出這個理由。

    「回屋子裡吧,這裡很冷,我泡茶給你祛寒。」朝著一動也不動的火觴招手後,她試圖提起那隻銀色大茶壺。

    火觴越過泉水邊的大石頭,靜默地跟著她,仍什麼也不說。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灑掉一大半水的茶壺終於上了終年火苗不熄的爐子。

    火觴托著下巴,眼神無聊地跟著紅綾被水濡濕的黑皮鞋奔走。

    半晌後,水壺發出嗚嗚的聲響,水蒸氣瀰漫了他的眼睛。

    紅綾墊著乾淨的抹布,將沸騰的水注入骨瓷茶具中。

    瞧著那樓水柱,火觴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常年武裝的雙眼隨著那股暖流被注進難解的溫柔。

    他突然渴望起茶水的甘美。

    「這是莫干的黃芽,雖然比不上西湖的龍井,但是空腹喝這個比較不傷胃。我知道喝茶不能填飽肚子,不過,你將就一下,晚上我會買晚餐回來的。」帶著歉疚的神情,紅綾將色澤嫩黃的黃芽送到火觴面前。

    原來,茶也可以當飯吃。火觴想笑。

    聞著清香,他慢慢的喝掉平生的第一餐「茶」。

    她泡的茶居然不賴。

    「還可以吧?」她渴望的美眸緊盯著火觴的唇。奇怪,她的心忽然不規律的跳起來,而且跳得好劇烈,是不是餓過頭的關係?

    明知道這麼想有點愚蠢,可是一下子紅綾也想不出這究竟為什麼。

    「差強人意。」他頭一點,說不出讚美的話。

    「那就好。」過關!

    火觴被她一半稚氣、一半絕美的笑靨吸引,囫圇吞嚥,差點讓熱茶燙了喉嚨。

    「好了,你把這件衣服換下來,我們一起上學。」她小巧的手掌抓著一件寬大的襯衫和棉襖。

    「上學?」誰要去那種讓人智力退化的地方?還有,誰也別想叫他穿那種衣服!

    「對啊,喪假已經請完,我今天要恢復正常上課,要不然功課會趕不上同班同學。」

    「你的成績很爛?」

    紅綾低下頭有點赧然,「數理不太好,其他的應該沒有問題。」

    「是該去上課。」

    「那你把衣服換下來吧,它……是有點老氣,不過,你不能要求我爸那種年紀的人有什麼新潮的衣服,也許下課後我們可以上街去買幾件你看得順眼的衣服。」

    他就那一件行李,紅綾不敢巴望裡頭會有適合這種天氣的衣服。

    顯然他有一個失職的母親。

    「我不冷。」火觴皺眉,有些懊惱。她又不是他的誰,他何必有問必答!

    「你要是生病,我會很傷腦筋的。」

    「你當自己是誰,什麼都管!」他又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小孩,需要她照料到無微不至的地步嗎?雞婆!

    「我是你的姨婆。」紅綾接得理直氣壯。

    火觴忽地站起來。

    紅綾不禁退了好幾步。他發脾氣的時候挺嚇人的,昨天到今天就兩次了,看起來她這甥孫的脾氣不只不太好,是很不好。

    「起碼……一件外套不能少。」她想,討價還價是必要的,一下就戰死沙場太難看了。

    「囉唆。」挑起那件鐵灰色的棉襖,火觴算是讓步了,他提步走向房間。

    吁!紅綾拍拍胸脯,嘴角露出笑意。

    「謝謝你為我爹娘上香。」她的聲音追上火觴的腳步。

    他的背僵了下,迅速走開。

    每天清晨替過世的爹娘上香是她的例行事,今天,卻有個人為她做了這件很重要的事。

    他雖然傲慢得像個天神,內心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

    為了讓火觴入學,紅綾差點跑斷一雙嬌弱的腿。

    別說火觴沒上學的意願,就連學校也不怎麼歡迎沒背景的空降部隊。

    他提不出所有的相關資料也就罷了,態度又沒有學生該有的恭敬,而且最重要的學費問題沒著落,事情一談不攏,立刻吊兒郎當走人,把本來就專制的校長惹得板起老臉。

    「哎呀,你這種態度很不應該你知道嗎?校長是那麼德高望重的人,你得罪她,以後怎麼在學校生活?」紅綾喘著氣追來,他的兩步就是她的好幾步,眼一眨,已經走出校長室來到濃林綠蔭的校園。

    火觴對她的數落充耳不聞。

    他們的追逐在保守的校園立刻引起注意的目光。紅綾紅了臉,卻更怕把火觴追丟,只好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低著頭,緊跟著他穿球鞋的大腳。

    「我說……你停一停好不好?我快走不動了。」

    「走不動就回去上你的課,別來煩我!」火觴倏地停了下來。

    是誰說他要來上學的,跟著來是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幢陰沉沉的宅子裡,要讀書,八百年前在日光城他就完成大學的學業,又不是腦子壞了,來這裡自找罪受。

