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他們兩個腳步慢吞吞地拖著我,才害得我沒法守信!」
「我不接受任何推委。」
「我都說了我不是……那是做啥?」
回莊的路途上,因身子不適的子問走一慢了幾步,又或者該說,其實是因跟在她後頭的那兩個只是中看卻一點也不中用的跟班,腳下的步伐實在是太緩又太慢,這才害得她大大誤了她與滕玉約定的時辰回到莊裡。
偏偏那個不知是否已算好她會逾時的騰玉,為了她的言而無信,一逮著了這機會,二話不說地就推她回房,瞪著她那張面無血色的臉許久後,他便一骨碌地將她扔上床,隨即轉身出了房門繞到廚房去。未久,一隻編織精巧的竹籃遭他攜來,而裡頭,則盛滿了一堆令她就連原形也認不出的恐怖飯菜。
她滿面驚恐地瞧著老愛虐待她的滕玉,再次慢條斯理地,自那只她再眼熟不過的竹籃裡端出一碗湯。
「我……我不……」
「張嘴。」不給她反對的餘地,滕玉將西岐剛煮好的加滿蜜與糖的藥膳,一口一口地餵著這個既讓西歧的廚藝突飛猛進,又固執得讓他拿她沒法子的女人。
沒想到他竟會與她在這上頭妥協,不再日日逼著她只許吃那些令她皺眉頭的補食,反倒順著她的意在這方面遷就她,呆呆愣看著他的子問,一時片刻間,就只能微張著嘴,任他一口口地餵著。
吃完藥膳後,加了許多甜料用來嘉獎她的甜湯,聞來香氣四溢,落人喉際時,甜潤甘美……吃得一臉幸福樣的她,心情無限好地看著滕玉又替她舀來另一碗甜湯,全然不知,此時她美麗的小臉,在滕玉的眼中看來,就像是遭到微熱的南風吹拂後,於水面上亭亭盛綻的芙蓉……
她以前……有這麼美嗎?
幾個月前,當她來此送上賀禮時,那時一直站在無冕的身後,並低垂著螓首的她,笑起來,也像此刻如此令人動心嗎?她的這張容顏、這一頭如瀑的青絲,他是不是……以前曾在哪兒見過?
「滕玉?」一直等著餵食的她,忍不住以指拉拉他的衣袖,將不知整副心思都跑哪去的他給拉回來。
他甩甩頭,動作熟練地再餵她一匙,可當他見著她仰望的姿態時,剎那間,許久沒再想過的記憶,帶著一身的朦朧,急湧如狂濤般出現在他的記憶深處,哪怕自那日後,時光已過了幾百年,至今他依然深深記得,那一年,當他遭到流刑之後,在一處戰場上……
「老實說,打從頭一回見你時,我就覺得你很面熟。」
「你去過神界?」人間她待得不久,他界則是都沒去過,除了神界外,她實在是想不出他處了。
「不曾。」神界與各界交惡是出了名的,若他敢上神界,只怕他沒那麼容易回來,再說,就算是不上神界,他對神界的情勢,也大致瞭解……她在做什麼?
