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個人也緊跟在她身後。
唐秘書——唐依娜!她究竟是從哪裡竄出來的,何旖旎並不清楚,可是就在距離小鎮不違的橋畔,她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種離別的場面,的確教人印象深刻,對不對?」唐依娜微笑著。
何旖旎充滿防備的瞪視著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並再次驚艷於她那異於平日的妝扮,看起來是那麼明媚動人。
何旖旎懷疑著她出現的動機與日的!
「是大陶叫你跟蹤我的!」她心虛的胡亂猜測。
唐依娜突兀的笑了、笑得好曖昧。「沒想到你把大陶想得那麼卑鄙,嚴格說起來,大陶或許有些卑鄙,但他還不至於那麼神通廣大。」
何旖旎不懂唐依娜究竟吃錯了什麼藥?在陶健方面前她一向唯唯諾諾、必恭必敬的,如今她竟開口說他「卑鄙」?或許,這正是人心險惡的地方。
話又說回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被唐依娜撞見她在阿騰床上的那一幕以後、她擔心的是唐依娜以「險惡」的手段破壞她利陶健方的婚姻,也因此,何旖旎不得不開門見山的問問唐依娜出現的原因與目的。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別那樣看我。」停住笑聲,唐依娜回瞪她。「我曉得大陶很為你那對柔情似水的大眼著迷,他總形容你的眼睛沒有野氣,溫柔得像能滴出水似的,可惜那對我起不了作用。我來是因為我正好休假,而我的家又恰巧在這小鎮的部落裡,葉先生的僱傭答娜,則是我的表妹。」
哇!原來答娜是唐依娜的表妹,難怪她們的表情有些神似。可是,為什麼淘健方會和唐依娜提起關於他倆的事呢?陶健方可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難道,這其中另有秘密?
「大陶和你——香港之行還順利嗎?」她問著,原意是轉移話題,使氣氛輕鬆一些,沒想到竟問出了弦外之音。
「還好!」唐依娜答得簡短,表情卻略顯不安,但她很快的恢復鎮定。「答娜說那位葉先生長位言人,可是魅力十足,我表妹開口閉口都是葉先生,也難怪她的未婚夫那達會醋海興波。可是你……我真是無法想像。在大陶的心目中,你一直是冰清玉潔的女神,他那麼呵護你,把你捧得這麼高……你怎麼可以在婚禮前,躲在這個山間小鎮和其他男人……」唐依娜的語氣近乎撻伐,眉宇卻鎖著哀愁。
阿旖旎能感覺出她的激動,可疑之處也在這裡。如果事不關己,根本不可能表現得這麼激動。而唐依娜平日的形象是十分端莊的,平時何旖旎鮮少有機會和她相處,即使偶爾見面,她的模樣也一直都是客套且謹慎的,何旖旎從未見過她以這種姿態出現,也因此她驀地驚覺到——唐依娜和陶健方之間必定有些什麼!不然,唐依娜不可能糾結著那麼多的愁苦與無奈。
雖然有點後知後覺,但她直覺不會錯認這種感覺,而正因為如此,她決定對唐依娜說明她與阿騰之間的牽扯,當然,連帶的,她也想從唐依娜那兒挖掘出她與陶健方之間的關係。
「葉騰不是其他男人,他是我曾經的一段!」終於說出口,何旖旎感覺輕鬆許多。
「我實在不懂,如果你還愛著葉先生,為什麼又要和大陶訂婚?如果你不愛葉先生,又為什麼和他上床……」
「事情的發生有時是沒有邏輯的,十天前,我上山來,為的是一份自以為不再是愛情的同清,誰曉得相處了十天之後,我竟再度擁有原以為早已走失的天真與情懷……」
直視唐依娜,何旖旎沒有後悔對一個陌生人傾吐她與阿騰的事。
人類友誼的培養是很奇特的,或許正因為何旖旎的率真,唐依娜那原本充滿怨憎的敵視眼神變柔和了,彷彿只有女人才能瞭解女人陷在情感糾葛的痛苦。
「我想,人類真的不適合被稱之為理性動物,因為每個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可是像大陶那樣的男人,一旦發現你並不符合他的期望,那麼,你會在瞬間察覺——在他心目中,你什麼都不是!就某些方面而言,大陶或許根溫柔、很體貼;可是,另一方面,大陶他……既現實……又絕決。」
唐依娜未幾句話說得好辛苦,彷彿不只在警告何旖旎,也像在警告自己。