    以前卯起勁來讀書是為了賭一口氣,現在,他們那些人離他幾百個光年遠,誰也別想叫他多把一個白紙黑字塞進腦子裡。

    他有他想做的事,那些事跟誰都無關。

    「我對你有責任,不能拋下你。」扶著樹幹,紅綾慢慢讓氣息平緩,她天生身子骨就不好,雖然爹娘用心幫她調養體質,但許多年來就算輕微的跑步對她來說都算劇烈運動。

    「無聊!」火觴嗤之以鼻,就著草皮躺下去,以胳臂當枕,也不在意刺眼的陽光,瞇起眼睛做起日光浴來。

    「我是說真的,你忘記我是你的姨婆啦,雖然我不知道我爹是怎麼答應火伯伯的,但是,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定會照顧你的。」

    「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你少一頭熱,我不領情。」濫好人一個,他要是野狼,早把她當笨紅帽吃掉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因為我沒有把你的入學手續辦好,害你丟臉。」要是她爹還在,這種小事絕不會有問題的。

    火觴乾脆側過身體,不想接受荼毒的意思傳達得很徹底。

    「果然是這樣。」頹喪蒙上紅綾的美眸,她黯然了。

    她就知道自己沒用,沒了爹娘她什麼事都辦不好。

    她是安靜了,可是火觴卻沒有感覺到片刻的安寧,他良心不安,對!就是他媽該死的鬼良心!

    這娘們,非要他說白了不可嗎?

    「你到底有完沒完?」閉了閉眼,他低吼。

    「我我我……還沒說完。」紅綾吶吶地不知所措。

    火觴壓下隱隱作痛的額頭一躍而起。

    紅綾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嚇呆,瞪著水靈靈的眼珠,不一會就瀰漫了水氣。

    「你……」

    「閉嘴!換我說。」實在怕了她囉哩巴唆,火觴喝了聲。

    「哦。」她勉強從喉嚨擠出一個字。

    「首先,」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對這所破學校沒興趣,也不會來讀書,不管是錢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都別替我亂操心。二,禁止人前人後跟我攀關係,別拿什麼姨婆的帽子來扣我,我不吃這套。三……等我想到再說。」他的第三要點卡在喉嚨裡,化成咕嚕嚕的聲音,冷酷的神情再也端不住,走樣了。

    他看見紅綾感到受傷的柔美臉孔,那就像他在家討不到歡心時同樣的面貌。

    他討厭那樣的臉,看著她就像照鏡子一樣,照映出自己傷痕纍纍的心。

    「算了,我還要去別的地方,你當你的乖乖牌,回去啃書吧。」火觴用力抹了抹臉,他就算心軟也不會讓任何人看見。

    可恨!她害他在外人面前失去武裝的力量。

    他要變強,強悍的人不需要感情。

    「讀書是很重要的,我爹說,在這瞬息萬變的社會裡不想跌得頭破血流就要有文憑,那是通往勝利最簡捷的道路。」跟他說理,應該通吧?

    「頭腦簡單的大小姐,」火觴冷哼,陰驚的把臉湊近紅綾,「我的聖堂裡不需要一張無用的廢紙,而是這個!」他也把滿是青筋的拳頭送上來。

    他的天下要用拳頭跟鮮血來取得,讀書,愈讀愈輸,一個屁都不值。

    「我不是大小姐,沒有你我也一樣可以活下去。」她再笨也聽得出來火觴口氣中的輕視,他把她的關心當成累贅,以為她變成孤兒後想賴著他。

    她只是想要一個親人,不是米蟲,可是,想得到他的認同看起來很難。

    她承認自己是個感覺很遲鈍的人,但是,他卻讓她一下就知道自己不被需要。

    「這是你說出來的話,不要忘記。」

    她閉上眼,難堪地點頭。

    ☆☆☆

    古老得數不出年歲的街道,狹窄的巷弄,這是她每天回家習慣走的路線,因為太熟了,熟得就算閉眼也能摸回家,所以紅綾並不是很專心的走路,有太多東西分散她的專注。

    安靜的街道,緊閉門閂的門戶,爬滿青苔的古牆,這個年紀很大的城市處處透露著年華老去的傴僂,卻又讓不停駐足的遊客發思古幽情,是一個夾在現代跟陳腐之間的都城。

    而她看見的是石頭縫裡迸出青芽的嫩綠,化腐朽為滋養的爛木頭,處處都是新生的契機。

    突然,干擾的噪音打斷她的神遊。

    打鬥的悶哼聲傳入她耳裡,刺痛她眼睛的是刀光劍影,她居然不知不覺捲進人家械鬥的場地,不,真正的說法是這些不良少年故意挑這絕少人跡的巷子來解決事情。

    真不公平,好多人圍毆一個。她沒有躲開,這是她天性中遲鈍的一部分,危機意識低得教人歎息。

    她愈看眼睛睜得愈大,接著就往人肉堆裡闖,也不管危不危險。

    「你們不可以打他,打架是不好的行為,我爹說……」事實上這裡哪有她置啄的餘地,男人的粗魯拳腳還有不長眼睛的武器差點毀了她的雪膚花貌,為了搶救火觴,她奮不顧身地拿自己當肉墊,想替他擋拳頭。