趁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時,偷空拎來他擱在小桌上的竹籃,先替自己再添碗甜湯,再把裡頭方出爐還熱著的甜餅電給一併沒收。
一口將味道弄成甜味的酥油餅送進嘴裡後,她閉上眼,不疾不徐地品嚐著西歧的好手藝。
任由她大口大口將他所帶來的食物席捲入腹,滕玉在她吃得很不方便時,順手將她手上的巾帕給解開,而後一抬首,即見她星眸半閉,唇角高興得往上翹,看似有些蒼白的面頰上盛著小巧的梨渦。雖說,他老早就看過許多次她愛吃又愛笑的模樣,但,每每見她笑得好甜也好快樂,他就忍不住想……
忍不住想一腳踏進她的世界裡,好去瓜分她的一點點快樂,或是去體會她那很簡單就能夠感到滿足的心態,並在她心頭搶站個地位,好讓他時時都能見著她那再美麗不過的笑臉。
「真有那麼好吃?」也許是被她的好心情給感染到了,他不禁有點好奇。
「嗯,不然你也試試。」她忙不迭地點頭,也依樣畫葫蘆地將一匙餵進他的嘴裡。
方纔她吃得高高興興,而他卻痛苦萬分的,是啥東西?他只記得,那等甜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味道,害得他只差沒流出眼淚來,可她呢?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照樣開心地啃著甜餅邊喝著那碗湯。
眼前這張全然無憂的臉,一點都不像是那一夜在親自拼好了前孽鏡後,陪著他一同看完那些他根本就不想再追憶的過往,面上似帶著憐憫,不言不語,執意避開他的目光,像是變了個人的模樣……
在她將最後一口甜湯送進嘴裡後,滕玉取走食具,而後拉著她來到桌畔強迫她坐下後,他垂下頭,兩手捧起她的小臉,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在做什麼?」她愣愣地看著他奇怪的舉動。
將她所坐的小圓凳轉了個圈好讓她背對著他後,他不過沉思了一會兒,接著,那一雙看來白淨修長的十指,就落在她兩側的肩上,下一步,即是將她的衣襟往左右拉開,露出她雪白的香肩。
「……」她的脾氣之所以不發作,全是因為,此刻在她身後,那個每輕薄她一回,面上表情就愈顯得想不通的滕玉,眼下居然因她而失去了平日該有的翩翩風範,甚至還對她擺上了張臭臉。
奇怪,怎麼看怎麼不像?
難不成……是他記錯,或認錯人了?
當媵玉很努力回想當年他所見著的是什麼之時,想著想著,忽然憶起,在那時候,些許黃沙遭風兒捲起,攜來的風沙顆顆打痛了他的臉龐,也掩埋了他四周同為流刑的犯人們……而後,在他準備離開已是死寂一片的戰場上時,突然間,有另一個女人……
驀然間,將久遠前的回憶記起來的他,先是將子問長曳至地的長髮全都撥至她的胸前,以發代衣,遮去了胸前的美景,僅露出了一大片令人垂涎三尺,也讓人想入非非的美背。
「……」她承認,她完全不懂一個死了幾百年的老男人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從頭到尾都不開口說話,只是走來走去的滕玉,一下子緊盯著她的背影,一下子,又走到她的面前要她仰起頸子,要她維持著這等仰望遠方天空的姿勢。
「……」先是將她的衣脫光了一半,還要她來個仰望蒼天?這男人,他究竟是想要她如何?
終於找著了那個與他記憶深處,那一抹幾乎可說是完全吻合的身影後,他的兩眼貪婪地再多看了她兩眼,慢條斯理地走至子問的面前,面對面地坐下後,他,正氣凜然地、一臉嚴肅地、正經八百地,問她……
「你可以把衣裳全都脫了嗎?」
「理由是?」她想也不想地就先賞他一記巴掌,讓他清醒清醒之餘順便練一下她的掌勁。
「我想看。」他一臉固執,並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就這樣?」她很努力克制住再甩他兩記巴掌的慾望。
「不成嗎?」魅人的俊容、難以抵擋的男人嗓音、以及那雙環住她腰際的大掌,在在地影響了她的思考。
「不成。」她皮笑肉不笑的,以食指與拇指拎開他擺放在她腰際的大掌,接著她兩眼一瞠,舉腳一踹,痛痛快快地將他給踹至一旁反省去。
「是你說過你願任我擺佈的。」一手撫著肚子的他,不死心地再次爬回她的面前。
「那是兩碼子事。我可以回我的衣裳了嗎?」露出雙肩和一整個背部,說實話,還滿冷的。
「甭,這樣就好。」全然不會虐待自己的滕玉,帶著欣賞的眼光,大咧咧地瞧著,眼前其他人或許一輩子也見不著的美好春光,
在他愈坐離她愈近,對著她瞧的兩眼,也愈來愈瞬也不瞬,好一陣子過去,在他們兩人始終像個術頭人般地對瞪著彼此,按捺不住性子,忍不住敗下陣來的子問,不得不問。
「咱們……有必要這般互瞪直到地老天荒嗎?」
「那倒是不必。」總算是有點心思擺在正事上的滕玉,開口的頭一句話,立即讓她眉心緊蹙,「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與修羅道,有何過節?」
子問冷冷地將眼瞥向外頭某具高大的身影,有些毛火地問。
「是失聰的告訴你的,還是失憶的告訴你的?」好哇,是不是都太欠缺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是我在場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滕玉立即自首,省得她去浪費那些時間。「你還沒同答我方纔的話。」
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事,他偏偏全都知曉了,今兒個,他究竟是看見了多少?