「你似乎很瞭解大陶?」何旖旎疑惑的問。
「我跟了他很多年了!」
「是嗎?」她搜索著唐依娜臉上的表情。「從剛剛到現在,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對大陶也有過許多不理性的情不自禁?」
唐依娜的臉倏地變白了,「你誤會了!」
「我不認為我誤會什麼,你和大陶的關係並不尋常,對不對?」
「已經結束了,你根本不用擔心!」唐依娜低語。「我擔任了大陶將近四年的秘書,我們的關係發生在兩年前,在你和他相識之前,不過大陶一開始就言明,他不可能愛上我,更不會娶像我這樣的女人進門。」
何旖旎猛膠大眼睛看著唐依娜,即使心裡早有數,但一經證實,還是難免震驚。更教她吃驚的是,看來唐依娜對陶健方用情很深。
「可是,你卻愛上了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是?即使他要的只是露水姻緣!」或許因為同為女性,何旖旎開始為唐依娜打抱不平。「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他這麼對你?既然他不愛你,你怎麼可以忍受……」
「我知道我很傻,可就算沒有愛,情慾還是存在的——你對葉先生,不也是這樣。」
「那不同,葉騰和我……曾經相愛!」
「有什麼不同呢?」唐依娜輕喟。「你和葉先生擁有的只不過是『曾經』,你們為了『曾經』而上床,可接下來你該思考的是,你和大陶的未來。」
何旖旎沉默了!
唐依娜的這段話的確發人深省!幾天前,她以為她不可能還愛著阿騰,可是經過了昨晚,她發覺愛並沒有消失,那份愛就像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纏繞著她,讓她不得不思考,她究竟愛不愛陶健方?
或許,她確實是喜歡他的,喜歡他自然散發出來的領袖氣質,喜歡他帶給人的踏實感與安全感這些都是年少時的阿騰所欠缺的。
可是,這就是愛嗎?自從和陶健方相識以來,她所看到的全是陶健方優越的一面,他和唐依娜之間的不尋常,只是證明了她從來沒有真正用心的瞭解他。
他也是的,他一直為她楚楚動人的外表所惑,當她是個需要捧在掌心呵護的洋娃娃,他也確實對她愛護有加,即使她深受他所擁有的一切所吸引,但她的內心深處卻始終盛載著對阿騰那充滿憾恨的愛。
而在這劃分不清感情界線的一刻,何旖旎不禁要茫然的問,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竟能輾轉於兩個男人之間?
何旖旎的沉默引起唐依娜不安。「呃,別介意我剛才的那番話,我並無意破壞你和大陶的婚姻,畢竟在感情的世界裡沒有所謂的對錯……我……我該回部落去了!」唐依娜急急轉身欲離開。
看著她急於邁開的步伐,何旖旎忍不住叫住她。「唐依娜,請告訴我,如果我和大陶結婚了,你打算怎麼辦?」
「放心,我會離開!」唐依娜側頭凝視著她,背僵了一下。「大陶答應我,讓我休假兩星期,不過我已經遞出了辭呈。你可以放心,我會永遠離開的。」
「我沒有不放心!」河旖旎慌忙解釋,並錯愕的意識到自己竟不在乎陶健方和唐依娜有段過去,甚至發覺她正對唐依娜產生同情心。「唐依娜——依娜,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我們——交個朋友好嗎?」
唐依娜無語的點點頭,然後狂奔而去。
目送唐依娜漸渺的身影,何旖旎心情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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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茵和鍾珍這對姑嫂的協助中中,何旖旎挑好了婚紗;在李傑洛和柏常青這兩位好友的鼎力協助之下,婚宴會場也已裝飾完成;而在陶健方不露痕跡的配合下,一組組美麗的結婚照也正順利拍攝完成。
明天,她就即將成為大陶的新娘。
對這場婚禮,她抱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陶健方和她之間存在著謊言,她不曉得這個謊言什麼時候會被揭開,可應該為期不遠吧!