    「你這個蠢蛋,來這裡做什麼?」火觴惡聲怒吼。這群人渣只要再幾拳相送就能撂倒,偏偏冒出一個壞事的程咬金。

    紅綾用小小的身體捍衛他,那模樣就跟母雞護住已長大的小雞一樣,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嘴上雖這麼說,可恐怕十里外的人都能聽得出她聲音顫抖。

    火觴想放聲大笑,但是,當她的身子靠到他還握拳的手時,登時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在發抖,抖得比風中的落葉還厲害。

    「你這只腦震盪的豬!」

    他的吼聲差點震傻紅綾,但她連傻住的時間都沒有,四面八方同時殺過來的武器讓想救人的她變成被救。

    火觴把她扛起往肩膀丟,「不想丟小命就抱緊!」

    紅綾哪敢多說一句,閉起眸子,緊緊箝住火觴不放。

    風聲呼嘯著,他在不停的跳躍中和一群人交手,很快的,金屬的交鳴聲都沉寂了,她逐漸聽得到火觴富有節奏的心跳,砰砰的響著。

    「你再勒下去,我沒有被亂刀砍死也會被你掐死。」他戲謔又帶無奈的聲音讓紅綾回到現實世界。

    當她意識到自己幾乎完全貼在火觴的背上,這才手忙腳亂地推開他落地。

    她的掌心還留有他的餘溫,紅綾的臉泛著紅暈,羞不可遏。

    對著那張可愛的臉,火觴實在沒辦法生氣,加上他全身痛得要命,若要罵她,他得記得「秋後算帳」這句話。

    「回家了。」拉拉她垂到胸前的辮子,他心中歎口氣。唉,無力啊。

    「那些人怎麼辦?」她不敢正眼看地上東倒西歪的人,有的還鮮血直流,那鮮紅的顏色讓她頭昏想嘔。

    「他們睡夠了自然會爬起來。」像丟掉的垃圾,他連看一眼都不願。

    「哦。」雖然那些人怎麼看也不像能自己站起來的模樣,紅綾也沒再問,因為她的心思早不在這裡,飄到另外一個想法去了。

    「你覺得打架比上課有趣嗎?」

    嘖,這是哪門子的問題?

    「男人的世界,女人不懂。」

    「這樣說不對,講理是人類才有的文明,只有動物才打架。」不是她愛嘮叨,難道沒人跟他講過這淺顯的道理嗎?

    火觴忍不住翻白眼。這女人不是普通的愛說教,有時看她比三歲小孩還單純,怎麼有時候又像個老太婆一樣囉唆,一個大智若愚的女生。

    「跟人家打架就是你的不對,我們去跟他們家人商量醫藥費該怎麼賠。」紅綾猶豫了,家裡不知道還有沒有多餘的錢。

    「他們是精英幫的嘍囉。」他指著不遠處斷成兩半的匾額,「他們家已經沒大人,醫藥費免了。」

    一個被他單挑了的小幫派,談什麼後續賠償。

    「這樣可以嗎?」她覺得有點不對,但是又說不出所以然。

    「我說可以就可以。」一天挑掉三個小堂口,運動量差強人意。

    據他調查,泉城總共有四大幫、二十八堂口、四十個以上的結社,今天牛刀小試,以後來日方長。雖然火觴想幹的事業不止如此,但是他不想讓紅綾知道他的企圖,於是不再多說什麼。

    「走啊。」他走了幾步,卻沒聽到紅綾跟上來的腳步聲。

    「我……走不動。」她是很想趕快離開這裡,但是雙腳就是不聽話。

    火觴面無表情回到她跟前,彎下腰,「我背你。」

    「這樣不好。」他的背不算寬大,背得動她嗎?

    「你到底要我說幾遍?叫你上來就上來。」他可不是天天肯犧牲自己的背,要不是看在她不怕死的衝過來救他……一想到她差點被亂刀劈中的情景,火觴的額頭居然沁出了冷汗。

    輕如羽毛的重量輕輕落在他挺直的背部,火觴能感覺紅綾柔軟的小手挽上他的頸子,還有她輕呵出來的氣息,更敏感的是,他全身的皮膚要命的感覺著她胸前的兩坨柔軟。

    他咕嘟地發出不滿的聲音。

    「你好像貓喔,老是發出那種滿足的聲音,好好玩。」火觴才要站起來,就被她突然伸到喉結撫摸的指頭弄得失了神。

    「要是不想跌得粉身碎骨就安分的收回你的爪子。」他恫嚇。

    跟那麼多人對打都不覺得累,跟她在一起卻覺得精神耗弱。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碰你,我……下來好了。」

    「不用跟我道歉。」她小媳婦兒似的語氣讓他心生罪惡感。

    「火觴。」

    「幹麼?」他沒好氣的吼,又有什麼事了?下一秒,他被用力地抱住,很緊很緊。

    「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在他耳邊低語。

    「得寸進尺!」儘管火觴的臉繃得跟撲克牌的老K一樣,他卻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已有些不同。

    除了要做的大事業以外,他的心恐怕要多容納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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