「我與修羅道毫無過節。」不過就只是天性而已。
「那你為何會想去左右修羅未定的志向?」現下六界與六界以外的都知道,修羅道裡最小的一名修羅即將定志了,因此這陣子,不但是修羅道的須彌山熱鬧得不得了,對於那個離家出走的小師弟,修羅道也已派出大小修羅前去尋找他的蹤影。
可他人是怎麼也找不著皇甫遲,而她,則是運氣好到連城牆也擋不住,久久才出門透口氣而已,這樣也能瞎貓遇到死耗子般地遇著了皇甫遲。
「我沒逼他什麼。」就算她再有私心,只要皇甫遲不從,就算她壓著馬兒強喝水,馬兒硬是不喝她又能拿它怎樣?
「按理,修羅在善惡未定之前,是不會離開須彌山的。」滕玉還是認為她的幾句話,已經為人問帶來了莫大的影響,「他們是善是惡,也該是由修羅道決定而非他人穿針引線,拜你之賜,因你的幾句話,你可能就已改變了這座人間的未來。」
「我再重複一回,從頭至尾,我並沒有左右過他什麼。」鍾隨手拿一束長髮把玩,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在這一點上頭,她並沒有對他隱瞞,「世上無人知道,我做得到的,皇甫遲也做得到,而我做不到的,他卻能做得到。
而這,就是我找上他的目的。」
皇甫遲做得到,她卻做不到的事?先且別說她的神力與武術皆大上皇甫遲太多,那個初出須彌山的皇甫遲,又有何魅力可讓她專程去找上他?
不想再說下去的子問,蹺起一隻長腿,有些埋怨地指著鏈在上頭的百斤鐵球。
「解開這玩意,我可不想明日又拖著它走上一整日。」他也不想想,拖著這兩個玩意出門,多丟人啊?
蹲在她面前,取出鑰匙一口氣解開兩個鎖後,滕玉並未馬上站起,相反地,他皺眉地看著,本就一身細皮嫩肉的她,一整天下來,腳踝處已遭那兩副腳鏈給磨破了表皮。
「小事,一兩日就會好的。」子問不痛不癢的聲音自他的上方傳來。
但他卻不這麼想。
他先是以巾帕包裹住她的傷口,再到外頭不遠處的藥房裡,找法王拿了些藥後,又再次蹲下身子,細心地為她處理傷口。
他修長的十指,在碰著了她的皮膚時,穩穩的一種熱力,彷彿傳了過來,她低首看著他,不知怎地,心裡頭那等浮浮沉沉,算不上愉快可又有點暈陶陶的感覺,愈是多看他一眼,也就在她的心中累積得愈多。
早就替她的腳上好藥,卻始終沒自她的面前站起,滕玉伸開五指,下一刻,大掌即暖昧地停留在她那不盈一握的腳踝上。
可以感覺到他每一個動作的她,想起她正光著腳這般任男人摸著,她不禁微微緋紅了雙頰。
「放手……」
「在神界,你可有想念之神?」他邊問邊以大拇指摩挲著她的腳踝,這等絲綢般的觸感,又綿密,又滑膩……
「無。」她強打起精神回答他的問題,可她的雙頰,卻因為他游移的手指而愈來愈紅。
「人間呢?」原本還握住她腳踝的大掌,忽地開始往上游移,緩緩地一直滑至她的小腿處。
面上紅潮早就一發不可收拾的子問,索性一手掩著嘴,並且不爭氣地避開他過於專注的眼神。