唐依娜離去時的哀傷,與她離開綠屋時,阿騰臉上的惶然……一幕幕浮現在她腦海。
更令她心情雜亂的是,半個小時之前,常茵和鍾珍捧進來的那份別人送給她的「祝福」的禮物。
「又一份結婚禮物,可是它看起來別緻多了!」鍾珍小心翼翼的將捧在手上的禮物放在茶几上。
「何明屯說是『某人』要他送來的,至於是誰,你應該知道。」常茵面帶憂色的看看她。
兩位摯友離去後,何旖旎就凝視著那瓶底鋪著許多野草莓與野時季果,插著一大束卡司比亞的瓶子發呆。
他沒有留下任何字句,卻附上一張CD。CD上印著「風箏-祝福」,代替了他心中的千言萬語。
有人說:因為這世界上的眼淚不夠用,所以富有人開始流浪,便會有人停止流淚。
僅以這首單曲,獻給我用心愛過的女孩。
一小段安靜的獨白之後,空氣中開始流洩出簡單的吉他和弦與鋼琴獨奏,接著,是阿騰乾淨又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不必勉強為我逗留。
即使我們的心裡都難免有一絲顫抖。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懵懂,
眼睜睜錯過你青春的瞳眸,
現在曉得了眼前沒有光的荒漠,
卻不得不再次對你放手。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如果不能永遠攜手,
熟悉孤獨也是互道珍重很好的借口。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優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線頭,
現在知道了愛情依舊如雲出岫,
卻已沒有了停留的理由。
把我們的過去一一抹去——
你的美麗和我的哀愁。
如果上蒼的賜福足夠無論聚散,
我們的天空將同樣遼闊。
快樂起來吧!親愛的女孩,
即使不能永遠相守。
陪伴寂寞會變成另一種形式的等候,
即使不能永遠相守,
我們的天空還是同樣的遼闊。
重複聽著這首「祝福」,看著CD封套那個背著一支吉他,戴著墨鏡,長髮飛揚的阿騰,何旖旎心想,一定又有什麼人停止哭泣了,否則,她的眼淚為什麼又不爭氣的落下來?
這半個月以來,所有事情帶給她的衝擊太強烈了!而阿騰,則一直在她的心中累積感動,今夜,這些感動潰堤了,令她的淚水像找到缺口的洪水,犯濫成災。
她的確是該哭的,為阿騰的多情,與自己的無情!
她捂著臉頰,恐怕自己的人生真的將因此而荒冷了!
至於陶健方是什麼時候開門進來的,她根本不清楚。她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拿起CD封套,對著封套上的阿騰冷笑。
「大陶——」她驚跳起來。
「過來,小旖!」放下CD,他朝她誇張的張開雙臂。
一陣古龍水味混著酒味撲鼻而來,何旖旎遲疑著。
「你喝酒了?」
「對,我剛去參加朋友為我舉辦的單身漢告別酒會。」他打個酒嗝,走向她,不太溫柔將她抱進懷裡。
「不要!你渾身酒味!」何旖旎推拒。
「你不喜歡?」大陶鎖定她的眼睛,眼神裡寫滿淡漠。「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喜歡『蝦』味!」
何旖旎不知道陶健方打什麼啞謎?她一面反抗著他,一方面猜測他話裡究竟有什麼含義?
陶健方暫時放鬆了對她的箝制,他拿起CD封套,接著從音響裡退出CD,冷然的解釋:「瞎味!瞎子的味道!瞎眼男子的味道!我究竟該不該恭維你的品味?你竟為了一個雙自失明的人背叛我,他叫什麼?葉騰!」
何旖旎來不及搶救那張CD了,他短短的幾句話令她僵在原地。「你知道阿騰?」
「當然知道,三天前我和他還有過一面之緣,他還挨了我好幾拳。」陶健方眼露凶光。
「你打他!」何旖旎一臉的小信。
「不對嗎?誰教他誘拐我的未婚妻。哼!可惜我太久沒練拳擊,否則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你打他?」她喃喃說著。
「怎麼樣?你心疼了?」陶健方陰沉著臉。「他只不過流了點鼻血,也許還斷了鼻樑,但相較於他犯下的惡行,這種代價並不算高,我本來還打算讓他再斷個胳臂的,反正他原本就是個瞎了眼的殘廢……」
彷彿看見了阿騰血流滿面的模樣,何旖旎的心陡的一陣抽痛,恨透了眼前這個陌生且蠻橫的陶健方,她上前扯住他的襯衫。「你怎能乘人之危?阿騰是瞎了,但他不是殘廢,他也沒有誘拐我,他……」她說不下去了,她感覺自己像被困在陷阱內的老鼠,恐懼及憤怒在心中沸騰。
「他怎麼樣?」陶健方箝制住她絞在他胸口的手,咬牙切齒的追問。
何旖旎快要崩潰了,淚水再次在她眼中打轉,聲音變得顫抖。「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她終於對自己承認了。
「那麼,我陶健方算什麼?」他的聲音變得苦澀。
「我最痛恨別人把我當傻瓜耍,而你,卻一直當我是個傻瓜。」
「我喜歡你!」她歉疚的看著他受傷的眼神。
「一度,我也以為我愛你,你是每一個女孩所夢想的婚姻對像……」
「可是你更愛葉騰!」他打斷她虛無的恭維。「我懂了,原來太溫吞的男人都是傻瓜,容易受女人利用,原來你們女人喜歡男人霸道,既然如此,那麼我還客氣什麼!」
起先,何旖旎並沒有注意他滑下她腰際的手,等她感覺出他的不懷好意,想掙脫他的懷抱時,才發覺已遭到束縛。
他完全不顧她的掙扎,緊扣住她,三、兩下便杷她捧倒床上,眼裡燃燒著熊熊火焰。「也許你可以評估一下我和葉騰誰比較『高竿』,也許你還可以重新衡量你比較『愛』誰。」他以重量壓制她,開始撕扯她的睡衣褲。
瞪著他猙獰的面目,驚慌自她心頭升起。「不要,大陶,不要讓我恨你!」
「恨就恨吧!」他露出一個陰森微笑。「除了錯把你當成三貞九烈的女人之外,事實上,我予取予求慣了,我不介意多一個人恨我!」
何旖旎在他身上掙動,她含淚的看著他,想愜他一巴掌,但她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是的,你可以對任何人予取予求,就像你對唐依娜。」
這些話終於制止了他狂暴的動作。「唐依娜對你說了什麼?」
她趁他分心的空檔使力推開他,拉攏被他扯亂的衣服之後、躲向離他有點距離的床頭。「她沒有對我說什麼,只是提醒我一些事。」
「你可知道我是怎麼找上葉騰的了是唐依娜,她在你回來的前一天夜裡打電話給我,同時也給了我一些『提醒』。」他的眼神變得更陰暗,可他不再侵犯她。「這個雙面賤人,等她銷假上班,我一定要好好跟她算這筆帳。」
看著陶健方那出奇冰冷的表情,何旖旎沒有替自己想,反而替唐依娜感到緊張。「即使她真的是在搬弄是非,大概也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明知故問,大陶似乎也不想否認。反正事情已經掀了開來,兩個人都不再掩飾。但對唐依娜的一廂情願,陶健方則十分不屑:「或許這正是我的可悲之處。就像圍在我身邊的女人,看上的無非是我所擁有的,她們全覬覦我的財富。」陶健方悲哀的笑了。「我一直以為你和她們有所不同,可是從葉騰這件事情可證明,你喜歡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錢!」
她慚愧的垂下頭,無力反駁他的話。當初,在飛機上之所以對陶健方一見鍾情,除了因為他過人的幽默與斯文外,另外,最吸引她的,大概就是他的自信與氣派了。既然現在一切都已經攤了開來,那麼他倆的結婚進行曲大概也就此劃上休止符了!
「你可以取消婚禮,甚至把所有的錯推在我身上!」她喃喃的說,如今她連挽回的意願都沒有了,只覺得這一路走來,她把自己搞得既疲倦又狼狽
而陶健方的回答卻是出人意外。「婚禮沒有取消的必要,一來,我父母會承受不起這種醜聞,二來,我們扯平了,之前,不論是關於葉騰或關於唐依娜,就算是我們婚前一場荒謬的遊戲。」他說得極為冷酷。
「那麼之後呢?我們要靠什麼來維繫我們的婚姻?」看著被他摔在地上的那張阿騰灌錄的CD,何旖旎難忍憂傷的問。
「慢慢來吧!」他毫不在意的打了個酒嗝,語氣十分嘲弄。「感情……只有等我們結了婚再一點一滴的補上去。」
「難道你不怕我是個拜金主義者?」深吸口氣,何旖旎心中紛擾不已。
「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不拜金的人,尤其是女人,反正你們看上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而我需要的也只是『婚姻』這個形式。」他的臉上刻著撫不平的苦澀線條,眼中有著難以掩飾的痛楚。
「瞧你說的好像我們之間連一絲情感都沒有。」她相當感傷。
「毋需再假裝我們之間有多深厚的感情,我們早被這個社會訓練得夠虛偽了!」他口出譏誚。
「是的,毋需假裝!」她低語,心下滲進了濃重的憂鬱。「如果我對我們的婚姻產生疑慮,如果我不打算履行婚禮……」
「那麼我會敬佩你!」他揚揚眉,旋即又露出嘲弄的一笑。「但你至少得先評估一下,這麼一來你可能失去什麼!」
她靜默了下來,陶健方卻爆出一陣大笑——就像他早已看穿她不可能放棄這個對她或她的家庭有實質好處的婚姻!