「無論是人或是六界眾生,我都不願想念,也不想與之深入交住。」哪、哪有鬼用這種手段拷問的?犯規。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拉開她的手,頗為懷疑地問。
「那,我呢?你可還記得我?」
「你?」她愣愣地瞧著他,一時之間有些轉不過來。
「大師兄,鬼後有令——」
很會挑時候的廣目,連門也沒敲地就踏進客房內。
沒料到他會突然闖進來的兩人,動也不動地瞧著門外的廣目,而廣目,也是動也不動地瞧著門內的兩人,所謂的時間,防佛在這曖昧的時光裡止頓住了。
房裡房外,頭一個回過神的,是廣目,就在他回過神重新思考起方才發生了何事後,他先是張大兩眼、張大嘴巴,定住前腳、穩住後腳,再扮出一臉處於震驚狀態中的呆子樣。
「打……打擾了……」
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看去,子問這才想起她一直沒把身上的衣裳給穿好,而滕玉,則是一發現廣目的存在後,隨即兩手緊摟著她,免得她在無意間將春光賞賜給不該看的第三者,再為廣目奉送上一雙冷眼。
「我、我我我先……先告辭了……」滿面通紅的廣目,戰戰兢兢地退了兩步,然後逃命似地匆忙將頭一轉,在廊上跑得十萬火急。
慢了一會兒,這才發覺廣目為何會跑得那麼快,子問火速地推開滕玉,三兩下即將衣裳穿好,並在廣目的腳步聲愈跑愈遠時,直接扔下滕玉趕忙追鬼去。
「慢著!」她氣急敗壞地追著前頭愈跑愈是起勁的男人,「不許跑,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若是廣目知道了,那西歧和法王也就知道了,一旦法王下那個大嘴巴知道了,那……
想必全莊的鬼也都會知道了。
壓根沒理會後頭的她在說什麼的廣目,仍是一逕地逃命要緊,追在後頭的她,索性邊跑邊隨意搶了一小盆盆栽,玉臂一揚,使盡全力地擲出,呈一直線飛出去的小盆栽,迅速且準確她擊中目標,而就在一道破裂聲響起過後,面對的走廊廊上,再次恢復了一片平靜。
「不是叫你……慢著了嗎?」走至躺在地上的廣目的身旁後,子問忍著積蓄了一天的不適,喘著氣勉強彎下腰將他給拎起坐正,並想把毫髮無傷的他給晃回神。
「我……」滿頭的暈眩好不容易止住了後,廣目定目一看,差點又被她近在面前的臉龐給嚇得兩眼又再翻白。
「說,你瞧見了什麼?」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面帶威脅地將他拉至她的面前。
「啊……啊?」他兩眼眨了又眨,好半天才終於有點看懂面帶冷笑的她,似乎在暗示著他什麼。
她愈笑愈是溫柔,「現下,在你的眼裡,是不是正看著一個好清純好無邪的姑娘?」
「……」一定要這麼配合著她撒這種謊嗎?
「還有,你是不是在方才也瞧見了你家大師兄好規規矩矩、好品行端正、好正人君子的模樣?」
這、這難度未免也高得太過強鬼所難了……
「……」因她那張愈靠愈近的面容,再比撐不住的廣目,索性直接兩眼一翻。
「喂,回魂,你先聽聽我的解釋啊!」
遠在客房外頭的滕玉,在看完了外頭的戲碼後,轉身走回屋裡,彎身將一隻方才自子問的腳上拿下來,卻來不及還她的白鞋。在他才想出去叫她回來把鞋穿上時,就見面色蒼白的她,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一會兒後,再一路拖著滿頭金星的廣目,一臉凶巴巴地直往法王藥房的方向走去討救兵。
當滕玉走至外頭,懶懶地倚在廊上,看著遠處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種已是久違數百年,很痛快、卻又很糟糕的感覺,此刻就像沉默在海底可卻又再次浮出於海面的船隻,重新整理好航程,並緩緩劃過他的心房,為他帶來了陣陣的漣漪,也命他丟棄,以前那些他早就該放手的一切。
可在他心底,一道細小的微聲,卻不斷地在他耳畔低哺,此刻他能無恨無憤地從記憶裡走過,也終於能夠回過頭正他拋棄已久的自己,所倚靠的,並非,是他的力量。
將她的白鞋置在手心上把玩的滕玉,在子問一手拖著廣目,一手用力敲著法王藥房房門時,他抬首看著位於房角上頭的牆角處,不知是在何時遭蜘蛛給築了個巢。望著那張形狀雖小,但卻很有用處的蛛網,他不禁想起另一個蛛網。
他在暗地裡布下的蛛網。
與其他在野地裡奔馳狩獵的動物相比,他的就省時省力多了,他早就已張開了蛛網,沉默地躲於一旁,耐心地等著盲目飛來的飛蛾、蜂蝶等落人他的陷阱……
為了保護她,他親自為她築了一面強韌的蛛網,等待著她所掛意的無冕,也等待著她不肯啟口的秘密,眼下,就只等著看,究竟是無冕捺不住地主動走進去裡頭,抑或是,她等不及地出了網外將無冕或是他人給拖回網裡頭來?
只是,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細密如簾的雨絲,輕籠住煙花三月的寧靜湖畔,顏色正新的楊柳迎風款款搖曳著新葉,不服輸地與湖畔逼生的紫陽花較勁爭妍,令到訪的遊客醉得情願,卻走得不情願。
趁著春日尚好,滕玉領著一票師弟踏湖而來,越過湖中數座小島,才來到大湖另一處岸邊的繁街之上。難得出莊的滕玉,一手牽著忙著走馬看花的子問,絲毫無視於身後那票師弟神色各異的臉龐,與人來人往的街上,那些直朝子問行注目禮的人們。
就在來到商街後,出門後直掛著張苦瓜臉的西歧,即遭哪兒有甜味就往哪處跑的子問給拖走;壓根就不想出門丟人現眼的廣目,則是領著法王交代的藥單,低首朝賣著藥草的藥街走去;而沒逮到機會逃走的法王,就只好愁眉苦臉的陪著滕玉一塊走進布莊。
「不知客倌要找點什麼?」
「有沒有紅色的布料?」滕玉想都不想,開口就指名子問身上最是常見的顏色。
全身寒毛因此而豎起來的法王,無法理解地張大眼直瞪向身邊的滕玉。
「當然有,不知客倌需要的是哪種?」布莊的店家,面上堆滿了款客的笑,忙不迭地搬出一堆以各式手法染成的布匹。
滕玉偏首看了看,「大紅、深紅、艷紅……總之,愈紅愈好。」
「大師兄。」法王法怯地舉起一手,語帶痛苦地向他建議,「你就不能讓她……試試那種色彩樸素一點的布料嗎?」他就一定要這麼幫襯著她來殘害他們這一票師弟的雙眼?
「她適合這顏色。」因她總是不見起色的傷勢,在她那張小臉上,麵包就一直是蒼白如紙,為她多添點色彩,的確是好過那單調的顏色。
「……」他的兩眼究竟是被啥給蒙了,還是天生就患有嚴重的鬼打牆?