「你一向聰明,小旖。而我則一向慷慨。明天下午禮堂見。」仍舊帶著一臉嘲諷的笑意,陶健方如來時般悄聲無息的離去。
陶健方的傲話像把刀直插進何旖旎的心,他的冷酷提醒她或許這場婚姻最終也只是淪為一場無意義的形式,可預見的是,她的下場絕對不會比唐依娜好。
拾起地上那張「風箏祝福」的CD,封套上阿騰那期盼的神態,彷彿仍在對她默默招手。
她窩在角落蜷抱著自己,往事躍然浮現眼前——在山坡上用口琴吹著TheWayWeWere的阿騰;為了救她免於被土石流吞噬而滿臉擦傷的阿騰;因偏要送她兩顆松果珠球而燙得滿手都是水泡的阿騰;提著幾杯酸梅湯,笑得像個孩子的阿騰;因父親悴逝而痛哭失聲的阿騰,還有那個盈滿愛意、和她纏綿繾綣的阿騰……
才不過一個星期,他便給了她這麼難以忘懷的回憶!
那一張關於十八世紀佚名詩人的詩裡寫著的詞句:
這時節,即使你已經放棄了我
只要你願意
你還是可以教我從死裡復生
「風箏-祝福」的歌詞裡也有這麼幾句:
我想以前是我太過優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線頭
現在知道了愛情依舊如雲出岫
卻已經沒有了停留理由……
人或許都活在一念之間。如今不是阿騰敲醒了她汲汲於富貴的夢,而是自己終於掙扎出了自縛的繭。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懵懂優柔,也才明白,她真希望的是誰的停留!
隔天早上,有一大票人幾乎把整個大飯店掀了過來,原因是——新郎馬上要來迎娶,而新娘卻上演了一出失蹤記。
首先發現何旖旎失蹤的是她的爸爸和繼母,經過本該興奮難眠,卻睡得深沉的一夜,他們早早便想到要叫醒何旖旎吃早餐,哪裡曉得遍尋她不著?
眼尖的找到何旖旎離去證據的是常茵、李傑洛和鍾珍、柏常青這兩對夫妻,他們從那張名為「風箏-祝福」的CD下面,抽出有著何旖旎細秀筆跡的短箋:
因為倦於苟且因循,所以重新選擇去抓住一隻風箏。
即使他只能飛翔於盲目和飄搖之中,但堅信支持,信心與愛,將賦與我們更開闊的天空。
看完短箋,柏常青和李傑洛是滿頭霧水,鍾珍和柏常茵卻一目瞭然。
何旖旎的父親和繼母對何旖旎和阿騰的重逢有所不知,經過一番追問,鍾珍和常茵才吶吶吐實。
「就算她不想和陶先生結婚,她也不必用到『苟且因循』這種字眼啊!她實在太任性了,我去找她回來!」何旖旎的父親氣得差點跳腳。
反倒是何旖旎的繼母一臉篤定的拉住丈夫。「不必去了!我瞭解小旖,一定發生過什麼,她不會說出這麼任性的話,做出這麼任性的事。」
「就算有什麼事,她也不該又回過頭去找葉騰那個小混混!」提起葉騰,何旖旎父親的怒氣更上層樓。
李傑洛心血來潮,拿起那張CD,遞給何旖旎的爸爸。
「葉騰,似乎不再是小混混了!」
常青則抽出詞冊,念著內頁那份那關於阿騰的小檔案。
「葉騰,曾化名『何苦』灌錄三張頗獲好評的CD,視障並非天生,取為何苦卻是為了一位他仍深愛的何姓女孩……」念到這裡,每個人都曉得何姓女孩一定是何旖旎。
「哼!深愛?天知道!」何旖旎的父親嗤之以鼻。
繼母卻客觀多了。「關於感情的事,天知不知道沒關係,最重要的是男女雙方要清楚彼此著重的程度。我們不應該以葉騰過去所犯的錯誤來抹煞他之後的努力。何況人活著,能愛其所愛是多麼美好的——件事,如果小旖和他是真心相愛,並且自覺能夠快樂,那麼我們應該給予的是祝福,不是阻撓。」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還太早,一切只能等飛了新娘的新郎大淘趕到飯店來,事情才能有個結論。
李傑洛習慣性的拿起那塊CD放入音響,按下Pav鍵,試圖以音樂聲來放鬆所有人焦擾不安的情緒。可是當何騰那段口白一開始,每個人都不覺為他那乾淨低沈的嗓音所吸引。
柏常青和李傑洛這兩對夫妻不愧是何旖旎的好朋友,他們都有默契,沒有人提議去追回何旖旎,就因為何旖旎的留言,她在她和長騰之間用上了「支持、信心與愛」這些她一向不輕易流露的字眼。而阿騰對何旖旎的用情之深,其實從他的歌詞與歌聲,都能夠完整的窺見。
但他們最該擔心的是大陶的情緒。雖說大家都是能談能鬧能笑的好朋友,可是大陶的生活圈子畢竟與柏常青、鍾珍和李傑洛、常茵等人沒有太多交集,也因此,他們完全無法預知像大陶這樣一生都優秀的人,究竟能承擔多少尊嚴的磨損?
而陶健方真實的心情又是怎樣呢?
當然,剛接到「友誼情商」的婚禮籌辦人李傑洛的緊急通告時,他震驚;來飯店的沿途,他震怒;可是自從他剛才抵達飯店這間何旖旎待嫁的房間門口,有始有終的聽過一遍葉騰的單曲CD之後,他便不得不同意葉騰這個人比他更適合何旖旎。
他印象深刻的記起,幾天前在那個人煙不多的山裡初見葉騰時,就感覺到一股熟悉。
何旖旎之所以吸引他,並不純粹是因為她那楚楚然的美麗,還有她那股似有若無、忽遠忽近的飄忽氣質。和何旖旎一樣,他在葉騰身上看見一種同樣神秘、迷離的遁世氣息。
即使當下他因為難忍何旖旎的背叛而卑鄙的痛揍了且不能視的葉騰好幾拳,但葉騰所表現出來的尊嚴,令他頓悟,他永遠打不掉何旖旎在葉騰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他永遠也取代不了葉騰在何旖旎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他們是情敵,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葉騰的才氣絕對比他的市儈氣還適合何旖旎。
於是,當音響播完那張葉騰灌錄的CD,他也很快的整頓起情緒,走向正等著他的一群人。
柏常青率先朝他遞出何旖旎留下的短箋。
陶健方很快的看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輕笑了起來。
「何旖旎真是個世間少見的女孩,她敢愛敢恨,勇於爭取、也勇於放棄。」
何旖旎的父母憂心忡忡的互看一眼,對這個銜著金湯匙的女婿(或許是無緣的女婿),他們還是有著不瞭解的疑懼。反倒是鍾珍和常茵這一票朋友比較沒有什麼忌諱。
「大陶,你曉得小旖為什麼臨陣脫逃嗎?」鍾珍一臉無辜的反問。
「會不會她有恐婚症?」常茵則胡謅個借口。
說實在的,鍾珍和常茵或許曾預測何旖旎和葉騰的重逢可能舊情重燃,可是她們也相信何旖旎的理性與智識會超越她對葉騰的「餘情」,誰曉得……也因此,她們這樣的問句就顯得有些明知故問與欲蓋彌章;甚至是在為走掉的何旖旎留一條退路。
而陶健方應該也看穿了她們的意圖,他淡然一笑。「你們大概不曉得她說『苟且因循』這句話的涵意吧?」
「不曉得!」鍾珍是真的不曉得。
「為什麼?」常茵絕不忘記挖掘真實。
「因為她發現了我和唐依娜之間的『苟且』關係,所以不想再和我『因循』下去,所以她重新選擇回到葉騰——她這輩最愛的男人——的身邊去。」陶健方用著完全沒有粵語腔的國語自我嘲諷著、而那腔調是那麼的標準,標準到顯得生硬。
屋子裡的人都面面相覷了,何旖旎的爸和繼母除了面色凝重,還有諸多疑問掛在嘴上。
「我們是不是該先去找小旖回來,有什麼事,大家商量商量。」柏常青是個務實的人。提議的也總是務實的事。
「不必了,其實,她做這樣的選擇也好。」陶健方朝他乏力一笑。
「但是,她至少也該給你一些交代吧!」何旖旎的爸爸是個直率的人,總覺得自己的女兒這麼不聲不響的臨陣逃跑就是理虧。
「不必了,真的,岳父……不,伯父,小旖不欠我什麼交代,因為她贏得了我的尊敬!」陶健方面無表情的強調,但心底,總有些難以說出口的遺憾。
「那……婚禮呢?」忙碌了將近兩個月,李傑洛對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切突然將被棄之不用,顯得有些失措。
「把一切都取消掉吧!」陶健方突然顯得疲憊,唇角緊緊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比原本的年齡蒼老,「沒有新娘子就沒有婚禮,這是定律。傑洛、常青、鍾珍、常茵,現在的我無心於那些處偽矯飾的言語,但我真的由衷感謝你們這些好朋友的盡心盡力。」
既然是好朋友,有這麼一句話似乎就十分足夠了!