一口氣就挑了十來匹布料的滕玉,在將東西全都往法王身上堆滿了後,他停下本欲離開的腳步,嗅著空氣中甜甜的香味改往隔壁賣糖的鋪子走去。
看著櫃裡各式讓人眼花撩亂的甜品,滕玉在鋪主迎客上前時,毫不考慮地就問。
「這兒有沒有甜死人不償命的花蜜?」記得出莊前西歧才在喊,廚房裡所有的花蜜,今早就已遭子問給偷吃一空。
「有!」
「我要十壇。」既然家中有個採蜜賊,還是多堆著點妥當。
「……」無力阻止他繼續造孽,法王瞪著身為幫兇的滕玉許久許久,而後受不了地搖搖頭……罷罷罷,他老兄與那位姑娘盡興就好,改日他拖著西歧與廣目再去收收驚,和找間酒家大吃一頓就是。
趁著西歧買完甜品後,就一直困陷在附近的攤子裡,硬著頭皮去買她想要的胭脂之時,子問一手按著胸口,靠在大街上的樹旁費力地喘著氣,而她的目光,則穿過樹枝上翠綠的嫩芽,直視著天際上方,那幾朵在晴日之中不該出現的烏雲。
雖然說,在與青鸞置換了雙眼後,無冕已不再擁有日觀千里之神力,可一旦離開了滕玉山莊的法力範圍後,她的心裡就右份怎也抹不去的擔憂。
未買完東西,即在遠處瞧見她這副德行,快步來到地身邊的滕玉,眼捷手快地扶住差點沒站穩的她。
「你怎了?」他盯審著她面色慘淡的臉龐,憶起打從那日她回莊後,她似乎就一直是這個樣。
「我?」她喘了喘,頗為辛苦地站直身子,「沒事。」
眉心緊緊深鎖的滕玉,微瞇著兩眼瞧著她逞強的模樣,半晌,他脫下身上繡有鬼文的外袍,將具有法力的衣裳把她包裹起來,並彎身將因此而無法行走的她給抱起。
「這是做什麼?」雙足無法沾地的她,由下往上看著他那似乎又遭她給惹毛的俊容。
滕玉先是制止了猶想下地的她,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將她給壓回懷裡。
「這得問你。」病慘了,也不說一聲,害怕法力消退會被無冕給找著,這也不開口,他是真那麼不濟還是不可靠?
「是你拖我來市集的,觀下才來擔心,不覺得遲了點嗎?」被迫貼靠在他身上的她,在他熟悉的氣息淡淡籠罩下來時,她有些安心地吁了口氣。
確定已隱匿住她的氣息後,滕玉也注意到了天際的些許異樣,他很快地帶她走至一旁商攤的屋簷下,但在陪著她一路細賞沿街的商店之餘,他忽在她耳邊問。
「無冕可曾傷害過你?」
她怔了怔,傷害過她?
不,他該問的是,這世上,究竟有誰能夠真正傷害她?
「為何你會這麼想?」
「因你不會無緣無故害怕個同僚。」憑她的本事,無冕不至於能夠殺了她,可地會把懼色難得地顯露於外,若不是代表著她有什麼弱點,就是她的傷勢遠比他所想的還嚴重。
「無人可傷害我。」就像一潭平淨無波的湖水般,子問款款答來,無論是面色、或是語氣,就連一絲絲的懷疑也沒有。
可滕玉卻發現,她的那雙水眸,在她與他說話的那時,就算是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也許就因為這樣,他才篤定自己究竟在她身上看出了些什麼。
自識得她以來,他一直很想問她……
神界,待你不好嗎?
為何你可毫不懷疑地出手阻止兩界之戰並賠上了自個兒?為什麼,他總覺得,她並不是為了自個兒而活著?可她卻總是將自個兒保護在一個無人可破的殼一畏,不肯讓他瞧見一線天光。
其實,若非是同道中人,她不會輕解他心底那箇中之苦、明瞭他的心思,更不會明白所謂的「放下」,在外人的眼中看似再容易不過,可落到了當事人的手裡,卻是右著無法說出口的艱難
可他想不出的是,這樣一尊俏生生的人兒,雖有時瘋瘋顛顛的、有時就像一日無糖就活不下去的她,為何在沉默不語了三個日夜後,卻為他這個耗盡數百年也無法放下仇.限的鬼,帶來了心頭前所未有的平靜。
至今他仍舊有些疑惑,那夜她在他面前取走了那面鏡後,究竟是對他做了什麼,或是對他施了什麼術法,才使得那些往日印在他心頭的印子,一日比一日淡去,一夜比一夜模糊,甚至,這些日子來,數張他曾經認為永遠也不可能遺忘的面孔,在他的腦海裹化為一道道愈來愈看不清的漣漪,並漸漸遠離。
她在暗地裡對他做了什麼?