陶健方在向眾人表示必須安撫自己父母及向眾親朋好友做一番解釋之後,他帶著悒鬱的微笑離去。
李傑洛和柏常青,配合著何旖旎的父母,開始忙著取消婚禮的種種事宜。
而經由這件事,她們更領略到人生聚散的容易,當然,她們也將更懂得對自己的所愛付出「珍惜」。
至於何旖旎,她們姑嫂兩人也決定不再為她操心,因為她們真的相信,以何旖旎的理性、感性,還有那股勇往直前的韌性,一定能為葉騰和她自己披荊斬棘,開拓出一片屬於她和阿騰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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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屋裡靜悄悄的,葉騰柱著枴杖像座蠟像的坐在已掀開琴蓋的鋼琴前面,他的姿態沉靜到近乎木然,表情像是早已去到了沒有人能夠追隨的地方。
即使連綠色鐵門被打開,一條白色人影盈盈的竄了進來、他都不曾察覺。
他正哀悼他已經注定失落的愛——今天即將成為別人新娘子的他的心和血——他的何旖旎。
彷彿過了地老天荒,他修長的手指才掉落琴鍵,但這次他彈的不再是TheWayWeWere,而是withoutYou。鋼琴一鍵一鍵沉重的被按壓出來,音符單調幾淒涼的滿室跳躍。
原本他期望自己能把祝福何旖旎的好風度持續到永恆,哪知何旖旎離去不過數小時,他已開始想像何旖旎的婚禮,並當它是一場他永遠無法醒來的夢魘。
他恨自己的虛偽矯情,明明放不開何旖旎的手,卻又故做灑脫。那就像他放下身段祈禱老天賜福給何旖旎,可是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哪一天才能與命運和解,求她大發慈悲的放過自己。
而何旖旎這次的再度離開,讓他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失去,那種心情的空洞,就像人生再也有什麼可以在乎的。
完全印證他的心情,WithoutYou的旋律只進行到一半,他雜亂無章法的狂敲琴鍵,然後琴音嘎然停上。
他低垂下頭趴在鍵上,琴「噹」然一聲,抖落最後一絲歎息。
然而一緣滅就有一緣起;如同有人停止落淚,就有人開始哭泣;如同有人停止唏吁,就有人會開始歎息。
那個剛剛悄然無聲息竄進綠屋裡的輕盈身影,悄悄的來到葉騰身畔,輕輕歎息。
「願不願意把你風箏的線頭,再次托付給我?」那穿著一身潔白的新娘禮服,看來十分窈窕曼妙的女孩在阿騰耳畔徐徐低語。
恍如得了幻聽,阿騰猛抬起頭。他一向不信任奇跡,至少不相信「殺千刀」的老天會賦予他這種人什麼奇跡,可是他一向自詡靈敏的鼻子,後知後覺的聞到那股專屬於何旖旎的香氣,他是弄不清楚它屬於迪奧、香奈兒或是什麼東西,但他就是記得那股香氣。
「小旖?」他先側耳傾聽,再狐疑的伸手觸摸,他的手先碰到應該是玻璃的透涼固體,然後他的手緊張的疊在一隻溫熱的手上。
「小旖?」
毋庸置疑,這個身穿白紗禮服,身上唯一的裝飾是手上串著數百個銀光細圈構成的天使手環,手上沒有棒花卻抱著一盆白野苣莓、野時季果與一束灰白色小花組合成盆栽的奇異女孩,是何旖旎。
「我在這裡!」何旖旎輕喟,在阿騰身旁蹲下,同時把那盆他央求何明屯送去給她的「卡司比亞」放入他的懷口。「我替你帶回了你的心與血。」
「你……不是該在禮堂裡,踩著結婚進行曲……」他捧緊它,表神緊繃且嚴肅。
「沒有婚禮了,不,應該說陶健方和何旖旎的婚禮取消了。」
「你——逃婚!」他一臉無法置信。
「對,我逃離婚禮!如果你要問為什麼,我只能說:愛情是一種命運!」她輕觸他仍留有大陶打擊痕跡的破裂嘴角,心中一緊。「這些年來,我一味責怪你強迫我失去我們的孩子,一味譴責你自服兵役來逃避我們的愛情,於是,我努力的用找所能抓到的一切來對抗你,幾度,我以為可以逃離你,逃離過去,一如我這些年在做的。可是命運卻引導我在結婚前夕看清一些事情——人性的軟弱、荒謬,和愛與不愛的對與錯。」她顫抖的低語。「你還要我嗎?一個吃回頭草的女子……」
「我要!」他嘶啞,毫不遲疑的誓言。這是何等不真實的一個美夢啊!他一生眷戀的何旖旎逃開了她一心嚮往的金色天堂,重回他的懷抱,他怎能不欣喜若狂?但是潛意識裡,他仍很難相信老天對他的垂憐與厚愛。「可是……你真的願意跟我?一個除了空有一顆愛你的心,其他一無是處、其餘一無所有的瞎子?」
「不、你不瞎!或許你的眼睛瞎了,但是你的心沒有瞎,因為你對人生有情、對我有愛。」她哽咽的低語。「終於,我同意你所謂『逃避也許是一種面對'的論點。但我們逃避的時候即將過去,而你、葉騰愛我,根本稱不上是個喜歡逃避的人。就算你不曾從過去那些痛苦的經歷中獲得什麼,至少你保留了你的本性,也得到了你的榮譽,你懂得助人、救人、愛人,而這正是長久以來我無法將你從心裡剔除,無法真正放下你的,不能不愛你的原因。」她仰著滿臉光彩,一古腦兒朝他傾洩自己的所思所想。
「小旖——」阿騰的心跳已變成耳邊的重擊。他摸索著將那盆卡司比亞放穩在琴蓋上,手卻不穩的覆上她的手。他搜索著適當的字眼,想著該怎樣表達她這些話對他的意義,想著他以為終身注定失去她時,他有多麼的痛苦和絕望,想著他是多麼的渴望她、愛她。
但他無法找到那些字句,只能用他的每一根手指與她纖細的手指緊緊交結,取代他的千言萬語。
而她完全明白他緊緊纏握的含義。「不再逃避了!」她含淚捧住他的頭,唇溫柔而含蓄的印上他的。
「這輩子,你逃脫不了,我會用一生抓緊你的線頭,系得牢牢夠、緊緊的;而你,我的風箏先生,飛翔時,務必帶著我的心一起飛,勇敢的飛!」
原本,阿騰心中還不能豁免的翻騰著許多顧慮,例如何旖旎的未婚夫會這麼善罷干休嗎?還有,何旖旎的父母會同意她這麼率性嗎?
但何旖旎這番真情摯語,完全消掉了他的憂慮。
何旖旎沒變,仍舊是他勇敢、無畏的女孩。是的,他要飛,勇敢的飛,即使何旖旎和他之間曾經發生過那麼多波波折折。但不會再有了,因為從這一刻起,命運已經將他們再次系結,他們注定要一起面對命運!
風,是讓風箏一次次遨翔的動力;而愛,使人有了更勇於面對人生的勇氣。
阿騰擁抱著何旖旎,兩人的嘴唇在甜美溫柔中更和諧的相遇。淡灰色的「卡司比亞」與野草莓、野時季果組合成的「心血」站在鋼琴蓋上釋出淡淡的香氣,它們印證了一則失而復得的愛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